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综]黑暗本丸洗白日常 作者:白做梦 文案 无知少女被诡异式神哄骗,接手了一个黑漆漆的本丸。这个地方不仅建筑破烂、一片废墟、没吃没喝、穷得掉渣; 还会随机刷出各种刀·剑·付·丧·神(刀子成精变成人); 他们性格各异,破坏力强大,并且都因为各种原因,充满了,对于人类的——仇恨 简而言之,就是:对黑暗本丸一无所知的审神者,艰难洗白各类黑化、病娇的日常。 综漫,主刀剑。 【食用指南】 1、本丸、刀剑付丧神解读:刀剑付丧神具体来说就是刀剑化为人身(成精的刀),本丸=付丧神跟主角居住的地方,因为不会涉及游戏里的设定,所以没玩过也不影响阅读。 2、文中的“暗堕”设定是同人二设,官方并没有这一说法,以此引出的种种都是作者在瞎扯。 3、游戏里的刀男都很暖,本文中的黑化刀都是作者在瞎扯,要是引起不快请务必大力殴打作者。 4、不拆任何一对官配(原作中明确恋爱关系或结婚,一些单箭头(爱情向)非常粗的也不会拆) 5、我爱妹子,妹子都是好人。 6、如有ooc,真的很抱歉。(づ ̄+3 ̄)づ 内容标签:综漫 少女漫 无限流 少年漫 主角:陆乔乔 ┃ 配角:abc ┃ 其它:舞 金牌编辑评价: 无知少女被诡异式神哄骗,接手了一个黑漆漆的本丸。这个地方不仅建筑破烂、一片废墟、没吃没喝、穷得掉渣;还会随机刷出各种刀剑付丧神。他们性格各异,唯一的共同点,大概就是充满了对人类的仇恨。本文讲述性格温和的人类少女,慢慢接触这些封闭内心的刀剑付丧神,大家一点点打开心结的故事。全文节奏缓慢,叙述平和,带领读者步入文中的世界。 ===================== 第1章 土豆 陆乔乔站在山脚,仰头看着山巅那座华美得惊人的宫殿。 “狐之助先生,这里就是你所说的本丸吗?”她低下头,脸上泛着淡淡的绯红,清澈的双眸中,有着显而易见的好奇和期待。 她身边是一只有着鲜红灵纹的式神,听见少女的话,狐狸模样的式神连忙道:“是的,审神者大人,本丸的一切都是属于您的。” “好漂亮的宫殿啊。”陆乔乔发出一声感叹。 “还请您随我来。”式神跳上了台阶,正是春深十分,山路两旁开遍山樱,淡粉色的花瓣铺满了石板阶梯,深红色的鸟居从山脚一路向上,将道路指引向神明的世界。 真是美丽的地方。 陆乔乔伸手接住一朵落花,微笑着跟在式神身后。三天前,她在清扫老宅的时候,这只狐狸模样的式神从镜子里跳了出来,随后抱住她的大腿,哭着请求她出任一个叫“本丸”的地方的主人。 陆乔乔对于本丸以及会说话的狐狸一所无知,短暂的惊讶过后,看它哭得那么惨,就让它在家中休息了一晚。 然后又休息了第二晚、第三晚…… 没办法,毛茸茸的小动物泪眼汪汪的样子,简直是猛毒啊! 山巅的宫殿看着非常遥远,但是不过片刻,陆乔乔抬头一眼,刚才还远在天边的宫殿却已经近在眼前了。 真是快呢,陆乔乔有些诧异。 “狐之助,这里……”陆乔乔低下头,想询问前方领路的式神,却惊诧的发现,小狐狸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 她连忙转过身,来时的山路也跟着式神一起消失了。在她身后,就是森莽的丛林,透着阴森的凉气。 糟糕……陆乔乔心中一凉,因为狐之助的一再恳求,陆乔乔才答应跟随它来看看所谓的“本丸”。对于它口中的“审神者”、“刀剑”了解浅显得很,现在式神却悄无声息的跑了…… 陆乔乔犹豫了片刻,便继续朝山上走去,毕竟退路都已经消失了,不管前方等待着她的是什么,只能向前走了。 这个念头才浮现,陆乔乔眼前一闪,便已经站在了一扇漆黑的大门前。 山路再一次自动将她往前送了。 在近处看,这座名为“本丸”的宫殿更加宏伟,但却有种说不出的古怪,陆乔乔看了一会,才发现是因为光线的缘故——这座本丸的天空,被浓郁的阴云所笼罩着。 陆乔乔伸出手,轻轻在大门上敲了一下:“请问,有人在吗?” 无人应答。 陆乔乔等了一会,只好又抬起手,稍微加重了一点力道:“请问……” 她的手刚刚碰到大门,便听一声闷响,铁门竟然猛然向后倒落,重重的摔在了地上,扬起一阵烟尘。 “咳咳咳。”陆乔乔连忙捂住了口鼻,她怎么也没想到,看似坚固的大门,竟然被她轻轻一敲,就会倒下! 她抬头看去,立刻便被所见之景惊呆了。与完好的外表不同,这座本丸的内部,竟然腐朽不堪,仿佛百年未曾有人踏足一样,屋宇倒塌,杂草丛生,遍地都是发黑的残垣,蛛丝网上都落了厚厚的灰。 陆乔乔:“……” 咦咦咦? 本丸的内部居然是这个样子吗!感觉快一百年没人住了啊。不仅半个人影也没有,连蚊虫好像都已经抛弃了这里。 不,其实还是有人的。 弥散的烟尘之中,靠在残垣后的一团黑色微动,陆乔乔这才发现,在台阶旁的碎石后,倚靠着一个人。 因为光线的缘故,她一时间没能认出对方是男是女,不过很快,一个虚弱但仍旧冷酷的声音呵斥她:“谁?” 接着,他站了起来。 陆乔乔首先看到一条暗红的围巾,从他的身上滑落,跌落在尘土之中,被主人毫不在意的踏上。 接着是他浑身的伤口,破碎的制服勉强遮蔽着他的身躯,血和尘土裹了他一身,这般狼狈的境地,这名面貌清秀如少年的人,却依然握着一把刀。 他黑色的发丝凌乱的散在脸颊边,红色的瞳中映着陆乔乔的身影,随后他拔出了那把遍布裂口的刀:“滚出去。” “哦……”陆乔乔应了一声,收回了已经踏入本丸的那只脚,然后站在门边,眼巴巴的看着他:“那个,你的状态看起来有点不好,要帮忙吗?” “不需要,”对方冷漠的说道,仍旧没有放下刀:“马上离开。” “很抱歉,我并不是故意要闯入这里,”陆乔乔有些为难:“我是被一名叫做狐之助的小狐狸带到这里,它说,希望我能担任本丸的审神……” 她还没说完,便看到那名面貌清秀如少年的人,露出了比恶鬼还可怕的表情,然后举起了刀,像看到杀了他全家的仇人一样。朝她猛然冲了过来。 陆乔乔猝不及防,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冲过来——举起刀——刀掉了——软倒。 哐当,他手中的刀坠入尘土中,身体重重的撞在陆乔乔身上。 “诶诶!”陆乔乔被他压着,两人一起摔倒在地上,顿时一阵眼冒金星。等她缓过神来,这才发现,身上压着的人,体温高得惊人。 他显然因为伤口炎症而在发热。 如此近的距离,他身上的伤口也一览无余,新伤叠着旧伤,最严重的是胸口那一处,好像被什么钝器给击中了一样,即便如此,他也艰难的撑起了身,然后锲而不舍的,试图来掐陆乔乔的脖子…… “为什么,”他的手软绵绵的搭在陆乔乔的脖颈间,看他的表情,他似乎以为自己用上了十足的力道:“为什么还要出现。” “我已经不期待了……” “变得这样破破烂烂……” “不需要谁来爱我了。” “你也是一样的吧,”他低声说:“人类都是一样的……可恨!” “快滚,”男子的声音越来越小:“不然、不然就……让你留下来,永远都……” 他晕了过去。脸还正正好埋在陆乔乔的胸口。 陆乔乔:“……” 继不停恳求她担任审神者的小狐狸后,又出现了一个听到本丸、审神者会狂暴的受伤男子。 所以说…… “本丸啊,审神者什么的,到底是什么啊……” …… ………… 加州清光睁开眼睛,意识回归的刹那,他朦胧的感觉到,自己正感受着久违的清爽感。 身上的疼痛似乎减轻了许多,连疲惫感也消弭了。不远处是温暖的火光,身上盖着柔软的织物,似乎还有着很淡的香味。 他的刀被仔细的擦拭过,放在他的手边。 “你醒了吗。”有个很温柔的声音问道。 加州情况骤然清醒过来,他在第一时间握住了刀,随后翻身坐起。 “小心点呀,伤口会崩裂的。” 加州清光捂住胸口,他按捺下疼痛,抬头看向声源处,便看到白天那名自称审神者的少女,坐在一块碎石上,正托腮看着他。 她脱掉了外套,只穿着一件淡粉色的吊带衫,光着脚坐在石头,雪白的大腿与双臂都裸露在外,被火光映照着。 察觉到他的目光,少女倏然露出了笑容,如冰雪消散,春樱盛开。 “对不起,”她轻声说:“下山的路消失了,我无法离开,于是就又回来了。” “你……”加州清光抬起手臂,他的伤口已经被仔细的处理过了,被柔软的棉布包裹着:“你对我做了什么?” “把你的伤口包了一下。我没找到药,也只能稍微擦拭一下泥土。” “……”加州清光一时没有说话,他已经发觉盖在他身上的东西了——那原本应该是少女的外套,如今内里柔软的棉已经被拆了下来,剩下的部分则盖在他的身上。 他血红的瞳中,眼神格外复杂。 “我在周围找到了这个。”少女拿出一根树枝,在火堆里拨拉了几下,翻出几颗黑不溜秋的东西。 “……这是什么。” 他得到了一个轻快的回答:“这是吃哒。” 少女的心情似乎因为那几颗黑漆漆的东西,变得格外的好。加州清光凝视着她,看她快乐的把那些东西全扒了出来,等它们稍微变凉,便将它们的表皮一撕。 一股香味弥散,少女用宽大的树叶装着:“看,是烤土豆哦。” 她将土豆连同树叶放在一块扁圆的石头上,然后慢慢的,小心翼翼的用一根树枝将石盘推向加州清光。 加州清光:“……” 她的举动放得轻之又轻,清澈的眼眸也一直看着他,似乎生怕刺激了他,令他又暴躁的跳起来,举刀来砍她。 第2章 结契 陆乔乔睁着眼睛,一眨不眨,连呼吸都放轻了。虽然这个比喻不太正确,但是她总觉得,她似乎是在投喂一个凶猛的大型流浪动物,还是猫科的。 对方紧紧的握着刀,即便此刻也没有放松警惕,但身上的敌意似乎少了一点。他抬起眼眸,红色的瞳孔映着火焰,氤氲着莫名的光。 烤土豆被推到他的面前了。 加州清光极其轻微的皱眉,随后他冷下脸,略微抬手,用刀鞘的尖端插入石盘,稍微用力就将那堆圆滚滚的土豆掀翻了。 他用刻意压低的声音,冷漠的说道:“我不需要。” 土豆滚了满地,加州清光一边做出冷漠的样子,一边观察着那个少女。她看起来大概只有十五,容貌异常精致,在这残破的本丸,也如春樱肆意的盛放着她的美丽,不知愁与怨。 此刻她睁大了眼睛,那双眸清凌凌的,有点诧异的看着他。轻轻的应了一声:“哦……” 然后便慢吞吞的站起身,将散落在地的土豆一个个的拨拉回去…… 竟然是一点也不生气。 加州清光握着刀的手稍微放下了一点,冷眼看那少女,把沾满了泥土的食物捡起,用细细的木片,削掉表层不能吃的部分,然后分成两堆。 又在他的注视下拿起一个,迎着他的目光,小口的吃了起来。 “这个其实很好吃的。”她说,显然还没放弃安利他土豆的美味。 加州清光:“……” 谁关心烤土豆好不好吃! 他猛然躺下,把脸一盖,不想再看那张鱼唇的脸。淡淡的香味却钻入了鼻中。 啊……他身上盖着的,是那少女的外套。 “……” “可恶!” 陆乔乔正在吃晚饭,便看到那个脾气不太好的人又坐起身来,愤愤然的掀开了她的外套,犹豫了一会,便偏着头,把外套用力扔了过来。 “你的东西,还给你!” 陆乔乔毫无防备,被外套兜头糊了一脸。差点噎到。 “啊呀……”她挣扎着,好不容易才把头挣出来,再一看那人已经重新躺下了。留给她一个冷酷的背影。 “……(??)” 出于好心,陆乔乔并没有提醒他,其实包扎他伤口的布料…… 也是她的东西呢<( ̄ˇ ̄)/~ 夜晚温度降了不少,火光跃动着,散发着暖意,加州清光背对着陆乔乔,他没有松开握着刀柄的手,依旧保持着警惕,却又不由自主的,捕捉着身后那少女所造成的每一个细微声响。 悉悉、索索…… 她小声的哆嗦了一下,似乎是有点冷。 真是的……不是已经把外套还给她了吗。麻烦的女人……靠近火边,也不会被冻到啊。 本丸里面一片狼藉,但加州清光躺在屋檐下方的庭廊上,被仔细的收拾过,所有碎石都已经清理掉了,用干枯的草跟宽大的树叶铺着。不远处便是火堆,持续的给予他温柔的暖意。 而陆乔乔,则坐得远远的,既没有遮风挡雨的屋檐,也享受不到唯一的火源带来的温暖。 因为寒冷,她蜷缩在石头上,用双臂抱住了膝盖。偶尔还会哆嗦一下。 加州清光当然知道她为什么离得那么远。 他心情复杂的握着刀,想起白天时那对着少女挥出的一刀。 那个时候,他是真心想要杀了她吧…… 既然会害怕,那何必要做这些事情呢,扔下他不管,不就好了吗! “喂,”他听见自己的声音,简直像着了魔,无法控制嘴唇,任由它们擅自说出了这样的话:“既然冷的话……就靠近一点。” 过了片刻,他听见了细微的衣料摩擦声,加州清光悄悄的侧过头,眯起眼睛,用余光看去,少女慢慢的走到了火堆下,总算是露出了一些舒服的表情。 她眯起眼睛,露出像被阳光晒化了的猫一样的表情,细细的、轻轻地叹了口气。 然后微笑着说:“好暖和,谢谢你。” “……” 谢什么啊! 加州清光猛然转回头,他可是差点杀了她的人。 让这种毫无戒心的笨蛋……来担任这个地方的审神者?是想要了她的命吗。 现在还只有他而已,但是以后,可是会…… 不过这一切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加州清光咬住嘴唇,止住了自己越来越不受控制的想法。 距离一旦拉近,少女那细细的呼吸声,在这寂静的夜色里,就像一片柔软的羽毛,轻轻的挠在他的心尖上,那些血与恨交织的回忆,好像突然也不那么沉重了一样…… 加州清光慢慢的合上了眼睛。 …… ………… 痛苦,切割着灵魂。 他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地方,看着同伴们不断负伤、碎刀…… “加州清光?难以上手,也不稀有,不过是个初始阶段能用得上的工具罢了。” “冲田总司所使用过的刀吗,不过如此。” “果然只是低等人锻造的刀剑……竟然敢忤逆主君。” 那个男人……不过是拥有灵力罢了,顶着审神者的名号,肆意的对待他手下的刀剑,不停的出阵、杀敌,如果战局不利,他这样并不稀有的刀剑,就会沦为泄愤的对象,被无理由的惩罚…… 人类啊,如此贪婪,为了名利而将他们当做毫无知觉的工具,这样的人也配当他的主人?! “杀了你……” 陆乔乔烤着火,耳中却听见他断断续续的发出了梦呓。 “咦?” 加州清光满头大汗,表情痛苦,不断发出充满仇恨的低喃。 “杀了你、杀了你!去死吧……” 陆乔乔小心翼翼的蹭到他身边,便看到他满脸通红,口中不断冒出团团热气,嘴唇干裂,甚至凝结着血痂。 她迟疑了片刻,便伸手碰了碰他的额头,顿时为那温度而惊讶。 “糟糕……” 白天那会,这人还只是低烧,现在则已经陷入昏迷了。 “所以说,要好好吃饭啊,不然哪里来的抵抗力。”陆乔乔有些无奈。 她白天的时候已经将这里大致搜查过一遍了,当然并没有跑完全部地方,毕竟这座宫殿大得可怕,但显然这里没有药,有也早就腐朽了。 “……你要加油。”她凑近了加州清光,在他耳边说道:“撑过去,现在只能依靠你自己的身体了。” …… ………… 加州清光又一次陷入了熟悉的梦魇。 自从他叛逃出本丸,终日游荡于荒野,就很少在做这样的梦了。 不对,他明明已经在与溯行军的战斗中碎刀了,又怎么会做梦…… “咦,怎么身体都开始虚无化了……” 耳中突然听到了一个声音,朦朦胧胧的,却不知为何,痛苦好像减轻了一点。 ……再多说些话吧。 他忍不住想着。 随后他感觉额头上被温暖而柔软的事物覆盖了,淡淡的香味笼罩着他,将血腥味都隔离在外。 “要我多说些话吗?唔……我也不知道要说什么,那么,你不反对的话,我就背诵圆周率给你听吧?” 加州清光:“……” 是了,他的确是碎刀了,但却在死亡的时候,被一座奇怪的本丸所召唤。然后那个自称审神者的笨蛋就…… 少女的脸骤然清晰了起来,微笑如春樱盛放。缠绕着他的梦靥猛然碎裂。 “啊!”加州清光睁开眼睛,第一缕天光映入视线,微蓝的天幕在阴云后露出一角,随后是一个声音:“你醒了吗?” 他怔了片刻,一缕发丝落在他的脸颊上,柔软的、还带着熟悉的香味。 他正枕靠在少女的腿上。 “……”沉默。 “你干什么!”他猛然坐起身来,拉开了与少女的距离:“谁让你靠近我的。” “对不起。”少女立刻软软的道歉。 “……” 加州清光反而说不出话来,他瞪着陆乔乔,却突然发现,她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少女看起来简直像是奔波了一夜似的,裸露在外的肌肤上,遍布了细小的红痕——那显然是被锋利的草叶划伤的。 她的衣服也是湿漉漉的,虽然似乎用火稍微烘烤了一下,但却依然散发着寒冷的潮气。 “快要天亮的时候,你的状态好了一点,”在他的注视下,少女从身后拿出了一截竹筒:“我在森林里找到了竹林,还有蜂巢,就去装了一些蜂蜜。” “这里没有药,也没有多少食物,蜂蜜多少能够补充一些营养。”她抬起头,微笑着说道:“你……吃吧?” 加州清光感觉自己的喉咙发紧。 “啊,对了。”少女像是想起了什么,她放下竹筒,小跑到火堆旁,拿起另一个竹筒:“我还找到了水,已经烧热了……好烫!” 陆乔乔手忙脚乱的颠着竹筒,一只手伸过来,接住了竹筒,然后猛然扔向一边。 滚烫的水泼洒开来,腾起阵阵水汽。接着她的双肩被牢牢的钳制住,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那个有着秀美面容的人,眼神狂乱,近乎困兽一样的质问着:“为什么,为什你要做到这种地步!” 陆乔乔:“啊?” “我可是差点杀了你的人啊,你是笨蛋吗?” 加州清光的眸光闪烁,他好像在强自忍耐着什么,陆乔乔迟疑的举起手,搭在他的手腕上,想要说些什么:“那个……” 她没说完。 握住她双肩的手猛然收拢,一条手臂掐住了她的右臂,另一条紧紧拥住了她的腰,将她压进一个充满鲜血的怀抱。 随后他低下头,一口咬在了陆乔乔的锁骨上。 第3章 走着 “所以说,你是刀?” 加州清光坐在廊下,脸上印着一个鲜红的巴掌印,那是因陆乔乔毫不留情的殴打造成的:“是的。” 陆乔乔拖长了声音:“哦……” “然后,因为刚才的事情,现在我们结成了契约,我已经正式成为你的审神者了……” 加州清光心中一颤,耳尖突然发烫,泛起不易察觉的微红,他握紧了双手,努力保持着面无表情的模样:“没错,正式的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加州清光,是河源之子。曾经被……冲田总司所使用。” “虽然,难以上手,”他低下头,略显犹豫的评价起了自己:“不过我的性能是一流的,只要好好疼爱我的话……我会打扮得可爱的。” 这番话,他曾经也充满希望的说过,那是他初次获取了人身,以全新的姿态,自信而期待的站在新的主君面前。 然而却得到了那样的结局…… 不过他却获得了第二次机会,而现在这个、他亲自选择的,将要奉献所有忠诚的主君,正把自己蜷在高高的石块上,像看一个变态那样,防备又紧张的盯着他。 陆乔乔当然是警惕的。 不久之前,正是这个人,毫无预兆的冲过来,一口咬在她的锁骨上—— …… ………… “嗷呜!” 被袭击了! 陆乔乔痛呼出声,手脚并用的挣扎起来。但毫无用处,困住她的力道大得惊人,她越是挣扎,这少年一样的男子就越是收拢手臂,很快陆乔乔便感觉一股热流淌下。她被咬出血了。 咬着她的男子稍微松了力气,然后竟然啧啧有声的吮吸起她的鲜血来。 “诶诶,放开我,变态。” 陆乔乔感到锁骨上贴上了两片柔软的事物,沿着伤口的周围不断的亲吻着,对方不再咬她了,反而用舌头舔着她的皮肤,将她的鲜血全部珍惜的吸走,他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肌肤上,简直让她头皮发麻。 “天啦,你……”陆乔乔挣扎着,随后便见他抬起头,毫不犹豫的咬破了自己的下唇。手臂在她的背心一按,便钳制着她,轻轻的吻住了她的唇。 陆乔乔:“……” “张开嘴,笨蛋。”对方贴在她唇上,模模糊糊的说了一句,随后一只手抬起了陆乔乔的下巴,轻轻一捏。加州清光的舌头便伸了进去,将鲜血以口哺渡给她。 这个瞬间,陆乔乔感到随着鲜血流入,她跟这个古怪的男子之间,突然建立起了一种奇妙的联系。 一股庞大的灵力,骤然从陆乔乔的身体里散出,加州清光眯起眼睛,感受着久违的、涌入体内的灵力,慢慢松开了唇舌。 他将陆乔乔嘴角一滴鲜血吻去,抬手挡住了少女愤怒挥过来的巴掌。身体一垮,把额头抵在她的额头上。 “好了,现在我是你的了,”他疲怠又轻松的说:“主……”人 话未说完,一个巴掌呼啸而来。 ——啪! …… ………… “……所以,你叫……加州清光啊。” 从回忆中回过神,陆乔乔把下巴搁在膝盖上,整个人团成了一个球状。神情里有点小小的不开心。 “是、是的。”加州清光连忙挺直了身躯,他等了半晌,也没等到少女下一句,不由试探性的,“您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他听见少女似乎极其小声的呢喃了一句。以他的耳力,居然没听清。 “您说什么?” “我说,”陆乔乔尴尬的道,“为什么你刚才……要做出那样的事情。难道你们结契的方式,是亲吻吗?” “不是的,”付丧神连忙道,他认真的说,“只是需要交换鲜血而已。” 事实上,若非因为他是曾经暗堕的刀,所以主动选择了契约方式更为严格的血契,与刀剑付丧神结契,甚至连鲜血也不需要。 “这样说来,其实亲吻是不要的?” “……”沉默。 噫! 陆乔乔明白了。 果然是被耍流氓了。 她看了一眼少年脸颊上印着的红手印,稍稍纠结了一会,便道: “好吧。成熟的人应该翻过旧篇章,勇敢看向前方……我知道了,我也做个自我介绍吧。” 加州清光心中一动,连忙抬起头。在他的注目下,少女虽然仍旧没有从巨石上下来,但摆正了姿势,端端正正的跪坐着,认真得不得了,还将手握起,放在嘴边,清了清嗓子:“你好,加州清光,那个……虽然各种波折,但我们也算认识了,我叫……” “笨蛋!”加州清光被吓了一跳。身体比思维更快,他一跃而起,跳到了巨石上,一把捂住了少女的嘴:“别告诉我你的名字啊。” “唔?” “真是的,”加州清光无奈的说:“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真名对于审神者而言……是一定要牢牢保护好的啊。” 陆乔乔诧异的盯着他,这次没等她做什么,少年一般秀美的男子已经松开手,他微微皱着眉,红色的双瞳凝视着她,无奈的问道:“你啊,究竟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陆乔乔不明所以,不过她能够感觉得到加州清光的善意。于是老老实实的说:“是这样的,有一只自称为狐之助的小狐狸,突然出现在了我的家里,还会说话。” “它说,希望我能担任一个叫做本丸的地方的审神者。” 加州清光皱着眉:“还有呢?” “……没啦。” 加州清光当然知道狐之助是谁,但是这个引诱少女来到此地的狐之助,明显有问题! “我其实还没有答应它,但是在它的恳求下,决定来这里看看。”陆乔乔继续说道,她回忆着那个毛茸茸的小动物,不断抱着她的腿哭泣着恳求的模样,它一遍遍的重复着,希望她能够去拯救那些痛苦的灵魂…… 最初陆乔乔并不理解它口中“痛苦的灵魂”究竟指什么,但是见到加州清光之后,她懵懵懂懂的感受到了一些。 这些事情陆乔乔不打算告诉加州清光。 总觉得跟他说了之后,这个人也许会偷偷的哭泣也不一定…… “总之现在我已经是审神者啦,而且下山的路到现在也没出现。”陆乔乔露出一个微笑:“那你以后就叫我……” 陆乔乔还在思考她应该给自己取个什么小名,加州清光已经低声说:“主人。” “啊?” “我当然是要叫你主人了。”加州清光在陆乔乔身侧坐下:“主君也可以。” “……” “主人。” “哎?”陆乔乔听着别人喊她主人,不知不觉的就结结巴巴了起来:“在、在……干嘛?” 加州清光目视前方,用极其轻微的声音说:“要、要好好使用我哦……我会把自己打扮得可爱的,所以……” 所以这一次,希望被温柔以待。 过了片刻,他感觉到一只手轻轻戳了一下他的腰。 加州清光感觉半侧身体一麻,他连忙绷直了身躯,才没有倒下去,随后他听见少女的声音,细声细气的说:“好吧,我原谅你了。” “好好相处吧,加州清光。” 初吻什么的,丢了就丢啦,反正其实真正的初吻早就在刚出生的时候,被父上母上夺走了(′⌒`)。 被咬了什么的也不重要了啦,她也打回来了,扯平了。 加州清光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那被沉重的血色束缚的器官,终于再次缓慢的跳动了起来。 他想说点什么,比如像长谷部那样,认真又可靠的说一句“拜领主命”之类,好显得他更加可靠。但是这又不是他一贯的风格。面对这个他自己选择的主君,加州清光发现,他居然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还在犹豫,便听少女又说道:“那个,其实刚才我没听明白,你说……你是刀剑?” 加州清光:“……” 真是的……这样缺乏常识的主上,他要从头教导她吗? 不过,如果是被她所依赖着的话……好像也不错的样子。 …… ………… 和加州清光缔结契约之后,陆乔乔很明显的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似乎产生了一点变化,具体她也说不上来,但是不管加州清光距离她多远,如果她集中精神,都能隐约的感觉到他的位置。 本丸天空的阴云也稍微散去了一点。 ……不过内里还是那么的残破不堪。 晚上的时候,因为要安置加州清光,陆乔乔在长廊下清理出了一块干净的地方,但现在不能下山,如果要长期居住的话,这显然是不够的。 所以她此刻正灰头土脸的整理着一间稍微不那么残破的房间…… “……虽然我很讨厌脏兮兮的工作,但是你也稍微依靠我一点吧,主人。”加州清光抱着刀,站在门外。一脸纠结的表情。 陆乔乔把一块烂木板扔到外面:“啊?可是你不是受伤了嘛,我觉得伤患还是多休息比较好。” “……伤口早就愈合了。”加州清光叹了口气,他把刀放在门边,以免沾到灰尘,把一根陆乔乔搬不动的横梁抬起:“你的灵力治愈了我。我虽然有着人类的外表,但本质上还是刀剑付丧神啊。” 陆乔乔没再说什么。 不久之前,加州清光已经详细的跟她解释了一遍何为刀剑付丧神。还解释了一遍他的来历。 陆乔乔·无知审神者,按照自己的理解总结了一遍:他是一把成精了的刀。 ……毕竟一个地道中华人,真的不太理解“成为付丧神”跟“成精”之间的区别啊。 像他这样成精的刀,还有很多把,他们被审神者用灵力召唤出来,服务于时间政府,与试图修改历史的敌人战斗。 而“本丸”,就是审神者与刀剑们的居所。 加州清光之前似乎是在另一个本丸诞生的,但他却一身是伤的出现在这个荒芜人迹的残破本丸,他没有解释原因,陆乔乔也没问。 “好了,这样大概就清理完毕了。”加州清光将最后一堆垃圾扔出门外。环顾着这间和室,虽然四壁空空,但好歹有下脚的地方。 陆乔乔也有些高兴,总算不用吹风啦。接下来只要把灰尘扫干净,晚上就有个睡觉的地方了呢。 加州清光却没什么高兴的表情,他走到屋外,抬头看了一眼天空。阴沉沉的云悄无声息的堆积着,似乎又更暗了一些。 “主人。” 陆乔乔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喊她。 “怎、怎么啦……” 加州清光沉默的递过来一截竹筒。那是陆乔乔放蜂蜜的,他一口没动。 他把竹筒放到陆乔乔手上,放轻了声音:“你呆在这里,我出去找找看,还有没有其他食物。” “我跟你一起去吧。我知道水源在哪。” 加州清光叹了口气,他没有说话,走到了屋外,将晾晒在石头上,属于陆乔乔的外套拿了进来。 他沉默的抖掉灰,将外套披在了陆乔乔的肩膀上。 “你休息吧,接下来的事情,交给我就好。” 需要休息的人是她才对……他发烧的时候,这家伙看护了他一整夜啊。还莽撞的进入森林,手上腿上全是伤口…… 迟疑了片刻,加州清光补充道:“不用担心,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陆乔乔愣了一会,突然微笑起来:“好的。小心。” 加州清光差点不由自主的跟着她一起笑起来。他连忙压下嘴角。又严肃的说道:“千万不要离开本丸,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一定要等我回来。明白吗?” “啊……好的。” “那么,一会见,主人。” 本丸的大门已经没了一半,加州清光一手握着刀,单手将倒塌的铁门扶了起来,暴力将两扇门捏合到一起,才放心离开,进入了宫殿外莽莽森林。 不过有的事情,该发生的,怎么防备也毫无用处。 陆乔乔听从嘱咐,乖乖的呆在本丸里,继续整理着乱糟糟的房间,却见天空的阴云旋转着,突然发出了不祥的红光。 “咦?” 陆乔乔放下手中的活,走出屋外,没等她看出些什么,便听身旁有人说:“就是这里吗……” 陆乔乔吓了一跳,连忙转过身,她前方的连廊上,不知时候居然站着一人。 银色的发,纤瘦的身躯,这是个面貌清秀,眼神冷漠的少年。 他穿着类似军装的服饰,跟初次出现的加州清光一样,浑身是血与火交织的痕迹,少年的眼眸藏在凌乱的发丝之后,他抬头看了陆乔乔一眼,却又仿佛根本没在看她。 注视着她的眼神,跟看一块石头,一根草毫无分别。似乎丧失了所有“人”该有的感情。 少年看了她一眼后,便收回了目光,他抬起手,一个古怪的、犹如蛇类骸骨一般的生物,悄无声息的从他身后飞出,缠绕住了他的手臂。 少年的眼神却似乎柔和了一些。他抚摸着蛇骨的头,轻声说:“退,我们到了。” 第4章 阿打 虽然接连遇到了会说话的狐狸、成精的刀,但看到那条雪白雪白雪白的——蛇骨,犹如活物一般,盘旋在空中,陆乔乔依然十分震惊。 它大概有一米多长,头颅上生长着两支短短的角,口中叼着一把短刀,空洞的眼眶中,跳跃着两点幽光。 这诡异的生物缠绕在那银发少年的手上,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它轻轻低下头去,浑身的骨头发出了簌簌的声响。 陆乔乔不自觉的放轻了呼吸,眼睛睁得大大的,紧紧的盯着那诡异的生物,双脚像被钉在了原地一样,浑身都因为紧张紧绷起来,就像一个吓懵了的喵。 蛇骨那两点跳跃的幽光,像风中摇曳的萤,一闪一闪的,也在偷偷的打量着她,似乎看得出神,头颅还悄悄的向前伸了一点。 靠近了! 她结结巴巴的说道:“你你你们好,你、你你们是?” 却没料到,她这一开口,那似龙似蛇的诡异生物,反而被她所惊吓了似的,猛然向后一缩,飞快的将自己藏在了银发少年的身后。身躯瑟瑟发抖。 “……” 咦? 陆乔乔不知不觉就松了口气,心中的害怕去了大半。 “对……不起,吓到你了吗?”她对那外表诡异,但性格却出乎预料胆小的蛇骨说,犹豫了一会,还是小心的问道:“请问,两位是?” 她得到了毫无感情的一瞥。 银发少年平静的看着她,藏在发丝后的双眸,像两潭锁死的水,不见一点波澜。 他身形纤细,身上的军服已残破不堪,右肩的部位有一块厚甲,不过已经碎裂,暗红色的血迹沾染在他的衣角,就像是刚刚从厮杀的战场中走出一样。 他的伤势,比第一次出现在陆乔乔眼前的加州清光,要严重得多,但他的表情却异常平静。平静得令人恐惧。 他就以这般平静的神情,毫不犹豫的拔出了腰间的刀。锋利的刀光之中,少年像是在驱赶一只小虫、挥开一片落叶那般,对着她挥出了不带丝毫杀气的一击。 陆乔乔的心跳都快停止了,她惊叫一声,连忙侧身躲避,却只堪堪避开了一点,原本要切断她脖颈的刀光,从她的肩膀处划了过去。 少女秀美的黑发飞扬着,微红的天光中,她右侧的长发齐肩而断,一蓬血花飞溅开来,陆乔乔的身躯撞在了墙壁上,鲜血顺着她的胳膊流淌,她抬起头,恐惧的看着前方。 银发少年手臂抬起,那条雪白雪白雪白的蛇骨缠绕着他,努力的向后拖拽着,因为它太过努力,骨骼又发出了清脆的簌簌声响。 它及时的卷住了少年的手,让陆乔乔捡回了一条命。 “……” 它的颔骨一张一合,发出啪啪哒的声音,似乎在着急的说着什么。 “退?”银发少年发出一声轻喃:“我知道了,松开吧。” 他收起了刀。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杀意,甚至连一点微弱的敌意也不曾有,仿佛陆乔乔并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跟石头、花草,或者别的什么死物毫无分别的东西。 因为蛇骨似乎被她惊吓,所以他便毫不犹豫的拔刀斩杀。 陆乔乔感到一股从心底泛起的凉意——那不是蛇骨带来的惊吓所能比拟的。在这个面容精致、有着人类外表的少年面前,她竟然真切的感受到了一丝恐惧。 不知不觉的,陆乔乔捂住肩膀,退后了一步。 少年收回了目光,他垂下眼眸,凝视着身侧的蛇骨,精致的面容映着微红的天光,冰封的双瞳似乎也因此稍微微暖了一些。 “退,”他抚摸着蛇骨的头:“不要害怕,我会陪伴着你的。” 少年摩挲着蛇骨,他的安抚极具效力,蛇骨很快便镇定了下来,不再发出簌簌的脆响了。 “这里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地方吗,”少年无视了陆乔乔,朝庭院里走去,一些焦黑的盔甲碎片从他的肩膀上落下:“残破、荒凉……” 他抬头看着天空:“不详的红色。” “不过……这样也挺好。” 陆乔乔听着他自言自语,因为银发少年所散发出的若有若无的威慑感,她没敢随意的接话。也不敢再做出多余的动作,甚是煎熬的僵立在原地。 肩膀好痛(′⌒`)。 这般难熬的时间,终止在听见那声呼唤:“主人!” 陆乔乔侧过头,便看到一个身影,快速的翻越过残破院墙,以极快的速度朝她冲过来。 “主人!”加州清光冲过来,怀中的野果和蘑菇掉了一地,他扶住了陆乔乔,看着她被鲜血浸染的模样,眼神里竟然有着恐惧。 “混蛋……” 淡淡的黑气蔓上他鲜红的瞳,陆乔乔只觉身躯一轻,她已经被拥在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随后锋利的刀光闪过,耳边是加州清光激烈的心跳声:“你竟然敢……” 敢伤害她。 强烈的杀气让空间都扭曲了一瞬,站在庭院中的银发少年拔出刀,匆忙的抵挡,却连人带刀飞了出去。 直到此刻,加州清光才感觉到自己的心跳稍微平静了一点,也终于找回了一点理智,他握着刀,连忙去看陆乔乔的状况。 “主人,”少年般清秀的男子担忧的皱着眉,既哀伤又急切,语气放得轻轻的:“你怎么样。” 他其实已经深入了森林,离本丸很远了,但却总有种若有若无的感觉,陆乔乔被袭击时,他仿佛也跟着一起承受了那疼痛。 加州清光回忆着那一瞬间的剧痛,指尖微颤,小声的问:“还很痛吗?” “……没事,”陆乔乔放松下来:“伤口好像不深,已经不再流血了。” 加州清光也跟着松了口气,接着便冷下了脸,他将陆乔乔轻轻放下,让她靠着墙壁坐着:“请您稍等,马上就为您斩杀敌人。” 庭院中烟尘弥漫,加州清光那一击,显然对银发少年造成了不小的打击,他到现在还没站起来。 毕竟,纵然表情平静,他其实伤痕累累。 等到烟雾散去,加州清光也终于看清楚了对方的面貌,他眉头微皱:“骨喰藤四郎?” 原来是他吗,栗田口家的肋差…… 加州清光原本所在的本丸,同样有一把骨喰藤四郎。只不过对方获得的待遇比他更为残酷。第二次出阵时,便重伤碎刀了。 他跟骨喰藤四郎并不是同一刀派,虽然也有过短暂的相处,但说不上有多深的交情。 更别说这个……伤害了他亲自选择的主人。 古怪的、浑身缠绕着不详的黑气,即将暗堕的骨喰藤四郎。 “将自己的心封闭,已经快要丧失刀剑应有的姿态了吗?”加州清光道:“伤害了我的主君,做好死的觉悟了吗?” 银发少年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沉默的站起身来,同样拔出了刀。 这两人杀气腾腾的样子倒让陆乔乔不安起来,陆乔乔还是挺害怕那个银发少年的,但也没有恨不得让他马上死的地步,倒是希望能离他远远的…… 她还担心他们真的打起来,加州清光也会受伤。 她刚想说些什么,便见那条雪白雪白的蛇骨飞旋着,匆忙阻拦到了银发少年的身前。 第5章 骨虎 “溯行军短刀?” 加州清光顿时提高了警惕。 “退。”骨喰几乎跟他同时开口:“你回来。我没事。” 蛇骨犹犹豫豫的扭曲着自己的身体,它显然很害怕,又在瑟瑟的发抖,发出了簌簌的声响。 它焦急又不安的张合着下颔,似乎想要说什么,但在场的人谁也听不懂。 倒是加州清光,从骨喰藤四郎的称呼里,突然猜到了什么。他睁大眼睛,震惊的看着这个过分胆小的溯行军短刀:“你是……五虎退?” 蛇骨的动作忽然停止了。它静静的盘着身躯,随后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尾巴一甩,几具白森森的骸骨,翻滚着落到了地上。 它们一落地便张开四肢,细细的尾骨摇摆着,做出扑咬的姿态,一二三四五……一共五只小得可爱的骨虎,摆足了气势,猛扑到加州清光身上,咬住了他的衣服。 趁此机会,蛇骨卷起骨喰藤四郎,慌慌张张的朝本丸外逃去。 “想逃吗。”加州清光挥飞身上的骨虎们,朝着蛇骨逃跑的方向挥出一刀,在这紧急关头,蛇骨努力的伸直了脖子,再用力弯曲,把自己当成了弹簧,终于成功高高拔起,躲开了加州清光气势汹汹的追击。 然后它便晃晃悠悠的吊着骨喰藤四郎,从空中飞走了…… 蛇骨逃走了,五只小骨虎连忙翻身跃起,跌跌撞撞的跟着一起逃跑,它们蹦跳着越过陆乔乔。 最后一只骨虎经过她的脚边,还轻轻的用头颅蹭了一下她的脚。 陆乔乔:“……” “啧。”加州清光眉头微皱,他倒是想要追上去,但又不能放着受伤的陆乔乔一个人呆在本丸。 “抱歉,主人……”他不安的道:“没能替你教训他们……” “没有,谢谢你,”陆乔乔摇摇头:“你救了我呢。” “伤口还好吗。”加州清光半跪在地,扶着陆乔乔站了起来:“先进屋子里吧,主人。” 陆乔乔松开手:“还好啦,已经完全不疼了。” “骨喰藤四郎,有着削骨为泥的传说,”加州清光并不放心,他将陆乔乔小心的放下,认真的道:“请让我看看你的伤口。” “骨喰藤四郎……”陆乔乔有些好奇:“就是刚才那个银色头发的人吗?你们认识呀。” 加州清光的神情一怔。 这个话题,不可避免的,就要涉及到他不愿回忆的过去。 时之政府的辖下,有数以万计的本丸,这些本丸分散在不同的时空,拥有不同的审神者,但他们召唤出的刀剑,却都是同样的那些。 加州清光也曾经在演练场见过别家的“自己”,感觉十分微妙。 刚才的骨喰藤四郎跟五虎退,自然不是他的本丸里有过的那两把,但加州清光的确是认识他们的。 这种情况,大概就是熟悉的陌生人(刀)? 但——会出现在这座“本丸”,那就证明,那个骨喰藤四郎,已经暗堕或者即将暗堕…… 就像曾经的他一样。 陆乔乔等了一会,却没听到加州清光说话。 他跪坐在她面前,双手握成拳状,放在膝盖上,眼眸低垂着。那相比之下纤长得过分的眼睫,似乎有着不易察觉的轻颤。 陆乔乔有点诧异,她犹豫了一会,伸出没沾到鲜血的那只手,轻轻碰了一下加州清光的手背。 “你怎么了?”一脸难受的模样。 加州清光回过神:“没事。” 他露出一个稍显释然的笑容:“主人,不用担心我。” “请您稍等。” 加州清光走到屋外,把埋在火烬里面的竹筒挖了出来,拍掉表层的灰,竹筒里就是温热的水。 他环顾四周,一时也找不到干净的布料,不由在心中轻叹。 这个“本丸”,实在是太残破了一些。 身后传来细碎的声响,加州清光转过头,便迎上一双眼眸,清凌凌的,像是夜色下氤氲的湖面。 “主人,坐好了。” “啊?嗯。”陆乔乔不由自主的坐正了身体,便看到加州清光拔开木塞,从竹筒里倒了点温水,细心的洒在她的胳膊上。 他先是洗掉那些不在伤口附近的鲜血,一边清洗着,他开口说道:“那个骨喰,我并不是认识他。但在……我原本诞生本丸里,曾经也有过一把骨喰。” 陆乔乔有些疑惑,对一个丝毫不了解审神者的人而言,要理解这种奇怪的现象委实有些难。不过她没打断加州清光,安静的听了下去。 “您的这座本丸,跟所有时之政府管辖下的本丸都不相同。” “……什么意思?” 加州清光在心中轻叹:“它是位于夹缝之中的。” “我们是从刀剑中诞生的付丧神,是彼岸的居民。而您这样的审神者,则是此岸——既现世的人类。” “时之政府管辖下的本丸,有强大的结界,坐标只有审神者自己知道,除了被审神者召唤出的刀剑,别的妖物或者神明,并不能轻易冒犯。” “但这里却不一样……它本身位于此岸与彼岸的夹缝,是个异化的空间。没有规则,也没有管束。” “你的意思是说,大家都想来这里吗?”陆乔乔问:“但是……”这里明明残破不堪啊? “您的辖地可是很广阔的啊,主人。”加州清光轻声道:“除了这座本丸以外,还有着非常庞大的领土。” 能够有个安身之处,对于丧家之犬一般的他们而言,是件充满了诱惑力的事情。至少不用担心在疲惫的合上双眼时,被敌人偷袭而陨命。 并且…… 加州清光看着陆乔乔,少女身上覆盖着一层灵光,在他的眼中,就如黑夜中的信号灯一样,强烈得无法忽视。 强大而纯净的灵力充盈在这残破的本丸里,以此为中心,犹如涟漪一般扩散,慷慨的滋养着这个异化时空里所有的生灵。 一个毫无防备、不受时之政府管辖的本丸,还拥有陆乔乔这样灵力强大的(无知)审神者,简直……是天堂。 那么像他这样,游荡于荒野之中的付丧神,或者别的什么,被这座本丸无意识的吸引着,简直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处于时之政府管辖下的刀剑是不会来到这里的,他们有自己的归处,您明白了吗?会来到这里的,都是我、骨喰藤四郎那样……” 暗堕或者即将暗堕的危险存在。 “这样吗?”陆乔乔听得迷迷糊糊:“那我能做些什么吗?我是说……建立下规则什么的,毕竟我现在好像是成了本丸的审神者。” “正是如此,主人。”加州清光有些激动,他放下竹筒,握住了陆乔乔手:“虽然您现在还并会使用灵力,但我会一直陪伴着主人的。辅佐主人成为优秀的领主。” “这样吗?太好啦,谢谢你,哈哈……嘶。” 陆乔乔一不小心牵动了伤口,顿时倒抽了口凉气。 加州清光赶紧松开了手:“主人!” “不要动,”他连忙道:“让我……” 陆乔乔扯了扯他的袖子,打断了他的话:“快看。” 加州清光回过神,他顺着陆乔乔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门边不知何时来了几只小骨虎,骨虎们挤成一团,畏畏缩缩的探出头骨,朝门里张望。 一看就知道这是谁的。 加州清光心下一凛,立刻便握住了刀柄,他身上散发出的杀气让最前方的骨虎吓得打了个滚,立刻噗通一声,匍匐在了地板上,浑身瑟瑟发抖。 “等等,”陆乔乔戳了一下加州清光的后腰:“它们好像没有敌意诶。” 听见她的声音,趴在地上的骨虎抬起一只爪子,虽然仍旧在瑟瑟发抖,但还是勇敢的招了招。 就仿佛在跟她打招呼似的。 加州清光:“……” 陆乔乔轻轻的笑了起来:“它们在跟我问好呢。” “有什么事情吗?”她询问道。 小骨虎们犹豫了一会,随后用头颅顶着一样事物,慢慢的推到了门边。 加州清光微怔:“草药?” 一片宽大的树叶上,盛着一堆新采摘的止血草,还有一串红彤彤的浆果。 “这是给我的吗?”陆乔乔问。 小骨虎用爪子推了推,把草药推得离陆乔乔更近了一些。 “谢谢。”陆乔乔轻声道,她伸手拾起浆果,这串果子显然已经被细心的清洗过了,也不知道那个连手都没有的蛇骨是怎么做到的…… 她在骨虎的注视下,吃下一枚浆果,微笑着道:“很甜,我很喜欢,谢谢你。” 哗啦哗啦…… 小骨虎的尾巴甩动着,发出了愉悦的撞击声。 陆乔乔放下浆果,手指却碰到了一样事物。 “咦?” 她拨开止血草,一片散发着草木清香的竹片,静静的躺在最底下。 竹片上用草汁歪歪扭扭的写了一句话: ……对、不起。 “……” 小骨虎们悄无声息的退下了。陆乔乔放下竹片,只看到最后一只骨虎回头张望着,察觉到她的目光,便又羞涩的窜入了黑暗之中。 “真是出乎预料,”加州清光说道:“彻底变化为敌短刀的五虎退,却似乎还保留着原本的灵魂……” “他叫五虎退?”陆乔乔问。 “嗯。”加州清光应了一声,轻声说道:“是个……特别害羞,也特别温柔的孩子。” “刚才还在想着要怎么办才好,”加州清光将草药捧起:“这次确实受到他的帮助了,不过也是他们应该做的。” 无论如何,骨喰藤四郎伤害了他的主人,加州·小公举,仍旧是很不满的。 陆乔乔手臂上的血已经清洗掉了,只剩下肩膀上伤口附近的,她的外套已经拆了,上身只穿着一件吊带衫,右肩带虽然已经断裂,但却跟血黏在一起,陷入了伤口里。 要清洗伤口,必然要先撕掉碎布。 加州清光轻吸一口气,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指尖因为担忧而轻颤着。 陆乔乔本人倒是很镇定。虽然伤口很疼,但是还没到不能忍耐的地步。她抬头看向面露犹豫的加州清光,微笑着说道:“没事,我自己来吧。” “……”加州清光沉默不语,他抬起手,指尖洒下水珠。缓慢的融掉了伤口附近的血迹。 等到陷入伤口的布料被浸泡的湿软,他扶住陆乔乔的肩膀,俯下身躯,温柔的含住了她的伤口。 “诶?” 陆乔乔一惊,少年一样精致的男子拥紧了她,他温柔的气息吹拂在她的肌肤上,激起阵阵战栗。 伤口像是化开了一样,加州清光柔软的唇与舌轻轻的触碰着,没有带给她一丝痛苦,将陷入她伤口中的碎布清理了出来。 加州清光眼睫轻颤,他微微起身,松开了陆乔乔,随后撒上温热的水。 陆乔乔:“(⊙ ⊙)……” 清凉的草汁洒在了肩膀上,陆乔乔终于从头壳过热的状态中回过神,她一抬头,便迎上一双眼眸,清澈如红色的宝石,流淌着脉脉的波光。 加州清光的脸上看不出什么异样,他将止血草的汁液挤压出来,又伸入怀中,拿出了一叠干净的布料。动作娴熟的替少女包扎。 那原本是陆乔乔缠在他伤口上的,已经被他清洗干净,尤带着他的体温。 “好了,主人。”他说:“你先休息,我带了些食物回来,这就去处理。” 随后他站起身,一步三摇的朝门外走去,接着一头撞在门框上。 哐当。 加州清光的身体晃了晃,他若无其事的捂住额头,然后——飞快的冲了出去。 “……” 陆乔乔拍了拍发烫的脸。觉得头有点晕乎乎的。不过加州清光好像晕得比她更加厉害诶。 哼(′⌒`),不管怎样,加州清光是个登徒子! …… ………… 于是吃饭的时候陆乔乔端着碗,一眼都没看加州清光。 加州清光用石头削了一个半圆形的锅,两个小碗,又把一根倒塌在院中的横木梁砍碎,掏出木芯部分,削出了几双筷子,以及特别做给陆乔乔的木勺。 他做这些事情的毫不费力,堪称削金碎铁,锋利无比。 再做一个支架,一个简易的炉灶就做好了。 陆乔乔受了伤,于是加州清光便包揽了一切杂货,他在森林里找到了不少可以食用的蘑菇,还有些爽口野菜。加入清水就能做成一锅鲜美的汤汁。 他做得毫无怨言,不想让灰尘弄脏?做杂活会弄伤双手?这些他从前耿耿于怀的事情,此刻就像是夏日的阳光,轻得没有一丝重量。 少女很显然在悄悄生气,故意低着头不看他,她伤了右手,食用起餐具就不那么方便,不过因为有特制·木勺,倒不用人帮忙。 食物的香味弥漫着,热气随着火焰蒸腾,对面坐着的就是他选择的主人,加州清光的心好像也随着腾腾的热气摇曳,轻飘飘的盘旋在陆乔乔的身边。 真好啊…… 这样的安宁。 他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然后这份安宁就被打破了。 雪白·雪白·雪白的——蛇骨,卷着陷入昏迷的骨喰藤四郎,身后跟着一串小骨虎,哭唧唧的飞了过来。 第6章 灵力 这两个家伙还敢来? 加州清光一脸不悦,他站起身来,手按在刀柄上,冷冷的道:“哦,终于想通了,要前来领死吗?” 他散发出的杀气让蛇骨瑟缩的停在了半空。跟在它身后那一串小骨虎也赶忙停下脚步,却因为刹车太快,接二连三的撞到了一起。 “……”蛇骨张开下颔,焦急又无声的诉说着什么。 它显然是非常害怕的,但却又努力鼓起勇气,不愿意在加州清光的敌意面前退却。 “你这家伙……”加州清光有些意外,说到底五虎退并没有做出危害陆乔乔的举动,并且似乎还保留了正常的心智,加州清光并不想真的杀了他。 但是骨喰藤四郎就不一样了。 在加州清光的注视下,蛇骨缓慢的下落,它低着头,仿佛非常愧疚一般,将银发少年放在了地面上。 随后它便猛然趴在了地面上,头颅深深的磕下去,五只小骨虎若有感应,在陆乔乔的注视下,它们曲起关节,如同人那般伏跪了下去。 “你!”加州清光愕然,随后便是微怒:“你这家伙……” 他拔出了刀,锋利的刀尖在天光下流淌着血色的光芒:“伤害了我的主君之后,又恬不知耻的恳求她的救助吗?” 蛇骨瑟缩着,加州清光毫不留情的话语显然让它非常难受,它浑身的骨骼又在颤抖,犹如悲鸣一般。 它抬起头,空洞的眼眶中,两点幽火如风中之烛,凝视着陆乔乔。 随后它再次高高仰起头颅,重重的磕在地面上。 ——恳求。 “……摆出这样的姿态,就能抵消他所作出的恶行吗。”加州清光的刀尖稍微垂下了一点,他看了一眼骨蛇,随即偏过头,放低了声音:“五虎退,你听好了。” “如果……你还有一丝身为刀剑的秉性,那就站起来,带着他离开。” 蛇骨一动不动。 “啧。”加州清光不再看它,他将刀收回鞘,不再看庭院中的情景,转身对陆乔乔道:“主人,打扰您用餐了,不必理会。我这就将门关上。” “……” 陆乔乔仰头看着他,并没有回答。随后她很轻的叹了口气: “哎~” 在这压抑的气氛中,少女轻声的笑了。 她的眼角微弯,唇角扬起,便如春樱盛放,冰雪消融。 “能扶我一把吗。”她将手伸给加州清光。 加州清光显然有些吃惊,他愣了一会,才有些惶然,有些不解的弯下腰,小心的将陆乔乔扶了起来。 随后他的胳膊被轻轻的拍了一下。 “谢谢你,”少女仰头看着他,轻声说道:“如此维护我。” “不,”加州清光更加吃惊了:“我并没有……这是我应该做的。” 于是他便看到少女再度的微笑起来。 加州清光简直有些迷惘,他便这样扶着陆乔乔,走到了庭院中。直到少女站在蛇骨的面前了,他才猛然回神。 “主人!”加州清光立刻挡在陆乔乔身前:“请您小心。” 随后他便感觉到后腰被戳了一下。 很轻,很软的触感,在他敏感的腰窝小小的一戳~ 加州清光半侧身体一麻,差点就颤抖起来。脊背几乎是立刻便绷紧了,他结结巴巴的道:“主、主人?” 加州清光回过头,只看见一双清凌凌的双眸。那里面映着他的脸——暗藏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苦涩之意。 作为刀剑,他又怎么可能不明白,走到这一步的骨喰藤四郎与五虎退,曾经可能遭遇过什么呢? 他们,就仿佛是过去的他啊。 然而他却并不能心软。他在呵斥五虎退的时候,心中却模模糊糊的浮现了那个孩子原本的脸。 “主人,”加州清光被自己的所见震惊了,他抿紧了唇,正要逼迫自己再说什么:“我……” 陆乔乔趁他张嘴,塞过去一颗浆果。 陆乔乔对人的情感,其实挺迟钝的——这是别人告诉她的。 不过就算再迟钝,她也知道,她已经看出来—— “加州清光在冷酷对待蛇骨的同时,自己也挺难过的”这种事情…… 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讲出来的~ ╰( ̄▽ ̄)╭ 所以幸好她没把浆果吃完呢,在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用食物来转移话题这是通过广大人民检验的绝佳办法! 微甜的浆果在唇齿间化开,加州清光睁大了眼睛,只觉得他藏起来的心,在少女清澈的眼中,几乎无所遁形。 “没关系的,”他听见少女轻声说:“让我跟这位谈谈吧。” 她蹲下身,对着蛇骨轻声道:“你好,你叫五虎退吗?” 蛇骨骤然抬起头,眼眶中的幽火跳跃着,小骨虎们也哗啦啦的小跑了过来,挤挤挨挨的蹲在它的身边。 它松开叼在口中的短刀,身躯磨蹭着,艰难的在地上划着痕迹: 陆乔乔低头看着它,这短短的时间里,它的身躯上便沾满了尘土,狼狈又孤伶。察觉到她的目光,它仿佛很愧疚一般低下了头。 对、不起…… 它写道。 一只温软的手,轻轻的碰了碰它的角。 蛇骨一怔,角上的触感很快便消失了,它连忙抬起头,便迎上一双眼眸。 “请不要跟我道歉了,”陆乔乔看着它,轻声道:“你并没有伤害过我,相反,你救了我。” “我应该向你道谢才对。” 蛇骨有些着急,它又翻滚着,想要写些什么。 “我会帮你的。”陆乔乔又说道。打断了它的举动。 她低头看着银发少年,尘土之中,他安宁的躺着,脸色苍白如纸。虽然昏迷了过去,他冷漠的气质也没有分毫消融,就仿佛是一具精致的人形娃娃,根本没有丝毫活气。 他其实伤得比最初出现在本丸的加州清光还要严重。只是他太过平静,仿佛若无其事。 既然是救过她的蛇骨恳求,她也能暂时放下恩怨呢。 并且,还能让加州清光不再勉强自己摆出凶恶的模样,她果然已经是个胸怀坦荡的大人了╰( ̄▽ ̄)╭ “他似乎因为伤势过重,昏迷过去了,”陆乔乔问道:“虽然你来求助我,但这里并没有药物。所以……救治他的关键在我身上是吗?” 蛇骨点了点头。目光幽幽的,似乎升起了一点期待。 “是吗,这样啊。”陆乔乔点了点头,她轻叹一声:“我大概知道你希望我做什么了,之前加州清光也是如此,不过……我是不会与他契约的。” 蛇骨眼眶中的幽火陡然静止,即便没有人形,陆乔乔也能感觉到它的惊吓。 它浑身的骨骼又簌簌作响,身躯委屈的颤动着,似乎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于是陆乔乔伸出手,摸了摸它的头。 “你听我说,”她轻轻道:“我想,他应该也不希望,跟我契约。” “他真正需要的,不是契约,而是灵力吧。” 加州清光说得很清楚,他们身为刀剑付丧神,借助审神者的灵力现世,因为拥有了她的灵力,加州清光的伤势才能痊愈。想来这位银发少年也应该是如此。 “如果只是灵力的话,这倒是没问题的,”陆乔乔温和道:“只是我并不太会使用,你要是愿意相信我们的话,可否让加州清光指导我,引出灵力,救助你的同伴呢?” …… ………… 他躺在一片黑暗之中。 周围没有任何东西,没有刀剑,也没有人类。只有这令他安心的黑色与孤寂。 对,没错,这样就好。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需要有。 黑暗越发的沉重,他的身躯仿佛也在向下坠落,想必如果坠入黑暗之底,那边什么都没有了吧。 一缕浪涛之声,从黑暗最深处升起。 浪涛? 这黑暗中,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他迷迷糊糊的想着,然而那声音却并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明显。 骨喰藤四郎微微睁开眼睛,朦胧的视线中,他看到自己,仿佛在一片海潮中起伏着。 庞大、温柔,无边无际。轻松的托举着他,从黑暗中悠然上升,朝着那个拥有光明的世界溯游而去。 …… ………… 本丸的庭院里,加州清光震惊的看着陆乔乔。 他稍作引导,便很轻易的诱发出了藏在少女身上的灵力,但是他没有想到,陆乔乔身上的力量,会如此令他震撼! 少女跪坐在银发少年的身边,她闭着眼睛,一只手轻轻按在他的胸前,从她的身体里源源不断涌出的灵力,犹如海潮一般,形成肉眼可见的漩涡,悠悠的升上了天空。随后猛然散开。将这座本丸,乃至本丸之外广阔的领域,统统笼罩在内。 灵力形成庞大的涟漪,一圈又一圈,冲刷着这块干涸已久的土地,无数细小的欢呼声汇聚在一起,形成庞大的生机。 骨喰藤四郎的伤势几乎是立刻便痊愈了。不仅如此,他的状态在飞快的好转着,短短时间里,他便恢复到了近乎巅峰的状态! 庭院中早已枯死的树木发出了雷鸣般的颤音,干裂死去的树皮崩裂掉落,从中新生出完好的枝干,细嫩的幼芽颤巍巍的舒展开来,一朵粉色的花悄然绽放,随后满树樱花盛放。 轻柔的风拂过树梢,一片花瓣飞旋而落,而后清风簌簌,落英如雨。 “……” 纷纷落下的樱雨中,银发少年的眼睫轻颤,睁开了眼眸。 第7章 花瓣 骨喰藤四郎感觉世界仿佛被温柔的雾气包裹着。 一片柔软的花瓣落在了他的眼睫上,淡淡的粉色氤氲了视线,越来越多,这纷纷如雪的落花中,她睁着眼眸,静静的凝视着他。 花瓣落了她满身。 多么美丽啊…… 就像很久很久之前,他还是一柄无知无觉的刀剑时,那无意间从枝头坠下,飘落在他刀锋上的春樱。 银发少年伸出手,接住了一片从少女发间飘落的花瓣。 “你醒了吗?”他听到少女询问道,她似乎松了口气的模样,神情也欢愉了起来。 啊……在对他说话呢。 那如潮涌的灵力又重新将他包裹了起来,骨喰藤四郎的手臂垂落,又闭上了眼睛。 “抱歉……”陆乔乔讪讪收回手:“我好像……一时没控制住灵力,他又晕过去了。” 加州清光:“……” “您做得很好,主人,”他果断的说道:“不必担心他,虽然外表看起来年幼,但这家伙终究是刀剑付丧神,不会因为这点小事情受伤的。” “是吗,那就好。”陆乔乔站起身来,她刚要迈开脚步,一直盘旋在侧的蛇骨突然飞起来,用尾巴轻轻卷住了她一缕发丝。 加州清光眉头一皱,他抬起手,用刀鞘不轻不重的敲了蛇骨一下:“你要做什么?放开主人。” 蛇骨立刻便瑟缩了一下,显然被打得有些痛。不过这次它却没有胆怯的发抖,反而将陆乔乔的发丝缠得更紧了。 ‘对、对不起……’ 陆乔乔模模糊糊的听到了一个声音,她有些吃惊的望着蛇骨:“你说话了?” 蛇骨凝视着她,眼眶中的两点幽火轻轻跳跃着,明明该是令人恐惧的外表,它的眼神里却没有丝毫的阴霾,柔软得像春日泛泛的水波。 ‘对不起……’陆乔乔又听见了那细小的呢喃声:‘但是、但是无论如何……’ 庭院中的花瓣突然纷纷飞扬着,盘旋如舒展的粉蝶,环绕在蛇骨的身边,将它覆盖住。 一旦接触到它的身体,花瓣便渐渐消融,化为幽幽的萤光。 “五虎退,你在吸花瓣中的灵力?”加州清光有些吃惊:“快停下,你现在是可是……” 可是已经堕落成了溯行军啊。 蛇骨的身躯剧烈的颤抖了起来,藏在花瓣中那纯净的灵力,对于它而言,就像是锋利的刀,不断切削着它的躯体。 它在被千刀万剐着。 ‘不行,我不能、不能放弃,’隐隐约约的声音回荡在庭院中:‘无论如何,我一定要、一定要……’ “……一定要亲口告诉您啊。” 沙哑的声音响起,聚拢在蛇骨周身的花瓣倏然散开,一只纤细的手取代了原本的蛇尾,握着陆乔乔的发丝。 面容精致的少年缓缓落下,他看起来十分年幼,穿着黑色的军装,凌乱的发丝遮住了他一只眼睛,陆乔乔只能看到他羞涩躲闪的左瞳,像淡金色的琥珀一样。 “五虎退?” 少年仰起头:“对、对不起……” “那个,真的很抱歉,”他猛然弯下腰:“擅自使用了您的灵力。” “因为,那副模样,没有办法说话。” “但是无论如何,我都想要对您说……”少年松开了她的发丝,他弯下身躯,双膝跪倒在地上,接着将头颅深深的低了下去,一直低到尘土你:“谢谢您,愿意救骨喰哥。” 陆乔乔惊讶的看着他,连忙蹲下身:“不用,你快站起来吧。” 她试图去扶五虎退,没想到她的手刚一碰到少年的手臂,便听他小声的痛呼起来,被她所触碰的地方,就像坍塌的积木,萎缩了下去。 “啊,”陆乔乔有些不知所措:“这、这是怎么回事。” “这幅躯体,是用您的灵力勉强维持的幻象,”五虎退抬起头,慌忙解释着:“没关系,如果您想触碰的话,我、我可以再做一个。” 陆乔乔不敢动了,她收回手,规规矩矩的放在了膝盖上。 “他是你的哥哥吗?”她望着骨喰藤四郎:“你们是兄弟啊。” “是的,”少年低下头:“我、我叫五虎退,跟骨喰哥都是吉光大人所锻造的刀……” “所以就以兄弟相称吗?” “嗯,还有其他很多兄弟呢。”少年微笑起来,似乎回忆起了美好的时光。 不过他的笑容很快就暗淡了:“虽然……听起来像是在为骨喰哥辩解,但是,还是想要向您解释。” “骨喰哥,他……是因为我跟其他的兄弟,才会变成这样。” 五虎退低下头,一片花瓣飘落,他轻声诉说道:“我跟骨喰哥诞生的本丸,审神者是个非常有好奇心的人。” “因为好奇心太强烈了,所以就……把我变成了这幅模样。” …… ………… 召唤五虎退的审神者很年幼。 五虎退甚至比审神者还要高一点。 因为年幼,所以天真,又因为天真……格外残忍。 “为什么溯行军是那副模样呢?” “你是最没用的一把刀了,胆子那么小,居然也算是刀剑的付丧神吗?” “短刀除了夜战以外,根本什么用都没有嘛。” 审神者不满意短刀们的力量,并不愿意耗费资源在他们身上,但兄弟们还是一个个的来了。 于是他就成了第一个牺牲品。 他变化的过程非常迅速,也非常痛苦,审神者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直接将他转化成了溯行军,五虎退还记得他睁开眼眸,视线里是他名义上的主人——审神者充满了厌恶的脸。 “啊,还以为能稍微好看一点呢。跟外面那些野生的溯行军没什么区别嘛。” “真丑。” “对了,想到有趣的玩法了,你说,你现在这幅样子,你那些兄弟们认得出来吗?” “哈哈,有趣,就让他们将你击杀吧。” …… ………… 骨喰藤四郎在轻微的晃动中醒来,他睁开眼眸,恍惚中看见了五虎退。 不是那副暗堕后的模样,而是原本的他。 而他正躺在五虎退的背上,由他背着,在一片森林里行走着。 “骨喰哥,”白发少年察觉到了他的苏醒,高兴的说:“你终于醒了。” 骨喰藤四郎迷惘的望着他:“退?” 随后他睁大眼睛:“退,你恢复了!” 五虎退放下他,一只小骨虎爬上他的脚背,少年抱起骨虎,有些不安的道:“并没有呢,骨喰哥,这是借助了那位审神者大人的力量……” “审神者”这三个入耳,骨喰藤四郎的眼底立刻泛起一片黑气,那些沉在记忆最深处的黑暗又蠢蠢欲动。 “骨喰哥,不是那个。”五虎退焦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骨喰回过神,便见一只迎面而来的骨虎。 五虎退把小骨虎按在了骨喰藤四郎的脸上。 “骨喰哥,你忘记了吗?你因为伤势太严重了,昏迷了过去。” “……”骨喰藤四郎双目无神:“我晕倒了吗?” “对啊,”五虎退连忙道:“我、我带着你去求助了那座本丸的主人。” “……就是被您砍了一刀的那位。” 残破的宫殿、刀光、伤口……春樱。 骨喰藤四郎浑身一颤,眼前突然浮现一双眼眸。 清凌凌的,并没有怨恨或者不平,像是月光下的流泉,无声的流淌过干涸的灵魂。 “我的伤……”他后知后觉的抚上胸口,那里仿佛还留着温柔的灵力:“愈合了。” “对啊,骨喰哥,”五虎退点头:“那位大人救了我们呢。” 骨喰藤四郎回过神:“你也被治愈了吗?你恢复了。” 五虎退低下头:“不是的,骨喰哥,你忘记了吗。我已经是敌短刀啦。” 恢复不了的。 “不过那位大人给了我很多的灵力,让我能够保持这样的姿态呢,”他微笑起来,举起了小骨虎:“但是、但是我怕老虎们会疼,就没有让他们也变化。” 他原本是很怕痛的。 但是尝试过被强行变化为溯行军的痛苦之后。已经没什么好怕了。 “骨喰哥,真希望我现在,还是刀剑付丧神。这样就能保护那位大人了。” “退……” “骨喰哥,你还没有跟她道歉呢,”五虎退斜过眼睛:“要好好的感谢人家哦。” 骨喰藤四郎:“……” “骨喰哥!” “……我知道了。”银发少年低声应道。 第8章 暗意 对那个女人表示感谢吗? 骨喰藤四郎回忆着,陆乔乔的脸立刻便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骨喰哥,我们就留在这里吧。”五虎退的声音响起,他深深的吸了口气:“就算是在森林里,也能感受到灵力呢。” “嗯……”骨喰藤四郎低声应道。 他们在森林间穿行着,沿着水流的方向行走。没了本丸的庇护,像这样的流浪旅途,时常会遭遇敌人,或者是溯行军,或者是刀剑们,总之不得安生。 骨喰甚至已经很久没有跟五虎退好好说过话了。 “我昨天在森林里找到了一个不错的地方,有水源,离那位大人的本丸也很近。我们可以在那里定居下来,”五虎退说道:“说、说不定……有一天,骨喰哥你会成为那座本丸的刀剑呢。” “退。”骨喰藤四郎轻轻的唤了他一声:“不要再说这种话了。” “对不起,”五虎退连忙道歉:“我太高兴了……” “可是骨喰哥,我相信,她一定就是我们想要的主君。”他又小声的说。 “不知道其他的兄弟们,现在在哪里呢。” “……” 走在前方的骨喰突然停了下来。 五虎退一时不察,撞在了他的背上,他捂住鼻子:“怎么了吗,骨喰哥?” 骨喰藤四郎一动不动。 “骨喰哥?”五虎退绕开骨喰,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便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他捂着鼻子的手顿时僵住了,少年的眼眸睁得圆滚滚的,随后惊喜的大叫一声: “一期哥!” …… ………… 陆乔乔的灵力爆发后果就是,本就摇摇欲坠的宫殿,被肆意生长的草木弄得更加支离破碎了。 满院繁花盛开,不拘四季之种,总而言之……忽略拱出地面的那些巨大树根,还是挺漂亮的。 除此以外,也有些意外的收获。 “出现了草木妖精?” “是的,”加州清光整理着袖口:“似乎是被您强大的灵力所吸引,聚集在领地之中,我也感到非常意外。” “有了它们的话,田地就能很快的恢复了,草木妖精耕作起来速度极快,还能催发植物,普通的稻田一周就能收获呢。” “你打算去捕捉它们吗?”陆乔乔问。 “不,只是跟它们谈判而已,”加州清光果断的道:“毕竟可是借助了您的力量才能显现,总要付出一些相应的回报。” “总不能让您一直吃森林里找来的野果之类,”他拿起刀,回头给了陆乔乔一个微笑:“不用担心,我很快就会回来了。” 等到加州清光的身影消失,陆乔乔才回过神。 真是灿烂的笑容……她想,跟最初见到他时,判若两人呢。 不知道为什么,陆乔乔觉得自己有些高兴。 她在连廊上坐下,身边是一盘浆果,已经被加州清光细心的洗赶紧了,红艳艳的,看着就分外讨喜。 她不自觉的弯起了嘴角,随后她听见了一声轻笑。 像是丝绸,轻轻掠过她的耳畔。 陆乔乔一怔。 她抬起头,正好对上一双金色的眼眸。 庭院中盛放的樱树上,花影重叠之中,躺着一个人。 他一身白衣,衣领上有一枚鹤纹琥珀,卧在最为粗壮的一条枝干上,一只手撑着脸颊,侧头看着她。 花瓣落在他纤长的眼睫上,轻轻一眨眼便悠然而落。 陆乔乔有些吃惊,她站起身来:“你是……” 话未说完,一阵风掠过庭院,花雨顿时簌簌而落,陆乔乔抬手挡住扑面而来的繁花,再抬头一看,树枝上空空荡荡。 陆乔乔:(⊙v⊙)? 走掉了? 她慢慢的退回了原位,思索着刚才那个诡异的人影,虽然没看清楚容貌,但他身上散发着若有若无的、熟悉的冰冷感觉。 这种感觉,陆乔乔也在加州清光等刀剑身上感受到过,就连性格最为和软的五虎退也不例外。 难道又是一个刀剑付丧神吗? 陆乔乔若有所思。 她正出神,便感觉脚便被轻轻的一碰。一只雪白的小骨虎蹲在她脚边,尾巴甩动着,用头骨蹭着她。 见陆乔乔的目光被它吸引过来,小骨虎发出无声的鸣叫,然后蹦蹦跳跳的拖来一个竹筒。 陆乔乔很自然的抱起了它,将它放在膝盖上:“小家伙,你又来了呀。” 自从她治好了骨喰藤四郎,一连几天,她都收到由骨虎送来的礼物。有时候是一些山里的浆果,有时候是一些漂亮的石子。 她把竹筒放在连廊上,便抱着骨虎向外走去。庭院里的残垣断石都已经被清理了出去,她很快便走到了宫殿的大门前。 透过那道缝隙,陆乔乔看见了五虎退的背影。 “五虎退。”她唤道,少年的身体一颤,慌忙转过身来。 “您、您好,”少年显然没预料到她会走出来,一时不察:“抱抱抱歉……我不是故意站在这里,只是、只是有点担心老虎会迷路。” “给你,”陆乔乔将老虎递过去:“谢谢你的礼物。” 五虎退的笑容顿时舒展开来:“太好了,您喜欢……那个,其实、其实有些是骨喰哥找来的,那个,他不让我说……” 一道冷冷的视线扫过来,五虎退一僵,顿时停下了话。 陆乔乔抬头看去,果然看到银发少年站在树木的阴影下,沉默的看着他们。 陆乔乔有心跟他打声招呼,免得五虎退继续僵硬下去,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一道男声,温和的道:“您就是那位救了骨喰的姬君吗?” 第9章 妖物 有那么一瞬间,陆乔乔以为自己看见了一团浓郁的黑暗。 但等那位青年再往前走了一步,从树影之中现身,她才发现,他脸上的表情是微笑着的。 这是个十分俊美的年轻男子,他有一头淡蓝色的短发,像是夏日的天空。穿着繁复的军装,更显得身姿挺拔,气质高贵。 “在下,一期一振。”青年微微颔首,温和的道:“多谢姬君此前对弟弟们的帮助。” “一期哥?”五虎退惊讶道:“你怎么来了。” 他好像很紧张,猛然将小骨虎按在了怀里:“一期哥,你要好好休、修养啊。最好、最好不要……那个,不要随便走动。” 青年立刻便低下头,他凝视着五虎退,迁就的微笑着,温和的道:“抱歉抱歉,退。违反了跟你的约定。” 他往前走了几步,一旁的骨喰藤四郎便默默地跟了上去。 “您好。”陆乔乔轻声道:“您是五虎退的哥哥?” “是的,”青年温和的道,他有些歉疚:“虽然如此,却是个没用的哥哥呢,之前过得很落魄,还要依靠着弟弟们,让您见笑了。” “一期哥最好了,”五虎退立刻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抱着小骨虎啪嗒啪嗒跑到青年身边,依恋的拽住了他的衣角。 他得到了一个温柔的抚摸。 于是现在局面变成这样——五虎退跟骨喰藤四郎一人一边,簇拥着青年,银发少年偏过头,淡淡的看了陆乔乔一眼,开口说道:“一期哥,退,该回去了。” “骨喰想回去了吗?”一期一振轻轻拍了他一下:“稍微等等。” 他推开了围绕着他的少年,朝陆乔乔走去。 “一期哥。”骨喰突然唤了他一声。 青年的脚步一顿,他回过头,便看到两双眼巴巴的眼睛,一齐盯着他。 青年似乎有些惊讶,不过他很快便无奈的笑了起来:“在担心什么呢,我的弟弟啊。” “不是的、我们……” 他摇摇头,打断了少年们的辩解对陆乔乔轻轻颔首:“让您见笑了。” “您大概已经知道了,”他平静的说:“我也是流浪的付丧神。” “我们刀剑,本是无心的死物,有幸被召唤出来,再度奔赴战场,原本是一件幸运的事情。”他垂下眼眸,轻叹一声:“但是总有些例外。” “……因为一些缘故,我从原本的本丸离开了,原本再过一段时间,就会因为没有灵力补充而变回无知无觉的刀剑。” 陆乔乔安静的听着,内心却有些惊讶——她还是第一次遇见能这样坦然谈论自己的付丧神。 “不过……我很幸运。” 他侧过头,看着身侧的少年们,唇角弯起微笑:“遇到了弟弟们,可能当时的模样吓到他们了,这两个孩子,这些天一直阻止我来见您。” “一期哥……”五虎退有些紧张的唤道。 “哈哈,”青年笑着拍了他一下:“你们啊,原本还以为,是真的特别担忧我的身体呢,原来还有别的原因。” “没、没有的事!” “难道不是因为,退想将这位美丽的姬君大人藏起来吗?” 五虎退的脸顿时一片通红,他颤巍巍的退后了一步,慢慢用手捂住了脸:“一期哥……” 青年浅浅的笑着,揉了一下他的头发。 “虽然是个不情之请,”他看向陆乔乔:“但今后恐怕还要麻烦您多关照了。” “啊,没什么……”陆乔乔连忙道:“这么说,阁下也要在本丸定居吗?” 青年却好像有些惊讶:“您愿意接纳我们?” “大、大人?”五虎退顿时惊喜的道:“这是真的吗。” “可是,我……”他又犹豫了起来:“我已经是敌短刀了。” 敌短刀? 陆乔乔回忆了一下五虎退之前的模样,觉得并无不适。 “我以为你们并不愿意,”她平静的道:“如果不嫌弃的话,等清光回来,我跟他商量一下,清理出你们的房间吧……” 她还没说完,突然觉得身上一轻,一股力道提着她的衣领,像拎着一片羽毛那样,拖着她轻盈的向后一跃。 “姬君。” “大人!” 陆乔乔只觉眼前一花,她已经被拖拽着,远远的落在一片空地上。 一只手揽住了她的腰,将她困在一个冰冷的怀抱里,接着对方轻轻捂住了她的嘴,在她耳边轻声道: “嘘……小姑娘,话可不能乱说。” 陆乔乔挣扎着,努力抬起头,便看到一双熟悉的金瞳,滟滟生光,白色的发丝垂落在她的脸颊上,对方漫不经心的笑着:“你在邀请一些不得了的东西,到你的身边去呢。” 是他? 陆乔乔有些吃惊的看着眼前熟悉的面容。 ——是刚才那个,卧在花枝之中的人。 “鹤丸国永?” 男子抬起头,依然牢牢的捂着陆乔乔的嘴:“哦呀,真是吓了我一跳,这不是一期一振殿下吗?” “殿下二字不敢当,”一期一振将栗田口的两名少年挡在身后:“没想到在这里居然能看到您。” 他皱起眉,语气陡然严厉起来:“还是这样一幅姿态!” 话音刚落,陆乔乔便见一道锋利的刀光,朝着她的方向袭来。 “有趣。”她听见身后的男子轻笑一声,拔出了刀,一刀斩碎了刀光。 栗田口家两位少年却紧随刀光之后,一左一右的朝他包抄过来,同时挥刀而上。 男子不得不松开手,看着他们抱住陆乔乔,迅速的退后。 “哦呀,”他发出小小的惊呼声,表情却像是在看一场有趣的剧目:“很不错的配合嘛。对你们刮目相看了哦。” “战斗中可不能分心,鹤丸殿。”一期一振立刻上前,填补了空缺,挡住了白发男子追击而来的刀刃。 五虎退和骨喰抱着陆乔乔,退到两位战圈之外。 “大人,”白发少年紧张的道:“没事吧。” “没事,”陆乔乔松了口气:“谢谢你们。” 她抬起头,不远处两名刀剑付丧神正互相抵着刀刃,不时有刀光闪过,地面便多了一道裂口。 他们的动作太快,陆乔乔根本看不清楚。 “那是谁?”她惊讶的问。 “那位付丧神是鹤丸国永……”五虎退犹豫道,语气也十分惊讶:“没想到他居然也会……” “小心,”骨喰藤四郎淡淡的道:“鹤丸国永已经彻底暗堕了。” “彻底暗堕?” 陆乔乔只来得及问了一句,便感觉一阵风压袭来,脸庞被割得生疼。骨喰藤四郎来不及回话,抱住了她的腰,再次后退。 他们原本所站立的地方,瞬间便被刀气切开纵横的沟壑。 “好强。”五虎退喃喃道,不可置信的看着那位白发的付丧神:“他居然一点也没有衰弱。” “我去帮一期哥。”骨喰藤四郎果断道。 银发少年纵身跃起,试图介入战局,他刚一动作,鹤丸国永便立刻抽身而出,白发的付丧神面带微笑,金瞳熠熠生辉。 “诶,准备二打一吗?” 他这样说着,语气却不见一点紧张,笑吟吟的举起刀,漆黑的光骤然从他的刀锋上裂开,随后一道凶猛的刀气陡然切开空间,朝骨喰藤四郎袭去 “骨喰!”一期一振惊道:“快躲开。” 然而来不及了。骨喰藤四郎刚好身在半空,根本避无可避。 他抬起手,准备硬接下这一击。一股庞大的灵力却骤然包裹住了他。刀光落下,灵力如潮水激荡,却稳稳的保护住了骨喰藤四郎,托举着他,轻轻落到了地面上。 “……” 战局一时停滞,白发的付丧神最先回过神来:“诶?” 陆乔乔维持着抬手的姿势,有些惊讶:“……我成功了?” “小女孩,”白发的付丧神看着少女,似乎不太满意的模样,语气却轻轻的:“真让我伤心,我可是在帮你呢。” 直到骨喰藤四郎完好无损的走到了一期一振身边,蓝发青年才松了口气:“太好了,你没事。” 他神情有些复杂,对陆乔乔说了一句:“谢谢。” “不用谢,”陆乔乔也是松了口气,她的脸上浮起一层淡淡的嫣红,细小的汗珠沾湿了她的鬓,显然她正处在一种混杂着兴奋的高兴情绪之中:“我……” 才说了一个字,少女脚下的土地,突然发出了一声不详的颤音。 她脚下的土地,像是碎裂的豆腐块,陡然朝两边裂开了一道深深的沟壑。 陆乔乔:(⊙ ⊙)…… “糟糕。”白发付丧神第一次变了脸色。 “大人、怎么办,”五虎退惊叫一声:“要掉下去了。” 这个瞬间,陆乔乔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下意识的伸出手,抓住了五虎退的衣领,随后像扔包裹那样,用力将他抛了出去。 “大人!”少年带着哭腔的声音远去了。她只来得及看到骨喰藤四郎高高跃起,稳稳的接住了他。 接着银发少年似乎是想要拉住她的手,却只触到了她的发丝。 这个瞬间,他一贯冷漠的表情终于产生了一丝裂缝,染上了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的惊惧。 “大人,一期哥!” 大地再次震颤起来,陆乔乔听见五虎退惊慌的声音,她抬起头,只见皲裂蔓延,接着那蓝发的青年也一并跌入了裂缝,与她一起,朝黑暗的地底坠落。 所以说…… 胡乱打架、用刀气切割地面什么的,是会遭难的。 被黑暗吞噬之前,陆乔乔这样想。 第10章 灼烧 火焰,燃烧了一切。 烟雾包裹了他,他感到自己的身体在发出痛苦的哀鸣。 那是他的梦魇……大阪城一战,他和弟弟一起,被烧毁于战火之中。 从那之后,这就是挥之不去的噩梦…… 一期一振有些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被灼烧的痛苦如此真实,他……又要再一次毁灭于火之中了吗? “醒醒。”有人在呼唤他。 是退和骨喰?他的弟弟们。 ‘一期哥。’他们露出了恐惧的表情:‘你怎么变成了这幅样子!’ ‘一期哥,我们,也从原本诞生的本丸里逃了出来。’ ‘是审神者,将我转化成了敌短刀。不过骨喰哥逃过去了。’ 黑色的火焰缠绕着他,随着弟弟们的话语,一点一点的灼烧着他的灵魂。而他却动弹不得。 只能看着它,将他吞没。 “醒醒。” 别再呼唤他了啊,他早已经无法回头了。 清凉的水珠落在他的脸上,梦魇之中那无处不在的灼热似乎被驱散了一些。一期一振眼睫轻颤,终于感觉到有谁在不断的摇晃着他的肩膀。 他睁开眼眸,一片昏暗之中,一双清凌凌的眼眸正注视着他,她举着手,指尖轻轻弹动,洒下清凉的水珠。 一期一振终于回过神来:“姬君?” 他抬起手,抚上自己的脸颊,触手一片冰凉,细碎的水珠不断滑落。 “你醒了。” 坐在他身前的少女移开了位置,一线天光洒落,随后她举起一片芭蕉叶,挡在他的头上。 淅淅沥沥的水珠打在芭蕉叶上,一期一振这才发现,他正靠着一块巨石,面前是一片荒野,天幕低垂着,连绵的雨织成一片厚重的帷幕,昏暗的光线中,少女坐在他的身侧,轻声的道: “你一直说着‘火’,怎么都醒不过来,我就给你撒了点水……” 一期一振:“……” “给你,”她将芭蕉叶递过来:“可以挡雨。” 一期一振看着那明显是刚摘下来的芭蕉叶,过了片刻,才伸手接过。 “多谢……劳烦姬君了。” 等一期一振接过之后,在他的注视之下,陆乔乔站起身来,从巨石的顶上,又抽出了一片芭蕉叶…… 她像撑伞那样打起芭蕉叶,还很细心的将叶片上的积水给抖了下去。 “……姬君,这是怎么一回事。”一期一振学着陆乔乔的模样,握住了芭蕉叶,不过即便如此,同样的动作,他做出来就显得分外优雅:“我们怎么会在此处?” “我记得,我与鹤丸殿战斗,接着地面裂开了,”一期一振道:“在这之后,难道又发生了什么吗?” “我也不知道呢。”陆乔乔说:“我醒来就在这里了,接着就发现了你。” “不过这里应该不是本丸吧,”她示意一期一振起身:“你看后面。” 巨石之后是一片荒野,遍地倒伏着士兵的尸体,似乎刚刚才经历一场大战,折断的刀戟胡乱掉落在地上。 大火灼烧着,即便在雨中也没有完全熄灭,风穿过荒野,带来一股物体烧焦的难闻气味,混杂着淡淡的硫磺气息。 这情景一期一振太过熟悉。 “这是……战场?” 倒在地上的尸体,大多穿着藤甲,有些甚至只着布衣,一看就是大名城主从附近征召而来的农民。 但也有些穿着盔甲的将领,死去的战马与主人倒伏在一处,随身的佩刀掉落在地面上,浸没于血水之中。 火焰烧焦了一切,不时有兵器被大火吞没。 “我没发现活人,”陆乔乔说:“他们……看起来像是战国时代的士兵。” 蓝发青年沉默着,半晌,他轻声道:“是的呢。” 雨势渐大,火焰小了下去,陆乔乔说道:“这里不是久留之地,我准备去找回归本丸的路,阁下有什么打算吗?” “您似乎一点也不惊讶呢,”蓝发青年轻叹一声:“看到这幅情景,连我都吃了一惊呢。” “我只是比您醒得早一些,”陆乔乔摇摇头:“已经冷静下来了而已。” 不管怎么说,她既然都能出任异常时空“本丸”的审神者了,那么突然掉落到一个疑似战国时代的战场,也不是什么特别奇怪的事情。 “请让我跟您一起行动吧,”一期一振道:“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 他有些忧郁:“我很担心弟弟们。” 于是陆乔乔掸掉芭蕉叶上的水:“那么,走吧?” “请等等。”一期一振道。 “怎么了?” “您的脚……” 少女光着脚,白生生的脚丫踩在泥土之中。她似乎一愣:“啊,抱歉。我忘记了。” 她走回巨石旁,伸手在巨石的顶端摩挲着,随后拽下来一双草鞋。 跟芭蕉叶一样,这草鞋一看便知是新编成的,手艺很差,勉强做出了鞋的形状而已。 “能请你转过身去吗?”她说。 “不窥视淑女换装是应有之礼,”一期一振立刻转身:“那个……您原本的鞋呢?” “坏掉了。” 一期一振问道:“姬君居然会编织草鞋吗?” “并不会呢,全凭想象,勉强弄成鞋的形状而已。” “不过,”蓝发青年似乎有些担忧:“草鞋粗糙,您……” “我穿好了,您可以转身了。”少女轻声道,打断了他的话。 一期一振转过身,便见她轻轻的点着脚尖,稍作试探之后,便迈出了脚步。 “其实还挺舒服的。”陆乔乔轻声道。 她撑着芭蕉叶,走入了雨幕之中,对他微微一笑:“走吧。” “去找回去的路。” …… ………… 一期一振是一把闻名天下的刀。 丰姿高雅,皇室御物。 似乎骨子里就刻入了优雅、谦逊; 即便是在这种时候。 一期一振手握着芭蕉叶,行走在蜿蜒的山林之中,他们已经快要走出战场,但却依然随处可见战争的痕迹。淡淡的血气在空气中缭绕着,挥之不去。 “您还好吗?”他停下脚步,回望着少女。 灰蒙蒙的雨幕之中,她的脸色显得更加白了一些。地面并不平坦,满地都是碎石,经常还有碎裂的铠甲、折断的刀剑。需要小心避开。 陆乔乔穿着那粗糙的草鞋,一路走来,神情却很平静。 “嗯?”她抬起头,仰望着一期一振,似乎对他的询问有些不解:“我很好,谢谢你。” “辛苦您了,”一期一振温和道:“已经快要离开战场的范围了,只要走到大道上,路面便不会这样坎坷了。” 陆乔乔:“(⊙v⊙)嗯。” “似乎已经快要入夜了,”一期一振道。他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得找个地方过夜才行。” 夜晚的野外,比白天要危险得多。 “一期一振阁下,那边似乎有东西。”陆乔乔道。 一期一振抬起头,便见葱茏的山林之中,露出一角红色,他迟疑片刻,才诧异道:“鸟居?” 这山中竟然会有神社。 “我们过去看看吗?”陆乔乔问:“也许会有人在。” 她等了片刻,才听蓝发青年低声道:“……是呢。” 这声音有些迟滞,不过很快他便又微笑起来,表情无懈可击:“这样一来,您也可以稍作休息。” “请让我为您引路。” 神社距离并不远,陆乔乔很快便看到了一排红色的鸟居,只不过走进了看才发现,这座神社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人迹了。葱茏的树木几乎快要将它淹没。 “这里似乎没有人呢,”陆乔乔推开门,手指上顿时沾染了一层灰:“一期一振阁下,先进来避雨吧。” 她等了一会,却没听到回答,陆乔乔有些诧异的转身,便见那名青年,站在神社门前,看着已经倒塌在地的式神雕像。 “一期一振阁下?” 蓝发青年抬起头,脸上又露出了那温和的微笑,他表示出了恰到好处的歉意:“抱歉,有些失态了。” 他顿了顿,往前走了一步,便又停下,刚好停在了那两尊式神的雕像前。 狰狞的雕塑一半掩埋在泥土之中,只剩下半边怒目,似乎在恶狠狠的盯着蓝发的青年。 一期一振低垂着眼眸,嘴角含笑,视线轻轻掠过式神,随后一脚跨了过去。 一道惊雷掠过天幕,带来沉重的震颤声。 蓝发青年走到陆乔乔身边,从容的收起了芭蕉叶。 天光渐渐的暗淡了下去,大雨并没有分毫减小的趋势,所幸这座神社虽然被废弃了,但年代并不久远,一应建设还很完好。 陆乔乔翻出了储物柜里的硝石,千辛万苦的生了一堆火,刚坐下来休息了片刻,便见一期一振端着什么东西走了过来。 “我在神社里找到了这个。”蓝发青年在她的身旁坐下,将两根蜡烛燃起,分别放在两侧的烛台上,厅堂里顿时明亮了一些。 一些淡淡的檀香味随着烛火的燃烧,飘散在空气之中,驱散了雨天的湿冷。 “这是神社特有的安神香,”一期一振道:“姬君,这味道您还习惯吗。” “挺好闻的。”陆乔乔道。 火光幽幽的跳跃着,一期一振摘下腰间的刀,缓慢的擦拭着刀鞘的水珠:“姬君,虽然有些冒昧,不过……您是怎么成为了审神者的呢?” “这个问题,我自己也回答不上来呢。”陆乔乔有些窘迫:“总之……都是沉迷毛茸茸之毒的错。” 蓝发青年轻笑一声:“看来姬君真的对‘审神者’一无所知啊。” 陆乔乔:“……” “所谓审神者,能辨别真神与伪神,聆听山岳、河川、精灵、凶煞……一切伟力之物所发出的言语,”蓝发青年缓缓的道:“审视着名为‘神明’之物的的言行,既为审神者。” “是比巫女更加重要的存在呢。” “……听起来很厉害。” “的确如此,”蓝发青年的声音低了下去:“审神者,并不是随便一个人类都有资格担任的呢。” 一声脆响,一期一振拔出了刀。 锋利的刀身映着摇曳的烛火,一期一振将刀放在腿上,侧头看向陆乔乔:“姬君,有没有兴趣听听我的故事?” 不等陆乔乔回答,他自顾自的说了下去。 “我此前所在的本丸,审神者是个暴虐之人。” “因为出身不高,便分外的疾世愤俗,偶然有幸,竟然被选中作为审神者……于是立刻便得到了发泄不平的渠道。” “他对于世俗的愤怒,如此无能为力,因此转而恨起了刀剑中所谓——出身高贵者。” “例如我。” 陆乔乔一怔:“他欺负你?” 一期一振轻轻一笑,并没有回答。 陆乔乔揉了揉眉心,总觉得一期一振似乎产生了虚影,她摇摇头,努力坐正了身体:“我也、成了……审神者。” 她讲得结结巴巴的,似乎非常吃力:“我会……” 还没说完,她便突然向后一仰,软软的摔在了地上,眼眸也慢慢合起。 “我会……努力。”少女喃喃自语,声音越来越小。 她闭上了眼睛,发出了安然的呼吸声,居然睡了过去。 火光跃动着,少女的神情一片安宁。 一期一振的笑容消失了,他静静的凝视着陆乔乔,轻声道:“姬君,所谓安神香,便是供奉给神明之物,使得它们松懈、困倦,轻易便能被人类所驱使。对于灵力强大的人类而言,它也有同样的功效呢。” 陆乔乔平稳的睡着,并不能回答他。 一期一振站起身来,一步一步,走到了陆乔乔面前。 他慢慢的回忆着:“……召唤我的那位审神者啊,他不敢直面我的刀锋,于是就折磨我的弟弟们。虐打他们,让他们不停的出阵,即便重伤也不允许停下。” “曾经的我,毫无尊严的跪在地上,恳求审神者能够放过我的弟弟们。只要弟弟们能活下去,不过是下跪而已,又算得了什么。” 蓝发青年自言自语:“只是这样的话,还是能忍耐下去的。” 是的,即便是如此苟且的活着。他也想要与弟弟们一起活下去。 皇室御物?天下闻名之刃?那又算得了什么呢。 时间久了,审神者得到了出身更加“高贵”的刀剑,对于折辱他的尊严终于不那么上心,开始外派他去远征。 日子就这样慢慢的熬下去。 “但有一天,当我远征回来……”一期一振仰头看着漆黑的天顶:“却发现我的弟弟们,已经在一次战斗中,被他抛弃在了战场上。” “居然会抛弃自己的武器呢。这样还算是主君吗?” 蓝发青年微笑起来:“于是我就……杀了他。” 杀了审神者。 当刀锋切开他的脸时,审神者的表情,充满了不可置信。 “您很奇怪吧,身为付丧神,我为什么会不受安魂香的影响呢。” 因为他早就已经不是‘神’了。 付丧神,比起神明,其实更像妖怪呢。从他拔出刀,杀了审神者开始,他就已经朝着妖物堕落了。 ……不能回头了。黑色的火焰,早就缠绕住了他的灵魂,将他拖进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一期一振低下头,凝视着陆乔乔的脸,少女睡得无知无觉,一缕黑发从她如玉般的脸颊滑落,一直没入她的衣领。 “……原本以为,在别的本丸,弟弟们也许会过得幸福。” 然而,他却看到了退和骨喰那副模样! 一期一振的神情有些复杂,他放轻了声音,自言自语: “姬君,您诱惑了退跟骨喰啊,让他们在被那样对待之后,竟对人类再度生出了依赖之心。这可是很危险的……” “但您实在太强大了,可以仅凭灵力,唤回骨喰处于堕落边缘的心,甚至能硬生生灌注给退一个躯体。” “您的力量让我不敢轻举妄动。原本以为……还需要再小心的等待一段时间。没想到却会有这样的机会。” “您说,这是否就是,命运呢?” 蓝发的青年面无表情,凝视着少女,双手握住了刀柄,缓缓举高。 他的动作那样缓慢,似乎饱受煎熬。 他最终还是举起了刀。 刀锋骤落,少女却无知无觉,她好像梦到了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明明没有表情,却让人觉得,她似乎是在微笑。 刀尖停在了她的肌肤上。 一期一振眉头微皱,他松开了左手,慢慢的翻转了手腕。 他的衣袖上,有一块烧焦的痕迹。 这一路走来,因为位置是手肘的里侧,这块焦痕一直没能被他察觉,直到他双手握住刀柄,高高的举起手臂。 ——这是被火焰灼烧的痕迹。 “……” 一期一振松开手,移开了刀尖,他皱起眉,神情突然有些慌张。随后猛然站起身来,开始四处检索着自己的衣物。 后领、袖口、衣角……各种不易察觉的位置,都有些许焦黑痕迹。那不是沾染上的灰尘,而是真真切切被灼烧后留下的。 火焰、火焰……大火包围着他,似乎要吞噬一切。 一期一振捂住了头,难以置信:“……那不是梦?” 然后……然后发生了什么?他又怎么从火中出来的。 一期一振猛然扔下刀,伸手托起了陆乔乔的一只脚。 少女似乎是有些不适,在睡梦中翻了个身,她脚上那摇摇欲坠的草鞋,也因此断裂,一期一振轻易就将它脱了下来。 一缕暗红的血立刻便染上了他雪白的手套。 陆乔乔的脚心是大片的烫伤,血泡又被粗糙的草鞋磨蹭着,一路走来早就磨破了。鲜血跟草汁糊在一起,散发着淡淡的血腥气味。 那一直环绕在附近的血气,原来并不是战场上飘散而来的。 “……” 一期一振轻轻抚摸上她的脚心,少女立刻瑟缩了一下,五个脚趾紧紧的蜷缩在一起。 一路走来,她是怎么忍耐下这般剧痛的呢? 是了……那不是梦。他摔落在那个诡异的战场中,摔落在一片火海里。在大阪城中被烧毁的记忆,与现实纠缠在一起。他被梦魇痛苦的纠缠着。 随后那个少女破开火焰,冲了进来。 “一期一振阁下,”她似乎是松了口气的样子:“你在这里啊。” “不用担心,我背你出去……糟糕,背不动。” 她拖着他,艰难的行走在大火之中,炽热的铁水流过她的脚底,燃烧了她的鞋,到最后她只能光着脚,踩在那些红通通的碎铁之上,慢慢的将他背了出去。 “好重……这几天光吃水果,快没力气了。” “没事啦,已经出来了。没有火了哦。” 那清凉的、驱散了灼热梦魇的,也并不是水,而是灵力。 ‘那位大人……好温柔,抚摸着老虎们,给了我灵力,让我能变成这幅模样。’ ‘骨喰哥也是她救下的呢。’ ‘一期哥,这次一定能好起来的。’ 第11章 锥心 ‘皇室御物?哈哈,还不是要向我俯首称臣。’ ‘敢违抗我的命令,就让你的弟弟们代替你出阵好了!’ ‘一期哥……我好害怕。我们会死吗?’ ‘一期哥,我又梦到火焰了,烧毁了一切……’ 一期一振捂着头,感到那名为心脏的器物在痛苦的嘶鸣着。他试图捡起刀,连续尝试了三次,每一次却都颤抖着松开了刀柄。 “为什么……” “这样的、这样的……” 他发出毫无意义的哀鸣声,连他自己也不清楚,他在说些什么。回忆搅在一起,一会是审神者狂笑着的脸,一会又是退举着小骨虎微笑的模样。 ‘一期哥,’白发少年快乐的笑着:‘你看,那座宫殿就是,那位大人的所在哦。’ ‘一期哥,’骨喰偏过头:‘我的伤口已经好了。’ ‘虽然经历了很多事情,但是现在却感觉很幸福呢。’ “不、不……不行。”一期一振捂住胸口,只觉得浑身仿佛都剧烈的痛了起来,他猛然跪倒在地上,握住了陆乔乔的肩膀。 淡淡的檀香味中,少女闭着眼睛,面容一片安宁。很自然的翻了个身,蜷缩起身体,挣开了他的手臂,然后像抱着抱枕那样,将他的手抱在了怀里。 她侧着脸,呼吸声也是轻轻的,属于人类的、温暖的体温,烫熨着他的灵魂。 那时,他跟在退与骨喰身后,悄悄的来到了宫殿外,看着她抱着骨虎,从门中走出—— ‘您叫……一期一振?’ 少女微笑着,伸出了手:‘如果不嫌弃的话,等清光回来,清理出房间……’ ——就在这座本丸里定居吧。 “啊啊啊啊——” 蓝发青年发出了无声的嘶鸣,他捡起刀,蓦然冲进了神社外漆黑的雨幕。 …… ………… 晨光微熙之时,陆乔乔睁开了眼眸。 一觉醒来,她只觉得神清气爽,通体舒畅,好像灵魂都得到了洗涤一般。疲惫一扫而空。 真舒服啊。 她发出了小小的叹慰声,情不自禁的磨蹭着盖在身上的被子。 等等,被子? 陆乔乔后知后觉的低头,她手里握着的一块分外眼熟的布料。 黑色的绸布,金色的垂穗,中央印着精美的刀纹。这是……一期一振身上的披帛? 陆乔乔立刻轻手轻脚的松开了它,小心的将它放到了一边。 接着她发现,脚上的伤口已经被处理好了。 脚心似乎被涂上了草药,清凉凉的,十分舒服。柔软的绸布包裹着伤口,她自己胡乱编造的草鞋被打散了,重新编制过,用布料做了里衬,泥土也清洗干净了,放在她的身边。 陆乔乔掩住了嘴唇,眼睛睁得圆溜溜的。 这是一期一振做的吗? “一期一振阁下?”她环顾四周,却没发现蓝发青年的踪影。 陆乔乔将布帛叠好,心情甚是愉快的穿上了鞋子。柔软的绸布充分减缓了她的不适,话说这些绸布是从哪里来的呢?这神社里可是什么都没有啊。 难道是一期一振阁下从里衬衣上拆下来的吗?哈哈。 “应该不可能吧……” 烛火已经熄灭,陆乔乔左右四顾,却没看到一期一振的踪影。 “奇怪,出去了吗?” 她将布帛抱在怀里,朝门外走去,刚刚推开神社的门,却被外面的情景吓了一跳。 庭院一片狼藉,倒塌的式神雕塑被砍得粉碎,地面纵横着巨大的沟壑,粗壮的树木四分五裂,沿着神社的正轴线,一道深深的裂痕向外延展,斩开了鸟居,似乎要将山体也劈裂。 陆乔乔震惊的看着那道列横,仿佛还能感觉到凌冽的刀气。她诧异的走下台阶,望着倒塌的树木不知所措。 “这是怎么回事……” 她皱起眉:“一期一振阁下,你在吗?” 轻微的声响从灌木后方传来,陆乔乔回过头,连忙道:“是您吗,阁下?” 灌木分开了,走出的不是一期一振,而是一名十分年幼的少年。 陆乔乔:“……” 少年眨着眼睛,将斗笠抬高了一些,回身对森林里喊到:“喂,婆婆,这里有个人。” …… ………… “原来你是在山中迷路的旅人。” 不得已说谎·陆乔乔,有点心虚的点了点头。 她跪坐在蒲团上,对面是一名头发花白的妇人,简易的炉灶上,一锅杂菌汤咕咚冒着热气。 “这么说,你是在神社里休息了一夜?” “是的,羽夫人。” “不用那么客气,”妇人放下铁钳:“跟加贺一样,叫我羽巫就行了。” “对啊,姐姐,”少年从羽巫的身旁探出身,笑嘻嘻的说:“别那么紧张,放松一些嘛。” “对了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呀?”加贺问道:“能告诉我……哎哟。” 白发苍苍的羽巫,伸手捶了一下少年的头。 “好痛,羽巫婆婆你打我干嘛。” “专心看锅,”羽巫道:“都快糊了。” “咦?哇,抱歉抱歉。” 加贺忙着给锅添水去了,羽巫端起茶杯,从容的抿了一口:“小姑娘,你说……你还有一位同伴?” “是的,”陆乔乔连忙道:“是一位青年,昨晚我们还在一起,早上醒来,他却不见了。” “我们在山上只找到了你哦,姐姐。”加贺放下水壶:“话说回来,姐姐你知道神社发生了什么吗?那副样子,简直像是被恶鬼袭击过一样。” “本来嘛,因为连年打仗,大家都没工夫照料神社了,只有我跟羽巫婆婆两人,每年去清理一次。” “但是昨天晚上……”少年打了个寒颤,声音也变得恐惧起来:“半夜里,山突然摇晃了起来。” “山?” “是呢,感觉……就像地震了一样,不停的有乱石从山上滚落下来,”少年脸色发白:“树木也不断的倒下。” “……还有,好像有谁在大喊大叫,很痛苦的样子。”加贺挠着头:“一会哭,又一会笑的……像鬼一样。” “所以,我看到姐姐你时,真是吓了一跳呢。”加贺将手枕在脑后:“我还以为真的会看到恶鬼呢……没想到神社里是这么漂亮的姐姐,就像神女大人显灵了一样呢……诶哟。” 少年捂住了额头:“好痛诶,羽巫婆婆。” 羽巫收回手:“不打疼你,你不知道还要胡乱说些什么。” “汤已经煮好了,去拿碗筷。” 加贺摸着头,无可奈何的站了起来:“好啦,我知道了。” “我也去……”陆乔乔连忙道。 “你留下来。” “……” 等到少年蹬蹬的跑远了,羽巫拨弄着炭火,淡淡的问:“这身衣服穿得还习惯吗?” 陆乔乔抬起手臂,洁白的衣袖垂落在地面上,红色的百褶裙鲜艳如山茶。 这是一套完整的巫女服。 “很合身,谢谢您。” “这是我年轻时候的衣服,你不嫌弃就好,”羽巫说道:“如你所见,我是个巫女。” “小姑娘,”她转头看向陆乔乔,苍老的眼眸中沉淀着岁月洗刷的智慧:“你不是个普通人吧。” 第12章 悔恨 “虽然我已经老了,但仍旧能看得出来,你身上的灵光。” 羽巫长长的叹口气:“没想到我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这样纯澈的灵力。” 羽巫露出了怀念的神色:“仿佛……看见了曾经的桔梗大人。” 陆乔乔屏息静气,并不插话。安静的听着。 “不过,小姑娘,你应该不是巫女吧?” “是的,”陆乔乔犹豫了片刻:“我……应该是个,审神者。” 羽巫骤然睁大了眼睛,她似乎被“审神者”这三个字惊到了:“审神者?” “啊……”她感慨道:“很久没有听到这个词了。” “您对审神者有所了解吗?” “……审视神明,聆听伟力之物言语;分辨善恶,裁定境界之线分明,”羽巫缓缓道:“相当令人吃惊的身份呢,小姑娘。” “如此一来,我原先的计划就无法施行了。”羽巫叹了口气:“你还不会控制你的灵力吧?” “原本打算让你学习巫女的技能,不过,既然你是审神者的话,那就没有办法了。” …… ………… 审神者不能学习巫女的技能吗? 陆乔乔有些迷惘。谢过羽巫的招待之后,她走出屋外,望着远处的山发呆。 羽巫居住在山脚下一间简朴的院落里,抬头便能看见供奉着神社的深山,因为那些诡异的裂痕,不少山石滚落,堆积在山脚下。 陆乔乔沿着已经干涸的河川,走到了山脚下的坡地上,她选中一块石头,试着散发出灵力,像指挥自己的手指那样,试图用灵力撼动石块。 “啊哈哈哈,”清脆的笑声从背后传来:“姐姐,你居然这样使用灵力啊。” 陆乔乔一惊,刚刚凝聚成束的灵力也就散开了,她回过头:“加贺?” 少年从她身后跳出来,笑嘻嘻的说:“诶嘿,是我呢。” “姐姐,你怎么会想要用灵力去搬动石头啊,”加贺问道:“哈哈,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这样做呢。” 陆乔乔感觉耳尖有点发烫,她自然不好说,这是她自己摸索着领悟出来的…… “这样是不行的啦,”加贺说道,少年咳嗽一声:“那个,姐姐,你想当巫女?” 他眨眨眼睛:“我可以帮你转告羽巫婆婆哦,别看她年纪大了,婆婆可是相当有名望的巫女呢。” “……不是的,我只是想学习一下,怎么控制灵力。” 加贺有些奇怪:“诶,你不愿意吗?巫女可是很受人尊敬的哦。” “加贺是巫师吗?” “哈哈哈,怎么可能啦,”少年笑起来:“我虽然有一点微弱的灵力,但是完全不够看啦,连破魔之矢都发不出来呢。” 他在一块山石上坐下,两条腿摇晃着:“我啊,是个孤儿,要不是被羽巫婆婆捡回来,早就死掉了。” “最近几年,妖怪突然增多了,”少年望着远方:“大家忙着应付妖怪,都快活不下去了,那些住在高高的城墙里、被强大的阴阳师和巫女环绕的大名们,却还总是发起战争。” “姐姐,以前我们这里啊,可是很繁荣的。” 陆乔乔学着他的样子,也在石块上坐了下来:“妖怪突然增多?” “对啊,”加贺叹了口气:“自从桔梗大人去世之后,世道就变成这样了。” 这是陆乔乔第二次听见“桔梗”这个名字了。 她并没有插话,安静的听着加贺的感慨,少年的叙述很零碎,随着她的讲述,陆乔乔在心中模模糊糊的拼凑出了这被人称颂的巫女,高洁的身姿。 灵力强大、气质高贵,容颜绝美。 以一己之力,震慑诸方妖魔。 真是令人憧憬的人物啊……她在心中赞叹着。 “前些日子,城主们又发起了战争,”加贺躺在巨石上,望着天空:“结果……就连战场上,也出现了妖怪。” “什么?” 少年的表情有些恐惧:“听说是在两军对阵的时候,天空突然飘来了乌云……然后,从那云层里,降下了可怕的雷电,把所有人都烧焦了……” 陆乔乔有些吃惊,她立刻就想起了那个被火焰包围的战场。 难道那副惨状,是妖怪造成的吗? “本来嘛,我们这里有神社,还有羽巫婆婆,从前都没有妖怪的,但是现在……”少年说了一半,突然像被猫咬掉了舌头一样,结结巴巴的讲不出话来。 他瞪圆了眼睛,表情从不可置信,渐渐变为恐惧,手指颤抖着指向了前方。 “妖、妖怪!” 陆乔乔:“(⊙0⊙)……” 说着说着居然就真的来了! 树影之间,探出了一颗巨大的头颅,似蛇非蛇,张着满是利齿的嘴,垂涎欲滴的盯着两个鲜美可口的人。 怪蛇猛然从林中窜起,一股纯粹由灵力形成的灵力团,气势汹汹的撞在了它身上。将它的头颅打偏。怪蛇嘶鸣着,撞在地面上,顿时将土地啃出了一个坑。 “加贺,”陆乔乔打歪了妖怪的嘴,趁机一把拽起少年:“快跑。” “不、不行啊,”加贺苦笑着:“姐姐,我腿软了……” “没事,站起来。加油。” “不行……”加贺摇摇头:“你快逃吧,去找羽巫婆婆。” 他们说话的时间,怪蛇已经摇晃着脑袋,把嘴从地面拔了出来,它愤怒的嘶叫着,调整了姿势,再度扑了过来。 少年尖叫一声,恐惧的闭上了眼睛。 黑暗之中,他听见了沉闷的撞击声,怪蛇的嘶叫并未停止,但攻击却迟迟没有落下来。 加贺慢慢睁开眼睛,便看到陆乔乔伸出双手,握住了怪蛇的两颗獠牙。一层灵力形成的屏障阻隔在她与妖怪之间。 怪蛇那恐怖的嘴就在她的头顶,似乎下一刻,就能将少女拦腰咬断。 “姐姐!” 怪蛇甩不掉她,便高高的抬起头,想要将她摔死。陆乔乔趁机松开手,借着怪蛇的力道向后退去。 “姐姐,你快跑吧。” 陆乔乔没有说话,只是如法炮制,把怪蛇的嘴打歪一边:“加贺,站起来。” “可是、我……” “站起来嘛,努力一下。” 少年咬牙,用力捶了一下自己颤抖的腿,颤巍巍的站了起来。 陆乔乔给他竖起拇指:“这不是能做到吗,棒棒的。” “姐姐……”加贺面色复杂:“那个……又来了啊啊啊!” 这次陆乔乔甚是灵活的拽住了加贺的手,拖着他哒哒就往回跑。 “……姐姐,你这不是能拖着我跑吗。” 陆乔乔轻笑:“因为要先自救嘛。” 若独自面对危险,就只能靠自己,去克服恐惧了。 远处隐约出现了院落的篱笆,陆乔乔松了口气,却觉脚底的土地陡然波动起来。 土地破开,怪蛇携裹着泥土,猛然从地底钻了出来。 陆乔乔猝不及防,被震得跌到在地,握着少年的手也松开了。 她一时没能站起来,便听加贺尖叫着:“姐姐——” 陆乔乔抬起头,一张血盆大口笼罩了她,怪蛇愤怒的嘶鸣着,朝她凶狠的咬去。 这个瞬间,一道雪亮的光,骤然切开了空间。 一柄太刀以千钧之势飞来,直接贯穿了怪蛇的头颅,去势不减,携裹着怪蛇整个飞出去,重重的摔在数十米外。 砰! 怪蛇的身躯撞在地上,发出了沉闷的响声。直到此刻,暗红的鲜血才汹涌的喷出。染红了地面。 “……” 陆乔乔吃惊的看着没入怪蛇头颅的太刀,她转过头,看着被阴影笼罩的森林:“一期阁下?是你吗。” 凌乱的脚步声响起,灌木摇晃着,一道人影慢慢的走了出来。 加贺顿时发出一声低叫,恐惧的颤抖了起来。表情甚至比见到怪蛇时更为惊恐。 从林中走出来的,是一个几乎算不上人类的东西。 “一期一振……阁下?” 蓝发的青年面容依旧俊美,双眼却泛着黑气,一根骨刺从他右边额头上生出,犹如传说中恶鬼的角。 他走向怪蛇,伸手拔出了太刀,那双手已经完全异化了,白骨覆盖在他的手背上,指甲也已经变化为锋利的利爪。 一期一振拔出刀,随后轻轻一挥,那堆积在他面前,犹如小山丘一般的怪蛇,顿时碎成了齑粉! “啊啊啊!”加贺终于控制不住恐惧,在蓝发青年可怕的气息下惊叫起来。 一期一振却充耳不闻,他甩开刀身上的血,将刀收回刀鞘,便又一步步,朝陆乔乔走去。 “姬、君……”他摇摇晃晃的走着,缓慢的看向了陆乔乔的方向。他的动作如此吃力,就仿佛身躯已经锈蚀了一般。 “不用、担心,敌人已经被消灭了。” “您、去了……哪里呀,”蓝发青年努力的展开一个笑容:“我找了您、好久……” 他走到陆乔乔面前了,蓝发青年的身躯颓然倒下,半跪在了少女身旁。 他拿出了一双鞋。 做工精美,绣着繁复的花纹,鞋面上缀着明珠作为装饰。 虽然处于惊恐之中,加贺却依然发出了一声小小的惊呼:“好美的绣鞋。” “让您,久等了……”一期一振的声音低低的:“这附近找不到能配得上您的,物品……这个,还请您、勉强收下。” 一边说着,他伸出已经完全异化的手,轻轻的解开了陆乔乔脚上的草鞋。 锋利的骨刺被妥帖的收起,尖锐的指尖向后弯曲,力道轻柔得仿佛在轻抚一朵花。 “姬君、让我为您……换上吧。”蓝发青年抬起头,唇角弯起,似乎想要微笑。 他与一双清冷冷的眼眸互相对着了,少女似乎十分惊讶,眼眸瞪得圆溜溜的,清晰的映着他现在的模样。 ——被愧疚折磨得崩溃,已近乎彻底堕落,变化为妖物的模样。 第13章 选择 一期一振的笑容立刻便僵硬了,他低下头,便看到自己那双已经完全异化的手。 骨节突出,皮肤苍白,指尖呈现漆黑的色泽。 这哪里还是人的手呢。 他抬起手,在额头上摸索着,触到那个根骨刺,慢慢的,他用手捂住了脸。缓缓的站起了身,一步步的向后退去。 “一、一期阁下,”陆乔乔站起身来:“你要去哪里?” 蓝发青年浑身一颤,他惶然的看向陆乔乔,指缝下的目光像碎掉的月光。他似乎是想要像往常那样微笑,却只露出了一个分外滑稽的心酸笑容。 “姬、君……”一期一振吃力道:“失礼了,竟用这幅,模样……出现在您的面前。” 他一边说着,朝森林里走去,步伐越来越快,最后竟似仓皇而逃一般。 关键时刻,陆乔乔一跃而起,灵力拧成绳状,缠住了一期一振的——脖子。 于是她就好像被线扯着的风筝,被付丧神的力道拉扯着,立刻向前扑去。 “啊——” 撞到了地面。 “呃——” 打个了滚。 “哦——” 噗通,完美落地。 “……” 付丧神的脚步停住了,手也放了下来,转身看着少女:“姬君,您没事吧!” 陆乔乔灰头土脸的爬起来,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拍掉了脸上的灰:“小事情,不要在意。” 付丧神的嘴角微微翘起,很快又消失:“姬君,请放开我吧。” 于是陆乔乔松开了缠在他脖子上的灵力“绳”,转而绕住了他的腰。 一期一振:“……” “姬君,请您不要再这样做了,”蓝发青年发出了苦涩的笑声,他抬手抚上额头的角:“您看到了吧,我已经……” “是个妖物了啊。” 付丧神抽出了刀,动作轻柔的切断了缠住他的灵力绳,头也不回的跑进了森林。 “等等!别跑啊。”陆乔乔连忙伸出手,试图拦住一期一振,加贺却猛然扑了过来。 “姐姐,”他颤抖着抱住了陆乔乔的胳膊:“你在做什么啊,太危险了!” “加贺?” “姐姐,你竟然敢这样阻拦他,”少年脸色发白:“太恐怖了,那副模样,姐姐,你感觉不到吗,他、他的气息!” “只是靠近一点,我都快不能呼吸了。” “我们快走吧,姐姐。” “这……不行,”陆乔乔摇摇头:“你先回去吧。” 加贺吃惊道:“姐姐,你难道还想着去追他呢?太危险了,他、他到底是谁啊!” “他就是我那位走丢的同伴。”陆乔乔道。 “……那副样子,哪里像是走丢了啦!” “总之你先松手。” “不行啦,我不能看你去冒险!” 于是陆乔乔给他展示了一把“如何用灵力抽动大树,并抽得大树掉光了叶子”,她竖起大拇指:“放心,我有把握。” 加贺:“……” “不能再闲聊了,”陆乔乔挣扎着抽出手,循着一期一振离开的方向追过去,一边跑着,她回头对加贺挥挥手:“加贺,下次遇到危险,要勇敢的用双腿逃跑啊。” 加贺呆呆的看着她跑远,焦急的跺跺脚,咬牙往回跑去。 …… ………… 一旦进入森林,温度就骤然降低。 陆乔乔跑了没一会就看到了一期一振的身影,付丧神正跪在一条溪流旁,看着水面上他扭曲的影像。 察觉到陆乔乔的靠近,付丧神的身躯微颤:“姬君。” 他站起身来,转身看着陆乔乔,笑容里有着难以言喻的颓气:“您还是过来了呢。” “您为什么不听那个人类的劝告,就此离开呢。” “您知道吗,”他轻声道:“我可是差一点,就杀了您啊。” 陆乔乔:“(⊙o⊙)啊?” “您还记得吗,安神香。” “那是特为您点上的呢,吸入了那个气味,您毫无知觉的睡了过去。” 付丧神的笑容消失了:“接近您也好,摆出这幅笑容也好,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杀了你啊。” “原来是这样,”陆乔乔有些怔然:“难怪我睡得那么沉。” 付丧神垂下眼眸:“现在,您已经明白了吧。” “不要再靠近我了,姬君,”他望着陆乔乔,明明微笑着,却好似在哭号一般:“请快点离开这里吧。” “这……对不起,”陆乔乔犹豫道:“我不能听从你的建议。” 一期一振那仿佛糊在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他怔怔的道:“为什么?” 付丧神露出了异常恶毒的表情:“您真是不知死活啊。” “难道您以为,我等——妖魔,”一期一振的眼底泛起淡淡的黑气:“是可以随意亲近的吗。” “这样毫无防备……是会,丧命的啊!” 回应他的是陆乔乔骤然涌出的庞大灵力。 “我没有这么想过。” 少女看着他的眼眸,她伸出双手,平举在身前,灵力立刻将她包裹住,不留一丝缝隙。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我并没有看轻自己的生命。相反我还很重视它。” “我既然追着你进来了,自然会对可能发生的一切有所准备。” “包括危险。” 纯净而庞大的灵力充盈在森林之中,却并没有让付丧神感到丝毫的凌冽之意,仿佛那并不是可以令妖魔灰飞烟灭的力量,而是一团飘动的柳絮。 轻柔的传递着善意。 一期一振却觉得自己的灵魂都仿佛被架在了火上炙烤着。 为什么呢? 为什么呢。 已经将他卑劣的行为说出来了。 甚至用这幅可憎的面孔,用那般伤人的言语,践踏她的善意…… 那被黑泥灌注的心脏,好像又恬不知耻的开始了跳动,他的眼睛,也在贪婪的捕捉着少女的面容。 她的样子,她的声音。因她而生出的贪念,不知疲倦的嘶叫着。 ——真想,到她的身边去啊。 “不、不……” 不行啊! 他已经是个,妖魔! 他听见自己的口中发出了轻蔑的笑声,每说一个字,便感觉喉咙里阵阵痉挛,仿佛字句变成了锋利的刀,在切削着他的舌头:“姬君啊,您难道以为,凭借这样不堪一击的力量,就能够阻拦我吗?” 少女仰头看着他,眼眸圆溜溜的,清晰的映着他的模样:“尽我全力,愿意一试。” ……不行了。 已经要控制不住了。 她的话语好像是甜蜜的剧毒,疯狂的腐蚀着他的意志。不知不觉之间,他已经抬起手,想要抚摸那张面容。 付丧神站在原地,看着少女慢慢的朝他走来,越来越近。他的躯体却像是被钉在了原地一般,动弹不得。 “姬君……”他发出了极其轻微的呢喃。 随后猛然拔出刀,一刀刺向了自己的躯体。 温热的血液飞溅开来,散落在地上,开出点点红梅,一期一振的眼前一片空白,良久,他才诧异的低下头:“姬君?” 少女就在他的身前,双手握住了刀身,鲜血顺着她的指缝不断流淌。 “你在做什么呢,一期阁下,”她皱着眉,第一次露出了生气的表情:“突然刺向自己。” “姬君!”一期一振回过神,惊恐的松开了刀柄:“对不起!我、我只是想让自己清醒一点……” “所以你就切腹?”陆乔乔叹了口气:“真要刺下去,你现在肠子就流了一地了。” “沾着土的肠子再塞回去,很容易感染的啊。” 一期一振脸色苍白,只是看着她的手,根本说不出话来。 “别在意,这是我自己失误了,”陆乔乔松开手,刀锋陷得太深,她的手腕颤抖着,好不容易才把刀给拔了出来:“我想用灵力去阻拦,但冲得太快了,一不留神就直接用手去抓了……” 她把太刀递给一期一振:“您的刀。” 一期一振没有去接。 “……为什么,”付丧神极轻的呢喃着:“您要做这样的事情。” 于是陆乔乔就用手腕夹着刀柄,小心的把太刀给塞回了刀鞘。 一期一振:“……” 一期一振退后了一步,后背撞在了树干上:“不、我……” 冷汗从他的脸颊上滑落,明明受伤的人是陆乔乔,一期一振却仿佛被逼入了绝境一般。 陆乔乔眨了眨眼睛。 她观察着付丧神的表情,向后退了一步。 “一期阁下,现在冷静下来了吗?” “姬君,”付丧神几乎是在哀鸣了:“为什么?我已经成为了妖魔啊。” “您不明白吗?堕落是无法逆转的。” “那你愿意救你自己吗,一期一振阁下?” 少女静静的看着他。 “即使……你真的成为了妖魔,但决定你究竟是善是恶的,不是妖魔这个身份吧?是你自己的意志啊。” “就像昨天那样。” 付丧神蓦然抬起头。 “昨天晚上,我已经睡着了,如果你执意要杀死我,现在的我,已经是一具尸体了吧。” “最后阻止了你的,是你自己啊。” “人也好,付丧神也好,想要得救……”她朝着付丧神伸出了手,平静的道: “要先自救啊。” 唯有自身坚定的意志,才能够将灵魂从泥潭中拉扯起来,如果放任沉沦,外人给予再多的帮助,又有什么用处呢? “还有……” 少女朝他微微一笑:“您这幅样子,也挺帅气的。” 第14章 契约 陆乔乔与一期一振对视着。 她把呼吸放得轻之又轻,耐心的举着手,不做任何多余的动作,看着蓝发的付丧神。天光从林梢洒落,斑驳的光影落在他的眼眸之中,摇摇曳曳,像是碎裂的月光。 那里面藏着太多混乱而矛盾的感情。 一期一振面色苍白,久久不语,陷入了挣扎之中。 陆乔乔没有打扰他,只是尽力维持着姿势。 良久,付丧神缓慢的,朝她伸出了手。 他神色茫然,双手捧起了陆乔乔的手掌,垂眸凝视着她掌心中纵横的伤口。 “没事,已经不疼了。”陆乔乔轻声道。 毕竟她已经机智的用灵力裹住了伤口,虽然好像没什么用的样子,但是聊胜于无嘛<( ̄ˇ ̄)/。 蓝发青年垂着眼眸,纤长的眼睫轻颤着。 陆乔乔搜肠刮肚,正准备再说点什么,一道诡异的光却映入她的视线。 她脸色一变,连忙反手握住了一期一振的手腕,将他向旁边拖去:“一期阁下,小心!” 她刚说完,灼热的气浪就已经袭到了身前,付丧神蓦然回过神,便听耳边响起了可怖的雷鸣,猛然炸裂开来。 “姬君!”他连忙抱住陆乔乔的腰,扶着她站稳,付丧神眉头微皱,反手拔出了刀。 “姬君,”他看向陆乔乔:“您没事吧?” “没有,”陆乔乔扶住了树干:“谢谢你。” 她看向前方,土地一片焦黑,树木燃起了火焰,在这火焰之中,一个相貌古怪的生物走了出来。 它有着近似人类的矮胖躯干,穿着一身铠甲,脸却像是没长毛的鼹鼠。头顶上光溜溜的,飘荡着三根毛,一撮黑发拖在脑后,编成一根短小的麻花辫。 这生物嘟囔着:“可恶,没打中。” 陆乔乔诧异的看着它。 这是妖怪? “喂,”妖怪对他们喊道:“就是你们吧,杀了我重要的生发剂原料!我废了好大功夫才抓来的螺母蛇啊。” 陆乔乔:“……” 生发剂原料螺母蛇? 陆乔乔看向这诡异生物那光溜溜的头顶,三根头发在风中飘荡着。她略微思索,立刻就想起了那条袭击她与加贺的怪蛇,顿时恍然大悟。 “我可是顺着血的味道找来的,”妖怪气愤的道,它张开了满是利齿的嘴,口中竟然出现了亮黄色的雷光,滋滋作响着:“竟然敢毁了我满天大人的生发剂,去死吧,混蛋!” 糟糕! 陆乔乔神色一变,连忙想要用灵力抵挡,一道人影已经挡在了她身前。 “姬君,”一期一振偏过头,语气轻柔的道:“请小心。” 随后他挥动刀锋,姿态闲适,就像是随意挥舞了一下手臂而已,凌冽的刀气却骤然削开了空气,正面撞上了妖怪发出的雷光炮,将那滋滋作响的雷电切得粉碎。 刀气去势不减,直接撞在妖怪身上,飞溅的血花之中,几乎将它半个身体都斩开。 它的右臂顿时齐根而断。 “啊!”妖怪大叫一声,捂着伤口瘫倒在地上。 付丧神背对着陆乔乔,她看不到他的脸庞,只能听他用分外平静的语气说:“竟然差点令姬君受伤,就用你的一条手臂赔罪吧。” 妖怪露出了恐惧的神色:“你、你……” “可恶。”它慌忙捡起了自己的手臂,紧张的盯着付丧神,过了片刻,脸色却突然浮现一丝窃喜。 下一瞬间,一道磅礴的雷电,从天而降。 付丧神蓦然变色,他几乎不假思索的转身,扑倒了陆乔乔,双手撑住两侧,将她保护在自己的身躯之下。 接着那道雷电,便毫不留情的击在了他的背上。 “啊啊啊啊——” 蓝发青年发出了痛苦的哀鸣之声,背部的衣衫在那强大的压力之下粉碎,肉体烧焦的味道飘散开,他喘息着,却开强撑着微笑:“姬、姬君……您没事吧。” 陆乔乔怔怔的看着他,随后慌忙起身:“一期阁下!” “你怎么样了?还好吗!” 一期一振摇摇头。转头看着天空。 天空中缓缓降下一道人影,他周身环绕着雷电,脚下踩着一个妖气驱动的风火轮,手中握着一把金刚戟,穿着跟妖怪类似的铠甲。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们。 ——‘就连战场上,也出现了妖怪。’ ——‘听说是在两军对阵的时候,天空突然飘来了乌云……然后,从那云层里,降下了可怕的雷电,把所有人都烧焦了……’ “飞天哥哥!”妖怪高兴的大喊起来:“我在这里啊。” “满天,你这个废物,”新来的妖怪毫不留情的道:“连一个付丧神也打不过。” “什么,”妖怪似乎非常吃惊:“他是付丧神吗?可是,他很厉害……” “那是你太没用了。”飞天毫不留情的降下一道闪电,堪堪打在满天脚边。 妖怪立刻瑟缩着道歉:“对不起,哥哥!” “整天就知道给我添麻烦,要不是因为你是我弟弟,我早就杀了你了。” 他又看向一期一振:“哼,你就是最近两天那个很出名的那个蓝发付丧神吧。” “听说不少厉害的家伙惹着你,却都被你杀了,就是用刚才那招吗?挺能干的嘛。” “哥哥,小心点,那家伙的力量很古怪。” “啰嗦什么,”飞天冷笑一声:“满天,你没听说吗?” “这家伙,”他高高举起了戟:“可是很怕火的呢!” 雷光轰然落下,袭落在树木上,燃起汹汹大火。 一期一振脸色骤变。 “好诶,哥哥,放火我很擅长!”妖怪开心的喊道,口中立刻吐出了雷光炮,顿时将这片林地燃成一片火海。 火焰迅速蔓延,浓烟滚滚而起。熊熊烈火被妖气驱动着,形成旋转的漩涡,将一期一振彻底的围拢住。 “哈哈哈,正是如此,”飞天转动着手中的戟,雷光不断膨胀:“试试这一击如何!” 惊人的落雷降下,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陆乔乔飞扑而出,抱住了一期一振的腰。将他扑进了溪水之中。 溪流并不深,一期一振坐在水中,只堪堪淹没了他的腰身。付丧神似乎才回过神,顿时露出了慌张的神情:“抱歉,姬君,我……” 陆乔乔掬起一捧水,洒在一期一振的脸上:“没事的,一期阁下。这里有水。” 天空中的妖怪皱起了眉:“女人?” “哼,”他冷笑一声,高高举起了戟:“原本没打算杀你,既然你多管闲事,那就跟他一起去死吧。” 陆乔乔伸出手,灵力骤然聚拢,与飞天发出的闪电猛烈的撞击在了一起。 “姬君,”一期一振慌忙起身:“请小心。” “没事,”陆乔乔回过头,对他微微一笑:“我挡得住……” 她的话没说完。 在他们的身后,那被付丧神砍掉一臂的妖怪,静悄悄的靠了过来,张开了大嘴,炽热的危险雷光,从它的口中喷射而出,笔直的朝他们袭来。 气浪翻涌着,陆乔乔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都仿佛要融化。 在这个瞬间,她什么也没有想。下意识收回了与飞天对抗的灵力,转而抓住了一期一振的衣领。 就像当初地裂时,她用灵力抛掷出身边的五虎退那样,这一次,她用尽全力,将一期一振扔了出去。 …… ………… 一期一振是一把怕火的刀。 大阪城一战中,世界在燃烧着,他在那火光中毁灭。连那时的记忆,都随着火焰一同被埋葬。 这是他深深藏在心中的恐惧。 …… ………… 火焰燃烧着,到处是黑色的浓烟。 雷光炮将浅浅的溪流瞬间蒸发,飞天挥开雾气,从天空中降落。 “哥哥,”满天迎上前来:“那个付丧神不见了。” “闭嘴,我知道了,”他脸色不快:“让那个女人搅了局。” “哥哥,要去追吗?” 飞天将戟抗在肩头:“当然了。” “满天,”他邪气的笑着:“你到现在还没看出那个付丧神的真身吗?” “什么?” “他是一把刀。” “哈哈,这可真有趣不是吗,”飞天抬起手:“我还没见过这种付丧神呢,人类的刀匠偶尔也能做出点好东西嘛。” “只要抓住他,把他融锻,浇筑到我的雷戟里,一定能让雷戟变得更强!” “好诶,哥哥!”满天握住拳头:“现在就走吗,哥哥。” “等等。” 他将雷戟插在地上,朝溪流干涸的河床走去。 四周是燃烧的火焰,躺着一个焦黑的人形物体。 “怎么了吗,哥哥?”满天问道:“这女人应该已经死了吧?都变成焦炭了。” 飞天皱着眉,他在天空,看得很清楚,满天的雷光飞向她的那一刻,她收回了那与他相抗的灵力。转而将那名付丧神扔了出去。 那能够击穿大地的雷电,确实打在了她的身上。 “应该是的,”半晌,他才不太肯定的道:“无所谓了,不过一个有些灵力的人类女人。” “哥哥,”满天小声的道:“我能把她带回去吗?” “这女人,是个难得的美人呢。是生发剂的好材料。虽然烧焦了,不过也能用。” “随你的便,”飞天站起身来:“不要耽误事情就好……满天!” 飞天大喊一声,伸手召回雷戟,一把推开了满天,与此同时,锋利的刀光切开了大火,撞在了雷戟上。 飞天倏然飞起:“是谁!” 火焰燃烧着,一道人影穿过重重火墙,慢慢的从火中走出。 有那么一瞬间,飞天以为自己看见的,是一团浓郁的黑暗。 蓝发的付丧神面无表情,金色瞳孔中根本没有一丝感情,就像是填充在他眼眶里的两颗玻璃,或者是什么其他无机质的东西。 他穿过火焰而来,身上的军转被烧得七零八落,他裸露在外的肌肤,也被烧得焦黑,一道血痕从他的眉心,一直划到了嘴角,就像是在森林中狂奔时,什么也顾不得了,而被锋利的数枝划破。 他站在火海之中,手中握着一把雪亮的太刀,轻轻抬起,将刀锋搭在了手掌中。 “是你,”飞天吸了口气:“怎么,还敢回来吗?” “正好省了找你的功夫,”他哈哈一笑,发出一道雷电:“这里可是有很多你害怕着的火啊……” 话未说完,空气震动着,刀光骤然劈裂雷电,他手中的雷戟一分为二。 “哥哥!” 飞天保持着那狂妄的笑容,身体却好像被恶意碾碎的积木,他的脖颈上渗出了鲜血,随后头颅洒着血迹,从空中落下。 天空仿佛下了一场血雨,满天张着嘴,浑身颤抖。 “为什么……”他挣扎着:“你不是、恐惧……火……” 从火中走出的付丧神,平静的注视着他,挥动了手中的刀。 除了火焰燃烧的声音外,再也听不见其他的声响了。 “火焰?”他自言自语。 “那有什么值得害怕的呢。” 蓝发的付丧神走到干涸的河床边,慢慢的跪倒了。 “姬君,我回来了。”他对着那块几乎已经看不出人形的焦炭状物体,语气温柔的说着:“对不起,我急着赶路,现在的模样,一定很难看。” “在您的面前,我总是失态呢。” 鲜血从他的脸颊滴落,又一根骨刺从他的额头上缓缓生出,他却似无所觉。 浓郁的黑暗包裹着他,青年却还微笑着,他在焦炭状的人形旁慢慢的躺下,枕着干涸的河床,安然的躺在汹汹烈焰之中。 “对不起,一直都不曾向您道歉,”他轻轻的道:“欺骗了您,伤害了您,还差一点杀死您……” “也没有来得及,向您道谢,”他偏过头,垂眸凝视着身侧的焦炭:“您救了骨喰呢,退也很喜欢您。” “对了,您喜欢樱花吗?本丸的宫殿外,开了好多的山樱,那是一种会散发出香味的樱花呢。” “一定与您非常相配。” “夏天时会有萤火虫,弟弟们总会捉来许多,做成小夜灯,您也一定会喜欢的。” “秋天,田地里的作物收获,弟弟们喜欢吃甜饼,那是一种用番薯做皮,红豆做馅的点心,非常甜美。” “到了冬季,漫天都是雪花,四野阗静,若与您一同欣赏着洁白浩大的雪,一定……非常、非常……” 非常幸福。 “啊,”他有些不好意思的轻笑:“抱歉,跟您说了这么多……” “姬君啊,”他转回头,凝视着被火焰熏灼的天空,温柔的微笑着,眼泪混合着血液从他的眼角滑落:“我……一期一振,栗田口吉光,唯一所作太刀。” “愿将这身躯奉献给您,追随着您……无论去往何处世界。” “您答应了吗?” “感激不尽。” 火光聚拢了过来,蓝发的付丧神,闭上了眼睛。 一片黑暗之中,一只温软的手,轻轻的触碰着他的脸颊。 “一期……阁下?” 一期一振倏然睁开眼眸,便见他身边的那团“焦炭”,像是崩裂的茧,一片片的剥落,随风而散。 “姬君?”一期一振猛然坐起身,挥刀斩开已经烧到了他脚边的火焰,抱住陆乔乔:“您、您还活着!” “那样的雷光,我、我以为您……” “咳咳……”陆乔乔眯着眼睛,伸手揉着额头:“没、没事……” 她晕晕乎乎的说:“我用灵力……做了个壳……” “就是、被,电麻痹了,摔倒时……”她摇摇晃晃,栽倒在蓝发青年的胸前:“……撞到了头。” 漆黑的“壳”应声而裂,接着随风消散,陆乔乔就像是刚从鸡蛋壳里被剥出来一样,毫发无伤不说,连灰尘都没沾到多少。 没错……她之所以会晕过去,最大原因是她摔在了河床上,磕到了头…… “姬君?姬君!” 一期一振举着手臂,根本不敢碰陆乔乔,他呼唤着少女,慢慢的,他收拢了双臂,将她紧紧的拥抱在怀里。 火焰在燃烧着,蓝发的付丧神拥抱着少女,不断的抚摸着她的脸颊、锁骨、手腕……一切裸露在外的肌肤。 他低下头,颤抖着剥开了她的上衣,随后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将耳朵贴在了她的胸前,倾听着那轻盈但坚定的心跳。 少女闭着眼眸,陷在昏睡之中,她的黑发散落开来,铺开在白雪一般的胴体上。 良久,付丧神才抬起了头。 他将少女放下,握住了她的手,将她的掌心贴在唇上。亲吻着她的伤口。 一期一振闭上眼眸,伸出舌头,温柔的舔去了她掌心的鲜血。 强大的灵力几乎是立刻涌入了他的体内,与他建立起了单向的联系。一期一振将少女的手按在唇边,温柔的微笑着。 “姬君,愿将此身奉献给您。” “我已暗堕……”他直起身,咬破了自己的唇舌,温柔的吻着少女:“万望您……不要嫌弃。” 从此以后,无论生死,必定追随。 …… ………… 刀剑付丧神,被人类的审神者所召唤,以灵力显现身躯。 而召唤他们的主要原因,则是时之政府,需要他们与历史修正者战斗。 因此回溯时空,对于一期一振来说,并不陌生。 几乎是在与少女契约达成的同一时刻,漫长的山石台阶再一次出现,红色的鸟居层层竖立,一直延伸到那山巅的宫殿。 这是本丸在召唤着刀剑。 蓝发的付丧神抱着少女,行走在开满山樱的神之通道之中。 “一期哥!”他听见了熟悉的呼唤声,抬头便看见了五虎退焦急的脸庞。 “退。”他微笑着,才说了一句话,刀光便猛然朝他劈来。 “放开主人!” 一期一振轻易便避开了这凌乱的攻击:“加州清光?” 石阶尽头,宏伟的宫殿门外,黑发红瞳的付丧神手握刀柄,充满杀气的看着他:“一期一振!” “加州殿,您疯了吗,”一期一振语气温和,说出的话却毫不留情:“我并不惧怕与您战斗,但姬君尚且还在我的怀中,您就不怕伤到她?” “少胡说八道,”加州清光愤怒的道:“浑身散发着妖魔气息,快放下主人!否则就将你切碎。” “你们确定还要再吵下去吗?” 剑拔弩张的敌意之中,一道声音插了进来。 一期一振抬起头,便看到本丸的宫殿外,鹤丸国永手抱着刀鞘,神情慵懒。 他指着一期一振怀中的少女:“再吵下去,你们所关心的人,也许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第15章 失魂 “您……此话何意?” 穿着巫女服的少女,宛如水中盛放的芙蕖,闭着眼睛睡着的模样,让人忍不住采撷,哪怕要为此沾湿衣衫。 她的神情很安然,蝶翼般的眼睫落下一片剪影,仔细看去,她的嘴角微微翘起,似乎梦到了什么喜悦之事。 “这座本丸,究竟是什么,你们也清楚吧,”白发付丧神注视着少女,不带丝毫感情的说道:“虽然拥有了审神者,但可惜依旧很不稳定。我与你战斗时,切开了溯洄通道。” “我等刀剑,被审神者召唤,被送往历史时空中,与试图修改历史的敌人战斗。” “久而久之,一些刀剑便拥有了切开溯洄时空通道的力量。” “不错,”一期一振道:“我与姬君前往了一个从未去过的时空。” “喂,”黑发红眸的付丧神冷冷道:“拿开你的手。” 一期一振一直将陆乔乔抱在怀里,面对加州清光的敌意,他只是略微皱眉,便松开了手:“我知道了。” 他走向加州清光,举动轻柔的将少女交给了他。 “劳烦您了,加州殿,”一期一振语气平和:“由你来照看姬君的确比我更为合适。” 毕竟虽然勉强跟审神者达成了契约,但他本质上已经不是刀剑付丧神了,惹得加州清光忌惮也在情理之中。 无论如何,加州清光都是这座本丸的初始刀,与她的感情也更为亲厚,与他起冲突是不智的。尤其是在这种情况下。 只要能够留在她身边,这些不公平的待遇与敌意,他都可以忍受。 毕竟他最擅长的就是——忍耐。 一期一振松开手,加州清光立刻便将陆乔乔揽在了怀里,少女的头颅温顺的靠在他的胸前,这样大的动静,即便他与一期一振的举动再怎么轻柔,她也不应该如此无动于衷才对。 加州清光无法控制心中不断涌出的情绪,他抱着陆乔乔坐下,靠坐在了台阶上,调整了她的姿势,让她更为舒适的依靠在他怀中,才看向白发付丧神。 “鹤丸殿,”有求于人,不管对方是不是个暗堕刀,加州清光用上了敬称:“主人她到底怎么了。” “鹤丸殿,难道是那个时空对姬君的身体有所影响吗?”一期一振也问道:“还是……” 他犹豫了片刻:“因为我与姬君的契约?” 加州清光:“你说什么?” 五虎退捂住嘴:“一期哥!” 远处的树影下人影微动,骨喰藤四郎:“……” 白发的付丧神发出一声轻笑。仿佛在欣赏着有趣的剧目。 “这可真是吓到我了,已经妖化的刀剑付丧神,还能重新与人类缔结契约吗?” 一期一振神色平静:“只是将此身与忠诚一并献上,呈于姬君而已。” “一期一振,”加州清光咬牙,如果不是陆乔乔就在他的怀中,他看起来很想立刻跳起来把蓝发青年砍成两断:“你……” “妖化的你,跟暗堕无异了吧?你跟主人缔结了契约的话,根本不知道会有什么影响,”他焦躁不安:“该不会因为你的做法,主人才会无法醒来?” 一期一振垂下眼眸,眼中藏着的情绪谁也看不懂:“若真相如此,那么,我愿自裁,解除与主人的契约。” “一期哥!” “一期哥……” 栗田口家两位少年立刻便急切的呼唤道。 “别乱猜了,”鹤丸国永抬起手,以指代梳,插入了发间:“不是那个原因。” “你们既然跟她契约了,自然应该明白,她不会被这种事情影响吧。” 一期一振面露微笑:“是的,缔结了契约之后,我也感受到了姬君那强大的力量。” 别说是区区一把妖化的刀剑了,支撑着这个诡异的本丸,也没见陆乔乔有任何的不适。 “鹤、鹤丸殿下,”五虎退鼓起勇气:“请、请您……说出真相吧。” 白发的付丧神嘴角微微翘起,很快又消失不见:“一期一振,你们在那个异化时空呆了多久?” “两到三天吧,”一期一振道:“有段时间我神志不清,记不太清楚了。但不会太久。” “一期哥……”五虎退捂住了嘴:“我、我们……” “已经在本丸,等了三个月了。” 三个月? “那么,你该明白了吧。” 鹤丸国永缓缓走到了少女的身边:“你打开的溯洄通道,并不是完整的。所以你没能回到离开时的时空节点。” 他蹲下身来,一只手托着下巴:“唔……已经很明显了呢,她的灵魂……” “有八分之一,掉在了溯洄通道之中。” …… ………… 这世间有许多的“道”。 现世人间修筑的道路,供人类使用,车水马龙人流不息。 既有人之道,自然也有供别的生物使用的道路。 陆乔乔站在交叉的路口,犹豫着不知该往哪里走。 天空阴沉沉的,周围弥漫着诡异的雾气,光线似明似晦,就像是黄昏时分,夕阳已经彻底沉没,天空却还残留着一线晕光。 这般暧昧的光影里,似乎有无数的影子在她的身边晃动着,偶尔一声窃笑,带着一缕冷风,掠过她的耳畔。 ……这里,究竟是哪里? 她迷惘的环顾左右,看不见一个熟悉的人影。 陆乔乔站了一会,小心的抬起了自己的脚。 她记得,她应该穿着一双绣鞋……但是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那双绣鞋长什么样。因此她的脚,也模模糊糊的,就像被烟雾遮蔽,无法显露全貌。 “怎么会这样呢……”她呢喃着,本能的感觉不对劲,但脑子混混沌沌的,苦思冥想、绞尽脑汁,也毫无线索。 总之先想办法从这里出去吧? 陆乔乔脑海中浮现了这样的念头,但她望着周围数十条岔路,迟迟下不了决心。不知该走向何方。 ——这可是要慎重对待的呀。 雾气浓淡相融,天光越发昏昧,一缕冷香却忽而飘过陆乔乔的身侧。 这香味若有若无,像是绝世的刀锋,却切开了夜樱,残留在刀尖上那一点香气,冰冷却绮丽。 雾气渐涌,如风吹起的飞絮,忽而散开,一道人影从低垂的天光中走来。 “……” 他与少女擦肩而过。 淡淡的冷香,缠绕成奢靡而绮丽的香气。 等到那人远去,陆乔乔才倏然回过神。接着便看到地上一束垂穗。 淡金色的丝线聚拢,捆扎成华美的饰物,垂坠的流苏上,隐约散发着与那人如出一辙的冷香。 是他掉的吗? 陆乔乔伸手捡起了垂穗,犹豫了半晌,终于迈开脚步。 环绕在她身侧的雾气如水银崩裂,骤然碎去。 浓雾中的身影于是陡然清晰了起来。 他穿着华美的深蓝狩衣,长发披散着,发间系着金色垂穗,随着他的脚步而轻轻晃动着。 “等等,”少女边跑边喊:“请停下。” “……” 他似乎是有些诧异。略微侧头,依言停下了脚步。 陆乔乔越跑越近,这才发现,他的身量出乎意料的高大,等到她终于走到近处,仰头便看进一双倒影着新月的眼眸。 天光映照着他的面容,五官精致绝伦。淡淡的金红色眼纹若有若无,亮蓝色的瞳孔中,三轮月影相叠,轻轻一折,便轻易揉碎滟滟波光。 陆乔乔却慢慢的停下了脚步,握着垂穗,有点傻眼。 雾气缓缓散去,如此近的距离,陆乔乔终于发现—— 这个人的身上……全是血啊…… 大片的血迹喷溅在他蓝色的狩衣上,那显然并不是他自己的。一柄锋利的太刀被他握着,垂在身侧,鲜血顺着刀身流淌。缓缓滴落在地。 他就以这般姿态,闲适的举起了衣袖,轻轻掩住了唇。 “哦呀——” 他的眼眸低垂着,眼底的新月纹映着昏昧的天光,似乎泛起了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举步她慢慢走近。 那奢靡的冷香,也随之浓烈了起来: “唤我所为何事呢。迷路的贵女?” 第16章 刀光 古怪的地方,浑身是血的男人,还拿着刀。 (⊙_⊙)…… 陆乔乔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的脚步,没让它向后退去。 她不知不觉就用双手捧着垂穗:“那个……打扰了,这个似乎是阁下的东西……” 那身着华衣的人,以袖掩唇,垂眸凝视着她,半晌没有动静。 良久,他轻轻一笑:“啊,的确是呢。” 他挥动太刀,将刀身上的鲜血甩落,接着收刀入鞘。 做完这一切,他才伸出手来,轻声道:“那么,多谢了。” “……” 深蓝的衣袖上浸着血迹,戴着黑色手套的掌心在她眼前展开,冷香之中,混杂着淡淡的血气。 陆乔乔踮起脚,轻手轻脚、小心翼翼的,将垂穗放在了他的手心。 她的指尖碰到了他的掌心。 在那一刹那,陆乔乔以为自己所触摸的,是一块冰冷的铁。 一些零碎的画面,倏然出现在她的眼前,飞快的掠过。 冷月一般的刀光、飞溅的血花,穿着深蓝狩衣的人,以及他手中那把闪烁着寒光的太刀。 陆乔乔睁大眼睛,听到耳边传来一声轻轻:“嗯?” 啪嗒。 她不知不觉的松开了手,垂穗跌落在了他的掌心,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指立刻便收拢了。 “诶呀,”他似乎有些意外,语气仍是轻轻的:“这双眼睛,能看透很多事情呢。” 陆乔乔忍不住退后了一步。 然而他却紧跟着向前迈步,她的视线里顿时只剩下一片蓝色,混合着血腥味的冷香蓦然包裹住了她。 “不过啊,”他握住了刀柄,缓缓拔出了刀,刀锋映着天光,仿佛浸染了血色:“那并不是什么值得记忆的。” 咦? 噫! 陆乔乔举起手,下意识的做出了推拒的姿态,惊诧的问:“你要……”干什么。 话未说完,那高高举起的刀锋,骤然劈落。 风声忽然大作,雾气翻涌着,染上血的颜色,雾气中响起阵阵惨叫,声调却完全不似人类,仿佛有野兽在嗥叫。 他从容的挥动刀柄,划开一道圆弧。 随后上前一步,抬起衣袖,如帷幕一般,遮住了少女的身躯。 光芒骤暗,流水一般的绸布滑过她的后背,轻轻的呼吸声落在她的发间。 陆乔乔听见血液飞溅的声响,然后尽数被那衣袖遮蔽在外。 “如你这样的双眸,应该去看看更值得喜悦的东西,”他轻声说:“忘记吧。刚才看到的一切。” 风声渐止,哀鸣声逐渐消失,他放下衣袖,周围是一圈倒伏的尸体,各个相貌古怪。 “鬼道之路中,经常会有围拢过来的妖物,”他说道:“所以还是早早归去的好呢,殿下。” …… ………… 自从大阴阳师安倍京明离世,平安京一度消失的百鬼夜行,又逐渐愈演愈烈。 天空悬着一轮弯月,三日月宗近握着刀,从容的走在月下的街道,偶尔有经过他身边的妖鬼,他便抬起刀,将其击杀。 很快,便再也没有妖物敢于靠近。 他便这样闲适的漫步于月下的平安京,仿佛外出欣赏月色的贵族,从容的穿行于百鬼夜行之中。 夜樱盛开得正美,花瓣上似乎盈盈欲滴着月光,繁茂的花枝之中,坐着一名身量高大的付丧神。 他有一头白色的长发,头顶竖着两朵软软的、类似狐耳的东西,仔细看去却发现那不过是翘起的头发而已。 “小狐丸殿,”三日月宗近在树下停下脚步:“也来欣赏这轮弦月吗。” 树上的人转过头,血红的瞳孔犹如野兽。不过开口声音却异常优雅。 他并没有从树上跃下,却对蓝发付丧神微微颔首:“三日月殿。” “您今日也是这般,一身是血。” “哈哈哈,没办法呢。” “……您的头发?”小狐丸眉头微皱。 “哦,你说这个吗,来的时候掉在了地上,”三日月宗近抬起手,抚摸着发间作为装饰的金色垂穗:“路上遇到了一个迷路的贵女,她替我稍稍整理了一下呢。哈哈哈。” “我一向不擅长这些,”他放下手:“不过,没想到那孩子比我更加不擅长呢。虽然如此,却还是坚持要替我戴上。哈哈哈,只好随她了。” “……” 小狐丸有些疑惑的看了他一眼:“三日月殿的心情似乎很好。” 蓝发的付丧神抬起衣袖,遮住了唇,轻笑着道:“是吗。” “或许吧。” 他抬起刀,突然挥出,一刀将一名悄悄靠近的鬼斩成两半,月光幽幽洒落,蓝发付丧神表情不变,仍旧从容的笑着:“今夜,小狐丸殿,依旧要率领百鬼夜行吗?” 坐在树上的付丧神直起身,白色的长发在夜风中飞扬着,他居高临下的注视着三日月宗近,慢慢的拔出了腰间的刀:“当然。” 锋利的刀光顷刻便撞击在了一起,小狐丸眉头微皱,很快又松开:“三日月殿,您又更换了刀吗?” “哦,那个啊,”蓝发的付丧神眼眸微暗,很快又重新笑起来:“我交给了那位迷路的贵女。” “什么?” “现在那柄刀应该已经跟着那位殿下回归了吧,”三日月宗近撞开小狐丸的刀锋:“对它而言,也是一件好事呢。哈哈哈” “搞不懂您在说什么。” “哈哈哈,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事情,”蓝发付丧神的眼中骤然闪过暗光,击退了小狐丸的进攻,微笑着道:“嘛,认真战斗吧,小狐丸殿。” 然而——与预料不同。 “抱歉……打扰了。” 熟悉的声音响起,三日月宗近诧异的回过头,便看到从重重妖物中,慢慢走来的少女。 她怀中抱着一柄刀,斩杀过妖怪的刀剑散发着煞气,震慑着周围蠢蠢欲动的妖物。 一只毛绒绒、软绵绵的狐狸,哭唧唧的抱着她的腿。 “那个,”她似乎很窘迫:“它非要拉着我到这里来……所以……” “呃……总之,打扰了。” 第17章 怀抱 (上章结尾有改动) 对陆乔乔而言,有一种东西,她几乎无法抗拒。 那就是——毛绒绒! 毛绒绒的小动物,又软又小又白,虽然脸上有怎么看怎么奇怪的红色花纹,但是当它扑过来,抱住她的腿,哭得毛都湿了的时候…… 啊,什么都不管了啦! 陆乔乔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一把抱起毛绒绒小狐狸的冲动,她蹲下身来,异常温柔的道:“小狐狸,怎么了,为什么哭起来了。” “审、审神者大人,”小狐狸抽噎着:“是我啊,我是狐之助。” “我终于又找到您了,”它蹭了蹭少女的脚:“非常抱歉,请您原谅我行为,一切都是我自作主张……” 它抬起头,圆溜溜的眼睛里噙着泪水,哀求的道:“审神者大人,请您帮帮那位殿下吧。” 没错,这只狐狸,正是引诱陆乔乔前往黑暗本丸的那只诡异式神。 它不安的看着少女,并更加用力的抱紧了她的腿,大有如果陆乔乔不肯答应,它就哭到天荒地老的架势。 然而…… “那个……不好意思,”陆乔乔眨了眨眼睛:“听起来,我们认识吗?” 式神诧异的看着她,少女无知的回视着,良久,它慢慢松开手:“……您、您不记得我了吗?我是狐之助啊,带您前往本丸的式神。” “对不起,”少女软软的道:“小狐狸,我好像真的不记得了哦。” “还有,本丸是?” “……” 连脚上穿着什么鞋都不记得的陆乔乔·八分之一灵魂,完·全·不·记·得狐之助(连本丸都忘记了)。 眼看小狐狸失落得耳朵都拉怂了,陆乔乔终于忍不住,在它头上揉了揉。 “对不起……不过,虽然我忘记了,但是可以重新认识呀。” “来创造更好的回忆嘛。” “……我可以抱抱你吗?” “抱了哦(﹃)。” 啊,毛绒绒! 然而下一秒,小狐狸却被弹开了。 陆乔乔诧异的看着她怀中的刀。刀身轻颤着,发出阵阵嗡鸣之声,仿佛在对式神警告。 “咦?” 陆乔乔伸出手,戳了一下刀柄,刀立刻便停止了颤动,安静的躺在她怀里。随后任凭她怎么戳,也一动不动。 “审……审神者大人,这、这把刀是?” “这是一位阁下给我的,”陆乔乔抚摸着刀鞘:“他让我拿着不要放开,据说可以……” 咦,可以做什么来着? 再仔细一想,连给她刀的人长什么模样都快记不清楚了。 锋利的杀器虽然已经收归鞘中,但斩杀了无数妖怪而沾染上的煞气,却仍旧无声的威慑着鬼道上游荡之物。 然而此刻它安静躺在少女怀中,并没有令她感觉到丝毫不适。 她迷迷糊糊,脑子里混沌的漂浮着一些破碎的画面,不知不觉间,周围的雾气如潮水一般涌动了起来。 “糟糕,”式神蓦然扑到少女身边:“审神者大人,请快点跟我来。” “鬼道快要关闭了。” 陆乔乔被它推搡着,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关闭?” 她刚说完,便觉一缕清风拂面而来,天光骤然暗淡,广阔无际的夜空舒展开来,取代了原本蒙昧的天空,一轮弯月悬挂中央,飒飒夜风之中,各种诡异的鸣叫之声此起彼伏。 陆乔乔:(⊙ ⊙)…… “哇呀,是百鬼夜行。”小狐狸一跃而起,抱住了她的小腿。 它刚说完,一颗头颅便从陆乔乔身边滑过。硕大的瞳孔与少女对视着。 “……你、你你你好呀?” 头颅倏然后退,像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刺了一样,哇呀尖叫着,飞快的逃走了。 陆乔乔有些惊讶的看着它仓皇逃离的模样,再环顾四周,川流如水的庞大鬼怪源源不断的涌来,却都默契的避开了她。 “……” 她低下头,看着怀中的刀剑。 “是你在保护我吗,”陆乔乔自言自语,轻轻抚摸着刀鞘:“……谢谢你。” 为了更好的融入百鬼夜行中,陆乔乔捡了个灯笼套在头上,装模作样的混在鬼怪中间,一边走着,她悄声问:“小狐狸,这些是什么呀?怎么办。” 刚才还精神奕奕的式神跟死了一样,只是抱着她的脚,一言不发。 陆乔乔无奈,只好跟着鬼怪之“河”,往前走去。 一片花瓣随风飘落,轻轻停驻在她的发梢。 清冷的月辉如薄纱,披在巨大的樱树上,花瓣飞旋着,环绕在刀刃相抵的付丧神身旁。 她最先看到了一缕蓝得近乎黑色的发丝,随后是那人举着长刀的背影,刀光弯月清冷,血迹盛开在他的狩衣上,金色的垂穗莫名让她觉得眼熟。 另一人的身量更加高大一些,服装却有些潦草,倒像是胡乱捡来的,凑成了一身尚可见人的衣服,他的气势却分外凌厉,白色的长发飞扬开来,头顶两坨软软的毛发,像极了狐狸的耳朵。 软软的毛发,像极了狐狸的耳朵。 软软的毛发,狐狸耳朵。 软软的毛发,耳朵。 软软的…… “啊。”她不知不觉的发出了一声赞叹。 蓝发的付丧神似有所觉,一刀抵住了白发男子的攻势,诧异的转过头。 他的眼眸映着月光,似乎是天上的弯月,落入了其中。轻轻一折,便滟滟生辉。 陆乔乔的耳边似乎响起了断断续续的声音: ‘……殿下,早日归去……好。’ ‘拿着它吧,是把好刀呢,哈哈哈……’ ‘不必忧心,安心等待即可,很快就会结束了。’ 陆乔乔正出神,忽然感觉到身躯被轻轻的推了一下,一直装死的式神又活蹦乱跳了起来,在她的腿弯一推。 “去吧……大人,”她听见小狐狸软软的说:“拜托您了。” 嗯?? 于是她便保持着一脸:(⊙ ⊙)的表情,跌跌撞撞的穿过几个小妖,噗通……摔倒在樱花树前。 “……” 陆乔乔沉默着抹掉脸上的草屑,若无其事的站起身来,仰头便看见一双红瞳,犹如盯住了猎物的野兽,探究的、毫无感情的注视着她。 …… ………… 通常而言,人类偶尔会在活着的时候魂魄离体,这样的生魂,对于任何鬼怪、乃至一些神灵而言,都是珍馐美味。 因此混在百鬼夜行之中的那个少女就显得分外的令人惊诧。 他这样活了足够久岁月的付丧神,轻易便能看出——这是个并不完全生魂。 然而她看起来虽然懵懂,眼神却清澈如泠泠流泉,并没有普通残魂神志不清的样子,甚至……她的怀中,抱着一把真实的刀。 并不完全的生魂,竟然可以触碰实体? 最重要的是……她身上覆盖的灵光。 若有若无的香味,不断的引诱着蠢蠢欲动的妖鬼。 ——也包括他这样的,付丧神。 “哦呀。”蓝发付丧神发出一声轻笑,陡然加大了力道,将他的刀锋震开,随后轻轻跃起,落在了少女的身边。将她遮挡在宽大的衣袖之后。 “来到这里了吗?” 少女仰头看着他,双眸中氤氲着迷惑:“你好?” “哈哈哈,”蓝发付丧神抬起衣袖,轻轻遮住了唇:“已经忘记我了吗?” 少女低下头,似乎在努力思考,随后轻声说道:“我记得……你的眼睛。” “像天上的月亮,叠在一起那样……美丽的眼眸。” 蓝发的付丧神垂下眼眸,抬起衣袖,轻轻的遮住了唇:“……哦呀,是吗。哈哈哈。” “贵女不愿意归家吗?” “我,遇到了一只……毛绒绒的小狐狸。” “它请求我……咦?” 陆乔乔停下话,诧异的看着自己的身侧,那本应该在的小狐狸,居然不知不觉的消失了。 “不见了?”她连忙转身,试图在身后找到那只又白又软的小动物——没错,虽然现在不知道怎么回事记忆力变得很差,但是对于毛绒绒她可是记得很清楚的! 她刚转过身,便感觉到一股力量,骤然揽住了她的腰。随后耳边风声呼啸,蓝发的付丧神抱住了她的腰,突然高高跃起。 陆乔乔猝不及防,一头撞进了他的怀中,冰冷的金属磕着她的额头,血的气息与淡淡的冷香混合在一起,揉成奢靡的香气。 月光映照着他的侧脸,他嘴角的笑容消失了,双瞳中的新月,莫名显露出一分妖异。 毫无温度的怀抱。 直到此刻,才能感受得到,这被掩藏在华美狩衣下的躯体,是何等的冰冷。 蓝发付丧神落在屋脊之上,才松开手,轻笑着道:“冒犯了。” 随后他转过头,目光幽幽的,俯视着地面。 陆乔乔原先所站立的地方,被劈开了一道深深的裂缝,白发红眸的付丧神握着太刀,瞳孔中的红色闪烁不定。 “你……”他开口,露出尖锐的犬齿:“是,审神者?” “哈哈,似乎是的呢,”回答他的却是蓝发付丧神。三日月宗近抬起刀,指腹按在刀身上:“那么,您想要做什么呢,小狐丸殿。” 付丧神垂着头,白发散乱,仔细看去,他握着刀的手,反复的握紧、松开。似乎在承受着难以忍耐的痛苦。 他眉头微微皱,随后毫不犹豫的抬起了刀,一刀割在自己的手上! 锋利的刀刃,立刻便切开了他的手掌,鲜血从他的指缝中迸出,小狐丸的轻颤停止了,他重新看向少女:“审神者吗……” “离我远一点,”付丧神甩掉刀锋上的血:“不想被野狐咬伤的话。” “哈哈哈,真是严厉呢,小狐丸殿,”蓝发付丧神道:“不过也让我松了口气呐。” 全程围观·陆乔乔:(⊙ ⊙)……? 在这松懈下的气氛之中,白发付丧神转过了身,朝繁盛的樱花树下走去。 在这个瞬间,一根细细的、红色的丝线,出现在了陆乔乔的脚腕上。 ——仿佛是狐狸的毛发编织而成。 ‘那位殿下……已经快要撑不住了。’ 隐隐约约的声响滑过了陆乔乔的耳畔。 “诶诶?”她惊叫着,身不由己的被拉扯了过去,如一颗软球,抢在了蓝发付丧神的面前,猛然撞在了小狐丸的背上,把他撞得飞起。 “狐之术?” 蓝发付丧神表情不变,身躯高高跃起,陡然散发出了惊人的杀气,手中长刀如弯月,毫不留情的斩向那根细细的红线。 然而一片黑暗骤然笼罩而下,瞬间吞没了小狐丸和陆乔乔。 咔擦,付丧神的刀锋落下,却只将地面切开了一个狭长的裂口。 …… ………… 黑暗只维持了大概一秒。 随后便是——噗通! 陆乔乔像一片羽毛,摔在地上,由于她现在是质地很轻的灵体,她像个qq糖那样,弹起、落下;弹起、落下,一直撞到了一个软软的事物才停下。 陆乔乔捂着额头坐起身,便看到身前站着一只眼熟的狐狸,手里捏着一根红色的线,仿佛松了口气一般:“太好了,总算是将您跟殿下都安全的……殿下!” 陆乔乔只觉眼前一花,便被一股力量,猛然掐住了脖子,按倒在地上。 一双血红的眼眸紧紧的盯着她,就仿佛是看到了什么珍馐美味。随后他缓慢的伸出舌尖,轻轻的舔着唇。 但他脸上的表情,却是挣扎的。 炙热的气息不断的洒落在她脸上:“你……” “审神者……” 小狐丸觉得自己的灵魂好像要被撕扯成两半。 诱人的香味不断的钻入他的口鼻之中。只要低下头,轻轻一咬,就能嚼碎这个毫无防备的灵魂。 她那充盈的灵力,将会是至高的美味。 “唔……” 警告过你了啊。 “我现在可是一只——野狐啊。” 他张开嘴,就要咬住那鲜美的灵魂。 却感觉到头顶的毛发被轻轻的摸了一下。 那手指细细的,抚摸着他的发稍,不含一丝恶意、温柔的, 又摸了一下。 第18章 疑问 所谓审神者; ——聆听神之言语,分辨真神与伪神; 而当神明发狂时,能够迅速做出判断,准确的选择出…… 最能够安抚他们的方式。 …… ………… 灵体比真正的肉身要轻盈很多,抚摸在他的发间,就像是轻风,一下又一下,梳理着他的毛发。 如流水一般清澈的灵力,也随之渗入他的体内。 他那似乎要即将分裂的灵魂,也随着这轻轻的抚摸,奇异的平静了下来。 ……奇怪的触感。 付丧神张开的嘴慢慢的合拢了。 陆乔乔紧张的注视着他,柔软的白色毛发垂在她的脸上,痒痒的,但她并不敢拂去。 那双血红的瞳孔里面并没有多少人类的情感,从她的角度,依稀还能看见藏在唇后的锋利犬齿。 就像野兽。 渐渐地,那双瞳之中理智的部分增多了。 冷静下来之后,小狐丸慢慢松开了手。 于是梳理着他毛发的手也离开了。 少女睁着眼眸,随后慢慢的贴着地面,像一条滑溜溜的鱼,从他的身下“滑”了出去。 小狐丸:“……” 陆乔乔贴着地面,慢慢的蹭远了,然后一咕噜爬起来,捡起地上的刀,撒开脚丫就跑,然后——被脚上的红线拉扯着绊倒,吧唧摔在了地上。 “……” 白发付丧神看着她“滑”走、爬起、捡刀,逃跑,他坐起身,曲起一条腿,将手臂搭在膝盖上,神色有些复杂。 很快他便又收敛了表情,恢复了冷然的模样。开口说道:“不必……如此。” 他默默的转过身,拿后背对着少女:“……我已经冷静下来了。” 等了半天,也没听到任何动静,白发付丧神头顶那两坨类似耳朵的毛发,不易察觉的颤动了一下,他又等了一会,还是忍不住问道:“你刚才,在做什么?” “……摸你的头发呀。” “……” 小狐丸微微皱眉。 反正背对着少女,她也看不见。 他便伸手卷起自己的一缕白发,揉搓了半晌。又悻悻然的松开了。 ——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他微微侧过头,借着余光,审视着少女。 并不完全的生魂懵懵懂懂的,抱着一把太刀,坐在距离他最远的角落,眼睛睁得圆溜溜的,一眨不眨的注视着他。 她很紧张。 生魂的情绪,竟然可以这样鲜活吗?那丝丝缕缕渗入的灵力,也绝不是他的错觉。 “你在怕我?”他问道。 “有一点。” ……那为什么还敢伸手摸他的毛发? 付丧神的嘴唇动了动,但最终没有问出口。 他仿佛有点生气一般,一直用背对着少女,但又一言不发。 没了那血红双瞳的注视,陆乔乔刚开始还能撑着精神,瞪圆了眼睛,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 没过一会她的表情就逐渐放松了。 环顾四周,这里似乎是个破旧的民居,但打扫得很干净,地面上腐朽的坑洞也被仔细的补了起来。 她又看向那白发的男子,近距离看,更显得他身姿挺拔,于是那穿在他身上的、仿佛胡乱拼凑起来的潦草衣衫,越发显得寒酸。 铿锵一声,他拔出了刀。 陆乔乔:(⊙o⊙)! 她连忙往后缩去,然而屋子里就这么点大地方,付丧神冷冷的注视着她,几步便跨到了她身前。接着一刀挥下。 斩断了她脚上的红线。 红线应声而断,一直缩在角落里装死的小狐狸发出一声细细的惊叫,又慌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陆乔乔有些吃惊,她缩了缩脚,这次没有感受到任何阻力。一道阴影笼下,她抬头起,便看到付丧神沉默着,蹲下身来。 他半跪在她身前,俊美的面容上没有任何表情,红瞳中似乎有一丝探究。 “……”陆乔乔犹豫了一会,慢吞吞的抬起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请问……有什么事吗?” 付丧神默然不语,随后他伸出手,扯下她脚腕上剩余的红线。 “下次,遇到危险,”他低沉的声音回荡着:“拔出你的刀,刺下去。” 小狐丸站起身来,用力一握,捏在他指缝间的红线,倏然如沙一般风华消失。 “不要有任何的犹豫。” “……” 随后那令人害怕的付丧神,站起身来,一言不发的朝门外走去。 哐——门关上了。 陆乔乔维持着姿势,直到听不见付丧神的脚步,她才骤然松懈下来,抱着刀躺倒在地上。 差点被吓死了!(′⌒`) “怎么会不怕呢……”少女仰头看着天花板,极其小声的自言自语。 只是……害怕也没什么用的啦_(:з)∠)_ 她抬起手,抚摸着自己的脖子,似乎还能感觉到白发红瞳的付丧神掐住时的瞬间,那骤然涌现在她脑海中的零碎画面。 昏暗的天空、连绵的雨……被鲜血染红的地面。 ‘……拖住他们,小狐丸。’ ‘没救了的,走吧。’ ‘撤退!’ 她抱着刀打了个滚,困惑的思考着。 ——那到底是什么呢? 说起来,她的状态有点奇怪……记忆变得乱七八糟不说,连脑子也混混沌沌的。 但是她记得那双落入新月的眼眸。 在那个有着美丽双眸的人身上,发生过同样的事情。 然后…… “啊。”陆乔乔小小的惊叫一声,弹起身来,左顾右盼寻找着那只有着奇怪花纹的狐狸。 她在这间并不宽广的屋子里翻来覆去的找了几遍,随后一把捂住了脸。 狐狸…… 又,不见了。 …… ………… 残损的民居饱经风雨,庭院中的池塘早已经干涸,只剩下一株枯树,仍旧伸出枝桠,指向庭院前方的神龛。 除此以外,便是瑟瑟长草,举目不见人烟踪迹。荒野之中,唯有这一处尚且存留的院落。 这就是他如今的存身之处。 弯月悬于中天,已是夜深,四野阗静,鸟虫无声。 天地之间,似乎只剩下他一人而已。 “小狐丸殿。”细细的呼唤声如同揉了蜜糖,划开了寂静。 小狐丸转过头,枯树的枝梢间,一只有着艳丽红纹的狐狸,摇晃着自己的尾巴,眯着眼睛,似乎在笑。 “小狐丸殿,您还记得我吗?我是狐之助啊。” 白发红眸的付丧神冷冷的看着它,一言不发。神情却没有多少意外。 他显然是与这只狐狸相熟的。 “您为何要斩断红线呢,”式神迈开脚步,向前坐在枝干上的付丧神走去:“那个术很不好施展的。在下费了很大的功夫,才在三日月殿的眼皮底下,系住了审……” 它的话未说完,锋利的刀光骤然落在它的眼前。 付丧神的语调不容反驳:“住口。” “……” 狐之助悻悻然的踏了一下爪子:“殿下,您应该知道的。” “您已经要到极限了。” “如果再继续参加百鬼夜行的话……” 付丧神没有说话,于是狐之助又向前踏了一步,毛绒绒的小动物可爱得能让人心灵融化,它眯起眼睛,似乎是在微笑着:“但是,只要有那位……在,您立刻就能够获得纯净至极的灵力。” “您能够看得出来吧?那位的灵魂并不完全……她是无法反抗的。” “甚至,”它张开尖尖的嘴,露出了锋利的牙齿,诱惑一般的低语着:“只要吃了她,哪怕是并不完全的灵魂,您也……” 回应它的是毫不留情的一刀。 付丧神的白发因杀气而飞扬开来,露出他血红的瞳。他微微掀开了唇,锋利的犬齿暴露在外,似乎立刻就要撕咬敌人。 刀锋径直劈开了树干,被斩中的式神,却像是纸片一样的扭曲起来。倏然消失,无影无踪。 被刀光切削得粉碎的树枝簌簌落下,小狐丸保持着挥刀的姿势,又过了片刻,才缓缓的收回手。 他显然是要将刀收回刀鞘。 然而才一动作,握在他手中的刀便颤抖着,哐当摔落在地。他也摇晃着,一头从树上栽倒了。 尘土飞扬着,小狐丸重重摔落在地,发出了沉闷的声响,他的口中溢出了压抑的痛呼声,付丧神抬起手,按在树干上,手背青筋鼓起,竟失控得将树干生生握碎! 小狐丸蜷起拳,又重重的捶了一下地面,鲜血从他的指缝间涌出,疼痛似乎令他好受了一些,他尝试了几次,终于拄着刀,从地上站了起来。 淡淡的黑气在他的眼底涌动着,小狐丸胸膛起伏着,随后他用刀支撑着身体,慢慢的朝庭院前方的神龛走去。 神龛里是一尊狐狸雕塑。举着爪子,作招财状。是一尊民间常见的稻荷神御前。 小狐丸在神龛前盘腿坐下。 稻荷神御前弯着嘴角,无知无觉。月光披洒在雕塑上,似乎让它那粗糙的雕工,也有些了美感。 ‘狐狸的眷属,手入材料减半吗?哼,正好。省了在你身上耗费更多资源。’ ‘你以为我在你身上花了多少钱?结果却大失所望!’ ‘不准后退,不准停下,给我拼命战斗啊。’ 是了……战斗。 “……身为武器,战斗,也是应有的本分。”白发付丧神没什么表情,自言自语着。 ‘别停下!顶上去,你的命不在这里奉献出来,想要留到什么时候?’ ‘为了胜利而牺牲,不是你的本分吗!’ ‘对,没错,拖住他们。’ 小狐丸站起身来,将刀握在手中,仰头看着月色。 已经月上中天了,妖怪们狂欢的时刻。 得赶过去才行。 他这样想着,却觉得好像被谁轻轻的扯了一下。 身体骤然一轻,连续神志都清醒了几分,甚至心脏也奇异的变得轻快。 白发的付丧神回过身,便见月光之下,那名生魂少女居然静悄悄的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她依然一手怀抱着刀,另一只手中,却捉着一缕黑色的妖气。 无形无质的妖气,被她握在手里,一扯—— 小狐丸脚步顿时踉跄,再度感受到了被拉扯的滋味,随后便见一缕黑色的妖气,轻烟一般,被少女拽着,从他的身体里拽去了。 第19章 给你 妖气在少女的指间消弭无形。 那些骤然泛起的回忆、莫名烦躁的情绪,也跟着那双纤细的手,如抽丝剥茧一般,从他的心中淡去了。 付丧神难得有些怔然。 他坐在地上,白色的毛发披散着,好似一个白毛团子,因为吃惊的缘故,他的表情难得显出了一些茫然。头顶那两坨类似耳朵的毛发,轻轻的颤了一下。 在他的注视下,少女的唇角极浅的勾动,对他露出一个不带多少情绪的、纯粹是释放善意的笑容。 随后她便如来时那样,不声不响的往后退去。 “等等。” 她转过身,表情有些诧异,不过还是停下了脚步,耐心的等待着。 “……你在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呢,我在房中听见了一些声音,然后……”少女轻声道,她又对付丧神露出一个微笑,璀然如月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来打扰你的。” 陆乔乔看着付丧神,在她的眼中,白发红瞳的男子,周身缠绕着淡淡的黑气,无端让他的面目看着有些狰狞。 她背在身后的手指弹动着,悄悄的握住了一缕极细的黑气,略微用力,便将它握碎,付丧神的表情,也随之轻松了一些。 然而他自己并没有察觉到。 月光幽幽,寂静的庭院之中,连虫鸣也无,付丧神注视着少女,她轻盈的悬在月光之中,脚尖并没有触碰到地面。这般无实体的生魂,却抱着一柄刀。 夜色之中,她的双眸却并不晦暗,清澈得……如同流泉。 过了片刻,她将刀换到另一边,犹豫着,轻轻的问:“请问。” “你不开心吗?” 淡淡的黑气骤然涌动,几乎是在瞬间浓郁了一倍,付丧神仿佛被冒犯了一般,红瞳中泛起一缕杀气。 然而他却并没有如面对式神时那般,直接拔出刀。 “想刺探我的心情吗,”付丧神的语气冷然,词措并不客气,声音却出人意料的优雅:“恐怕要令你失望了。” 少女稍稍绷紧了身躯,似乎有一点点的紧张。眼睛便睁得圆溜溜的。 “啧,”小狐丸的眉头皱起,不知不觉的压低了声音,就像是野兽从喉咙里发出了低沉的喑声:“与其询问我,不如多关心你自己吧。” “你这个,”他顿了顿,却还是说出了那个词:“残魂!” “……” 庭院中一时寂静。 过了一会,小狐丸听见窸窸窣窣的细小响动,他抬起眼眸,便见那名少女,抱着刀,静悄悄的走开了。 付丧神的眉头轻微的皱在一起,随后又舒展开来,他脸上的怒容渐渐消失了,小狐丸转了个身,重新面对着稻荷神御前坐下。 咔擦。细小的撞击声响起。 小狐丸耳尖微动,他侧过头,余光中看到了一双纤细修长的手,捧着一个擦得干干净净的旧碗碟,轻轻的放在了他的身侧。 付丧神倏然转身,便看到少女还未来得及离去的身影。 陆乔乔:(⊙ ⊙)…… 小狐丸眉头微皱:“三番五次的接近野狐。” 他放低了声音,手也按在了刀柄上,冷冷的说道:“是想要……与小狐共舞吗。” 他低下头,又转头去看那碗碟。 一颗白白软软的东西,安静的躺在其中。 少女望着他,小声的说道“这是糖。” “……” 付丧神露出了仿佛被戏弄了的表情,一挥衣袖,便将那碗碟掀翻在地。 瓷器发出了清脆的声响,滚了老远。少女眨眨眼睛,不声不响的寻过去,把碗碟捡了起来。 随后她蹲下身,再次将碗碟放在了付丧神身侧的地上。 “我心中想着‘糖’,它就出现了,虽然我也搞不清楚原因……但是,没有骗你哦,我尝过了,是甜甜的。” “不开心的时候,可以吃点好吃的,能让心情好起来的。” ——否则,那种黑色的气,又要开始弥漫了。 回应她的是抵在她脖颈上的刀鞘。 月光照耀在付丧神的脸上,他血红的眼眸犹如夜行的野兽:“别靠近我,听不懂吗?” “一个残魂而已,立刻消失才好。” “……” 少女眨眨眼睛,慢吞吞的朝付丧神点点头:“……哦。” 她小心翼翼的挪开身体,退出了刀身的范围,然后站起身来:“好的,那我就告辞了。” “多谢您斩断了我脚上的线。” 她抱着刀,对白发男子微微颔首,随后便啪嗒、啪嗒……撒开脚丫,径直走出了院落,打开大门。 跨出门框,转身,很有礼貌的反手合上。 吱呀——院门合拢了。 “……” 小狐丸等了片刻,也没能在黑暗中看到她去而复返的身影。 付丧神保持着姿势,又过了片刻,才终于确定了一件事情。 居然……真的走了。 付丧神的手指微微松开,复又收紧,他缓缓垂下了手臂,将一直握在手中的刀,放在了膝盖上。 随后他伸出手,拿起了少女遗留在庭院中的糖。 ‘这是糖。’ ‘心情不好的话,那就吃它吧。’ 付丧神用指尖捻起了那颗软软白白的物体。 “糖?” ——当他还是一把无知无觉的刀剑时,似乎也曾经听过这个词语呢。 他凝视着这颗从未见过的东西,良久,将它放进了齿间。 ——这就是“甜”的味道吗? 纯净的灵力,缓缓的在他的齿间化开,小狐丸有些惊讶,与此同时,一些零碎的画面,莫名的出现在他的眼前。 全是陆乔乔的记忆。 只是个并不完全的生魂而已…… 所谓的“糖”,那不过是被灵力凝结出的、她记忆中的“甜味”; 以及那无意间凝聚在其中的、她所感觉到的,每一点细微的快乐。 醒来时看到的第一缕晨光; 吃到久违的千层蛋糕时; 抱住可爱的小动物时; 还有……抚摸着他的毛发的时候。 “噗,咳咳咳。” 咔擦,付丧神一时不察,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他面无表情的捂住了嘴,站起身来,开始绕着庭院转圈。 “啧。”走到第三十圈的时候,小狐丸把刀一握,突然朝院门外走去。 长夜未晓,荒野中可遍地是妖怪啊。 那样的生魂,在妖怪的眼中可是美味。 与其,让她乱跑…… 被路边随便什么鬼怪吃了! ……那样,还不如他自己来吃! 这样想着,付丧神仿佛得到了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他突然高高跃起,如一道流光,飞快的奔向了荒野。 …… ………… 等到付丧神的身影消失了,枯木的投下的阴影扭曲着,一只毛绒绒的狐狸,从黑色的漩涡中走出。 它眯着眼睛,眺望着小狐丸离去的方向,蓬松的尾巴因为愉悦而摇晃着。 “你看起来心情不错。” 修长的腿猛然踩住了它的尾巴。 白发金瞳的付丧神如一只展翼的白鹤,自浓郁的黑暗中缓缓现身。 式神显然有些吃惊:“诶呀,鹤丸殿?” “不愧是您,这么快就察觉了。” 月光映照着付丧神的面容,他精致得如同雕琢而出的唇角挂着几不可见的笑容,金色的双瞳中却似蒙了一层纱,教人无法窥探他的心情。 他将手搭在腰间的太刀上,脚尖碾住了式神的尾部:“你对小狐丸倒是挺上心的。” “您在生气吗?”式神发出了细细的疑问:“审神者的灵力的确难得一见,但对您而言,灵力这种东西,是可有可无的吧?” “毕竟您可是……” 它还未说完,付丧神的刀剑便骤然刺穿了它的头颅,付丧神的神情平静,甚至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杀意。 刀锋贯穿了狐之助的嘴,它沉默了片刻,居然若无其实的说道:“鹤丸殿,您又忘记了,我们同受‘那个’的恩惠,您是杀不死我的。” “况且,”它的身躯像是融化了一般,声音也变得缥缈了起来:“您才是一切、一切的始作俑者,不是吗。” “……” “那么,”狐狸重新凝聚了身躯,它晃了晃尾巴,朝付丧神致意:“我还要去照看殿下和审神者大人,就先告辞了。” 第20章 隐情 ‘既然是曾经受到过稻荷神明加护你的……那么,吾亦可安心。’ ‘你若答应我,此处即可为你存身之地。’ …… ………… 平安京的百鬼夜行愈演愈烈,夜晚来临便家家闭户,荒野之中一点灯火也无。行人也大多不会在夜晚赶路。 “别胡说八道了,”漆黑的官道上,一名武士打扮的男子,牵着一头矮脚马,不悦的呵斥着随从:“流言最是谬误,现如今平安京中有麻仓家的阴阳师守护,怎么会如同那些庶民所言。” “可是,关丸大人……”他的随从是名看着分外胆怯的少年:“我们一路走来,确实,有点……” “毕竟,那位安倍晴明大人,已经……还有谁能够如他那样,威慑妖物呢。” “那是你没见过叶王大人。” 武士不以为然:“你若是有幸见识过叶王大人的阴阳术,就不会说出这种话了。” “我已经打听清楚了,”武士踌躇志满:“平安京的百鬼夜行,全是因为一名付丧神的缘故。” “付丧神?”侍从有些吃惊:“居然是那样的妖怪吗。” “不错,听说他白发血瞳,夜夜率领妖鬼。哼,只要斩了它,就能……” “关、关丸大人!”侍从打断了武士的话,恐惧的道:“您、您快看。” 通往平安京的道路上,盘坐着一名黥面之鬼,它大概有三米高,如一座肉山,脸上布满了红色的符文。 鬼闭着眼睛,似乎正在休憩。 “……” 刚才还豪言要杀死付丧神的武士浑身僵硬,脸上迅速布满了冷汗。 “关丸大人,”阿木悄声问:“怎么办。” “……这个鬼,为何会堵在进入京都的路上。”武士拔出了刀,虽然非常恐惧,不过:“它睡着了,正好,趁此机会,砍下它的头。” 关丸用衣袖遮住刀刃,避免反光惊醒妖怪,悄悄的绕到了鬼的身后。 武士深吸一口气,用上全身的力气,用力朝黥面鬼的脖颈砍去:“去死吧——” 清脆的撞击声中,他的刀应声而断。 侍从露出了极其惊恐的神情,沉闷的响动中,盘坐于地的黥面鬼头颅微晃,睁开了眼睛。 “哇——”侍从尖叫着,不顾一切转身就逃。 “阿木!”关丸大喊一声,用力将手中的刀掷出,击歪了黥面鬼的嘴,它向前一扑,只咬住了侍从身边的老牛。 老牛惊慌的嘶鸣着,随即被拦腰咬断!鲜血抛洒而下,浇了两人满头满脸。 “关丸大人!” “可恶,别、别过来!”关丸软倒在地,身上、地上,全是滑溜溜的血,他拼命往后蹭:“我可是、受叶王大人庇护……杀、杀杀了你哦。” 微弱的月光,被黥面鬼的身影遮蔽了,阴影投落,关丸闭上了眼睛,恐惧到了极致,内心反而一片麻木。 他没有感受到疼痛,反而听见沉闷的切割声,随后大片冰冷的液体淋落在他身上。 他诧异的睁开眼眸,便看到黥面鬼的身躯被从肩膀处斜砍开,月光从中撒落,一个身形高大的男性,手握太刀,反手一划,切断了黥面鬼的头颅。 “让开,”他的声音异常低沉,似乎情绪压抑:“别挡路。” 砰——鬼怪高大的身躯扑倒在地上,男子抬起一只脚,踩在它的脊背上,弯月洒下冰冷的辉光,照耀在他的白发上,他的双瞳中,流淌着血一般的色泽。 白发、红瞳,手持太刀。 “大人……”侍从在道路旁的田埂上拼命对他做着口型:“是那个、是那个……” 是那个率领百鬼夜行的付丧神! 关丸恐惧得动弹不得,付丧神却并不在意,他的表情有点奇怪,像是焦急,却又拼命压抑,总之根本没看这两人,又一刀彻底戳死还在扭动的头颅之后,他举起刀,蓦然刺下,剖开了黥面鬼的肚子! “呕——”阿木捂住嘴,发出了干呕声。 付丧神切了一刀还不够,又纵剖了一刀,割出了十字形的裂口,接着就专注的盯着,用刀搅着黥面鬼的肚子。到最后他居然自己蹲了下去,直接伸出了手,在黥面鬼的腹中掏挖着。 碰到被黥面鬼吃下去的牛头时,付丧神的表情一瞬间变得苍白,等看清楚那不过是个牛头之后,他又仿佛松了口气。 这个家伙……到底在干什么啊! 关丸进退不得,想要悄悄离开,却又害怕惊动了这个比恶鬼还要恐怖的付丧神,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把黥面鬼的肚子扒了个底朝天。 除了被吃下去的半只牛,他没再找到什么。 直至此刻,付丧神那一直紧绷着的表情,才终于稍稍舒缓一些,但立刻就又皱起了眉。 他站起身来,踢开了黥面鬼的头颅,走到了关丸的身边。 “噫——”武士发出一声惊叫:“别、别杀我,我可是……” “你有没有见到一个女孩。”付丧神打断了他的话。 关丸:“……啊?” “大概这么高,”付丧神比划了一下:“抱着一把太刀。” 他那染满了鲜血的手让关丸心悸,他抖抖索索的说:“没、没有……” 他还未说完,侍从便高声道:“我们见过!” 关丸一怔。诧异的看向阿木,却见侍从白着脸,慢慢从田埂里站了起来。 关丸前往平安京不过是一时热血上头,刚刚拿到了新刀,又跟同僚们喝了酒,几杯酒下肚就壮起胆子,连夜朝平安京来了。 这一路上除了他这个蠢货,还拖着来送死的阿木,半个人影也没看见,阿木在说什么? “阿木?” 侍从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这位……大人,小人、小人……来的时候,看到了,看到……” 他还未说完,刀锋骤然停在他的眼前。 付丧神离开了关丸身前,用刀指着侍从,红色的双瞳犹如野兽:“你看到了什么?” 侍从支吾着,半晌说不出话来。 付丧神的红瞳微微眯起:“快说。” “看到了……看、看到了那个——去死啊啊妖怪!”阿木猛然大喊一声,握着刀朝付丧神扑去,他胡乱的挥舞着,脸上涕泪交加,对关丸喊道:“关丸大人,您快逃!” 他毫无章法的攻击被付丧神轻易闪躲了过去,白发男子侧了身,用刀背敲在阿木的脖颈上,随后一脚将他踢到了田野柔软的泥土里。 “……果然是不知道啊。”他发出了一声有些寥落的感慨。 不知为何,关丸觉得他其实早就看穿了阿木,只是他却抱着一点些微的希望,等他说完。 抱着太刀的女孩吗…… 因为付丧神意外的手下留情,并没有杀了阿木,关丸的恐惧不知不觉的减轻了一些,他翻身坐起:“那、那个——” 付丧神微微侧头,月光映照在他的红瞳之中:“怎么,你也想戏弄小狐吗。” “不、不是的,”关丸连忙道:“那个,非常感谢您……请问,您、您的……名讳?” 付丧神却将刀上的鲜血一甩,又转回了身。 他显然并不打算再浪费时间。 不过下一刻,关丸立刻便如愿知道了他的名讳。 “小狐丸殿下。”一个尖细的声音唤道。 正准备离去的付丧神脚步一顿。 关丸转过头,便见黑暗之中,缓缓出现一个戴着狐狸面具的人影。 只一眼他便看出——这不是人类。 它的四肢异常的细弱,肚子却膨胀圆滚,一条尾巴垂在身后。 “小狐丸殿,”它先是对着付丧神行礼,随后便用那尖细的声音问:“您要去哪里。” “今日的夜游即将开始了,您却不见踪影,”妖怪细声细气的说:“还请您——” 它才张开嘴,便被付丧神掐住了脖子。 “你的身上有人类的血气,你吃了人?” 妖怪的面具歪到一边,露出它尖尖的嘴:“小狐丸殿、殿下?” “你有没有遇到一个少女的生魂,她的气味很甜美,”小狐丸将它举到自己面前:“你没有吃了她吧?” 妖怪喘不上气,呃呃啊啊的说不出话。 “小、狐丸……”妖怪艰难的道:“你难道……咳咳,要违背、约定……” “哦?” 付丧神的瞳孔中翻涌着血色:“说出这样的话,是想束缚我吗。” 他缓缓举起了刀,月光之下,那柄太刀似乎在发光:“擅自来挑衅野狐……殊为不智。” “我小狐丸,只会跟从自己的本能行事啊。” “况且,那是我与御前的约定。” 刀光骤落,妖怪发出一声尖叫,骤然裂成了两半。 不过它的力量显然比黥面鬼要强大许多,即便如此,居然还未曾死去。 付丧神如同踩着家禽,将它踩在地上,仔细检阅了一番它的肚子,没找到什么‘甜美的生魂’之后,他的眉目稍稍放松。 接着他用力踩住了妖怪那细细的脖子:“听好了,告诉城里所有的妖怪——” 那一瞬间,他的眼眸,骤然泛起了淡淡的红光,如同毫无理智的凶猛野兽:“不许捕食游荡在外的生魂,若是伤害了……” ‘你心情不好吗。’ ‘这是糖。’ ‘甜味的哦。’ 他吞下了差点脱口而出的话。付丧神脚下用力,将妖怪的头颅深深的踩进地面。 “——那么我小狐丸,定然将它撕成碎片。” 话音落下,妖怪尖啸着,倏然化成一道黑影,从他的脚下窜出,头也不回的飞驰逃走。 白发红瞳的野狐将刀缓缓收回刀鞘,夜风将他的白发吹起,纷纷扬扬,遮蔽着他的面容。掩盖了他所有的表情。 他仰头看了一眼天空,弯月高悬,已经是夜色最浓郁的时刻。 “……” 付丧神的眉头微皱,似乎有些不知该继续往哪个方向而去。 紧接着,一声细而绵长的尖叫,在空旷的荒野上回荡着。 那声音听起来并不真切,仿佛是女孩子在恐惧哭泣一般。但还未入耳,边被风吹散。 关乐尚在分辨,便见付丧神的脸上,出现了无法形容的、苍白的惊恐。他骤然压低了身体,如同一只凶猛的野兽,朝着声音的方向狂奔而去。 第21章 迷路 付丧神狂奔着跑远了。 趴在田埂里的侍从连滚带爬的跑到了关丸身边:“大人,您没事吧。” 关丸还在看着小狐丸远去的背影出神,被摇晃了一下,才有些不悦的问道:“阿木,你刚才为何要说谎。” “我、我想为大人争取逃跑的时间嘛……” 两人互相搀扶着,走出了这片血腥之地,关丸捡起断掉的刀,仍旧心有戚戚:“想不到……通往平安京的大路上,都已经有了妖怪。” “大人,那个……刚才那个,真的是百鬼夜行的头领?” 关丸心中疑惑,虽然亲耳听见了付丧神与妖怪的对话,他还是很难想象——毕竟那位“小狐丸”看起来…… 并不像是丧心病狂的样子啊? “说起来,小狐丸这个名字真是耳熟啊。”关丸喃喃自语。 两人不敢点火,勉强依靠着月光赶路,每隔一段路,便能在路边发现死去的妖怪尸体……不,或者说是尸块更为合适。伤口上还残留着森然的刀气。 何等残暴…… 看了一路的碎尸块,关丸那点疑惑早就飞了,他头皮发麻,对之前自己居然喊住付丧神的行为后怕不已。 “大人,现在去哪里?” 关丸抹了一把脸:“我听说这附近……” 他迟疑了一下,皱眉说道“有座……稻荷神御前的神社。” “这附近有神社吗?”侍从很惊讶:“这可真是……从未听说过呢。” “之前听佐佐木提起过,他上回来京中,远远的看见了鸟居。” 平安京是不敢去了,回头又太危险,不过如果能平安进入神社,想必就能被神明庇佑吧。 关丸下定了决心:“就去那里吧!” 他停下脚步,举目张望着,试图寻找到同僚口中‘虽然规模不大,但非常灵验’的神社,冷不防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阿木你干嘛,”他不耐烦的道,转头却被吓了个半死:“啊——妖怪!” 在他身后,不知何时站着一名衣着艳丽的男子,他头戴方巾,脸上的妆容既诡异又妖艳。唇角似乎勾着笑容,仔细看才发现,那不过是妆容而已。 男子背着一个巨大的药箱,他不紧不慢的道:“啊,抱歉,让您受惊了。” “你、你是谁!” 男子又往前走了几步,他提着一盏灯,驱散了黑暗,也照出了他的影子:“武士大人无需如此惊慌,在下只是一介卖药的而已。” “两位大人深夜赶路,是否需要一些药物驱散蚊虫……”他慢慢的说道:“在下的药,可是、很灵验的。” “什么?卖药的,”关丸有些难以置信:“居然在这种时候……” 自称卖药郎的男子安静的提着灯,仿佛他并不是行走在遍地妖怪的野外,他看着武士的眼睛,慢慢的问道:“说起来,两位大人……可是遇到了什么,奇怪的事情?” “你这卖药的问题真多,”关丸皱眉道:“奇怪的事情……当然有了。” “看这满地的妖怪,”武士压低了声音:“喂,我说你啊,还是快跟着我们,去神社里避难吧。” 卖药郎的语气意味不明:“哦……” 他咧开嘴,仿佛轻笑:“神社?” “药郎先生,”侍从说道:“我们之前被一个黥面鬼袭击了,还遇到了……” 他打了个寒颤:“率领百鬼夜行的那个付丧神。” “付丧神?” “是啊,”关丸有些沮丧:“托他的福,我们才活了下来。他好像在找什么人。” 他回忆着:“……大概,有这么高,是个少女,听说还抱着一把太刀……你干嘛指着我。” 不知何时,卖药郎竖起了一根手指,指向了武士的身后:“你所说的少女,是她吗?” 关丸瞪大眼睛,两人一齐转身,便见点点萤火飞舞着,朦胧的光芒中,一名少女分开了半人高的长草,从田埂中,蹦蹦跳跳、跳跳蹦蹦,追着飞舞的萤火虫。 噗通—— “诶呀。” 蹦跶得太快了,跌到在路中央。 …… ………… 陆乔乔离开的这段时间,只做了一件事,那就是:迷路。 没错,八分之一陆乔乔,压根就没离开那个小院子方圆百米,要是小狐丸不要冲那么快,一定能在丛丛荒草之中,发现她追着萤火虫乱窜的身影…… 少女一手抱着太刀,点点萤火环绕在她身边,一双眼眸,比月辉更为清澈。 她眨眨眼睛,对惊恐指着她的关丸,小小的挥了一下手。 “你好?” 回答她的却是另一个人。 陆乔乔眼前一花,站在武士身边的药郎,无声无息的跃到了她面前,低头凝视着她。 “嗯……”他的眼中出现了一点意外:“真奇怪呢。” 陆乔乔:“(⊙ ⊙)啊?” 少女侧过头,避开男子的视线,从他的身边“滑”了出去:“有什么事情吗。” 药郎微微眯起眼睛,妆容更显妖娆,他举起了一柄装饰着鬼面的短剑,系在剑身上的铃铛轻晃着。 他的视线在少女的身上打转,随后又长久的盯住了她怀中的太刀。 陆乔乔略微感到不自在,忍不住将刀抱紧:“你在看什么呢,先生。” 良久,那男子放下了短剑,微微一笑:“不,没什么。” “是在下冒犯了。” 他对少女颔首致意。 “喂,”一个颤巍巍的声音道:“那边的……女人。” 陆乔乔转过头,便见武士满脸冷汗,努力鼓起了勇气:“你、你你……” 关丸看着少女,晦暗的夜色之中,她的容颜仿佛一轮升起的皓月,被世人称颂的美人,大约便是如此风姿。 然而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没影子! “你……是否、是否认识,一位,呃……白发红眼的男子,”他忍住了恐惧,询问起来:“那位大人似乎在寻找你。” “白发红眼?”少女低头沉思,半晌歉意的道:“抱歉,我也不知道诶。” “什么?” 陆乔乔很不好意思的道:“我的记忆力突然变得很差……好多事情都记不清楚了。” “有谁在找我吗?” 关丸还未回答,便听天边远远的,传来一声凄厉的泣叫。 这声音犹如少女的呜咽,随着夜风传开。回荡在荒野之中。 “大人,这是……” 关丸立刻便回忆了不久之前的情景。 ——正是这声音,将那白发的付丧神,引入了更为漆黑的夜幕之中。 第22章 声音 “你们说,那位白发、红眼的,呃……付丧神,为了找我,跑到了前面去了?” 陆乔乔指着自己,诧异的问。 关丸擦了一把汗,连忙点头:“没错,就是这样!” ——他差点要崩溃了!为了给“莫名其妙失忆”的少女解释清楚前因后果,他用上了十二分的耐心。 期间无数次被询问: ‘付丧神是什么呀?’ ‘百鬼夜行?’ ‘妖怪?咦……说起来卖药郎先生是妖怪吗?’ 天啦怎么会有这么麻烦的家伙! “在下可不是妖怪呢。” 陆乔乔眨了眨眼睛,视线从男子那艳丽的妆容上掠过,又停留在他手中握着的短剑上。 少女细细的眉毛纠结在了一起,望着卖药郎欲言又止。 “啊,”她突然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你是……” 男子抬起一只手,竖起食指,轻轻按在嘴边:“嘘——” ——要保守秘密哦。 他无声的说。 陆乔乔:“……(゜^゜)” “那么,”卖药郎放下手,“您打算怎么做呢。” “我吗?”武士接过话,“自然是去神社……” “我要去找那位付丧神。”少女轻快的声音响起。 “对了,他叫……咦,他叫什么来着。” “叫小狐丸!”关丸咆哮着说完,这才发觉不对,他吃惊的道,“你要去那片黑暗之中吗?” 陆乔乔抬起头,天空的弯月早已被阴云遮蔽,漆黑之中,唯有卖药郎手中的夜灯,散发着一点微弱的光明。 在这不详的夜色里,却有一团更为浓郁的黑暗。 它像一个倒扣的碗,封锁了荒野,并且隐约有继续扩大的趋势。 啼哭一般的尖啸声,从黑暗深处传来,每响起一次,就仿佛离他们更加近。 “嗯,”卖药郎倾听着,“按照这个速度,已经快要过追过来了呀。” “可恶,已经变成这样了吗!”关丸搓着自己的手臂。 “喂,”他对少女说道,“你真的要、要进去吗!你也看见了吧,它是怎样……延伸过来的!” “……我没注意诶。” 关丸觉得他的脑仁又开始疼了。 “几位大人,”侍从哆嗦着,“这……到底是什么呀。” “药郎先生,”他转向看起来最见多识广的卖药郎:“您听说过吗。” “不知道呢,”卖药郎用他那轻缓的语调慢慢说道:“不过,走进去就知道了。” “什么,难道药郎先生你也要……” 他的话还未说完,那漆黑的“罩子”,仿佛被重重击打了一般,剧烈的摇晃起来,随后猛然膨胀。 卖药郎立刻闪身上前,挡在众人面前,他抬起衣袖,一片符纸如云,飞快的展开,悬浮在他的身前。 黑暗犹如洪流,凶猛的撞击在了符纸组成的“墙”上,鲜红的符文渐次展开,这般凶险的时刻,卖药郎的声音仍旧是不紧不慢的:“原来如此……” 他缓缓的说道,与此同时,抬起了另一只手,朱红色的短剑伸出,精准的架住了从黑暗中骤然劈来的刀锋。 金属撞击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嗡鸣声,白发的付丧神自黑暗中现身,双手握着刀柄,眼神中毫无理智,如同野兽一般。 一击不中,他毫不犹豫,再度抬起了刀,凶狠的斩向卖药郎。 卖药郎一挥衣袖,符纸瞬间聚拢,挡住了付丧神的攻击,他也借势而退,躬身落地。 “怎么会这样,”关丸震惊的道,“他、他……” 从黑暗中走出来的付丧神,变化之大,让关丸几乎没有认出他来。 他的外貌并没有多少改变,但气质却截然不同。尤其是那双眼眸,鲜红如血,几乎已经看不到任何一丝理智存在的痕迹。 付丧神的喉中发出了低沉的、如嘶鸣般的声音。毫不遮掩他的杀意。 关丸颤抖着,指着付丧神:“你、你你……” “你好?” 一个软软的声音响起,接过了他的话。 “……” 付丧神的举动一顿。 他微微歪过头,头顶上那两坨类似耳朵的毛发轻微的颤动,似乎在侧耳倾听一般。 少女得眼眸圆溜溜的,好奇的看着他,小心的往前迈了一步,轻声询问:“是你在找我吗?” “对不起呀,”她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我忘记了很多事情……虽然不知道前因后果,不过……” “小心。” “危险!” 她还未说完,一泓刀光骤然袭来,武士的惊呼声响起,紧接着陆乔乔感到身体一轻,卖药郎拽着少女的衣领,像拎一片羽毛,将她拖拽着后退,避开了付丧神的攻击。 刀光划开了卖药郎的衣袖,布帛乍然裂开,他落回地面,抬手将裂痕展示在短剑面前。 “唔……”他沉吟着:“果然是——鵺。” 如雪花般的符纸旋转着,朝付丧神覆拢而去。 “鵺?” 关丸喘着气:“那不是一种传说中的妖怪吗?” 他心有余悸的看向那旋转的符文:“喂,卖药的,你是除妖师吗?” “在下只是一介卖药的而已。” 卖药郎仍旧用那种轻缓的语调回答,他抬起手,指缝间又夹住了数十张符文:“可不是什么大人物。” 符纸如同烙铁,撞击在付丧神身上,立刻便冒起了淡淡的黑烟。 付丧神的身躯一颤,他将刀横在身前,居然——开口说话了。 “又要来阻拦小狐吗,”他的眼睛注视着虚空:“不想被撕咬成碎片就让开道路,现在的我……可没有时间,耗费在这里。” “他、他在说什么啊。”关丸诧异的问。 “好像陷入了幻觉的样子呢……”侍从轻声的道。 几人注视着他,付丧神抿着唇,似乎在倾听着什么,随后脸上浮现了怒容:“那是我与稻荷神御前的约定!” 稻荷神御前? “……我,自然会遵守诺言,继续让夜游进行下去,”他压低了声音,“但不是现在!” 这句话所透露的信息太过可怕,武士几乎瞬间就变了脸色:“他在说什么!难道说京都的百鬼夜行,是、是……” 是神明授意的? 他还未说完,便被一张飞来的符纸堵住了嘴。 “嘘——” 卖药郎摇晃着手指:“耳朵所听见的,并不一定就是真实;同理……眼睛所见的。” “也有可能是虚幻。” 在这瞬间,付丧神蓦然睁大眼眸,仿佛看见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事情,他的脸上浮现了复杂的痛苦之色,一刀斩开了符纸组成的墙! 卖药郎微微有些吃惊,他飞快的将手臂交叠,举起了那柄朱红色的短剑。 一双手臂却环绕住了他的腰。像抱娃娃那样,托举着他,快速的退开了。 陆乔乔抱着男子,跑得一颠一颠的,她对卖药郎微微一笑:“药郎先生,你没事吧。” 她放开手臂:“刚才还没来及得谢谢你,救了我呢。” “现在我也帮到了药郎先生,”她举着手,很开心的道:“太好了。” “……啊,”卖药郎发出一声轻叹:“是呢。” “药郎先生,”少女望着付丧神,“他怎么了呢。” “这个嘛,”卖药郎慢慢的说,“所谓鵺,有人说它像老虎,又有人说它长得像山里的猴子。” “在这个人眼里,它是一幅模样;换成另一个人,又变化成别的样子。” “大家都坚持自己所见到的,这就是——鵺,所展示给世人的东西。” 关丸不解:“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说,”那有着妖娆妆容的男子,慢慢的竖起一根手指:“鵺,是会随着人心而变化的妖怪。” “是具有——看透人心力量的东西呢。” 心底掩藏起来的一切,都能被它,一一看破。 包括最不愿意触碰的回忆。 …… ………… 小狐丸诞生的本丸,审神者是个贪财的人。 贪婪而又虚荣,急功近利,妄图一举消灭溯行军,在同僚中取的不可动摇的地位。 然而他却并不够幸运。 于是,当他花费了巨资,从别的审神者那里,购买了锻造高等级刀剑的公式,又耗费了本丸所有的资源,终于锻造出了小狐丸时,他发现这把传说中的刀,能力竟然还不如烛台切光忠。 “怎么会这样!” “我花了巨资啊,我的资源,我的钱!” “那些臭婊子,竟然欺骗我,这种破烂、破烂玩意也当做宝贝!” “我的钱啊。” “我的钱。” “钱……” 理所当然的,当审神者发现,治疗他耗费的资源比其他付丧神少一半时,他唯一的用处,只剩下了不停地战斗。 以及 ——做其他刀剑付丧神的,肉盾。 “这就是你唯一的价值了。” …… ………… 从付丧神的口中发出了长啸之声,无数情绪包含在其中,痛苦的、愤怒的;沾染了绝望的剧毒。 周围的黑暗犹如沸腾的水,剧烈的震颤起来。 陆乔乔睁大眼眸,只觉得耳边骤然一静,紧接着所有人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片黑暗。包裹住了她。 “……药郎先生?”她环顾四周,有些诧异。 又过了片刻,一点朦胧的灯光,艰难的驱散了黑暗,映照出了一小片光明之地。 卖药郎手中捧着一面镜子,镜面如满月,散发的光芒却微乎其微。 “真让我惊讶,”他看着陆乔乔:“在这样强大的执念之中,你也丝毫不受影响呢。” 陆乔乔:“(⊙v⊙)嗯?” “你还好吗,药郎先生?”她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呀。” “鵺的力量增强了。” 卖药郎嘴唇微动,他指向前方,黑暗渐渐消散,一道人影跪坐在地。他闭着眼睛,发丝凌乱的垂落着,脸上的表情却不断变换。 挣扎、痛苦;一缕血丝从他的口中缓缓淌下。 “哦,”卖药郎又一次露出了些许惊讶的神情:“真是惊人的意志力,仍旧在抵抗着吗。” “但是……沦陷也只是早晚的事情。” “毕竟这只鵺,就是从你内心生出的——物怪啊。” ‘咔擦’ 他手中的短剑,发出了轻微的合拢声。 “‘形’,已具。” 他向前走去,想要走到付丧神的身边,一只手却拉住了他的衣袖。 卖药郎转过身,少女静静的看着他,眼眸如泠泠的清泉:“药郎先生。” 她说:“你要讨伐他吗?” “……”妖娆的男子看着她,并没有说话。 “我能知道您的理由吗?” “这世间物怪,我不得不除。” “物怪?” 卖药郎垂下眼眸:“由人心滋生的黑暗,便是物怪。” 少女似懂非懂,她点点头,突然又微笑道,“可是我不觉得……他的内心,会有这样的黑暗。” “虽然……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她低下头,“什么都想不起来。就算想要记住,但是又很快就忘记……” “但是我记得,”少女仰起头,眼眸闪闪发亮,“我记得他的头发,摸起来软软的,很光滑……”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掌心:“……还有,很温暖的感觉。” “……” “你想救他吗?”他问道。 “说‘救’什么的,”她微笑着,有点不好意思,“当不起啦。” “只是……稍微想要帮帮忙。” 良久,卖药郎垂下了手,将诛魔剑收拢在袖中。 “是吗……也好,我对于鵺也有些疑惑呢。” “明明是个付丧神,”他用指节敲打着额头:“但却有着跟人类毫无差别的形体,甚至连心也无限的接近人。说实话,我也被吓了一跳呢。” 陆乔乔顿时松了口气,她很快振奋精神,询问道:“要怎么做呢?” 并提出了一个建议: “(????)??直接打晕他?” “……那样只会让他在幻境中陷得更深。” “哦哦!”陆乔乔点点头,她又想了想:“那挠他的脚,叫醒他?” “……” “这也不行吗。”少女严肃的皱起了眉:“看来只好……” 她还没说完,卖药郎伸出手,指尖按在了她的眉心。 按在她眉间的手指并不温暖,但却展示了这个捉摸不透的人仅有的温和。 “你还记得,那两个与我们同来此处的人吗。” “我们的同伴?”少女抱着刀,揉着自己的头发,“两个人吗?啊,我记得!他们是……” 少女的笑容还未展开,话音便戛然而止。 “……” 她思索了一会,又小心的看了卖药郎一眼,才极其小声的道:“对不起……” “我想不起来了。” 卖药郎看着她,半晌,才轻声道:“灵魂既是记忆的聚合体。丧失的记忆越多,就越靠近彼岸。” “……” 陆乔乔一怔。 “被心困住的付丧神,自然只有进入他的内心,才能唤醒他。” “但那里面,必然有着无数的记忆。” “如果随便涉入其中,你说不定会被记忆的洪流冲刷,到时候……连自己的存在,也会忘记了。” “即使如此,你仍旧要去吗。” 陆乔乔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腕:“是吗……这样啊。” “但是,时间也能让记忆消退。” “虽然是有风险……” “不过,”她将卖药郎的手拿开:“我不想连尝试都不去做,就放弃了。” 面容妖娆的男子收回了手,随后指尖微挑,一个小巧的天平,飞到了他的掌中。 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天平们仿佛有意识一般,朝陆乔乔微微躬身,随后一个个的蹦下去,排成两列,它们落到哪里,哪里的黑暗便消退,一直列至付丧神面前。 “谢谢。”陆乔乔轻声道,随后便抱着太刀,一脚踏入了天平分割出的“道路”。 付丧神的身影渐渐清晰了起来,她身后的道路却在消失,黑暗亦步亦趋的跟随着她,等到她终于走到了付丧神面前,这方天地,仿佛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 陆乔乔观察了一下,然后便小心的盘腿坐下,把太刀放在膝盖上。 她还在犹豫着要怎么做,付丧神的鼻尖微微耸动,仿佛嗅到了血腥味的野兽。艰难的抬起了头。 他如献血般艳丽的双眸,空泛的映着陆乔乔的面容。 “审……神、者……” 从他的齿缝间,挤出了这样的话。 …… ………… 天空下着雨。 冰冷的雨点打落在他的脸上,混合着血水淌下,将他的视野,染成一片红色。 “站起来,小狐丸!” 他听见身后气急败坏的叫嚷声:“废物,空有名声!” 他抬起头,前方是一片闪烁的冷光,溯行军的尸体堆成了山丘,但增援却源源不断。 很快,敌刀的先锋便已经逼近了。 他的腿被一柄胁差贯穿,从大腿刺进去,将他钉在了地上,胸口横贯着一道伤痕,快速流失的鲜血不止带走了他的力气,也在消耗他的生命。 然而—— “站起来呀!” 小狐丸的身形微动,他侧过头,便能看到身后的刀剑们,簇拥着他名义上的主人,站在安全的防护圈内,咒术隔绝了审神者的容貌,只有他不断发下的话语。 ——“小狐丸,去战斗。” 战斗。 不许停下,直至战死。 …… ………… 付丧神伸出手,握住了陆乔乔的肩膀。 “审神者……”他艰难的说着什么,“人类……贪婪……” 陆乔乔:(⊙⊙)? 她疑惑的望着付丧神,耳边却模糊的听见了什么声音。 “咦?” 她环顾四周,却没看到半个人影。 那声音却越来越大,从微弱到洪亮,回荡在这方天地之中。 ‘什么平安时期的名刀,不过是个废物。’ ‘武器的本分都忘记了,竟然敢对主人露出那种阴沉的表情。我可是在砸光了资本啊!’ ‘不过是重伤而已,竟然就想叛逃,还说什么野性……别做梦了!在我捞回本之前,给我继续去战斗啊。’ ——闭嘴。 付丧神闭着眼眸,身体也似乎僵住了一般动弹不得,只有不断变化的神情,能够窥看出他的内心。 ‘想要吗?你最喜欢的油豆腐呢,来——学几声狗叫让我开心了,我就赏给你。’ ‘什么,不愿意?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啊,这次出阵又没能挡住对方的先锋,你这个废物,废物!’ 窃窃的私语,汇聚成声音的洪流,质问着、嘲笑着; 付丧神的表情越来越狰狞。丝丝鲜血从他的嘴角滑落。 一双伸手过来,轻轻捂住了他的耳朵。 “……” 微弱的灵力,如流水一般聚集,像一张薄薄的屏障,将那不断叫嚷的声音阻隔在外。 陆乔乔跪坐在他身前,举起双臂,指尖穿过付丧神那柔软的发丝。 “只要活着,记忆会不断的产生,总有一天,美好的会取代不好的。” 付丧神似有所觉,抬起了头。 陆乔乔眼睛一亮,嘴角微微翘起。 下一刻,付丧神的手掌,透胸而过。 …… ………… ——住口。 他想要反驳,想要挣扎,身体却仿佛生了锈,动弹不得。 下一刻,鼓噪着的声响却都突然一静,仿佛被什么东西阻隔了一样。 小狐丸立刻挣出了手。如同狂躁的野兽,将自己的利爪全部展露,用尽全力,朝前方刺去。 毫无阻力。 他听见一声沉闷的声响,手臂似乎穿过了一个温热的事物。 一直遮蔽在他眼前的黑暗,终于消散了 “……” 小狐丸缓缓睁开眼睛,入目是一双凝视着他的眼眸。 清澈如泠泠的流泉。映照着他的面容。 这双眼睛,他十分的熟悉。第一次见到时,他在夜樱盛放的树枝之间,挥刀向她斩出。 也在弯月高悬的院落中,看它微微弯起,微笑便舒展开来。 ——就如此刻。 少女的眼角慢慢的弯起,双手捂在他的耳朵上,她似乎是想要说什么,然而只发出了微弱的、断断续续的字句。 “你、醒了呀……”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这一次,我一定努力……记住它。” 第23章 光芒 关丸捂着头,慢慢的从那令人心悸的作呕幻觉里清醒过来。 “阿木,”他大声喊着侍从:“咳咳……该死,发生什么事情了。” 他从地上翻身坐起,并没有找到自己的侍从,四周依然黑得可怕,关丸跌跌撞撞的走着,突然一点似萤似星的光点飘过。 光点如萤光,轻盈的漂浮在空中,散发着柔和的白光。飘散到哪里,哪里的黑暗便渐渐消融。 武士停下脚步,惊讶的看着前方,萤光点点,好像下了一场白色的雪。漆黑之中,唯有这处光明。 那个白发的付丧神,就跪坐在其中。 他的腰深深的弯着下去,白发披散开来,遮蔽了他的面容,双臂之间,似乎拥抱着什么,然而他的怀中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唯有如雪花般不知愁绪、轻盈飞舞的光点。 他慢慢弯下腰去,手指深深的插入了地面,粗糙的砂石摩擦着他的指尖,很快便鲜血淋漓,他却仿佛根本没有感受到痛楚。 一滴水珠摔在地面。 有那么一瞬间,关丸以为这是付丧神的眼泪。 仔细看去,才发现那是从他嘴角不断滴落的血珠。 “再不松手,你的骨头就要碎了,”一个轻缓的声音说道,衣着华丽的男子撑着伞,夹着昏迷过去的阿木,走到了付丧神面前:“停手吧,那个孩子……已经散魂了。” “……” 付丧神张开嘴,似乎想要说什么,却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卖药的?”关丸喃喃自语,他连忙冲过去:“喂——” 还未开口,便见卖药郎竖起手指:“武士大人,声音请放轻些。” 他松开阿木,关丸连忙扶着侍从退到一边。 卖药郎伸出手,接过一枚飘落在他掌心的光点,犹如梦呓一般,异常轻柔的道:“会吓到了她呢。” “……” 关丸莫名所以,但出于一种直觉,他能感觉到,跪坐在地的付丧神,仿佛一个深渊,散发着令人心惊的气息。 卖药郎的话刚说完,付丧神便稍稍抬起头,白发下一双血瞳,紧紧的盯住了他。 关丸毫不怀疑,若他敢再弄出一点动静,付丧神会毫不犹豫的斩了他。 “您现在的模样,可不是那孩子希望看到的。” 卖药郎面对付丧神,神情泰然自若,他松开手,纸伞便旋转着,悠悠悬在半空。 随着纸伞转动,漂浮在四周的光点,缓缓聚拢而来。 它们摇曳着,无知无觉、无忧无虑。 卖药郎弯下腰,手伸向了地上的太刀。 他的指尖刚碰到了刀鞘,付丧神的刀锋,便压在了他的手背上。 “松手,”他说,声音仿佛被砂石磨过,“这是……她的东西。” “原来你会说话吗,”卖药郎发出了些许惊讶的语调,仿佛嘲弄,“我还以为,你打算就这样,一直沉默下去。” 付丧神充耳不闻,只是将刀锋下压,双瞳中似乎毫无人类的感情。 关丸听见卖药郎居然极其轻微的嗤笑了一声。 这个古怪的男子,自从出现以来,便从未见他有任何多余的情绪,始终是不急不缓的,此刻他却抬起了手,反手握住了付丧神的刀锋,用力一弹,便将那柄压在他手背上的太刀,轻易的挥开了。 “诶呀,毫无斗志的刀,”他将手背上那道细微的血痕抹去,“即便做出攻击的姿态,也无法让人提起兴趣呢。” 接着,关丸就眼睁睁的看着,这两个人,一言不合……动起手来。 只是他们打得委实“文雅”了一点。 付丧神并没有起身,依然跪坐在地上,用一只手挥舞着太刀,而卖药郎则半跪在他对面,挥舞着那柄朱红色的短剑抵挡。 两人的脸上都没了玩笑的表情。 然而唯一的围观者,关丸发现他很难严肃起来。 “……” 清脆的裂帛声中,付丧神的太刀割开了卖药郎的袖子。 一直无知无觉环绕在附近的光点,突然像聚拢的萤火,涌动着,如飞扬的雪花,朝付丧神与卖药郎扑去。 它们挤挤挨挨着,磨蹭着付丧神的脸颊,环绕着卖药郎的手腕,像个黏糊糊的小动物,试图分开交战的两人。 ‘哐——’ 付丧神手中的太刀应声而落。 他抬起手臂,慌忙捧住了不断朝他扑来的光点,那模样关丸都看得心酸。 光点悠悠飘落,穿过了付丧神的掌心。如同一个幻影。 “……” 付丧神脸上的表情,关丸无法形容,他保持着抬手的姿势,看光点不断的从他的指缝、掌心滑落。又如最初那样,无知无觉的飘散着。 “……”卖药郎抬起手,指尖轻轻掠过一星萤光,又恢复了一贯的态度:“看来我们都让那孩子担心了呢。” 他再度朝地上的太刀伸出手,同时瞥了付丧神一眼:“别急着动手。” “……” 卖药郎将那柄太刀捡起,过了片刻,飞舞的光点,便如缓缓的朝太刀聚集而去。 “哦~”卖药郎的语调微扬,“有反应呢。” 这句话就像一个开关,付丧神倏然抬起头,目光立刻便钉在了太刀上。 “看我做什么,”卖药郎指着他的头发,“把自己的毛发整理一下吧,狐狸的眷属。” “……什么?” “那孩子对你的毛发,好像相当的执着呢。”妆容妖娆的男子站起身来,“低头看看。” 付丧神那如丝绸一般的白色长发之中,挤挤挨挨的,挂满了细小的光点。 付丧神的头发好像在发光一样,明明该是可笑之极的情景,他却一把掐住了自己的脸。 他的指节深深的陷在发间,漆黑的手套遮掩了所有表情。 等到付丧神松开手,他依然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却低头将自己的头发,小心翼翼的、珍之又珍的收拢起来。 “哼。” 卖药郎轻嗤一声,将太刀递过去,“拿着吧。” 于是这下光点们全都朝着付丧神聚集而去了,大部分藏进了他的发间,小部分环绕在他手中的太刀上。 “喂,”关丸终于鼓起勇气,忍不住问道:“卖药的……怎么回事啊。” “这些……到底是?” “还有,”他硬着头皮问道:“那个、我是说……应该还有一个女孩?她、她……” “她在哪里呢?” 这句话像一颗石子,投入了深潭。 黑暗之中猛然响起了极为凄厉的哀鸣之声,好似能够刺破天际。狂风拔地而起,大地似乎在震颤,付丧神的身边好似形成了一个漩涡,咆哮着,要将一切都撕碎。 “哇啊——”关丸惊叫着,连忙退后,却依然感觉到风如同刀子一样,一刀刀的切割着他的脸。 “卖药的,”他大喊道:“救命啊。” 下一刻,狂风骤止,付丧神举起了太刀,笔直的刺向了天空,锋利的刀光如同野兽的利爪,深深的陷入了上方的黑暗之中! 明明该是虚无,他的刀却犹如刺中了实体,关丸听见刀锋刺入肉体那独特的沉闷声响,与此同时,付丧神的身上,凭空出现了一道伤口。 鲜血立刻便飞溅而出,他却好似感觉不到,只是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头发。 光点无知无觉、无忧无虑,安静的藏在他的发丝之中。并没有被惊动。 于是付丧神便毫不犹豫的刺出了第二刀。 伤口应声而现,横贯了付丧神的胸口,几可见骨。 手臂、小腿、腹部、后背……他身上的伤口越老越多。 最后一击刺下,付丧神的额头裂开,鲜血淌了他满脸,顺着脸颊滑落,如同泪滴一般,坠入他脚下的土地。 夜风骤然涌来,淡淡的月辉洒落,无声的笼罩着一切。关丸回过神,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困住他们的那片黑暗,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他……”他指着付丧神说不出话。 卖药郎抬起头,凝视着弯月:“鵺已被消灭。” “喂喂,他怎么回事,突然……” “嘛嘛,”卖药郎打断了关丸语无伦次的询问:“不是说过吗,那是鵺,从心中诞生的物怪呢。某种程度上,与这位大人可是相连的。” “抱着杀死自己的决心,最终斩除了心魔吗。” 付丧神对他的话充耳不闻,他甩掉刀上的血,收刀入鞘,便用仅有的、未曾受伤的手,珍惜的托举着自己的头发,怀抱着太刀,转身朝夜幕之中走去。 一柄朱红色的短剑却伸出来,阻挡了他的去路。 “恐怕您还不能离开呢,”男子语调轻缓,“在下有些疑问,必须要得到您的解答。” “百鬼夜行之首,小狐丸殿。” 第24章 降临 “本来,并不想管这件事情。退治妖怪是阴阳寮的工作,我只是一介卖药的……但是如果放着不管,那孩子就太可怜了,无论如何,我不想让她的努力白费……啊,小狐丸殿,请不要误会,我不是在说你。” 卖药郎自顾自的说道:“虽然之前也听说了一些事情,不过今晚得知的东西,让我稍微有些吃惊呢。” “你想问什么?” “嗯……有很多的问题呢。” “比如说,”他竖起一根手指,“为何作为付丧神的您,有着与人类一般的心灵。” “为何那只鵺会出现。” “为何偏偏一切都围绕着您发生……” “这其中有着怎样的‘形’、‘真’、‘理’,”他骤然举起诛魔剑,朱红的短剑遮住了他的面容,“还请小狐丸殿,为在下……一一解答!” “那么,”他嘴角微翘,“小狐丸殿,所谓与稻荷明神的约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 ………… 敌枪的武器刺穿他胸口时,契约,断掉了。 审神者主动切断了契约。 “主人?” “他没救了,别管了,撤退吧。” 体内仅存的灵力几乎在瞬间被抽空,小狐丸立刻便跪倒在地上,泥水飞溅,他勉强回过头,便看到同伴簇拥着审神者,迅速的撤离战场。 大雨隔绝了世界,仓皇离去的同伴之中,似乎有谁回头看了他一眼。 “……” 小狐丸握着刀,目送着溯洄通道缓缓关闭。 等到那光芒终于消失,他擦掉嘴边的血,站起身来,对着围拢过来的溯行军,露出了獠牙。 “来,与小狐共舞吧。” 利刃戳刺,万刀加身。血与雨水混合在一起,染红了地面。 最后一名溯行军倒下时,小狐丸听到了他的声音。 不再是过去那般无意义的嘶喊,这一次,他听懂了。 “付丧神,”敌刀说:“吾等虽死于你的刀下,你却也已步入绝境。” “你与我等缠斗太久,自身亦被同化。总有一天,你会堕入,比吾等所在,更深的地狱。” 小狐丸抽出刀,一刀斩断了他的头颅。 这片战场,除他之外,已没有任何活物。 小狐丸将刀收回鞘中,往前走去,刚走了几步,他便扑倒在地。 雨水洒落在他的脸上,付丧神伸出手,以手代脚,慢慢的在地上爬行着。 他就这样爬出了战场。 第三天时,他倒在一片荒野之中。 “付丧神。” 一个声音响起,小狐丸转动眼珠,才发现荒草之中,有一座神龛。供奉着狐狸模样的神像 这里显然已经很久没有谁来祭拜过了,神像上只剩下了微弱的力量。 “你的气息很熟悉呢。” “您是……稻荷明神?” “咱家只是个野狐狸,碰巧被供奉了而已,”那声音说道,“倒是你,虽然微弱,但身上却有着真正的、神明的加持呢。付丧神,你是什么来历?” “在下……叫小狐丸,本体是在稻荷明神加护下锻造的刀。” “哦哦,小狐丸!”声音雀跃了起来,“咱家听过你。原来你就是那把名刀啊。” 随后一股微弱的力量,注入了他的体内。 小狐丸有些惊讶:“御前殿,您……” “咱快要消失啦,只剩下了这点力量,希望能帮到你,”那声音有些遗憾的道,它突然严肃起来,“小狐丸,可否拜托你一件事情。” “……请说。” “能否请你,率领平安京中的百鬼夜行?” “……” 风吹动荒草,小狐丸慢慢的坐起身来,他衣衫褴褛,浑身都是伤口,白发披散着,如同一只流浪的狗。 “请恕我拒绝。”他却道,“即便是这般姿态,小狐……亦不愿与妖鬼为伍。” 他冷冷的看着神龛:“您曾受人供奉,如今却要……” “你先别着急啊,”那声音打断了他,“我可不是要你去做坏事呢。” “成为百鬼夜行之首吧,小狐丸,然后约束它们。” “若你答应我,我剩下的力量全部给你,我曾经的神社,即可成为你存身之处。” “……” “你这是同意了吗?既然是你的话,咱也能够放心了。” …… ………… 夜幕笼罩下的荒野,诸般声息皆无。 “就是如此了。”小狐丸道,“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藏在他发间的光点悄悄的“淌”了出来,环绕在他身边,似乎听故事听得入神。付丧神的话音落下,光点漂浮着,撞击在他脸上。好似惊叹一般。 付丧神的垂下眼眸,他抬起指尖,轻轻触碰着那些虚幻的光点。 卖药郎举着诛魔剑,付丧神的话音落下,剑身的鬼面便‘咔擦’扣起,男子垂眸望着鬼面,随后道:“看来您说的是真的呢。” “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嗯……”卖药郎托起手臂,“很多问题呢。不过,现在恐怕没有时间,让您一一解答了。” 他举起手,指向了天空。 “喂,卖药的,”关丸问道,“你在干什么。” “从刚才起,我便在思索,”卖药郎道,“今晚……似乎有些,太过漫长了。” 弯月悬于中天,纹丝不动,就仿佛时间停止了流逝一般。 “对呢,”关丸也道,“月亮,它、它它……它好像就……” 根本没有变过位置。 “卖药的,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不知道呢。” “什么,连你也……” “只是夜晚漫长了一些而已,别这么惊慌失措,”卖药郎打断了他的话,一只天平蹦到了他的掌中,“真正麻烦的事情,可不是这个。” “夜晚可是属于妖鬼的世界啊。” “平安京中现在的状况,想来……很糟糕了。” 关丸还在发怔,便见付丧神站起身来。 “喂,你要去哪?” 他没有回答,只是将刀握在手中。 “小狐丸殿,”卖药郎侧过头,“您打算前往平安京吗。” 付丧神微微侧头:“是的。” “请恕我直言,小狐丸殿,您虽然受到神明的托付,但混在妖鬼之中,妖气却在渐渐的侵蚀您吧?” “……” “现在的您,如果踏入那座城池……” “能请您回答我一个问题吗。”付丧神突然道,打断了卖药郎的话。 小狐丸抬起手,握住了一缕发丝,淡淡的光点便飞旋在他的指尖。 与一开始相比,光点暗淡了许多,仿佛寒冷秋夜里,即将死去的微弱萤火。 “这是她……一部分的生魂,若彻底消散,会对她剩下的灵魂有所影响吗?” “灵魂是个不能分割的整体呢。一损俱损。” “……” 付丧神沉默着,良久,才又轻声问:“她还能存在多久?” “……我也不知道呢。” “是吗。”付丧神朝他礼貌的颔首,“我没有疑问了。” “诸位也请快些去避难吧。”付丧神冷淡却有礼的道。 他低下头,静静的凝视着发间飘动的光点。 随后他高高跃起,长发飞扬着,划过夜空,朝着平安京中飞驰而去。 …… ………… 长夜降临,平安京中游荡的妖鬼,失去了统帅的同时,也没了能够约束它们的所在。 夜幕之下,平安京仿佛沦为了妖怪的狂宴。 在这犹如炼狱的景象中,太刀的刀光,似乎成了唯一的光源,每一次落下,便收割数十个妖怪的性命。 ‘小狐丸……你!’ ‘为何要攻击我等!’ ‘住手、住手,你明明说过的,要统帅我们,这是你与……’ 一刀斩落,喋喋不休的声音便戛然而止。 “无法再继续履行诺言,我亦对此感到遗憾,”小狐丸道,“不过万物终有一死,我的性命,也只到今夜为止。” 他所走过的地方,留下一道蜿蜒的血路。身上的衣衫几乎被染红,有些是妖怪的,但更多的却是他自己的,付丧神的神情却很平静。 他甩开刀锋上的血,又细心的擦拭掉手套上沾染的血珠,随后他摊开掌心,隔着一层虚空,轻轻的触摸着漂浮在他发丝间的萤光。 它们已经暗淡得几乎消散,但仍旧悠悠的漂浮着,缠绕着他的发丝,似乎察觉了付丧神的抚摸,光点颤动着,艰难的、轻轻的,碰了一下他的指尖。 无知无觉、无忧无虑。 ‘你叫什么名字呀?’ ‘告诉我吧,这一次……我一定不会再忘记。’ ——小狐丸,我的名字是小狐丸。因为帮忙捶打的是狐狸,所以叫小狐,绝对不是说身体小。 “这些话,没有机会告诉您了呢。” “我实在不放心,让您一个人离去。” “记不住事情、随意的靠近危险的野狐,还被三日月那个外表和善的家伙所欺骗,为他戴上了发饰……” “若没有小狐陪伴着您……小狐,怎能安心。” ——无法做到,让她一个人踏上死亡之路。 高达五米的鬼朝付丧神冲过来,小狐丸反手挥刀,将它拦腰斩断,但却也被鬼的角刺中,蓦然撞在树干上。 夜樱簌簌而落。 付丧神拄着刀,擦掉了嘴边的血,缓缓的站起身来。 在他的面前,是数以千计的妖鬼,整个平安京中游荡的异物,似乎都聚集在了这里。 “请您看吧,”小狐丸抬起刀,“接下来,小狐要开始跳舞了。” ——请看着我,直至最后。 妖怪如潮水一般涌来,付丧神举起了刀,那一直停留在他发间的光点,却悠悠飞旋着,围绕住了他。 好似一片萤火升起。 小狐丸诧异的转头,便听头顶的天空,如同玻璃碎裂那般,发出了轻微了咔擦声。 天空中的裂缝越来越大,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不断的敲打着它。 小狐丸听见如海潮一般的轰鸣之声,光点突然旋转着,悠悠上升。 一道人影,从半空之中,缓缓的坠落。 …… ………… 平安京的夜空,如同玻璃一般碎裂。 裂缝不断的扩大,如同海潮一般庞大的灵力,从那缝隙中汹涌而入。席卷了整个京都。 黑云一般密集的妖鬼,如同阳光下的雪,一触即溃,瞬间被彻底的净化。 飞旋的光点融入了她的身体。 ——灵魂一荣俱损,因此,即将消散的部分,跨越时空,唤来了她缺失的部分。 她的体温、她的呼吸,她血管之中奔腾的血液,和胸膛中的心跳,揉成小狐丸耳中,最为动听的声响。 不是残魂,也不是灵体。 是个活生生的,陆乔乔。 一片夜樱坠落,停驻在她的眉目之间。 少女的眼睫微动,在付丧神的注视下,她缓缓的睁开了眼眸。 那熟悉的双瞳,清澈如泠泠泉水,映着他的面容。一如既往,不曾有任何改变。 第25章 气息 弯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西沉。 笼罩着平安京的夜色像是淡去的墨痕,第一缕晨光落下,如同一层轻纱,披在这多舛的京都之上。 陆乔乔睁开眼睛时,首先觉得头晕脑胀,就好像被谁用锤子殴打了脑袋,记忆混乱不堪。 接着她便感觉到,有谁在轻轻抚摸她的脸。 那只手冰冷如铁,举动却异常轻柔,用指腹小心的触碰着她的脸颊。一下、一下。 她眨眨眼睛,抬头看到一缕白发,接着是一双眼眸,鲜红如血,晨光微熙,氤氲在其中,像是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察觉到了她的举动,触碰着她脸颊的手停了下来,白发忽然如帷幕,纷纷落下,遮蔽了她的视线。 “这个时候,竟然不知道该怎样称呼您。”沙哑的声音轻轻的说。 陆乔乔:(⊙ ⊙)…… 这是什么情况? 她还未开口,便感觉一只手按在了她的背后,接着视线一片阴影。 她被拥入一个怀里了。 淡淡的血腥味环绕着,耳边是若有若无的心跳,温热的吐息落在发间。 “真好啊,这不是梦。” 随后环在腰间的手臂滑落,他缓缓的滑了下去,膝盖软倒在地上,接着垂下了头,高大的男子闭上眼睛,脸埋进了少女的肚子,然后——晕了过去。 陆乔乔:“……” “喂,你怎么了?”她吃惊的低下头,小心的碰了一下对方的脸颊,毫无反应。 她先是在他的鼻息下一探,虽然微弱,但确实有着呼吸,才放下心来。 然而这轻微的动作却破坏了平衡,白发男子一头歪到少女的怀里,陆乔乔根本扛不动,立刻随之歪倒。 “诶诶——” 砰。 “天啊,好重……” 陆乔乔动弹不得,废了半天力气,才勉强挣扎出一只手来。她低头一看,只见掌心一片通红,全是暗红色的血。 这显然不是她的。陆乔乔侧过头,入目便是一缕雪白的发丝,他就枕在她的耳边,陆乔乔迟疑了片刻,伸手拨开了他的发丝,一张被血与泥土糊满的脸,便出现在她眼前。 “醒醒,”她伸出手,轻轻拍打着他的脸,“你受伤了,还很严重,不要睡了,要保持意识。” 听见了她的声音,他的眉头立刻便浅浅的皱了起来,露出了挣扎之色,口中也断断续续的,发出了极轻的声音: “小狐……在这里,这就……赶过来。” 然而他终究是没能睁开眼睛,气息也越来越微弱。 陆乔乔有些慌张:“喂?” 她推了半晌,也没有任何作用,反而被糊了一手的血。 “糟糕……” 陆乔乔不在犹豫,手脚并用的推着男子,害怕加重他的伤势,陆乔乔束手束脚的,正在这时,她却觉得身上一轻。 深蓝的宽大衣袖遮掩了视线,随后一双手伸过来,扶起了白发男子。 陆乔乔抬起头,零星飘落的花瓣里,一名男子正低头凝视着她,双眸中似乎含着笑意,仔细看去,却又如一片深潭。 “虽然想过见到真人的情景,”他抬起衣袖,遮住了唇,“不过却还是被吓了一跳呢。” …… ………… “您的意思是说,您跟这位……都是刀剑的付丧神吗?” 他的耳中,传来了少女柔软的话语。 “那么,我需要供给灵力,就能让他的伤口愈合吗?” “……这把刀?” “好的,我明白了。谢谢您。” 声音停下了,随后久违的灵力涌入了他的体内。他听见本体似乎发出了一声欢快的轻鸣,历次战斗中留下的暗伤,都在迅速的消退着。 小狐丸几乎是在下一秒,便睁开了眼睛,入目是一片暗色的木横梁,接着一张面容凑了过来。 “您醒了吗?”少女那柔软的声音询问道。 她似乎有些高兴:“这次我完全没有犯错,灵力控制得很好呢。” “……” 小狐丸愣了片刻,才回过神。 他蓦然起身,凑到她的身前,先是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才小心翼翼的、戳了一下她的脸颊。 温的,很软。能感受到皮肤下涌动的生机。 是活生生。 陆乔乔:(⊙o⊙)… “哈哈哈,您吓到她了呢。”又是一个熟悉的声音,小狐丸转过头,便看到三日月宗近赫然在侧,一手举着衣袖,轻轻遮住了唇,“现在清醒过来了吗?” “……三日月殿?”小狐丸刚说了一句,便见三日月宗近放下了衣袖,侧脸上,有个淡淡的红印。 一看就是巴掌印。 “……”白发付丧神一言不发,沉默的握住了刀柄:“三日月殿,您做了什么?” 三日月宗近抬起手,驾住了小狐丸的刀鞘:“哈哈哈,只是跟小姑娘打了个招呼而已。” “……只是这样而已吗?” “哈哈哈确实是呢。” “看来您的伤势已经基本愈合了,”三日月宗近道,“虽然亲眼见证了,不过还是很吃惊呢。” 他放下手,小狐丸也顺势卸掉了力道,付丧神的视线,聚集在了陆乔乔的身上。 “虽然很遗憾,不过小姑娘似乎什么也不记得了,”三日月宗近说道。 陆乔乔坐在一边,安静的听着。 她确实没有多少关于这两位刀剑付丧神的记忆。 不如说她现在脑子里基本是一团浆糊,不断漂浮着:我是谁?我在哪?_(:з」∠)_…… “您不记得了吗?” 小狐丸露出了些许失落的神情,不过很快他又说道:“不过,这也是难免的。” “其实,还是记得一点东西的。”陆乔乔犹豫的道。 “比如……”她伸出手,蓦然拽住了付丧神的头,然后在他的头上肉来揉去,重点关照了那两坨类似耳朵的东西:“……这种毛茸茸的手感。” 啊!是的,就是这种手感! 太美妙了! “……” 陆乔乔自顾自的揉着,半晌才发现付丧神无声无息的,她猛然松开手,讪讪然的缩回了原位:“抱歉,我冒犯了。” 她还未说完,付丧神便握住了她的手腕。 他侧着头,静静的凝视着她,红色的双瞳中,似乎隐约浮现着一点喜悦。 “……请原谅。”他对陆乔乔说道,便低下头,叼住了她的指尖。 锋利的犬齿轻轻一咬,立刻便有一点血珠沁出。付丧神柔软的舌尖一卷,立刻便将这浅浅的伤口吮吸干净。 随后他抬起手,锋利的指尖如同野兽的爪,用力划破了自己的下唇。 鲜血几乎是瞬间便沿着付丧神的唇角滴落。 他半跪在地,一手托起了陆乔乔的下巴,另一只手按在了她的肩膀上。 陆乔乔的心中浮现了不祥的预感——这情景如此熟悉! “等等,请不要……”她还未说完,口中便涌入了淡淡的血腥味,付丧神闭上了眼眸,举动极轻的在她唇上一吻。 他的舌尖滑入少女口中,带来包含灵力的鲜血。 “我叫小狐丸,不管您忘记多少次,我都会告诉您的,”温热的气息吐落在她的脸颊边,小狐丸低下头:“接着,请您摸摸我的毛发,是您的话,无论想摸多久都可以。” “……” 于是他的脸上也出现了一个巴掌印。跟三日月宗近正好一左一右,相映成趣。 第26章 咬咬 刀剑付丧神与人类缔结契约的方式并不复杂,然而付丧神虽然名为“神”,但其实是更为接近妖怪的存在。 尤其是曾经噬主的付丧神。 “如我等这般,交付了名字还不够,想要再度与人类缔结契约,必须要有更加紧密的联系才行。” ——例如血契。 “……哦,原来……是这样啊。” “不过,照这样说来,其实交换血液就行了吧?” “……” “其实还有很多方式的吧,比如,歃血为盟,把血混到酒杯里喝下去什么的。” “……” “无论如何,耍流氓是不对的哟。” …… ………… 潺潺的溪水从微摆的春草间淌过,陆乔乔走到溪便,将一直抱在怀中的太刀,轻轻放在水边的石头上,随后挽起袖子,掬起一捧清水拍了拍脸。 冰凉的水珠顺着少女的脖颈滑落,没入衣领之中。也让她的思维清醒了一些。 距离她来到这个地方,已经过了半日。 从小狐丸口中,也得知了一些事情。 这里,是平安京啊…… 陆乔乔一边思索着,擦干了脸上的水,将干葫芦瓢按进水里。这是她从后院的杂物堆里翻出来的。 两名付丧神,一个重伤初愈,另一个看起来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这种时候呢,要拿出大人的胸襟,暂时先饶过他们好了。╭(╯^╰)╮ 无论如何,先弄点热水吧…… 这条溪流是附近唯一的水源,晨晖脉脉,将水面染上一层淡金。两岸生长着野樱、春杏、山桃等,花瓣随风飘落,逐水而流。 陆乔乔看了半晌,伸手捞起一片花瓣。 “血契吗。” 她自言自语。 她托着下巴,试图梳理自己混乱的记忆。 狐之助、本丸、加州清光…… 五虎退、骨喰藤四郎、一期一振…… 她一点点的回忆着,自己脑海中出现的面容,将他们与各自的名字对应起来。 “对了,还有……” 水面上浮现一袭倒影。俊美的面容,雪白的发丝,金色的瞳孔,犹如盛满辰光。 一片花瓣落下,水面散开涟漪。 光影滟滟,他微微歪头: “哟,吓到了吗?” 噗通,陆乔乔手中的葫芦瓢坠入水中,倒影立刻粉碎,付丧神微微一笑,轻轻一跃,雪白的衣袖舒展开来,如白鹤一般,转眼跨越了溪流。 “看你的表情,”他半跪在地,伸手掐住了少女的下巴,“似乎是想起来了?” 鹤丸国永。 ‘请小心,鹤丸国永已经完全暗堕了。’ 陆乔乔几乎是立刻想起了骨喰藤四郎曾经说过的话,她挣扎起来,试图挣开鹤丸国永的钳制,口中也道:“请您放手。不然我就要……” “就要怎么样?” 付丧神骤然贴过来,几乎与她鼻尖相触,他的面容突然放大,说话之前,微凉的吐息落在陆乔乔的脸上。 “哇!” 陆乔乔被吓到了,毫不犹豫的一拳打出,精准的击中了付丧神的眼眶,然后连踢带踹的把他推搡到了溪中。 哗啦,水花四溅,付丧神的衣物立刻被浸湿,他抬起手,擦掉了脸上的水珠:“这可真是……吓到我了呢。” 陆乔乔也很吃惊——她的力气居然变得这么厉害了吗! 很轻松就把他推倒了呢!(⊙o⊙)… “那么,接下来就轮到我了哦。” 付丧神微微一笑,用力拍击水面,浅浅的溪流咆哮了起来,一股水柱凭空拔起,霸气如水龙,兜头浇在陆乔乔身上。 “诶诶——”陆乔乔躲闪不及,被浇了个彻底。 她眯着眼睛,还在努力擦着脸上的水,便感觉到一只手按住了她的脖子,将她重重的推到在地上。 “咳咳咳。”春草弯倒了一片,陆乔乔咳嗽着,睁开眼睛,便看到一双金瞳,美丽却冰冷。 他微微一笑:“你跟小狐丸结成了血契?” “比我想得还要快呢。” “你的灵力,就这样令人垂涎吗。” “哦呀,”鹤丸国永歪过头,捉住了陆乔乔扇来的手掌,“真是凶呢。” 随后他握住少女的手腕,压在她的头顶,一手托起她的下巴,轻轻一捏就迫使她张开嘴。 “你干嘛——唔!” 冰冷的唇舌贴过来,陆乔乔眼前一暗,接着便感到体内的什么东西,在疯狂的涌向了付丧神。她头皮发麻,好似灵魂都要被抽出来。 要糟! 陆乔乔拼命挣扎起来,并毫不客气的抬起脚,一脚踹向付丧神的小腹。 防身第一式——踢裆! “哦呀,”付丧神松开她,微微抬高身体,用手握住了她的小腿,“这可不行呢,真被你踢中了会疼死的。” 不过,防住了下面,没防住上面。 趁此机会,陆乔乔比出剪刀手,照着他的眼睛就是一戳。 第二式——插眼! 成功得手! “啧。”鹤丸国永立刻松开了她的手腕,捂住了眼睛。陆乔乔犹如一条滑溜溜的鱼,立刻从他的身下“滑”了出去。 她也不去找葫芦瓢了,捡起草丛里的太刀,反身立刻就跑。 周围遍开山樱,陆乔乔跑了一会,抬头去看到那白衣的少年,倚靠着树干,花瓣落在他的肩上,他一手握着刀柄,站在树下,看着她一言不发。 陆乔乔几乎是立刻停下了脚步。 她握住了怀中的太刀,横在身前,皱眉道:“请问,您到底想要做什么。” “喂喂,这句话应该我问你才对吧,”鹤丸国永抬起手,指着自己的眼睛,“被你弄得很痛呢,这里。” “……我只是想自保而已。” 她刚说完,便见眼前一片阴影投下,付丧神无声无息的落到了她的面前,弯腰看着她:“所以呢,你打算用这把刀,来对付我吗?” “一把,你根本无法拔出的刀?” 他刚说完,平地卷起狂风,花瓣与落叶旋转着,树影摇曳,金瞳付丧神的脸色骤然一冷,他毫不犹豫的向后一退,衣袖舒展开来,如一只展翅的鹤。 与此同时,陆乔乔感到背后拥来一个怀抱,淡淡的冷香环绕了她,一双手伸过来,一手抱住了她的腰,另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掌。牵引着她,骤然拔出了她怀中的太刀。 锋利的刀气将狂风斩断,去势不减,鹤丸国永拔出刀,刀气与刀锋相撞,发出清脆的嗡鸣声。 山樱应声而断,花瓣飞舞着,好似下了一场雨。 三日月宗近从背后抱着陆乔乔,他的手覆盖在少女的手背上,托举着她握住了太刀,将刀锋直向鹤丸国永。 “有何不可呢,鹤丸殿。” 他又低下头,轻声道:“您久未归来,我与小狐丸殿便分别出来寻找……抱歉,稍微来得有点迟。” …… ………… “三日月宗近?” 鹤丸国永直起身,亦将刀锋对准了他:“原来是你啊。” “我还以为,先来的会是小狐丸。他才是那孩子的刀,不是吗。” “鹤丸殿亦让我感到吃惊。”三日月宗近说道,“您身上的气息可不太妙。” “虽然我承认这一点,但我不认为你有资格说我。” “哈哈哈,”三日月宗近并不回答,只是低下头,询问着陆乔乔,“害怕吗?” 陆乔乔摇摇头。 付丧神的衣袖像是宽大的帷幕,将她遮蔽在怀抱之中,他并没有松开手,仍旧环抱着少女,托举着她的手腕,令她握着太刀。 “呵,”鹤丸国永发出一声轻笑,“你还真打算,让这孩子,亲手砍我吗。” “毕竟这是您自己的提议。”三日月宗近轻笑道。 “您的自信令我吃惊。”鹤丸国永道,付丧神犹如一道残影,骤然冲向了三日月宗近,“难道就不怕这孩子受伤?” “哈哈哈,无妨无妨,若小姑娘有一点伤痕,鹤丸殿十倍奉还便是。” 刀刃撞击在一起,地面被切得支离破碎。陆乔乔的手被三日月宗近握着,做出挥舞、劈砍、格档等等举动。 他的心跳稳定而平缓,与他的呼吸一样,并未有丝毫的紊乱。 偶尔刀刃交错,付丧神还会低下头,眼底的新月纹好似会发光。 “嘛,也该结束了。” 三日月宗近抱着少女旋身,避开了白发少年的刀锋,他压低刀柄,做出攻击的姿势,蓄势待发。 在这个瞬间,鹤丸国永突然冲上前来,反手握着刀,重重的划出一击。他自己却突然倾身,伸长了脖子。 陆乔乔听见三日月宗近的呼吸,第一次沉重了起来,他立刻便想抱着她抽身而退,甚至松开了她的手,亲自握住了刀柄,朝白发金瞳的付丧神攻去。 然而却来不及了,鹤丸国永探过身来,如此之近的距离,他张开了嘴,用力的在陆乔乔脸上一咬。 “嗷!” 血几乎是立刻就涌了出来,与此同时,三日月宗近的刀刃,也凶狠的落在鹤丸国永身上,付丧神向后一跃,却还是被砍中,伤口从肩膀一直延伸到腰间。 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白衣,付丧神却好似并不在意,他伸出舌头,舔掉唇上最后一滴血珠。 “味道不错,承蒙招待。” 【正文兼剧场】 【情况说明:本丸视角,讲述陆乔乔昏迷(失踪)的本丸。】 夜幕低垂,本丸中亮起了烛光。 这段时间,因为有草木之类的精灵帮忙,本丸总算被整理得稍微整齐了一点,田地也都种上了种子。 他跟骨喰哥一起,清理出了一间和室,并不是怎样华美的屋子,不过因为距离那位大人很近,所以五虎退非常喜欢。 他打开门,抬头便看到了一期一振。 “一期哥!” 蓝发的付丧神转过头,对着少年露出了一个极浅的笑容:“退,你回来了。” “一期哥,”五虎退扑到他的怀里,“您是从大人那回来的吗。” “……嗯。” 一期一振抽回手臂,扶着弟弟坐好,将一碟团子放到他面前:“你跟骨喰并没有与姬君结契,虽然本丸中灵力充沛,但还是需要进食。” “这是加州君刚刚送来的。” “一期哥,我吃不下。”五虎退将下巴搁在案台上,烛火跳动着,他的脸上蒙着一层忧郁,“大人她什么时候才会苏醒呢。” “……姬君灵力强大,虽然丢失了一部分灵魂,但本体尚在,一定能召唤回来的。” 一期一振安慰着弟弟,脸上的神色却很勉强。 陆乔乔昏睡不醒,一期一振与加州清光分别返回了溯洄通道,却都没有发现她丢失的生魂。 她简直像是被什么东西偷走了一样,肉体陷入沉睡,任凭付丧神们怎么呼唤,也无法睁开眼睛。 “一定会没事的。”一期一振又说道。不知道是说给五虎退听,还是说给他自己听。 “嗯,”五虎退低低的应了一声,又抬起眼眸,少年的双眼湿漉漉的,“一期哥,我能去陪着大人吗?” “你看,”他举起小老虎,“老虎们……也很想念她。” “加州殿不愿意我们靠近大人呢,”他失落的道,“我、我只在门外呆着就好。” 这个本丸,目前只有一期一振与加州清光,是正式与陆乔乔缔结了契约,而五虎退和骨喰藤四郎却不在此列。 骨喰藤四郎还好,虽然加州清光对他也没好脸色,但五虎退,他现在的模样,不过是个用灵力捏出的壳。 纵然还保持着原本的心灵,他却也已经是个敌短刀了。 一期一振伸出手,抚摸着五虎退的发丝:“没关系的,退在这里,一样可以守护姬君。只要心中思念着她,一定可以将这份思念传达出去。” “嗯!” “一期哥、也……也思念着大人吗?” “……” 一期一振沉默。 随后,他轻轻的点了点头。 “是的。” 他松开手,对退说道:“我要去巡夜了,退,不用担心。” “姬君,一定会回来的。” 若她无法找到回归的路,那么无论耗费多少时光,他也会去寻找,直到与她重逢。 …… ………… 结束了与五虎退的谈话,一期一振合上门,朝庭院中走去,刚踏上连廊,便看到加州清光坐在廊下,身边是一束刚折下的樱花。 “夜安,加州殿。” “当不起您一句殿下。”加州清光头也不抬,倦怠的道,手中不停,用刀削着一根树枝。 虽然同为陆乔乔的契约刀,但加州清光对于一期一振极为不满。 ——都是因为这个家伙!主人现在还昏迷着。 一期一振对于加州清光的态度坦然以待,他并没有因为对方的无视而退却,又询问道:“您在做什么呢。” “给主人做簪子。” “……” 黑发红眸的付丧神垂着眼眸,认真的削着手中的树枝。 “我们这个本丸,什么都没有……” 他的脸被夜色所笼罩着。 “没有任何便利的设施,也没有政府的万屋,就连想要吃到正常的食物,都很艰难。” “主人呆在这个地方,倒霉遇到我们,至少我……” 想给她一些,女孩子应该拥有的东西。 “原来如此,”一期一振走上前来,他放下手中的刀,在加州清光身边坐下,“削簪子是吗?” “喂,你别乱动啊,这些我有别的用处!” “要做什么呢。” “……花瓣摘下来,捣碎了,最好的部分做胭脂,剩下的当指甲油的原料。” “是吗,请务必让我也来帮忙。” “谁要你帮忙,走开!” 话虽如此,加州清光却并没有真的将他赶走。于是一期一振脱掉手套,修长的手指,一点点的摘下花朵,细心的抽去花蕊,将花瓣放在石碾之中。 付丧神们相顾无言,夜色流转,本丸的灯光却不曾熄灭。 …… ………… 第27章 发绳 一场战斗落幕,山樱折断大半,枝干倒伏在地上,花瓣揉进泥土里。 陆乔乔坐在水边,清洗着脸上的血迹。 擦干净水珠,这短短的时间里,牙印已经结了一层浅痂,看起来倒像是两弯月牙。 水面上映照出了付丧神那绝美的面容,三日月宗近走到她的身后,轻声道:“伤口还疼吗?” “三日月先生。”陆乔乔赶紧站起来,她摇了摇头,“已经没事了,谢谢您。” “您不必如此客气,”付丧神低着头,他身量高大,长发如同绸缎一般,眼底的新月纹氤氲着水光,“是我没有保护好你呢。” 陆乔乔连忙道:“怎么会,你救了我呀。” 她又解释道:“其实伤口不深呢,只破了点皮而已。” 没错,鹤丸国永那气势汹汹的一口,却只给陆乔乔脸上留下两道很浅的伤痕。倒像他故意嘴下留情了。 虽然并没有人会感谢他。 “三日月先生,您认识那位鹤丸国永吗?”陆乔乔好奇的问道。 “唔,”付丧神举起了衣袖,遮住了自己的唇,他露出了思索的神情,“谈不上认识,只是听闻过而已。” “他很有名?” “如果他是我听说的那位‘鹤丸国永’的话。” ——游荡于战场,肆意插入战局,随自己的喜好,屠杀政府审神者、溯行军;甚至是检非违使。 死在他手中的政府审神者,少说也有数十位。 付丧神的眼中似乎蒙上一层薄纱,遮掩了他的情绪,他用一种轻缓的语气,对陆乔乔道:“不必太过忧心,以后……小狐丸殿会一直陪伴在您身边。” “保护着你。” 陆乔乔懵懵懂懂的点了点头。鹤丸国永这个人她是记得的。印象深刻的是他曾经无声无息的进入了本丸之中。 现在他居然又出现在了这里——平安时代的京都外郊。 难道刀剑付丧神们,能够自由的来往于不同时空吗?如果是这样,倒是能拜托他们,带领她回归本丸呢? 陆乔乔隐约觉得,她得快点回去。 她还在思索,耳中却听见了细小的响动,像是衣料互相摩擦,发出了簌簌的声响。 她抬起头,便看到三日月宗近微微侧过了脸,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指没入了发间,在摸索着,试图解开他的发饰。 金色的垂穗摇晃着,付丧神做得很不顺利,他拽了半天,也没能成功解开。 “三日月先生,您在做什么?” “啊,”他垂下眼眸,温和的道,“我想将这个解开呢。” “要帮忙吗?”陆乔乔问。 “那就麻烦你了。”付丧神轻声道,“我一向不擅长这些东西呢。” 他一边说着,低下了头,他的长发立刻便如流水一般的倾泻,发丝摇曳着,轻轻触碰着少女的脸颊。 淡淡的冷香味环绕着陆乔乔,若有若无,冰冷却绮丽。 就如那绝世的刀锋,却切开了一朵翩然而落的夜樱,残留下那一缕香气,渗入骨髓。 陆乔乔不知不觉的睁大了眼睛,连呼吸都放轻了,她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摸索着三日月宗近的头发,触手觉得自己在抚摸一匹绸缎。 她不知不觉就摸得入了迷,付丧神并不催促,嘴角含着极浅的笑容,保持着低头的姿势,任凭少女温软的指尖,慢慢的摩挲着。 拂过他的发尾、发梢,像一条胆怯的鱼,碰到了他的头皮,就飞快的后撤,过了片刻,又恋恋不舍的蹭过来。 少女露出了快要化掉的神情,显然毛绒控(划掉)发作。快要对付丧神这一头秀发爱不释手了。 “三日月先生的发质真好。”最终她恢复了一点理智,几下就把三日月宗近发间的那条类似发绳的东西,拆了下来。 她捧着发饰:“给,您的。” “谢谢你,”付丧神轻声道,接过了那条发绳,“小姑娘,暂且不要动,可以吗?” “嗯?嗯……” 于是三日月宗近伸出手,笨拙的揽起少女的一缕发丝,拨到她的脸颊边,随后他举着那条刚拆下的发绳,试图将它缠绕到陆乔乔的发间。 他的动作很慢,磕磕绊绊,神情却很温和。 “三日月先生?” 陆乔乔吃了一惊,却又碍于承诺,并不敢动:“您、您在做什么呀。” 付丧神沉默不语,只是垂着眼眸,眼底的新月纹似乎熠熠生辉。 许久,他才退后一步。 “好了。” 付丧神露出一抹极浅的微笑:“哈哈,看起来还挺不错呢。” 陆乔乔抬起手,便摸到发间垂下的金色丝穗。刚好挡住了她脸上的伤疤。 “……谢谢您,三日月先生。” “不必客气,叫我三日月也是可以的呢。哈哈哈。” 三日月宗近说道,他又将太刀递给了陆乔乔:“回去吗?” “嗯,”陆乔乔接过刀,依然抱在怀里,“小狐丸殿应该等得着急了。” 他们并肩走在林间,花瓣随风飘洒,落在肩头。 “说起来,这把刀,”陆乔乔抚摸着太刀,喃喃自语,“我为什么会有呢?” “……不记得了吗。” “嗯。” “哈哈,无妨,忘记也没有关系……大概,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路乔乔心中还是有些疑惑,她眨了眨眼睛,正准备说什么,身侧的付丧神,突然停下了脚步。 这片京郊的山林,因为被小狐丸所占据,嫌少有人迹。 而此刻,一队身着白色狩衣的阴阳师,却出现在了山林间。 他们排列成阵,由两名高大的式神开路,似乎在搜索着什么。 一边走,一边窃窃私语着: “看这地上的痕迹……” “不会有错了,人类做不到的……” “果然藏在这里……” 队列的最前方,是一名身着麻衣的少年人,他低着头,畏畏缩缩的。却在看到陆乔乔之后,突然爆发出了惊人的能量。 他几乎是声嘶力竭的大喊着:“是她!没错,就是她。找到了!” 如果陆乔乔现在有着完整的记忆,她一眼就能认出,这个指着她的麻衣少年,是关丸的侍从,阿木。 只是此刻他的表情异常狰狞,狂热的兴奋跟极度的恐惧混合在他的脸上,让他看起来仿佛一头恶鬼。 “是她!就是她跟百鬼夜行的首领混在一起,我看到了的,她没有影子,根本不是人!” 陆乔乔:“(⊙⊙)嗯?” 她尚在迷惑,便见那几个阴阳师,一齐伸出了手,捏出了攻击的姿态,驱使着式神:“去!” 几乎是同一时刻,付丧神从容的踱步,挡在了陆乔乔面前。 他的手中没有武器,便并掌成刀,向前横劈,只一击便将冲过来的式神拦腰斩断。 付丧神收回手,抬起衣袖,遮住了自己的唇,慢慢的道:“哦?阴阳寮的大人们吗。” “你是何人?” “哈哈哈,只是一介付丧神而已。”三日月宗近并没有上报姓名,“你们找这孩子有什么事情吗。” “付丧神?” 阴阳师露出了吃惊的事情:“居然也是妖怪吗!” 一旦确认了三日月宗近的身份,阴阳师便径直无视了他的言语,眨眼之间,数名式神又重新被释放了出来,将他们团团围住。 “妖怪,受死吧。” “三日月先生,”陆乔乔连忙将太刀递过去,“这个给您……” 付丧神却伸出手,轻轻的推了回去。 他转过身,从身侧的樱树上折下了一段树枝。 “没关系呢,暂且就用这个当做武器吧。” 花瓣飞旋着,环绕着付丧神,三日月宗近犹如在花间漫步,从容不迫,不过是片刻之间,就将式神们逐一斩杀。 阴阳师发出了哗然之声。 “怎么会,一介付丧神而已!” “那、那可是叶王大人的式神啊……” “糟糕了!” 这般的议论声中,一个声音由远及近:“不必在意,对手是他的话,你们输了也理所当然。” 紧接着,一道人影倏然而至,他好像是由虚幻之影,骤然变化为实体,又仿佛一只存在于这群阴阳师之间,但直到此刻,才终于卸下了光影的伪装。 那是一个异常俊美的青年。 他穿着白色的狩衣,与阴阳师们的打扮并不不同,但他一旦现身,人群便自动自发的簇拥着他,仿佛拱卫着日月。 “叶王大人!” “叶王大人,您竟然亲自来了。” “是用了返逆之术吗……” 青年对于阴阳师们的议论并不在意,他往前走了一步,朝付丧神微微颔首,如同与老友寒暄一般:“多日不见了,三日月殿。” 接着,一股冰冷的力量骤然朝着付丧神袭去,瞬间将三日月手中的花枝打得米分碎,付丧神被那股力量冲击着,犹如一片羽毛,高高的飞起,撞在山石上,发出了沉闷的声响。 第28章 宿敌 陆乔乔在与三日月宗近短暂的相处中,见过他优雅掩袖的模样,也见过他手持利器战斗时的姿态。 他好似永远都从容不迫,对陆乔乔而言绝对无法战胜的敌人,他能轻易的与之周旋; 但是现在,他的长发凌乱的散开,半跪在地上,华美的狩衣上沾染了尘土,呼吸间带着轻微的气音。 “咳……”付丧神抬起手,抹掉了唇边一缕血丝。 “您这幅模样还真是狼狈。”轻缓的话语既优雅又冰冷,毫无嘲讽之意,冷酷的诉说着事实,在众人的簇拥之中,一身白衣的阴阳师缓缓上前一步。 他行走于飘零的落英之间,花瓣跌落在他纤长的眼睫上,青年轻轻眨眨,又翩然而落。 “哈哈哈,说得也是呢。”三日月宗近站起身来,付丧神的唇上沾染着些许的血珠,“想不到能在这里见到您呢。” “麻仓叶王。” 阴阳师们发出了轻微的喧哗声: “这个付丧神竟然敢直呼大人的名字……” “无礼!” “等等,三日月宗近,有点熟悉啊……” 三日月宗近充耳不闻,或者说,自从麻仓叶王出现,他的注意力,便集中在了这个人的身上。 他就像一把真正的刀,卸掉了一贯的温润面貌,露出了锋芒。 “这世间之地,无一处我不可踏足。” 阴阳师平静的说,他伸出手,接住了一朵落花,随后将它夹在指间,一股冰冷的灵力涌出,花瓣骤然飞散,好似刀锋一般,旋转着朝付丧神袭去。 “春景甚好,岂能辜负时光。” 一样事物破空而来,与花瓣撞击在一起,骤然冲散了阴阳师的灵力,花瓣飞旋着,纷纷落下。 “……” 阴阳师放下衣袖,他的手背上被划开了一道细小的伤口,血珠涌动,顺着指尖滴落。 那袭击了他的东西落在地上,直至此刻,才露出真面目。 ——那不过是一枚随处可见的石子。 “叶王大人?” “大人受伤了……” “那是谁……” 麻仓叶王转过头,山樱树下,一双清冷冷的眼眸也在看他。 那是个样貌异常娇美的少女,穿着简陋的巫女服,却并不能掩盖她的光华,她怀中抱着一柄太刀,在众人的注视下,慢慢的走到了三日月宗近的身前。 “你……”付丧神似乎也有些吃惊,他以袖掩口,眼眸却微微睁大。 少女仰头看着他,金色的垂穗在她的脸颊边摇晃着,她眨着眼睛,轻声问道:“您没事吧?” 三日月宗近摇摇头,他上前一步,试图将陆乔乔遮挡住,“小心,别……” 他还没说完,便见少女背过一只手,竖起食指,悄悄的摇晃着。 并作出各种诡异的姿势,一会弯下指节,一会比出剪刀。 三日月宗近:“……” 陆乔乔收回手,少女又往前走了一步,隔着遥远的距离,她与年轻的阴阳师对视着。 “您好,”她轻轻颔首,“阴阳师大人。” “……” 麻仓叶王缓缓的擦拭掉手背上的血迹,他注视着陆乔乔,眼神变幻莫测。一名阴阳师走上前,躬身道:“大人,庶人所指认的妖怪,正是此女。” 式神推了一下阿木,麻衣少年踉跄了一下,战战兢兢的走了过来。 他低着头,并不敢去看麻仓叶王的脸,断断续续的道:“是、是的……我,我亲眼见到她,跟率领百鬼夜行的妖怪,混在一起……” 他还没说完,便又被式神推搡着,粗暴的扯开了。 “叶王大人,要抓捕她吗?” 年轻的阴阳师放下手,他没有回应下属的询问,只是看着陆乔乔,神情平静的道:“想不到在这荒野之地,能见到如此优秀的通灵者。” “不知可否知道您的名讳?” 少女与他对视着,眼神清澈,犹如无声的流泉。 “很抱歉,我不能说出我的名字,”她轻声道,“刚才情势危急,伤到了您,并非我的本意。请原谅。” “另外……”她抬起了手,在众人的注视之中,庞大如海潮一般的灵力,骤然从她的身上涌出! 灵力形成了肉眼可见的漩涡,如同潮水一般,将少女与付丧神包裹在其中。这股能量是如此的惊人,即便是丝毫不懂通灵之术的阿木,也能感觉得到那如浪涛般的威势。 “天……这是灵力?” “从未见过!即便是叶王大人也……” 阴阳师们发出了震惊的惊呼声,海潮般庞大的力量,悠悠上升,直至天幕,又从容的环绕在少女身边,她神情平静,握住了一根枯枝。 新芽重绽,花叶蓁蓁。 “如诸位所见,”少女握着花枝,“我是个人类,不是妖怪。” 陆乔乔一边说着,垂下了手,背到身后,对三日月宗近,比了个:v。 计·划·通!<( ̄ˇ ̄)/ 这样一来,既洗白了她的身份,又展示了实力!虽然她根本不会使用灵力啦,只会像这样释放出来而已,但是反正他们又不知道! 目前看来,一切顺利,很好的震慑了对方呢,她真是太机智了! 陆乔乔露出了一切尽在掌握的微笑。 紧接着,她便听到年轻的阴阳师,发出了轻轻的笑声。 “真是惊人的灵力。”麻仓叶王说道。 他抬起手,犹如一滴油落入了冰冷的水中,环绕在陆乔乔身边的海潮,骤然翻滚起来。 灵力如狂澜,反过来吞噬了陆乔乔本人。 狂风卷起了她的长发,陆乔乔不得不散去灵力,免得受伤,她震惊的看着麻仓叶王。阴阳师的唇边有一缕极浅的笑容,他放下手,犹如指点后辈: “不过,虽然力量惊人,使用方法却十分笨拙。仅仅是释放出来而已,这样使用,无法做为攻击或者防御的手段。” 陆乔乔:(⊙ ⊙)…… 天啦,这么快就被看穿了吗! “真正的使用方法,应该是这样。” 阴阳师摊开掌心,缓缓的在虚空涂抹着,随着他的举动,一抹夜色悄然降临,眨眼之间,星月高悬。 挥手之间,颠倒日夜! 这方夜幕之下,唯有他与怀抱太刀的少女而已。 “暂且让不相干的人退下吧。”麻仓叶王淡淡道,“这般手段,你很吃惊吗?” “你击穿我的结界时,我也很惊讶呢。” “你、你做了什么?”陆乔乔抱紧了刀,忍不住问道,“你把白天,变成了黑夜……” “只是个小手段,”阴阳师平静的道,他又稍稍指引,大地陡然裂开,炽热的岩浆蓦然涌出了地面。如泉涌一般。 麻仓叶王伸出手,掬起一捧岩浆,仿佛手中不过是清泉:“掌四时、分阴阳、察天机……这就是阴阳之术。” 他的嘴角微微翘起,对陆乔乔伸出了手:“想要学习这样的力量吗?” 陆乔乔:“……嗯?” “我一直在寻找优秀的通灵者,”大阴阳师朝她走去,“通灵者的力量超越常人,我们洞察常理,知晓这天地间的一切。” “你看。”他垂下眼眸,指向那肆意奔流的岩浆,指尖微勾,一株幼苗便摇曳着,从岩浆中破土而出,不过数息之间,便长成巨树,枝干繁茂,花叶璀然。 麻仓叶王折下一段花枝,握在手中:“这就是我们的力量,也是你拥有的。” 他走到陆乔乔的身边了。 一旦靠近,陆乔乔才发现,阴阳师的身躯居然如此高大,他投下的阴影,几乎将她完全笼罩住。 “如你这般优秀的通灵者,是难得的瑰宝,”麻仓叶王盯着陆乔乔的眼睛,“理应站在更高的地方。” “到我的身边来吧。”他对着陆乔乔伸出手,“成为我的同胞。” 陆乔乔动弹不得,她的肩上仿佛压了千钧之重,只能看着阴阳师的手,越来越近。他的唇边带着淡淡的笑容,对她说道: “来——” 他的话语仿佛有魔力一般,在这方颠倒的天地中回旋着: “告诉我,你的名字。” ‘你的名字,交出来。’ “我……”她的舌头不受控制的动了起来,“我叫……” 阴阳师保持着伸手的姿势,耐心的看着她。他的声音很平静: “不必抗拒,我不会对你这样的通灵者做什么。” “你的灵力纯净而强大,是我平生仅见。” “你有资格,成为选民呢。” ——选民?什么选民。 “等你交出了名字,我自然会向你一一解释。” ——你能听到我心中所想? “……” 阴阳师沉默不语,只是微微一笑。略微压下手掌。 陆乔乔感觉肩上的重量陡然加重了一倍,她的腿慢慢弯曲,不过相抗了十几秒,便骤然跪倒在地上。 冷汗从她的脸上滑,少女的气息紊乱,嘴唇几番张合。 一只手按在了她的发间。 “这样抗拒吗。”极轻的声音落下,阴阳师缓缓的抚摸着她的发丝,“有毅力的孩子。” 莫名的,陆乔乔觉得他的声音有一丝寥落。 “那么,我也只好用一些稍微粗暴的手段了。” 陆乔乔觉得耳中嗡鸣一声,按在她头顶的手,不急不缓的抚摸着她的发丝,她的脑浆却仿佛沸腾了一般! 无数细碎的画面从她的眼前掠过,都是她的记忆,就连一些她自己都已经遗忘的细微细节,都被细细的检阅,就仿佛有一只手,强硬的剥开了她的灵魂,要夺取她最珍贵的东西! “不、住……” “还在抵抗吗?真是顽强的灵魂,”淡淡的叹息落在她的头顶,阴阳师半跪在她面前,与她对视着:“那么我……” 麻仓叶王还没说完,陆乔乔抬起手,猛然拍开了他的手。 “住手!”她大声道。 又抬起双手,在他的胸前一推—— “走开!” 仿佛无穷无尽的磅礴灵力,从少女的身上喷涌而出,如同巨大的洪流,咆哮着冲击着他,瞬间将他所施展的术,原封不动的反击了回来! 术式维持的黑夜骤然碎裂,结界像是纸片,被揉得粉碎,巨树瞬间风化成沙,麻仓叶王双脚微离地,被那股洪流挟裹着,不由自主的向后疾退。 砰! 阴阳师跌落在地,七窍中缓缓流下了细细的血丝。 陆乔乔还在喘气,便觉得身体一轻,紧接着风声呼啸,她被麻仓叶王凌空摄起,身体不受控制的朝他飞去。 阴阳师伸出手,缓缓的掐住了少女的肩膀,将她牢牢的按住。 他的脸几乎贴住了陆乔乔:“你做了什么?” “怎么回事,为什么,为什么我——” “听不见……你的心音了。” 【本丸剧场】 碾碎最后一片花瓣,一期一振放下手,看了一眼天边的皓月。 今晚,本丸中的明月,是象征着团聚与圆满的圆月呢。 这样的美景,这希望能让她也看到。 “你在发什么愣。”加州清光收拾了器具,将已经捣碎的半成品装了起来。 一期一振回过神:“不,没什么。” “擅长遮掩情绪的家伙……”黑发红眸的付丧神小声的抱怨了一句,但并没有继续逼问。 “加州殿,您要去哪。” 加州清光略微侧头:“我要去探望主人。” 他走了几步,便察觉到蓝发的付丧神,默默的跟了上来。 “喂,一期一振,你别跟过来啊!” 可恶,他才不想总是带着这个讨厌的家伙呢,即便主人现在并没有苏醒,他也想要与她单独相处,过二人世界啊! “我也许久没有见到姬君了,”一期一振并不在意加州清光的态度,他平静的道,“今夜就由我来守夜吧。” “不要自说自话的决定了啊。”况且明明晚饭前才见过! 当然,其实他也一样就是了…… 这座本丸的面积惊人,华美的宫室绵延如云,陆乔乔就安放在一间软阁里,这是付丧神们特意为她整理出来的居所,位于本丸的中央,周围则是他们自己的住处,如同众星拱月,将她环绕在中间。 走到门前时,加州清光看见了骨喰藤四郎。 银发少年跪坐在门外,双手放在膝盖上,腰背挺得笔直,默默的看守着这漫长的夜。 听到了响动,骨喰藤四郎抬起头,对一期一振道:“一期哥。” “在为姬君守夜吗,辛苦了。”一期一振摸了摸他的头发。 “……” 银发少年一言不发,只是用双眸盯着本丸中已经与陆乔乔签订了缔约的两把刀。眼底似乎有着淡淡的期待。 一期一振抚摸着他发丝的手慢了下来,他微微翘起嘴角,想要给弟弟一个安抚的笑容,却只摆出了苦涩的表情。 “暂且再等等……”他勉强收拾了心情,对骨喰道,“姬君……并未苏醒,但我与加州殿身上的契约都还完好,姬君一定是安全的。” 骨喰藤四郎的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一言不发。 他朝加州清光微微颔首,便默默的让开了位置。 纸门拉开,柔和的灯光便倾斜而出,阁中的软榻上,少女安然的沉睡着。 她身上的伤口已经被细心的打理过了,衣服也重新浆洗一新。少女的呼吸声细细的,唇角似乎还藏着一缕微笑。 怎么看,都只是在睡梦之中而已。 加州清光走进门,将怀中的器物放下,又拨弄着灯芯,让灯光更加明亮了一些。 “主人,”他在少女身边跪坐着,轻声的道:“我来看你了。” 一期一振解开刀,他并没有像加州清光那样凑上前,只是在一旁跪坐着。看加州清光挽起少女的一缕发丝,放在掌心,慢慢的梳理着。一边絮絮叨叨的说着什么。 “今天,田地里的作物可以收了呢,有三种主食,等您醒来,我做饭团给您吃吧。我做的饭团也很可爱哟。” “不过还是主人最可爱啦……” “看,主人,这是我刚刚削的发簪呢。” “我还做了胭脂跟指甲油,主人,等做好了,我来帮你涂指甲油吧。” 付丧神的声音慢慢的小了下去。 陆乔乔闭着眼睛,唇角微翘,无知无觉。无忧无虑。 加州清光低着头,阴影遮蔽了他的面容,他慢慢的放下了梳子,将那支发簪放在了陆乔乔的枕侧,随后他仿佛已经控住不住情绪,掐住了自己的手腕。 加州清光匆匆的站了起来,低着头朝门外走去:“我去外面守夜。主人先交给你照顾了。” 他拉开纸门,又轻轻的合上,即便在这样的情境下,他也下意识的放轻了力道,没有弄出一丝声响。 就好像那软榻上的少女,真的不过是在睡梦之中,而他小心翼翼,害怕惊扰了她。 (待续) 第29章 黑暗 ‘主人……’ 模模糊糊的声音,似乎从极为遥远的地方传来,听起来,好像是有谁在呼唤着她。 陆乔乔分辨着这声音,心中浮现了一个名字:清光? ‘主人!’ ‘姬君?’ 那声音激动了起来:‘真的是您吗?’ 以及另一个有些担忧的询问:‘姬君,您还好吗?’ 陆乔乔还没来得及回答,他们的声音又倏然远去。 ‘主人……听得见吗?’另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这一次,距离似乎变得很近。 小狐丸? ‘主人,您在哪里?’ “我在……” 陆乔乔低低的道,刚一开口,便从那半蒙半昧的状态之中清醒了过来。 一直徘徊在她耳边的遥远呼唤倏然中断,眼前是一片夜色,细碎的声响中,有谁弯下了腰:“醒了吗。” 那声音很温和,言语之间,却听他淡淡的叹息了一声。 “感觉如何,”付丧神的双眼泛着淡淡的微光,低头凝视着她。声音很温和,“还记得我是谁吗?” “三日月先生?”她迷迷糊糊的问了一句。 “……嗯。”她得到了一个温柔的回应。 一只手放在了她的头顶,轻轻的抚摸着。 又过了片刻,陆乔乔才终于清醒过来。 意识恢复的刹那,她感觉到自己正侧躺着,头枕在一个温热的事物上,一双熟悉的眼眸注视着她,眼底的新月文熠熠生辉。 周围是全然的漆黑,付丧神跪坐着,而她就枕在他的膝盖上。 “……(⊙⊙)。” “啊呀。”陆乔乔小小的惊叫一声,手脚并用的挣扎着,试图坐起身,一边连声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 她还未说完,付丧神伸出手,轻轻按住了她的肩膀,又将她重新按倒。 “别乱动啊,小姑娘,”裹着皮革的手抚摸着她的发丝,“你的灵魂差一点就被麻仓叶王抽了出来呢。再躺一会吧。” “……” 陆乔乔被按压着,不由自主的躺了回去,微凉的绸布贴着脸颊,隔着衣料,能感受到付丧神那比平常人低上许多的体温。 若有若无的冷香环绕着她,付丧神耐心的抚摸着她的发丝,一下又一下,她的心也在这温和的安抚之中,奇异的平静了下来。 “三日月先生,”陆乔乔小声道,“谢谢您。” 按在她发间的手略微停顿:“……无需在意。” “这里真黑啊,”少女自言自语,“不过看久了,也稍稍有点适应了呢。” 她刚说完,宽大的衣袖便遮蔽了视线。 “三日月先生?”陆乔乔有些意外,“您遮住我的眼睛了……” “啊,”付丧神的语调缓慢,似乎在思索着,很快便又道,“我听过一个说法,凝视黑暗,亦被黑暗所注目。” “所以……还是不要看了。”他轻声道。 “那三日月先生,你也闭着眼睛吗?” “嗯……这个提议甚好。” 陆乔乔:“……” 她有些不解,不过并没有再询问下去,顺从的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她听见三日月宗近轻笑了一声。手臂微微收拢,如同拥抱那般,将她拢在了怀中。 “三日月先生……”她在这安全的怀抱中小声发问,“这里是哪里呢?” 付丧神平静的道,“这里是麻仓叶王布下的结界。” “麻仓叶王的……结界?” 陆乔乔略微睁大眼睛,昏迷之前模糊的记忆逐一浮现: ‘你做了什么?为什么我再也……听不见你的心音了!’ ‘竟然还能抗拒我的术?’ ‘……’ ‘既然如此,就只有……将你的灵魂抽出来了。’ 之后的便怎么也想不起来了。不过听三日月宗近所言,虽然情势危急,但她的灵魂还是好端端的呆在身体里。没被扯出去。 “啊……”她懊恼的道:“真糟糕。” “我想起来了,麻仓叶王……那个人居然能听到人的心音,”陆乔乔轻叹,“怪不得轻易就识破了我。” ╭(╯^╰)╮哼,原来是靠作弊! 她的头顶被温柔的揉了一下。 “小姑娘也让我很吃惊呐。” “三日月先生?” “面对麻仓叶王也努力反抗呢,”付丧神的声音里似乎带着一丝笑意,“还成功的抓花了他的脸。” “……啊?” 她把阴阳师的脸挠破了吗? 完全没印象了啊…… 她听见三日月宗近轻轻的笑声,他似乎低下了头,长发便垂落下来,温热的吐息落在她的耳尖上,有点热,还有点痒。 陆乔乔不由自主的抬起手,想盖住耳朵,她略微挣扎着,转开了脸。 这细微的举动,让盖在她眼前的绸布滑落,陆乔乔眨着眼睛,长久的黑暗,令她稍微有所适应。 隐隐约约的,她看到了付丧神的脸。 大片暗红色的血沾染在他的脸颊上,狰狞的伤口撕裂了他的嘴角。一道横贯眉心的创伤散发着森森黑气。 他的身上也满是战斗的痕迹,尘土覆盖了他华美的狩衣,护甲也早已经破损。 “小姑娘很厉害呢,”付丧神没有察觉少女的注视,仍旧用温柔的语气平静的诉说着,因为说话的缘故,牵动了脸部的肌肉,伤口中便缓缓滴落了血珠,付丧神略略抬手,那宽大的衣袖,便将那血珠,无声无息的挡住。 “……” 陆乔乔浑身战栗,她的手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摸索着握住了三日月宗近的手。 “三、三……三日月先生!”少女大喊一声,蓦然坐起身,遮住她视线的衣袖终于完全滑落,付丧神吃了一惊,一贯平静的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情,那双绝美的眼眸,也微微睁大。 陆乔乔伸出手,试图抚上他的伤口:“三日月先生,您……” 才说了一句,她眼前的黑暗骤然散去,就如同水墨化开、虚影消散,她伸出手,却只触碰到了一片虚无。 “……” 陆乔乔轻微的喘息着,一滴冷汗从她的脸颊滑落,微凉的风拂面而来,混杂着无数气味的空气冲散了那若有若无的冷香,她耳中听见了车轮骨碌转动的声音,以及各种窃窃讨论的私语。 她慢慢放下手,环顾四周,她正坐在一个牛车之中,周围不是一片黑暗,身边也没有付丧神的身影。 “……是梦?” 陆乔乔有些茫然,她试图站起身来,却突然痛叫出声:“啊!” 她低下头,便看到自己的双腿上,布满了繁杂的字符。 这些符号似乎有生命一般,呈现出火焰般的色泽,牢牢禁锢了她的双腿,施法者显然并没有布下限制她行动的术式。然而却用了这样残酷的法术。 只要她稍微动弹一下,便立刻仿佛有千百把刀戳入骨髓,疯狂的搅动。 不过片刻,陆乔乔便疼出了一身冷汗。 她头晕目眩,耳中听到有人说:“啊,她果然不敢动了呢。不愧是叶王大人的法术。” “还好是这样……不然,仅仅让我们来押送她……有点担心呢。” “……” 牛车摇晃着,风吹开了草帘,露出走在前方阴阳师的背影。 与此同时,窃窃的私语声,也传入了她的耳中。 陆乔乔从草帘的缝隙间看去,便看到一双双眼眸,道路两边,站满了衣衫褴褛的平民,他们无声的注视着她,有些人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便匆匆的低下头,有些却恐惧又厌恶的与她对视着。 “就是她……大人说了,这个女人……” “为了抓捕她……连高贵的阴阳师大人都受伤了。” 一枚石子突然飞了过来。打在她的额头上。 “死妖怪,”年幼的孩童极其小声的说,“都怪你。” “……引来了,百鬼夜行。” 刷—— 陆乔乔赶在再次被砸之前,放开了捏着草帘的手。 她长叹一口气,向后一靠。 她的手指,碰到了一样微凉的事物。 陆乔乔睁大眼睛,她低下头,便看到身侧一柄太刀,静静的横卧在她手边。 “……” 她的手指按在刀鞘上,太刀毫无动静,却仿佛在传达无声的安抚之意。 陆乔乔愣了片刻,她伸出双手,慢慢的将太刀抱在了怀中。 与此同时,牛车骤然一停。草帘摇晃着,道路两旁的贫民都已经消失不见,高大的府祗缓缓打开了大门,两名式神一前一后的走出。 “有劳诸位大人了,”式神对阴阳师道,“那么,现在,请将她交给我等吧。” “不必忧心,叶王大人已在城中布下了结界,如今任何妖怪也不能踏入平安京一步。今夜,必然不会再让百鬼夜行重演。” 草帘被掀开,式神那面无表情的脸出现在陆乔乔面前:“那么,请下车吧。” “叶王大人,已经等候多时。” 第30章 那时 这里似乎是麻仓叶王的府祗。 陆乔乔被式神一左一右的挟着,跟观光一样,穿过高大的拱门、曲折的回廊,最后来到了庭院之中。 陆乔乔看见了麻仓叶王。 他脱掉了狩衣,只披着一件白羽织,长发披散着,犹如流泉。 正是逢魔时刻,燃尽余晖的夕阳,呈现血一般的色泽,晕染着他的双眸。 “失礼了,”他没有转身,依旧注视着夕阳,却略略抬手,解开了施加在陆乔乔双腿上的术式,“请坐下吧。” 式神松开了手,陆乔乔试探性的走出一步,果然不再有任何不适。 连廊下摆放着一局手弈,已是残局,黑子完全围困住了白子。 陆乔乔看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她在软榻上坐下,将太刀摆放在了膝盖上。 “果然,你的心音,我听不见了。”麻仓叶王转过身,与之前相比,此刻他的脸色有些苍白,额头上有些淡淡的红痕。 陆乔乔没有接话。 “真是久违了,”麻仓叶王抬起了头,与陆乔乔对视着,“与人类这样面对面的坐着谈话。” 陆乔乔并不觉得意外,她来的时候就发现了,这座府祗之中,除了麻仓叶王之外,便是各类强大的式神。她稍微思考便明白过来。 ——既然这个人能听见心音,活着的生命那繁杂的思绪,恐怕是令他厌恶的。 然而,一旦出现了例外,他却又在意了起来。甚至为这种情况而感到惶恐。 不过她面色平静,并没有将心中所想表露出分毫。 “你把我带到这里,”夕光如血,陆乔乔迎着阴阳师冷酷的视线,淡淡的道,“究竟想做些什么呢。” 阴阳师的嘴角浮现一缕极其浅淡的微笑,他的面容是异常俊美的,只是气势强大,令人不敢与之对视,一旦他不再摆出那副冷酷的模样,顿时便显露出惊人的美色。 “你从平安京中走来,一路所见所闻,对此有何感想。” “……” 陆乔乔立刻便想起了路边那些衣衫褴褛、神情麻木的平民。 “是你特意安排的吗?”她询问道。 麻仓叶王垂下眼眸,他抓起一枚黑子,放在掌心把玩,另一只手撑住了脸颊:“没错。” “平安京中的百鬼夜行已经持续一段时间了,”阴阳师的唇角泛起诡秘的笑容,眼神却是冰冷的,“阴阳寮中,包括我在内,一共有两百二十四名阴阳师,其中精通术式、能力强大的,共有六位。” “他们每一个人,都拥有击退百鬼的力量。” “但是你看,”他将黑子‘啪’地放在棋盘上,“百鬼夜行却愈演愈烈。” “……为什么?” “因为贵族们抽调走了所有的阴阳师,”麻仓叶王轻声道,“皇宫与贵族的府祗日夜笙歌,平民却只能在恐惧之中挣扎。” “如果不是之前那晚,黑暗被无限的延长,白昼迟迟不至,令他们感到恐惧,终于肯扩大结界的范围,今夜……平安京将会沦为人间地狱吧。” “贵族愚蠢残暴,”麻仓叶王继续说道,“平民,则是麻木无知。” 他突然伸出手,白色的衣袖拂过棋盘,棋子散落了一地,阴阳师的手隔着微小的距离,虚虚落在了少女的额间,语气也骤然便轻:“很痛吧。” 陆乔乔躲闪不及,麻仓叶王那冰冷的指尖,贴在了她额头上那一小块红肿,一触即分。 那是被路边的孩童,用石子砸伤的。 “你瞧,只要稍微放出风声,将一切推到你的头上,平民们就不假思索的相信——他们并非没有分辨事实的能力,只是因为你看起来是那么弱小,所以他们敢于恨你。” “通过仇恨、伤害、排挤比自己更弱的人,得到虚伪的安全感……” “这就是世间大众,”阴阳师抬起了手,他的双眸映着血红的天光,仿佛在评价着蝼蚁: “——太渺小了。” “……” 陆乔乔安静的听着,麻仓叶王的手离开了她的额间,缓缓下落,他并没有触碰到她的肌肤,只是弯起手指,仿佛轻轻的托起了她的脸颊。 阴阳师露出一缕冰冷的微笑:“虽然你拒绝了我的邀请,但是,像你这样有着坚韧灵魂的通灵者,值得我为此破例。” “你想做什么呢?” 麻仓叶王的眸中,出现了一点光辉:“我的理想,是建立一个,只有通灵者的世界。” “世人是一种可笑的生物,但是通灵者不一样。” “通灵者知晓天地规则,尊重这世间的一切。” “如果这世上只有通灵者的话,一切都会不同,”他的语速稍稍加快,“我们才是能与世界共存的人。” “当然,通灵者中也有被污染了的灵魂,我自然会做出挑选。” 他微笑起来,朝着陆乔乔伸出手,光芒在他的眼底氤氲着,让他看起来,居然有些孩童式的天真。 “怎样,”他询问着,“接受吧。成为我的同胞。” “……” 一只手抬起,按住了阴阳师的手腕。 有那么一瞬间,麻仓叶王有些恍惚。 与他相比,少女的掌心异常的温暖,那是正常的、属于人类的体温。 他已经很久没有接触过旁人的肌肤了。 “在我回答你以前……有个问题,希望你能诚实的回答我。” 又轻又软的声音,如同夏日的微风,轻轻的回旋着。 阴阳师回过神,他表情不变,稍微用力便挣开了少女的手,白色的衣袖滑落,掩盖住了他的手背。 “你想问什么。” “三日月宗近……你伤害了他吗?” “……” 一阵沉默。 陆乔乔轻轻的叹了口气:“看来是的了。” “我从来没有这样生气过呢……你是第一个。” 她慢慢的站了起来:“虽然我试图说服自己,也许三日月先生,是看到你想抽出我的灵魂,出手阻止,却被你反击……反击敌人是合情合理的,从你的立场上来说,这并没有错。” “但我发现,这样一来我还是生气……而且,还开始生我自己的气了!” “所以,”她逆光而立,“接下来,我不得不对你说一些,残酷的话了。” “请恕我直言,”陆乔乔的声音轻轻的,“你没有家人吧。” ——麻仓叶王,没有作为普通人的家人、朋友、爱人,或者其他一切值得信赖的对象。 他的世界里只有这些冰冷而强大的式神。 ‘家人’这个词语,激怒了阴阳师。 麻仓叶王骤然起身,冰冷的灵力包裹住了他:“家人?” 他朝陆乔乔伸出手:“你说了不该说的话呢——” 庞大的灵力如海潮一般汹涌,陆乔乔同样伸出手,于半途截住了麻仓叶王,他们的手掌相抵着,十指交握,明明该是友善的一幕,两股灵力却咆哮着撞击到了一起。 “我希望你能明白,”陆乔乔的用力抵着麻仓叶王的手,“我并不害怕你。” “我对你愤怒的模样,也并不感觉到恐惧。” “你的态度如何,是撼动不了我的,”她略微压低重心,握紧了另一只手,猛然朝阴阳师打去,重重的击在他的胸口,“因为我比你——” “更强!” 灵力形成了肉眼可见的漩涡,没有任何技巧,纯粹是野蛮的比拼蛮力而已,这般粗鲁的使用力量,任何一名稍有所学的阴阳师,恐怕都要讥笑,然而麻仓叶王却不得不松开手,连退数步,才堪堪站稳。 “虽然我对阴阳术一窍不通,”陆乔乔露出一个微笑,她的骨节如同被烙铁烫伤,浮起一层红肿,少女的表情却未曾有丝毫改变,“但是,光论力量,我比你更胜一筹呢。” “我已经有所觉悟,”陆乔乔低下头,看着自己被麻仓叶王护身咒灼伤的手背,“我绝对不要三日月先生,因为我而置身危险之中!” “你很强,我不敢说可以击败你,哪怕伤到你的可能……也是微乎其微。” “但我愿意,”她抬起头,并未用多么严厉的口吻,只是平静的诉说着,“拼尽全力。” “请你将三日月先生放走吧,他就在你的府祗之中,我能有所察觉。” “……” 夕阳最后一缕余晖也已消散,夜色悄然而至,这是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黑暗之中,少女却好像在发光。让人不敢直视那双眼眸。 麻仓叶王的嘴角浮现一缕微笑。 他仿佛看见了什么滑稽而又可悲的剧目,到了最后,他居然笑出了声来。 “哈——”阴阳师抬起手,五指插入发间,将散乱的长发梳理开:“哈哈、哈哈哈……” 陆乔乔眨眨眼睛:“你在笑我不自量力?” 麻仓叶王缓缓的摇了摇头。 他面带微笑,朝陆乔乔走去。 “真是太可笑了,”他低声道,伸出手来,阴影笼罩了陆乔乔,“当了妖怪的饵食,却还不自知。” “既然如此……就让你回想起来吧,那些被你忘记了的真相。” 他的手掌,落在了少女的头上。那些细碎的、凌乱的记忆,仿佛被拨开了蒙在表面的薄纱,骤然连贯清晰了起来。 ——那是八分之一·陆乔乔,迷路于鬼道,初次与三日月宗近相见时的记忆。 …… ………… ‘哦呀……唤我所为何事呢,迷路的贵女?’ 那是什么…… 是谁在说话? ‘鬼道之中,妖鬼众多,还是早早离去的好呢。’ 一双眼眸凝视着她,眼底似乎落入了新月。 她茫然的眨着眼睛,终于回过神时,萦绕在身旁的淡淡冷香,已经无声无息的淡去了。 啊…… 陆乔乔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是了,她迷路了,这里似乎是,鬼道? 那么…… 她抬起头,试图寻找那位穿着华美狩衣的人,却只看到了他的背影。 付丧神松开了衣袖,并没有再停留,他的态度温和,却又不可接近,已经转过了身,浓雾又弥漫开来,逐渐遮掩了他的身躯。 “咦,”少女小小的惊呼一声,连忙朝他跑去,声音细细的:“那个,请等一等……” 她伸出手,指尖堪堪碰到了付丧神行走间晃动的衣袖。 随后便感觉眼前一片金星乱晃,一股力量击中了她的下巴,将她抽得飞起。 付丧神抬起手——这似乎只是他下意识的动作,用力的挥了出去,不过却足以击退陆乔乔了。 少女像一片羽毛,顺着他的力道: 飞起 “呃。” 坠落 “啊。” 跌到 “哦。” 噗通~ ——脸朝地式坠落。 付丧神的眼眸微微睁大,他抬起衣袖,遮住了唇:“哦呀……您没事吧。” “……咳咳。”陆乔乔挣扎着蠕动着,慢慢的爬了起来,她揉揉眉心,忽然眼梢弯起,对他微微一笑: “没事哦。” “……” 少女站起身来,又朝着付丧神跑去。 这一次他并没有再躲闪。只是微笑着,平静的看着她越来越靠近。随后他抬起手,轻轻的按住了少女的额头。 “因为是残魂,所以感觉不到恐惧吗。”付丧神轻声的道,指尖抵在少女的眉心,“不可以再靠近我了呢,小女孩。” “残魂……?是在说我吗。” “哈哈哈,是的呢。” 少女露出了懵懂的神情,她轻轻的点了点头:“是吗,原来是这样。” 她又微笑起来:“谢谢你呀。” “我好像忘记了很多事情,”陆乔乔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不过,我在你身上,感受到了很熟悉的气息……” 她露出了些许怀念的神情:“嗯……叫做,刀、刀……” ——刀剑付丧神。 他的眼神微暗:“哈哈,小姑娘,你是个审神者?” “审神者?”陆乔乔露出了茫然的表情,她皱起眉,努力的思索着,“我叫审神者吗(⊙ω⊙)。” “哈哈哈,这应该不是你的名字呢。不记得了吗,名字?” “我……”陆乔乔犹豫的说,“似乎不能随便说出名字。” “哦?” 少女有些愧疚,连连道歉:“对不起。” “不过,”她仰起头,双眸清澈,如同泠泠的流泉,少女微笑着,“你可以叫我……乔乔!嗯。” “……”付丧神微微歪头,他嘴角含笑,也学着少女的模样,放低了声音:“哦呀……” 他发出了意味深长的感叹,却并没有去唤少女的名字,只是轻笑道:“那么,我的名字也应该告诉你呢。” “——三日月宗近,虽然也许你一会就忘记了,哈哈哈。” “那么,”付丧神的笑容微微淡去,“再次唤住我,所谓何事呢。” 陆乔乔点了点头:“的确是,有事情的。” 她朝付丧神走去,最后停在了他的身前。 她的双眸,清澈如泠泠流泉,清晰的映着他的身影。 如此之近的距离,三日月清晰的看见了少女眼中的自己——并不是他所展现在人前的、华美的伪装。 而是一个被漆黑的诅咒气息缠绕,浑身长满了狰狞的骨刺,犹如恶鬼般的……模样。 然而少女凝视着他,并没有露出一丝恐惧。 她轻轻眨眼,声音轻轻的:“三日月先生……” “那个,”她犹豫的道,“你好像受伤了,对吗?” “诶呀,”他发出了一声极轻的感叹,“……真是。” 付丧神眼底的新月纹似乎在发光。 ——太敏锐了。 “被你看穿了呢。”他抬起衣袖,略略遮住了脸颊,“那么,你想要做什么呢。” 在他的注视中,少女眨了眨眼睛,伸出手,掌心轻轻的贴在了他的胸前。 温柔的、如同涓流一般的灵力,无声无息的涌入了他的身体。 几乎是在下一刻,付丧神脚步微错,向后退了一步。 他的笑容淡去了:“灵力?” 少女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立刻屏住了呼吸,小心翼翼的看了他一眼,慢慢的点了点头。 “……我,似乎遇到过,类似的事情,”她自言自语,“好像,只要这样做。” 如同潮水一般的灵力,缓缓的从她身体里涌出,强大而纯净,瞬间冲散了鬼道弥漫的雾气。 灵力环绕着他,犹如一团温柔的水,将他包裹着。 刀剑付丧神与人类审神者缔结契约,因为契约的存在,审神者的灵力,才能毫无阻碍的传递。 然而居然还有这样,根本不需要契约的通灵者! 仅仅是残缺不全的魂体,竟然就能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 付丧神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也温暖了起来,他注视着少女,淡淡的灵光环绕着她。 “三日月先生。”察觉到他的目光,少女微笑起来。 ——她很开心。 “我好开心,我能帮到你!”陆乔乔懵懵懂懂的,表达着她纯粹的喜悦之情,“刚才……您帮助了我,我想要回报你。” “……” 三日月宗近微微眯起眼眸,眼底的新月纹氤氲着微光。 ——就如皓月。并不刺眼,却已足够驱散黑暗。 他微笑着,退后一步,脱离了少女灵力的范畴。 “诶?” 三日月抬起手,按住了少女的头:“哈哈哈,已经足够了呢,小姑娘。” “可是……” 他没有说话,只是捧起了少女的双手,轻声道:“不痛吗?” 这短短的时间里,陆乔乔按在三日月胸口的双手,仿佛在墨汁里浸泡了一样,黑气弥漫,似乎要侵入她的体内。 “诶!”她发出一声惊呼,这才发现掌心仿佛被数千根针,绵绵密密地扎着一样,“啊……刚才太投入了,没注意到。” “没关系,”她甩了甩手,又呼呼的吹了几下,立刻便又活泼的道,“虽然有点痛,不过还可以忍受哦!” ——不痛吗? “不过,这是什么呢。” 付丧神轻轻的道:“那是诅咒呢。” “我身上的并不是伤口,”他说道,“而是诅咒呢。所以不要浪费你的力量了。” “诅咒……”陆乔乔跟着重复了一遍,她的灵魂不完全,显然并不能理解这究竟是这么回事。 不过很快,她就用自己的方式理解了。 少女抓住了付丧神的手指:“也就是说……你一直在疼吗?” “我只是手掌沾到了,就像被针扎了一样呢。”她低下头,看着自己手掌逐渐淡去的黑气,“可是,三日月先生,你的身体里……都、都是……” 在她看来,黑气几乎将付丧神淹没。 少女露出了好像要化掉的表情,她手足无措,结结巴巴的道,“你……呃,我……” 过了片刻,她又重新微笑起来。 “我想起来了……有谁跟我说过,”她仰起头,似乎在回忆着,断断续续的道,“快乐的事情,一起分享,能够加倍;痛苦也可以分享的,慢慢的就……不会疼了。” “好像是这样,我觉得超~有道理呢。” “……” “所以,”她伸出手,“三日月先生,你把诅咒分给我一半吧。” “啊,三日月先生?” 付丧神伸出手,轻轻的捂住了她的眼眸。 她听见他似乎是在笑。 “多么……”他用极轻的声音呢喃着。 多么纯粹而稀有的灵魂。 ——美丽至极。 陆乔乔不明所以,她没有动,乖乖的站在原地,过了片刻,并不完全的生魂,脑袋就像糊了一样,等到付丧神松开手,她迷惘的看着他。发出了一声:“诶?” “……啊,抱歉,我刚才是……要做什么来着。” “要给我戴上这个呢。”三日月宗近伸出手,掌心是一枚金色的垂穗。 他微微弯腰,眼角折起:“那就麻烦你。” “……(⊙ ⊙)哦。” 是这样吗? 陆乔乔伸手拿起垂穗,摩挲着他的长发,也许是因为魂魄不全,少女显得笨手笨脚,于是很快的,她便专心的跟发饰较劲了。 她的呼吸声极浅,魂魄其实并不需要呼吸,只不过她并没有意识到如今的境况,仍旧维持着人身时的习惯。 那若无若无的气息,落在他的耳尖、脸颊、发梢,好像一团团雾气,逐渐迷住了他的眼睛。 “好了。” 他直起腰,伸手抚摸了一下发间那有些歪的垂穗,便微笑起来:“哈哈哈,帮了我一个大忙呢,谢谢你。” 于是少女便高兴了起来:“不用谢的。” “那么,我也要给予回报呢。”他轻声道,随后抬起了手中的太刀。 光辉如月,刀身上行走着新月般的纹路。 付丧神细心的甩掉了刀锋上的血珠,还刀入鞘,接着将它递给了少女。 “哈哈哈,希望你能收下它。”付丧神轻笑着,“鬼道之中妖鬼众多,独自前行是很危险的呐……带着它,它会保护你的。” “(⊙ ⊙)……好?” “可是,”她犹犹豫豫的问,“这样一来……你就没有武器了呢。” “哈哈哈,会有的。”付丧神轻笑着,他抬起手,一股黑色的气凝聚在他的掌心,很快,一把与陆乔乔手中,一模一样的刀,从无至有,凝聚成型。 “用妖气再捏一把就好。” “那么,”他伸出手,轻轻的按住了少女的眼眸,“小姑娘……” “……请你……” …… ………… 记忆就到此为止。 陆乔乔睁开眼眸,眼前仍旧是麻仓叶王的府祗。 她低下头,慢慢的看向了怀中的太刀。 “……” ——请你,到我的身边来吧。 这是记忆之中,最后所听见的话语。 “……这到底是。”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怎么,还不肯认清事实吗。” “温情脉脉的回忆?保护?” 阴阳师的身上披了一层夜色,他挑亮了灯火,语气平静:“虽然你并没有掌握任何阴阳术,但作为通灵者的本能……应该已经告诉了你真相。” “妖怪啊,是会标记猎物的。带着这把刀,哪里也去不了呢,只会让你一步步的,来到他的身边。” ——所以,残缺不全的生魂,才能召唤她的身躯吗? “与其说是在保护你,不如说,你就像是猛兽口中的饵食,因此其他的妖鬼,根本不敢靠近你。” “如何呢,”他轻声道,“你还要为了三日月宗近——” “拼尽全力吗。” “……” 沉默似乎成了煎熬。 良久,陆乔乔抬起头,对麻仓叶王道:“谢谢你。让我想起了这段回忆。” 她怀中的刀似乎暗淡了一般,阴阳师的唇边,也露出了一缕笑容。 “不过,我的心意,没有改变。” 她低下头,凝视着怀中的太刀。 “其实……我现在,很多事情都还混混沌沌的,忘记了重要的记忆,不记得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真是个遗憾啊。” “但是……”她轻声道,“我记得,我是被三日月先生,帮助过的。” 少女皱起眉,努力的思索着:“虽然是饵食,但的确也帮我驱散了妖鬼呀。” “还有,我好像被谁在樱花树下袭击了,大地都裂开了呢。也是三日月先生,帮我避开了危险。” 也在水边时,牵引着她与鹤丸国永战斗; 以及那在黑暗之中,温柔的抚摸着她的手。 “仔细想来,我居然被帮助了这么多次。” “动机到底是善意还是恶意,是无法抵消,我所获得的、真正的救助。” “知道了这些,你仍旧不改变初衷吗,”阴阳师的笑容消失了,“……太愚蠢了。” “做人要有原则嘛。” 陆乔乔轻轻的笑了一声。 “我想……”她抬起头,与阴阳师对视着,“这就是我的心意了。” 只求—— 我心无愧。 好像一层虚无的隔膜,被拿开了。 熟悉的冷香,环绕在她的身边。陆乔乔一怔,一双手从背后伸来,轻轻的抱住了她。 “……” 她听见付丧神以极轻微的声音,说了一句什么。 “三日月……先生?” 陆乔乔心中惊讶,她挣扎着,试图转过身,环绕着她的手臂却又微微收紧。紧接着,那微凉的手,温柔的盖住了她的眼睛。 她听见付丧神略微有些沙哑的声音,微笑着说:“赌约……你输了呢,麻仓叶王。” 随后她感觉到肩膀一沉。 似乎是付丧神,将额头埋入了她的发间。 “别回头,我现在的模样会吓到你呢,哈哈哈。” “他没有说谎,最开始……的确是,想要将你留下。” 想要拥有,这绝美的灵魂。 “但是当你真的来到了我的面前……” 活生生的、有着让他不敢靠近的温暖体温、会说话,会微笑,喜怒哀乐都鲜明无比。 而那双眼眸,却不曾改变。 “……” ——他反而不知道,该怎样是好了。 第31章 隐情 三日月宗近诞生的本丸,是个已经颇具规模、成员众多的成型本丸。 虽然刀账未满,但在他到来之前,这座本丸已经很久没有增加新的成员了。 就连将他锻造出来的契机,也是一个意外。审神者在例行锻刀的时候,调配错了资源,按照原定计划,本应该锻造出的,会是一把用于链接的打刀或者胁差。 当他睁开眼睛的刹那,他在审神者脸上,看到的却并不是惊喜。 ——而是掩饰得很好的焦虑。 …… ………… 付丧神的身躯冰冷,他的吐息确实温热的,若有若无,落在陆乔乔的后颈。 他的手轻轻的掩住了她的双眸,陆乔乔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着付丧神那比平常要沙哑的声音,轻笑着:“啊……” 他用极其轻微的声音说道: “所幸你安然无恙。” 陆乔乔并不敢挣扎——付丧神的气息,实在是太过微弱,好像轻轻一碰,他就会消散一般。 “三日月先生,”她微微侧过头,有些着急的道,“您还好吗?” 回应她的是付丧神若有若无的笑声。 “嗯,”他一如往常那样,轻松的回答着,“很好呢。” “不如说,再好不过呢。哈哈哈……第一次感觉到了人类所说的复杂情绪呢。” “……”陆乔乔一言不发,她抓住了付丧神的手腕,趁付丧神还没反应过来之前,身躯往下一滑,随后赶紧旋身站起。 她终于看见了付丧神现在的模样。 三日月宗近的长发凌乱的披散着,衣袖被削去了半边,狩衣上沾满了暗色的血迹,他显然没预料到少女会如此果断,似是吃惊一般,微微睁大了双眸,他略略侧过头,让长发遮掩住脸上的伤口,抬起衣袖,好似平常样掩唇而笑: “哈哈哈……被发现了。哎,这种时候不该笑呢。” 陆乔乔举起双手,少女半天讲不出话来,手掌胡乱的挥舞着,好像快吓死了。 “三、三三……” 她干脆不再开口,熟练的调动着灵力,试图依靠过去的经验,将付丧神的伤势治愈。 然而三日月宗近却轻轻退后了一步,从她的身边滑开了。 “不行呢。”他低着头,凝视着少女的眼眸,温和却又不容拒绝。 “啊?可是您……” 她还未说完,付丧神的抬起手,微凉的指尖,轻轻的按住了她的唇。 “嘘——” “小姑娘,不要再说了呢。” “否则的话……”那声音犹如呢喃,“我就要……” 他没有再说下去了。 按在她唇边的手移开了,随后温柔的将她散落在脸颊边的发丝拨开,付丧神直起了身,轻轻的按住了陆乔乔的肩膀,语气温和的嘱咐着:“好孩子,暂且不要动。” 陆乔乔:“……” 随后他敛去了笑容,陆乔乔听见他说:“按照约定,麻仓,该是你履行誓言的时候了呢。” “……” 长廊的尽头,麻仓叶王就站在那里,静静的注视着他们,仿佛在旁观着无声的默剧。 烛火燃烧着,火星跳动,发出轻微的炸裂声。麻仓叶王似乎发出了一声若有若无的轻嘲。 “三日月宗近啊,”他准确的叫出了付丧神的名字,语气似笑非笑,“你就不怕我反悔吗。” “哈哈哈,那也无妨,”付丧神轻松的道,“将你一并视为必须斩杀之物便是。” 又是一阵死寂。 良久, “是吗……” 陆乔乔听见阴阳师轻轻的应了一句,竟然显得很是平静,甚至连一贯的冷漠也好似消散了些许。 “那就如你所愿吧。”他用一种异常平淡的语气说道,“只要她不主动攻击我,我不会再对她动手了。” 他迈开脚步,慢慢的走来,最终停在那一盘被掀翻的棋子前。黑白色的棋子滚了满地,而他就踩在棋盘的边缘。 “蝼蚁小小的挣扎,也殊为有趣。”麻仓叶王伸出手,他点亮了一盏灯,烛火映照着他的面容。 “只不过,三日月殿,你的刀早已经不能出鞘。” “这件事情,你难道已经忘记了吗。” 第32章 晚安 三日月宗近的刀,不能够再出鞘了。 付丧神唇边泛起若有若无的笑容,并没有反驳麻仓叶王的话。 “为什么?” 寂静之中,少女的声音仿佛是轻软的羽毛,她有些茫然:“是因为受伤了的缘故吗?” 陆乔乔记着付丧神的嘱咐,并不敢随便乱动,不过却伸手拽住了三日月宗近的衣袖:“三日月先生,我说对了吗?” 她刚恢复了记忆,自然记得在鬼道之中,付丧神是如何击杀了围拢过来的妖鬼。 如果真是这样……刚才打那一拳打轻了!╭(╯^╰)╮ “即便听不到你的心音,却还是能一眼看透你在想些什么呢。”麻仓叶王淡淡道。 陆乔乔没有接话。 “三日月殿,不打算解释吗。” 于是这下轮到付丧神被陆乔乔紧紧的盯着了。 “哈哈哈,并没有这么严重,只是出力多少的区别而已。”他伸出手,轻轻的揉了揉少女的发丝。 夜色如薄纱,披在他的身躯上,唯有他的双眸,映着跃动的烛火,眼底的新月纹熠熠生辉。 他放轻了声音,声音如夏夜的轻风,温柔的落在少女耳中:“而现在,我只是打算,全力以赴了。” “什么意思?”陆乔乔连忙追问,“您到底打算做什么……” 她还没说完,付丧神突然上前一步。伸手取过了她抱在怀中的太刀。 陆乔乔一怔,连忙松开手,随后便感觉头发又被温柔的抚摸了一下。 他微笑着,张开口,温柔的、无声的说:“……” 随后他伸出手,蓦然握住了刀柄。 …… ………… 三日月宗近已经在本丸中闲置了三个月。 将他锻造出来的审神者,并没有立刻将他编入队列。只是这么不冷不热的晾着。 而在这段时间里,他没有见过第二把新刀。 他也表现得很安分,并不去询问审神者,每天只是在本丸中悠闲度日。偶尔还会去内番帮忙。 所以,当他的刀锋切开了某位短刀的脖子时,他得到了那孩子难以置信的询问:“三日月殿……为什么……” 三日月宗近只是轻轻合上了他的眼眸。 被他所杀死的付丧神很快便消散,浓稠的黑气仿佛要凝聚成实体,充满了恶毒的诅咒,随着灵力,被他吸收。 不过片刻,这场杀戮便落下了帷幕。谁也没有察觉。 从短刀开始,他游走在本丸的每一个角落,逐一将他们无声的杀死。每一个付丧神倒下之前,脸上的表情都是惊愕的、恶毒的。 “你居然……” “不,我不想死啊……主君……” “诅咒你……我诅咒你!” 等到审神者带着第一队伍归来之时,天已暮色,血红的天光洒落,三日月宗近站在本丸的庭院之中,手持太刀,迎接他们的归来。 最初审神者与付丧神们,还没有弄清楚发生了什么。 等到看清楚了他的模样,审神者发出了一声惊呼:“三日月宗近,你?” “哈哈哈,一不小心就变成了这样呢。” 付丧神轻笑着说道,他往前踏出一步,血色的天光笼罩着他,付丧神浑身都是血,刀锋却雪亮如新,他的头发披散着,额头上生出了一枚角,犹如恶鬼。 “不过,我也不需要再继续掩藏了,吸收的力量已经足够多了。”他抬起刀锋,指向了同僚,“来,厮杀吧。” 他的刀锋,斩裂了天幕。 不断有付丧神质问着他,他们的表情因痛苦和仇恨而扭曲,毫不留情的施加着他们所能想象的、最为恶毒的诅咒。 三日月宗近始终微笑着,当他终于站在审神者的面前时,缠绕在他周身那漆黑的诅咒,几乎已经快要化为实体。 一缕血丝从他的眼角缓缓滑落,留下一道淡淡的痕迹,犹如泪痕。 “我一直想思考,为何本丸之中,没有那几把神刀。”付丧神的笑容消失了,他垂眸注视着审神者,“不过想来,曾经应该是有的。” 审神者颤抖着:“你想杀我吗?不……不要杀我!” “我只是想活下去而已啊!大家这样不是也很好吗?为什么……我会诅咒你的!杀了主人,你不会有好下场的!你会永远被诅咒缠绕,慢慢腐朽!” 最后一缕夕晖也消散了。 付丧神抬起手,一刀贯穿了审神者的身躯。 审神者发出了犹如哭泣一般的尖锐啼叫,一直笼罩着他的灵障骤然崩塌,他的身躯好似飘摇不定的幻影,那层伪装彻底消散时,暴露在付丧神眼前的,是一个根本称不上人的东西。 “诅咒……你……”他艰难的伸出漆黑的爪子,充满愤恨,“为什么……我付出了一切,我是被欺骗的啊!” “政府欺骗了我……什么审神者,不过是妖怪的祭品而已……灵力不够,就吞噬生命力……” “我只不过想要自保而已啊!” “所以,您就故意使那些刀剑堕落吗?”三日月宗近轻轻的道,“每日的饭食中都添加了您的咒术呢。” “就连我也束手无策。一旦术式成熟,性命也就到底为止。变成任由您享用的食粮……”他低垂着眼眸,又微笑起来:“不过也多亏了这点,大家都中了术,我才能如此轻易的吸收了他们的力量呢,哈哈哈。”” “凭什么只有我必须去死……”审神者的脸上流露出了强烈的憎恨,“就算跟溯行军为伍也好,我要活着!既然奉我为主人,那就变成我的养料好了!” “可恶……明明没有露出破绽,就要成功了,都是因为你!早知道就……先……吃了你……” 三日月宗近注视着审神者,他的神情居然是温和的,付丧神放轻了声音:“是吗,哈哈,无需忧虑,直到最后一刻,您在他们的眼中,仍旧是个值得尊敬的主君。” 他转动刀柄,毫不犹豫的搅碎了审神者的心脏。 “……请您安息吧。” 黑色的血液飞溅而出,审神者飞快的雾化,黑色的气息像是嗅到了血腥的鲨,拼命的朝付丧神的身躯钻去。 三日月宗近并没有躲闪,任凭充满诅咒的灵力缠绕住了他。 死在他刀下的付丧神的诅咒、杀了主人所带来的反噬,黑气蠕动着,犹如一层层的茧,将他厚厚的包裹了起来。 “想要让我彻底堕入黑暗之中,沦为毫无理智的妖魔吗……”付丧神轻声呢喃,“诸位的恨意,我感受到了。” 他轻笑着,缓缓抬起了手中的太刀。 天下五剑依旧高洁,刀锋如月,锋利的光芒丝毫不曾折损。 他挥动太刀,毫不犹豫的斩向了自己。 付丧神的影子摇曳着,倏然一裂为二,他缓缓的将刀收入鞘中:“不过我还不想连心灵也堕落呢。” “诶呀……这样一来,刀魂跟本体就分裂了。哈哈,也罢……暂且如此吧。” “就让我……三日月宗近……” 背负着诸位的仇恨,直至消亡吧。 …… ………… 狂风从夜色深处用来,连廊下的烛火摇晃着,纷纷熄灭,黑暗越发浓郁,最后一盏灯火熄灭,风声又倏止,陆乔乔放下遮挡着狂风的手,她抬起眼眸,便看见一轮皎洁弯月。 付丧神手持太刀,黑暗之中,刀锋散发着淡淡的辉光,刀身的新月纹熠熠生辉,如同明月落入了这庭院之中。 他的额上生出了角,眼角下浮现了艳丽的红色妖纹,发色近乎漆黑,付丧神似乎是想要微笑,略微掀动唇角,却露出了尖锐的獠牙。 漆黑的雾气犹如实体,环绕在他周身,唯有那森然的刀锋,依旧雪亮如新。 “如果可以,真不想再让你看到这幅模样啊。”他以极其轻微的声音说道。 “三日月先生……”陆乔乔正想说些什么,却忽然听见了纷纷而来的破空之声。 紧接着,漆黑的夜色之中,骤然燃起了一蓬遥远的火光,远处传来了隐约的喧哗之声,随后如同落雨一般,笼罩着麻仓叶王府祗的结界上,忽然发出了“砰砰”的声响! 那是无数的妖鬼,从四面八方涌来,如同被吸引着一般,不断的朝结界撞击着! 陆乔乔吓了一跳:“妖怪?” “怎么会……这么多!” 她还在惊讶,下一刻,阴阳师抬起手,毫无预兆的撤掉了笼罩着府祗的结界,与此同时,付丧神上前一步。 盘踞在庭院之中的妖怪如同洪流倾泻而下,它们是如此之多,嘶鸣着聚合在一起,仿佛连天空都已经遮蔽。 这般情景之中,付丧神轻轻微笑着,举起了手中的刀。迎着妖鬼的洪流挥去。 陆乔乔好似看见了一轮自黑暗之中升起的新月。直上天幕,撕裂夜色。 震耳的嘶鸣之声骤然静止,盘踞在天空的妖鬼,连同大地、巨树、院墙,被一并抹去! “……”陆乔乔睁大眼睛,看着纷纷散落的血雨之中,付丧神抬起手,抹掉刀刃上的鲜血,转身朝阴阳师颔首:“那么,请启动术式吧。” “什么术式?”陆乔乔忍不住道,她迈开脚步,朝付丧神走去,一面透明的屏障,却骤然浮现,牢牢的将她困在了连廊之上。 庭院之中,三日月宗近所站立的地方,却突然浮现了一个血色的阵法。 付丧神安然的站在最中央,不过片刻,那些字符就如同活了过来一般,绕着他转动了起来。 陆乔乔用力敲了一下结界,透明的屏障泛开一圈涟漪:“三日月先生!这是怎么一回事,您到底要做什么?喂!” 她又急急忙忙的看向启动了术法的阴阳师,却发现麻仓叶王居然转过了身,朝府祗外走去。 “等等,你要离开吗?”她连忙问道,阴阳师却充耳不闻,很快他的身影便消失在了长廊尽头。 这里只剩下她与付丧神了。 陆乔乔又捶了一下结界,没再去管麻仓叶王的行踪,开始专心的调动灵力,试图击碎屏障。 “不要再敲了呢,小姑娘。”三日月宗近轻声道,“打破了术式,可是会让这座城池,在永夜中长眠呢。” 陆乔乔的手一僵,她茫然的道:“什么意思?” “哈哈哈,简单来说,我算是诱饵吧?这个阵法会将我的气息扩散出去,让城中的妖怪都聚集于此呢。” “诱饵?”陆乔乔蓦然提高了音量,“那……您会有危险吗?” “哈哈,我么?”付丧神轻笑着,挥刀将这短短时间里再度涌来的妖鬼斩杀,随后他朝少女走去,隔着一堵透明的障壁,静静的凝视着她。 他一如往常的微笑着:“大概会随着百鬼夜行一起消失吧。” “……” 陆乔乔愣了一会。 “不、不……”她小声的道,连连摇头:“不行……” “哈哈,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呢,”三日月宗近道,“因为,我正是这一切的源头啊。” …… ………… 三日月宗近是天下五剑之中最美的一把。 诞生于平安时期,历时已逾千年。 当这样的刀剑付丧神堕落妖化,他所散发出的妖气,足以遮蔽天幕。 尤其……他的身上,还缠绕着死于他刀下的、三十多位付丧神的诅咒。 他就像是一口泥潭,不断的吸引着黑暗聚集,虽然分割了刀魂跟本体,缠绕着他的诅咒却日渐深重。 腐朽的贵族、森严的等级,平安京就像是一块最为适合的沃土,等到他察觉的时候,这座就聚集了无数怨恨与亡魂的城池,已经如同他那般,堕落于黑暗之中。 “我自己也吓了一跳呢,”付丧神微笑着说道,“原本打算过一段时间,如果没有办法,只好请阴阳师将我净化了。不过唯一有这个能力的人,竟然只剩下了麻仓叶王……哈哈哈,一不小心就拖得久了一些。” “……”陆乔乔怔怔的看着他,她试图说些什么,开口却只发出了轻微的颤音。 “不要哭呢,”他骤然放轻了声音,眼中映着少女的声音,隔着一面透明的结界,付丧神伸出手,虚虚的抚摸着她的脸颊,“有形的事物终有毁坏的一天时,时间早晚的差别而已。” 陆乔乔伸出手,愣愣的摸了一下脸颊。随后道:“……我没有哭啊,三日月先生。” “嗯!幸好如此呢,”付丧神点点头,笑着说道,“所以,能请你一直忍耐下去吗。” “……” 陆乔乔一怔,随后一下子捂住眼睛,拼命的揉着脸:“我、我知道了,没为题的三日月先生!但是我觉得还会有其他办法的……” “我、我以前好像也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呢!所以……” 她还在绞尽脑汁,试图说服三日月宗近,却听见付丧神轻轻的笑了一声。 “小姑娘,你知道我身上的诅咒,是怎么来的吗。” 陆乔乔放下手,便看到付丧神的眼眸,他静静的凝视着她:“这是我斩杀了三十九位同伴,他们临死之前,对我发出的诅咒。” “……” “剥夺了他们的生命,无论对于人、付丧神而言,都是最严重的伤害和罪行,是无论如何也无法被他们所原谅的。” 他歪了歪头:“关于这一点,你认同吗,小姑娘。” “……认、认同。” 于是付丧神微笑:“所以这个诅咒,是无法消除。” “是时候结束它了。” 地面的阵法散发出了耀眼的红芒,从付丧神的身体里,涌入了粘稠的、犹如实体一般的黑色雾气,它们盘旋着,逐渐化为类似刀剑的模样。 付丧神抬起手,隔着屏障,轻轻捂住了陆乔乔的眼睛。 “晚安,”他温柔的说:“乔乔。” 刀剑齐落。 …… ………… 陆乔乔感觉自己眼前好似盛开了一片皎洁的月光。 不行!不能哭的! “不能……不能……”她不断的重复着,声音越来越低。 光芒逐渐暗淡,庭院寂静无声,旋转的阵法渐渐停下,阻隔在长廊前方的结界,如同水晶骤裂,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三日月宗近安然的站在她的面前,他的嘴角泛着微笑,眼眸合拢,仿佛是陷入了美梦之中。 他一动不动。 “三日月先生?”陆乔乔极其轻微的呼唤了一声。 付丧神并无回应,他握在手中的太刀却骤然掉落,摔在台阶上,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一缕暗红色的鲜血从他的嘴角涌出。静静的滑落。染红了他的衣领。 陆乔乔一把抱住了三日月宗近,把脸埋在他怀里,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了起来:“呜哇——对不起,我……” “我知道,我应该尊重您自己的意志……呜呜呜,您不是毫无理智的在取死……您所作的一切,都是出于高贵绝伦的道德,您已经下定决心了我知道的……” “但是……但是……” 陆乔乔觉得自己的心分裂成了两半。前所未有的复杂情绪,几乎要将她没顶。 “但是我……不想你死啊!” “我好后悔!” “糟糕透了……我,我这个人……” 她哭得停不下来,后知后觉的感觉到了心中如同被刀割一般的疼痛,与此同时,还有着难以言喻的悔恨之情。 一只手摸索着,轻轻的按在了她的发间。温柔的抚摸着。 陆乔乔的哭声骤然一止,她猛然抬起头,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半空中居然飘来了一柄油纸伞。 纸伞旋转着,悬浮在付丧神的头顶,些许微光散落,三日月宗近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 陆乔乔眨了眨眼睛,立刻便又滚下几颗泪珠,她却未曾察觉,只是露出了仿佛做梦一般的表情:“三日月先生?” 她伸出手,突然掐了自己一下,尤觉得不够,又张开嘴,想要咬一口手背。 付丧神裹着黑色甲的手指挡在了少女的手背前。 陆乔乔一口咬下去,只咬住了三日月宗近的手指。 她连忙松开嘴,先是愣了一会,随后一把将脸埋进三日月的胸口:“三日月先生!呜哇……” “太好了,您没有死!您不要死了好不好……” 陆乔乔一边哭一边恳求,她像是想起了什么,连忙抬起头,语无伦次的说道:“交给我吧!我来想办法,虽然我现在还想不到,不过我会努力……呜……” 她还在拼命恳求,却觉腰间一紧,付丧神弯下腰,一只手环住了她的腰,另一只手按住了她的后脑。 “不要哭啊……”他在少女的耳边说:“小姑娘,你的眼泪……” “会让我连心也堕落的呢。” 他的身体越压越低,三日月宗近微笑着,付丧神的长发如同绸缎一般散开,手臂轻轻一揽,陆乔乔便不由自主的挺起了腰。 付丧神的松开手臂,用双手捧起了她的脸颊。 这情景真是万分熟悉,陆乔乔一边哭,一边伸出手,按住了三日月宗近的脸往外推:“呜呜呜……三日月先生,您、您是要跟我……契约吗?呜……不行的哦,不能趁机耍流氓。” “……哈哈哈,还是被拒绝了呢,这种时候也不行吗。” 陆乔乔摇摇头:“不是的。” 她把泪一擦,毫不犹豫的伸出手,用力一咬,顿时食指、中指、无名指……一起冒着血花:“契、契约……没问题!形式要阻止……” 她还想说些什么,便感觉到手掌被轻轻的托起了。 三日月宗近垂下眼眸,伸出舌头,在少女的指尖轻轻的吮吸着。 随后他抬起手,解开了自己的外袍。 华美的狩衣滑落,露出付丧神穿着黑色内甲的胸膛。 “三日月先生?” 三日夜宗近对她微微一笑:“不要害怕。” 随后他握着陆乔乔的手腕,猛然刺向了自己的心脏。 陆乔乔的指尖毫无阻碍的穿透了他的胸膛,她睁大眼睛,感觉自己的指尖,仿佛触到了一个不断跳动的东西。 过了片刻,她才猛然醒悟过来——那应该是三日月宗近的心脏。 陆乔乔的魂都要飞掉了:“咦咦咦!” 温热的血似乎在不断的涌入她的体内,指尖下的心跳沉稳有力,他轻轻的笑了,于是牵动了肌肉,于是便好似一片羽毛,不断的挠着她的掌心。 “完成了呐。”他轻声道,握着陆乔乔的手慢慢抽出,胸膛光滑如初,并没有丝毫的损伤。 随后他捧起少女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轻笑着说:“从此以后,三日月宗近……就属于你了。我的主人。” 第33章 吃糖 契约达成了。 纯净的灵力犹如甘霖,源源不断的涌入付丧神的体内。环绕在他身边的黑气骤然淡去,因为失血而苍白的脸色也迅速的好转。 三日月宗近眯起眼睛,喉间逸出一声低吟。 “唔——” 那声调拖得既缓又长,尾音轻颤着落下。 陆乔乔的莫名觉得耳尖有点发烫。她疑惑的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又关切的询问:“怎么了,三日月先生,我没控制好灵力吗?” “主君唤我三日月即可。”三日月宗近轻声道,他的衣衫散落,虽然稍稍合拢,却并没有系起,袒露着小半胸膛。 些许微光盈盈于锁骨之间,付丧神抬起手,无法如同往常那样以袖掩面,便握着陆乔乔的手,轻轻的按在唇边。 他嘴角含笑,呼吸若有若无的吹着少女的掌心:“无需使用敬语呢。” 陆乔乔:“……(⊙ ⊙)。” “怎么了,这幅表情呢。” 陆乔乔摇摇头:“没事,大概是有点累了吧。” 不知道为什么,刚才心脏好像被捏了一下呢。 陆乔乔抽回手:“三……呃。” 她露出了有些为难的表情,一直以来,陆乔乔对于三日月宗近,抱有着类似师长的尊敬之情。尤其是付丧神以自身为饵的行为,赢得了她极大的敬意。 一时半会,突然要改口,真有点不习惯呢。 陆乔乔暗中努力了片刻:“……三日月。”先生。 她在心中偷偷的加上了敬语。 “您还有哪里不舒服吗?”她询问着,“刚才……我似乎看到了您被无数刀剑穿身而过……” “主君看见的刀剑,是诅咒的幻形而已,简单来说,它刺伤的并非是我的躯体,而是与人类的灵魂差不多的东西……哈哈哈,非要形容的话,可以叫做刀魂。” 陆乔乔脸色更紧张了:“灵魂!” “那、那岂不是更加糟糕……” “嘛,哈哈……无须在意。”三日月宗近仰起头,看向半空中悬浮着的油纸伞。 直到此刻,陆乔乔才总算有心思仔细去看这把莫名出现的伞。 它安静的悬浮着,缓慢的转动,伞面上盛开着大片华美艳丽的花纹,伞柄下方缀着一个铃铛,轻轻晃动着,却没有发出声音。 付丧神伸出手,指尖轻触着铃铛:“这是唤魂铃,发出的声音只有灵魂能够听见。而在这面伞下,彼岸与此岸可以短暂相连。” 他松开手,凝视着陆乔乔,轻声说道:“它将您的哭泣声,传达给了我呢。” “啊……”陆乔乔发出一声呢喃,“这么说来,是它救了您吗。” “哈哈哈,似乎是的呢。”三日月宗近微笑道,他刚说完,悬在半空的纸伞,忽然悠悠的升起。 “咦?” 陆乔乔转过身,便见那伞柄的坠铃摇曳着,朝着庭院的入口飘去。 黑暗中走来一道人影,他伸出手,轻轻的握住了伞柄。 他的手中提着一盏夜灯,晕黄的光芒驱散了黑暗,映照着他的面容,这是个相貌异常妖异的男子,唇角似乎无时无刻都保持着微笑,但仔细看去,却发现那不过是妆容而已。 他背着一个巨大的药箱,脚下的木屐敲打在石板上,一声声更为靠近。 “夜安。”他用异常轻缓的语调说道。随后他垂下眼眸,朝陆乔乔看过去。 陆乔乔眨着眼睛,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自己要唤出来人的名字。 这种感觉,就仿佛她曾经见过他一般。莫名的熟悉。 她揉了揉眼睛,又仔细的看了看。最终她放下手:“您是……?” “……” 对方沉默了片刻,唇角微微掀动,用极轻的声音道:“……已经不记得了吗。” “只是一介卖药的而已。”他对陆乔乔报以极浅的微笑,“无需在意。” “唔……”三日月宗露出恍然的神情,“原来是您。” 他有些感慨:“被您所救了呢。” “……只是让您听见了此岸的声音而已,”卖药郎不疾不徐,“让灵魂越过彼岸归来的,是您自己的力量。” “总之多谢你了。”三日月宗近道。 “道谢倒是不必,”卖药郎松开手,伞便悠悠悬浮于半空,“不过,如今的局面……您打算怎么办呢。三日月殿。” “哈哈哈,您是指百鬼夜行吗。”付丧神半遮着脸颊,“嗯……我也很意外呢,不过,我已经是这孩子的刀了,不能再擅自决定自己的命运。只能慢慢斩杀游荡的妖鬼了。” “那个……” 一个声音插入了谈话。 陆乔乔举起手: “我可以帮忙吗?” …… ………… 麻仓叶王并没有走得太远。 他离开了府祗,却召唤出了式神,高高的悬于夜空,注视着脚下被黑暗侵蚀的平安京。 他拥有灵视,能够看透人心,无论他是否愿意,都能听到别人心底的声音。 因此三日月宗近未曾表明的心思,他却一清二楚。 以身为饵? 除了他告诉给那名少女的理由,恐怕连他自己,也未曾察觉,在他的心中,还有一个更加隐秘、更加坚定的想法。 ——保护她、切断与她的因缘。 ‘她应该去体验一些更美好的东西,愉快、平静的生活。’ 而不是与他这样被诅咒的妖物有所牵扯。 麻仓叶王并不奇怪术式会失败,三日月宗近的心,在遇到那名少女之后,便无法坚定不移了。 “那么现在……你要怎么办呢。”阴阳师注视着沦陷于黑暗之中的平安京。 随后他看见了从地面逐渐席卷了整座平安京的“浪潮”。 那是——灵力,却又有些不同,它们温和的弥漫开,浩浩汤汤,不断的冲刷着这座城池。 渐渐地,麻仓叶王听见了无数细小的声音,汇聚在了一起,石、木、桥、风灯…… 山川、溪流、晚风…… 这座城池本身似乎活了过来,组成它的每一个部分亦都苏醒,星星点点的光亮从地面升起,映照着漆黑的夜空。如同一条地上的银河。 阴阳师骤然睁大了眼睛,突然明悟了过来了那名少女的身份。 ‘审视神明,聆听伟力之物言语;分辨善恶,裁定境界之线分明’ 她是——审神者。 …… ………… 陆乔乔现在沉浸在一个非常奇妙的状态里。 她好像变成了一个光点,无数声音争先恐后的向她诉说着,千百种念头组成了思维的浪潮。 她眼前展开了世间百态,又好似回顾了一个城池的历史。 ——然后呢,我要做什么呢。 她迷惘的想着。 接着她听见耳边有人轻轻回答:向它们祈愿即可。 陆乔乔:“……” 她微微皱眉,似乎有些为难,但最终,她还是点了点头。 下一刻,陆乔乔便从那奇妙的状态之中脱离了出来,她睁开眼睛,突然发现自己居然一头的汗。 她环顾四周,下一刻,陆乔乔听见地面发出了隆隆的声响,大地好似在震颤一般。盘踞在城中的妖鬼如同溃散的蜂群,互相追逐着,四散逃离。 狂风席卷了城池,天空的阴云也迅速的消散,一轮皎月从厚重的云层后露出,薄纱般的月色倾洒了天地。 “咦?”陆乔乔发出了惊讶的呼声,“怎么回事……” “审神者,是能够与神明沟通之人,”轻缓的声音响起,陆乔乔转过头,便看到那名自称卖药郎的青年道,“您唤醒了这座城呢。” 他背起了药箱,“看起来应该不会再有事情了。” 陆乔乔仍旧云里雾里,她站起身来,望着青年的背影:“等等,我唤醒了……城池?” 她还要再问,耳边却突然听见了一个声音: “主人?” 她转过身,黑发红眸的付丧神站在她的身后,脸色苍白憔悴,神情却异常震惊。 【全员向·特典,总计1w2q+字。】 【与正文相比,气氛稍微活泼一点,乔乔的性格也会苏软很多,请与正文中的她稍做区别看待,因为时间限制,掐掉了小狐丸的一些特殊剧情,有空我会补。】 【看完之后请务必去看特典下方,作者的废话。拜托了】 《特典》 为了让陆乔乔不受干扰,自称卖药郎的男人用天平围出了一个绝对寂静的空间。 连三日月宗近也被隔离在外,只有陆乔乔与他。 而现在他背起了药箱离开,这方天地里,只剩下了陆乔乔,以及……加州清光。 “主人?”付丧神的眼下挂着浓重鸦青,他惊讶的神情慢慢的消失了,加州清光露出一缕恍然的神情,“啊……原来又是一个梦。” 这样说着,他朝少女走去,付丧神的背微微的佝偻着,好似双肩上负担了太多的重量。 他伸出双臂,轻轻的环抱住了少女。将头埋入了她的发间。 “清光?” “嗯。”加州清光闭着眼睛,轻轻的应道,“我在这里哦。” “清光,你怎么了,脸色这样苍白。” “……”加州清光睁开眼睛,有些迷惘的看着陆乔乔。 “主人?”他疑惑的伸出手,轻轻的抚摸着她的脸颊。 随后他像是被吓到了一般,骤然睁大了眼睛:“主人?!” 加州清光用力握住了陆乔乔的肩膀:“我、我不是在做梦吗!” 他刚说完,一道刀光骤然撕开了空间,三日月宗近闪身而入,一把捞过了陆乔乔,同时一刀朝加州清光砍去。 “等等!” “主人!” 锋锐的刀光之中。另外两名付丧神也突然现身,一期一振来不及说话,上前一步驾住了三日月宗近的刀锋,他难以置信的看向了陆乔乔:“姬君?” “一期阁下?”陆乔乔也有些吃惊,她又看向另外一名付丧神,“小狐丸殿?” “主人,终于找到您了!” “主人你怎么样了,这不是梦吗。” “姬君……” 众人的声音搅合在一起,陆乔乔头晕眼花,随后感觉身体一轻。 “这样说来,大家都是同僚啊。”三日月宗近收起了刀,“哈哈哈,既然如此,就没有必要刀剑相向了。” …… ………… 晨光从云层跃出,正是春深时分,早晨的气温还稍稍有些凉意。 陆乔乔脱了衣服,从浴池中舀起一勺温水,浇在身上。疲累与凉意都被驱散,她眯起眼睛,发出了舒适的叹慰声。 浴池摆放着一些沐浴用品。柔软的绸布澡巾,一些澡豆,还有一小盘淡粉色的盐。 陆乔乔捻起一点浴盐,放在鼻尖下,闻到了淡淡的香味,似乎掺杂了香草、花瓣等。 莫名有些熟悉。 少女回想了片刻,终于想起这香味是在什么地方闻到过了——这正是三日月宗近身上的香味。 “……(⊙ ⊙)。” 陆乔乔拍了拍脸,也许是水温的缘故,她觉得自己的脸颊有点发烫。 仔细想来,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她目前所在之地,正是这位付丧神的家。 陆乔乔用水清洗完头发,踏入了浴池之中,温暖的水将她环绕住,她靠在池壁,懒懒的翻了个身。 “哎……” 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点都不想出去呢,并不是贪恋这舒适的水温,只是莫名的……觉得外面的气氛怪怪的…… 只不过再怎么磨蹭,澡也该洗完了,陆乔乔怀抱着一种古怪的心情,拿起了放在小几上的衣服。 一件华美的裙装展现在她的面前。 陆乔乔愣了一会,这才发现,这并非和服,而是一件高腰襦裙。 春衫轻薄,团花洒落在六破裙的下摆,上襦的布料是三层轻纱堆笼制成,袖口的式样又别出心裁,如同蝶翼那般垂下。 陆乔乔还没穿过这样漂亮的衣服,她摸索着穿戴整齐,推门一看,连廊下的树影之中,站着一个身影。 三日月宗近换上了常服,白色的衣料,没有任何纹饰,只在腰间系了一条锦带。 听到响动,付丧神转过身,花影重叠,落在他的眉目之间:“主君。” 陆乔乔吓了一跳:“三日月……” 她好不容易截下那差点脱口而出的‘先生’二字:“您怎么会在这里。” “虽然只分开了一会,但已非常思念主君,”付丧神轻笑着说,“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里呢。哈哈哈。” 陆乔乔:“……” 怎么回事,为什么她又开始觉得晕乎乎的,难道是刚才泡了太久了吗? “我……呃,”迎着那双眼眸,陆乔乔努力了半天:“谢谢您!呃……我、我也是的,分开了就会不由自主的思念您呢!” “这件衣服是您准备的吗?”她抬起衣袖,“非常美丽,我很喜欢。谢谢您。” “这是从唐国带回来的。”三日月宗近轻声说,他上前一步,一条华美的披帛,在他的臂弯中展开。 他将披帛轻轻的盖在少女的身上。 “嗯,果然很合适您呢。” 淡淡的香味萦绕在她的周身,陆乔乔挽起披帛,透明的丝绢上,散落着淡粉色的绣花,两端点缀着新月一般的纹印。 “这个纹样……和您衣服上的很像呢。”她捧起丝绢,对付丧神道,陆乔乔轻笑道。 “您喜欢吗,主君。” “喜欢的!” 他们交谈着,并肩走过盛放的樱树,花影重重,粉色的落英如雨。 花影之中,白发红瞳的付丧神站在树下,他仰着头,晨光洒落在他的眉目间,一片花瓣徐徐落下,他轻轻眨眼,随后转过身:“主人。” 陆乔乔停下脚步:”小狐丸殿?” 小狐丸也如三日月宗近那般,换掉了正装,穿上了一件黑色的浴衣。他朝陆乔乔走来,随后在少女的面前单膝跪下。 “小狐丸殿?”陆乔乔吃了一惊,“您怎么了。” 付丧神的身量高大,即便是半跪在地,也如一座山峦。 “抱歉,”付丧神的声音低哑,“在您最需要的时候,小狐却不在您的身边。” “……” 付丧神低垂着眼眸,陆乔乔不知所措,她正要说什么,付丧神已经站起身来。 “不过,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啊,”陆乔乔怔怔的点了点头。她松了口气,对小狐丸露出一个微笑,正要说什么,便听一声呼唤。 “大人。”一个怯怯的声音响起。 陆乔乔抬起头,有些惊讶的看着前方,树影深处,几只雪白的小骨虎探出了身躯,少年模样的付丧神,将一半的身体藏在树后,只露出小半边脸,一眨不眨的注视着她。 迎着她的目光,少年露出一个微笑,他的手用力按着树干,明明非常激动,但仍旧没有从树后走出。 “退?”陆乔乔愣了一会,随后惊喜的道,“真的是你。” 她拢住披帛,连忙朝少年跑去,五虎退却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蓦然缩回了树后。 “大、大人……”少年的声音显得十分急切,“那、那个,请您先不要过来。” 陆乔乔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停下了脚步。 “那个……大人,我们都很担心您,所以……” “是我拜托一期哥打开了溯洄通道,无论如何,我、我想亲眼见见您……” “您没事真是太好了呢。”少年躲在树后,发出了细小的、欣喜的呢喃声,“对不起,我、我……我现在……” 少女悄悄的从树后绕了过来,探头问道:“现在怎么了?” “哇!”五虎退吓了一跳,展露在陆乔乔眼前的,是一张好似融化了一般的脸。 他惊慌的抬起手臂,试图遮挡:“对不起,大人!我、我穿过溯洄通道之后,就变成了这幅样子……” 一边说着,他好像快要哭出来了一样。 “是幻像碎掉了吗。” 陆乔乔伸出手,轻轻的抚摸着他的头发:“别哭,再做一个就好啦。” 温软的手指落在五虎退的发间,少年的身躯略微颤抖了片刻,然后就再也忍不住,一头埋进了陆乔乔的怀中。 “呜哇……大人,我好担心你,还有一期哥,还有骨喰哥……还有加州殿!我们都好担心你!你昏睡了过去,一直都醒不过来。然后还突然、突然消失了!” 陆乔乔被他撞得踉跄,随即背后被轻轻的托住,骨喰藤四郎从树影中现身,上前一步,扶住了她的肩膀。 “请小心。”少年的声音清冷,低声的嘱咐着。接着他松开了手,搭上五虎退的手臂,“退,松开手。” 付丧神激动之下忘记收敛力道,被兄弟提醒,五虎退停住了哭泣,小心的收回了手:“大人、对不起……我太激动了。” “没事,”陆乔乔虽然被勒得慌,但只是稍微有点难受而已,“谢谢你,退。” 她又转过头,对骨喰藤四郎微笑:“抱歉,让你们担心了。” “……” 银发少年松开手,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沉默的站到了她的身后。 “主君。” 三日月宗近停在树下,付丧神的目光在五虎退那诡异的外貌上停留了片刻,便平静的移开了目光。 他抬起手,拂去了少女发间的落花:“这两位也是您的刀吗。” “您就是三日月殿吗?”五虎退小声的问道,少年的目光里有着惊叹之意,他有些羞涩的道,“我、我跟骨喰哥,没有与大人缔结契约……” 说着他的神情有些失落,不过他很快又打起了精神:“不过,那个……我、我也会一直守护在大人身边的。” “……(⊙ ⊙)。” “退。”她唤着付丧神的名字。 “我想与你缔结契约,可以吗?” 过了片刻,五虎退抬起头:“诶?” 他怔怔的看着少女:“大、大人?” 陆乔乔又看向骨喰藤四郎:“唔,还有骨喰君……两位,能答应我这个请求吗?” “……”五虎退仰起头,凝视着少女。 他突然上前一步,伸出双手,抱住了陆乔乔的腰。 这一次他的力道很轻,随后他将脸埋入了少女的怀中:“谢谢您,大人……但是,对不起。” “我不能与您缔结契约。” 陆乔乔一怔。 她又看向骨喰藤四郎,却见银发少年也移开了目光。 “对不起。”五虎退又低声道。 “……”陆乔乔愣了一会,便微笑道:“不,应该是我向你们道歉才对,突然提出了这样的要求。” 她伸出手,灵力温和的包裹住了五虎退,缓慢的替他塑造着形体,渐渐的,他“融化”的外表便又恢复如初。 “呜……大人……” “呃,退酱,不要哭啊,”陆乔乔立刻手忙脚乱,她伸手擦着少年的眼泪,眼看眼泪越擦越多,陆乔乔只好转开话题,“啊,对了,说起来没看见一期阁下跟清光君呢。” “你知道他们在哪里吗?” 五虎退勉强止住哭泣:“一期哥刚刚去了本丸,加州殿的话,应该还在府祗里吧。” “原来如此,正好我有些事情要找他们呢,能陪我一起去找吗?” “嗯……好!” 陆乔乔松了口气,这才想起一旁两位太刀。 她连忙转过视线,三日月宗近与小狐丸并肩而立,察觉到她的目光,付丧神轻笑着说道:“主君去吧,正好我也有些事情,要与小狐丸殿商议呢。” 他微笑着,目送着少女与两位粟田口的付丧神远去了,不时还能听见她轻声哄着五虎退的声音。 “真是可爱的孩子呢,是吧,小狐丸殿。” “把我留下想说什么?” “想对您表达谢意。”三日月宗近道,他伸出手,接过一片落花,“想必您也知道了,百鬼夜行是因我而起的。之前多亏了您,才没有让局面失控。” “……” “虽然我已经听说了,但没想到您的态度会如此坦荡,”小狐丸的表情有点复杂,“难怪你会一直阻止我……当初就觉得,这并不像是你会做的事情,原来如此……” 因为他就是罪魁祸首啊。 三日月宗近道:“哈哈哈,我也没想到,小狐丸殿竟然能引来鵺呢。幸好有主君在。” 小狐丸:“别扯开话题,你当初是真的打算杀了我的吧。如果我暗堕的话。” 付丧神抬起衣袖,轻轻的遮住了脸颊:“嘛……” “这也是您自己的心愿,不是吗。” “想必您宁可死去,也不愿意化身毫无理智的妖魔吧。” “……” 小狐丸沉默了片刻,才轻声道:“以前是这样,现在……” 他已经拥有了,即便化身妖魔,也不舍得放手的存在了。 “您也是一样的,不是吗。” 否则又怎么会,再次跋涉过彼岸,从黑暗中挣扎着,回到这个现世。 “哈哈哈,被看穿了呐。”三日月宗近并没有再说什么。 他抬起头,正好看到陆乔乔被短刀牵着手,匆匆穿过连廊的身影。 晨光正好。 …… ………… 三日月宗近的府祗面积惊人,绕了一圈居然都没看到加州清光的身影,为了增加效率,粟田口家的两位付丧神很快便与她分开行动了。晨光将影子拖得很长,光影重叠的长廊似乎无穷无尽。 找了一圈,陆乔乔最后在小厨室找到了加州清光。 小炉中的炭火已经烧得通红,粟米混合着蜜枣的香味飘散在和室内,付丧神解下了刀,盘腿坐在小炉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清光君?” 陆乔乔唤道。 她走进门内,直到此刻,付丧神才骤然回过神来。 加州清光转过头:“主人?” 他连忙站起身来:“抱歉……我有些走神。” 他朝陆乔乔走去,随后竟然踉跄了一下,一下子扑倒在了她的身上。 陆乔乔吃了一惊,她连忙张开手臂,接住了加州清光。 仿佛与这位黑发红眸的付丧神初见那一幕重演了一样,他朝她冲过来,却踉跄着倒在她的身上。 陆乔乔做好了被压倒的准备,然而这一次,付丧神的重量,却轻了许多。她只是踉跄了两步,便站稳了。 “……清光君?” 陆乔乔伸出手,环抱住了他的肩膀,这才发现手底下的躯体消瘦得可怕,骨头咯得她的掌心生疼。 加州清光抬起手,慌忙的扶住了她的肩膀,他站起身来:“主人,您没事吧。” “……” 陆乔乔怔怔的凝望着他,如此之近的距离,付丧神那苍白的脸色、眼底的淤青,还有干裂的嘴唇,都清晰的映入了她的眼中。 “主人?”加州清光有些着急,他的手臂下滑,环住了少女的腰:“怎么了,撞疼你了吗?” “……” 陆乔乔没有说话,只是缓缓抬起了手,她的掌心,有一道淡淡的红痕。 ——那是付丧神身上的血。还未彻底干透。 “清光!”陆乔乔猛然捉住了付丧神的手,“你受伤了吗?” “……没、没有啦。” 陆乔乔不再说话,她正要释放灵力,却被加州清光一把按住了手腕。 “不要。” “别再使用灵力了。”付丧神的表情复杂,“我听那些家伙说了……主人退治了百鬼。但是……很辛苦吧!小伤而已,不要再浪费你的灵力了。” “我还能坚持下去的!” “没事的啊,”陆乔乔连忙道,“对不起,我……” 她还没说完,便被付丧神用力的抱住了。 “……该道歉的人是我才对啊。”他的声音好似哭泣一般,“你在这个地方,遭遇那些危险的时候……我什么都做不了。” “甚至现在,还要你浪费灵力来救我……” 这样的他,根本不值得被爱吧。 “别再管我了……” 小厨室内静悄悄的,只有炉火上的粥散发着清甜的香味。 “清光。” “嗯?” “这个……是你做的吧。” “……嗯。” “你需要食物。难得这里……” 他听见少女轻轻的笑了。 “清光真是可靠呢。”她轻轻的说,灵力缓缓地涌出,随着少女不断抚摸着付丧神后背的手,融入他的体内,“又可爱,又可靠。” “可爱?”加州清光一怔,“在您的眼中,我……是可爱的吗。” 他反复的询问着,好像精神骤然便松懈了一样,身体的重量也慢慢的压在了少女的身上。 渐渐的,他居然就这样,在陆乔乔不断的低声应和下,睡了过去。 ——他实在是太疲惫了。 陆乔乔松开手,小心的将他放倒在地,她在付丧神的身边坐下,轻轻的拨开了他的头发。 “谢谢你,清光。” 她小声道。 米粥清甜的香味之中,少女也小小的打了个哈欠。她一夜未睡,看着付丧神的睡颜,居然也有点困顿了。 “……唔,炭火还要烧一会的样子。” 那就小小的眯一会吧。 这样想着,她坐在地上,闭上了眼睛。 不一会儿,陆乔乔居然就这样坐着睡着了。 小厨室的障子门被轻轻拉开,一道人影走入室内,拨灭了炭火。 他的举动放得很轻,少女保持着跪坐的姿势,睡得无知无觉的。 也许是梦见了什么,她发出了轻轻的呢喃:“……没事了啦。” 随后她的身躯轻轻摇晃着,慢慢的朝地面软倒。 “……” 在她倒下之前,一双手臂拥来,扶住了她的肩膀。 一期一振慢慢的坐倒,他收拢双臂,从背后拥住了少女。 交叠的树影映在门上,清风飒飒,光影交错着,遮蔽了他的表情。 一期一振低下头,额头轻轻的抵着陆乔乔的头。 直至此刻,付丧神的叹息才轻轻落下。 “姬君。” “抱歉,”他闭上眼睛,用极其轻微的声音说道,“直到此刻,我仍旧无法……” 无法面对她。 真是卑劣啊……一期一振低低的嘲笑着自己。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敢出现。 “请原谅我,再看不到您的话……”他也许就要死了吧。 “即便明知道您绝不会责备我……但正因为如此,我才无法原谅自己。” “都是因为我的缘故,您才会又遭遇了这些事情呢。” 他缓缓的收紧手臂, 陆乔乔发出轻微的呢喃声,她似乎被付丧神身上的纽扣咯着,有些不舒服的翻了个身,于是这下,她靠在了付丧神的颈窝。 温热的吐息落在他的颈间,付丧神的领口并未扣上,他的呼吸微微停滞,喉结上下滑动。随后轻轻的笑了起来。 “真是……”一期一振拨开少女的发丝,他闭上眼睛,俯身在她的眼睑上落下一吻。 付丧神伸出舌尖,贪恋而又眷恋的描绘着少女眼部的轮廓,好像想要将她吃了一般。 “我大概已经堕入地狱了吧……姬君。”他喃喃自语,“但若是因为您的话……” 付丧神摘掉了手套,修长的手指慢慢的插入了少女的指缝之间,与她十指交握。 ——若是因为您的话,堕落也成了一件快乐的事情。 …… ………… 五虎退找到小厨室时,正好看见一期一振抱着陆乔乔走出门。 “一期哥。”少年惊喜的迎上前去,随后便看到一期一振对他摇摇头。 他示意五虎退收声,又让他合上了障子门,随后他朝前方走去,一边走着,他轻声说:“退,姬君睡着了呢,不要惊醒了她。” 五虎退立刻捂住了嘴,他放轻了声音:“唔唔……我、我知道了,对不起。” “没关系,小声一点就可以了,姬君睡得很沉呢。”一期一振微笑道,他轻叹一声,“她很累呢。” 他低下头,在少女的发间落下一吻:“辛苦你了,姬君。” “……” 五虎退怔怔的看着,这才发现,兄长大人的绶带已经解开,军服外套敞开了,领带被扯落,白色内衬的纽扣也松开了几颗,露出他线条优美的锁骨。 他的嘴角带着笑容,与之前相比,显然他现在心情不错。 “一期哥,发生了什么好事情吗。”五虎退好奇的问。 “唔……”一期一振没有回答。 虽然没有得到答案,不过少年还是高兴起来:“太好了呢,一期哥,你终于打起精神来了。” “对了,”他有些羞涩的道,“刚才……大人她说,想要与我、骨喰哥契约。” “不过……”他的笑容又淡了下去,“我拒绝了呢。骨喰哥也没有答应。” 一期一振的眸中闪过些许微光,他走入一间和室,与小厨室不同,这显然是间寝室,软榻上铺着柔软的被褥。 付丧神轻手轻脚的将少女放下,又替她盖好薄被,这才对五虎退道:“我知道了。” “……一期哥,您不怪我们吗。” 一期一振伸出手,轻轻的揉着他的头发:“退也是爱着姬君的,对吗。” “嗯!”五虎退拼命点头,“我、我只是……” “虽然不是本意,但我已经变成了溯行军了。”他跪坐在少女的身边,握紧了拳头,“我知道一期哥跟加州殿,甚至是大人新的契约刀,小狐丸殿、三日月殿也……都是已经妖化了的。” 付丧神暗堕,是其心灵受到污染,原因可以有很多,贪念、愤恨、甚至是情欲……都会让他们逐渐失控。 也有心灵仍旧高洁,但身躯却因为种种原因,而开始妖化的。 但暗堕、妖化,这二者与转化为溯行军又截然不同。 “我不知道……与我缔结契约的话,大人她会不会受到影响。” 五虎退低声说道。 “没有契约,也没关系的。”他俯下身,小心的抚摸着陆乔乔散落在软榻旁的发丝,“在我心中……” ——您就是我的主人呢。 五虎退捧起少女的发丝,他闭上眼睛。珍惜的轻轻一吻。 “我会永远保护您的,大人。” “……” 一期一振看着他,并没有说话,等到五虎退的情绪稍微平静了一些,他转过头,对着门外的阴影道:“进来吧,骨喰。” 人影微动,银发少年手按着腰间的刀,沉默的走进了屋内。 他对一期一振轻轻颔首:“一期哥。” 便学着五虎退的模样,在少女的身边跪坐下。 “你是因为什么原因拒绝了姬君呢。”一期一振温和道,“能告诉我们吗。” “对啊骨喰哥,”五虎退也问道,“你没有暗堕,也没有转化成溯行军呢。” “难道……”他想到了什么,有些慌张的问,“您还在讨厌大人吗……” “不是的!”骨喰藤四郎断然道。 他微微起身,不由自主的提高了音量。随后又想到了什么,连忙朝陆乔乔看去。 少女稍稍皱眉,转了个身,又沉沉的睡了过去,眉目逐渐舒展开来。 “……” 屋内的三名付丧神同时松了口气。 骨喰藤四郎坐回了原位,他低低的说道:“不是那样的……” ——怎么可能讨厌她。 “我……” 他的手几番握紧,最终缓缓松开。 骨喰藤四郎解开了腰间的刀。 “我……曾经刺伤过她。” 他将本体刀放在膝盖上,低低的说道:“我不愿意,再看到她因为我的缘故,受到伤害了。” “我与退的心情是一样的。”他抬起头,“她救过我的命,即便没有契约。我也……” 少年没再说下去。一期一振点了点头:“你们是这样想的吗。我知道了。” 骨喰藤四郎松了口气,他将刀收回腰间,随后不由自主的,他的目光便落在了那熟睡的少女身上。 和室内一片宁静,付丧神们围绕在少女的身边,却都没有说话。 只是这样欣赏着她的睡颜,就感觉到了心脏被填满的愉悦。 “主人睡得好沉呢。”五虎退突然道。 “嘘——”骨喰藤四郎伸出手,按住了一只试图偷偷钻进被褥中的小骨虎。 “让姬君休息吧,”一期一振道,“由我们来守护她的安眠。” 只不过他才说完,障子门边突然被拉开了。 加州清光一手扶着门:“主人!” 三名粟田口的付丧神几乎是同时起身,短刀的机动更快,五虎退抢在两位兄长前,扑到了加州清光的身上,捂住了他的嘴:“加州殿,收声。” 加州清光一时不察,身上便挂了一二三……五只骨虎!另有骨喰藤四郎手持本体,架在他的脖子上,虽然并没有出鞘,但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粟田口那把太刀,手已经搭在了刀柄上,虎视眈眈的注视着他。 加州清光:“……” 他挣开五虎退的手,一眼便看到了躺在软榻上的陆乔乔,于是立刻长长的舒了口气。 “姬君正在休息,加州殿,请您注意举止,不要惊动了她。”一期一振低声道。 “原来主人是睡过去了吗。”加州清光道,“啊……我醒过来,不见了她的踪影,我还以为……” 黑发红眸的付丧神神情有些恍惚,不过他很快就回过神,开始撕掉身上挂着的骨虎:“你们够了,快松开我。” 他一边撕着骨虎,一边朝陆乔乔走去,脚步放得轻之又轻。 付丧神在软榻旁坐下,伸手轻轻碰了碰少女的脸颊,触及那温暖的体温,他才仿佛真正的放下心来。 “加州殿,”一期一振伸出手,挡住了加州清光的手腕,“请松手,您会惊醒姬君的。” 果然少女的眉头微微的皱起,她翻了个身,握住了加州清光的手,像只猫一样蹭了蹭,随后将付丧神的手压在了身上。 !! 加州清光立刻就怔住了,他不敢动弹,只好弯着腰,俯身趴在地上,侧头对一期一振道:“糟糕……果然吵到主人了,现在可怎么办。” “这样可不行,”一期一振道,他伸出双臂,连人带被子的挽住了陆乔乔,试图将她抱起来,“还是让姬君换一个地方睡吧。” “你住手!主人会被你弄醒的。”加州清光连忙伸出还能活动的那条手臂,拽住了一期一振,“你这家伙到底在干什么啊。” “你们在做什么?” 这种时候,一道声音又在门外响起了。 屋内一众付丧神转过头,便见小狐丸站在门外,手里还抱着一捧刚折下来的樱花。 “怎么都聚集在这里……主人?” 啪嗒,付丧神怀中的樱花摔落在地面上。 “主人!”小狐丸蓦然冲到了少女面前,并试图伸手抱住她:“您怎么样了!” “住手啦,主人只是睡着了而已!” “小狐丸殿请别在挤过来了。” “什么?只是睡着吗。不是晕过去了……” “那个……” 声音混乱的响成一片,少女的眼睫轻动,睁开了眼睛。 “……小狐丸殿?”她迷惘的看着凑到眼前的脸,又转过头,便看到了同样表情惊慌的加州清光、一期一振。 陆乔乔后知后觉的低下头,发现她被包裹在被褥里,加州清光握着她的手臂,一期一振揽着她的肩膀,而小狐丸则抱着她的腰。 “……”她仔细思考了一会,“好奇怪的情况啊。这是怎么了吗。” 随后她便看到了骨喰藤四郎的脸。 银发少年走上前来,对陆乔乔微微一笑:“主人,您太累了,这是您的梦呢。” 少女懵懵懂懂的点了点头:“果然是做梦呢,我居然看到了骨喰君对我笑……”还叫她主人。 陆乔乔张开嘴,打了个小小的哈欠,便又一闭眼睛,靠在付丧神的臂弯之中,沉沉的睡了过去。 “……” 谁也没有说话,但谁也没有松手,还是骨喰藤四郎与五虎退走上前来,分别先扒走了黏得不那么紧的加州清光,接着是一期一振。 至于小狐丸,他抱住了陆乔乔,将她慢慢的放在了软榻上,接着便随着她一起躺下,手臂穿过她的颈间,让少女枕着他入眠。 “小狐丸殿,您……”一期一振不赞同的道,“请您松手。” 一边说着,他走到陆乔乔另一侧,然后便面对着她侧躺下来:“即便是为了守护主君安眠,与她并枕而睡即可。” “好狡猾啊,我也想抱着主人睡觉啊。”加州清光低叫道。 然而最好的位置已经被两个太刀占据了! “我、我也……”五虎退渴望的道,“那个……老虎们也……” 唯一没有说话的只有骨喰藤四郎了,此时此刻,相比丝毫不要脸的太刀、黏糊糊的短刀、渴望加入不要脸太刀组的打刀。 这个沉默的胁差少年是最可靠存在了…… 他默默的看了一会,便移开目光,走到了门边,首先将小狐丸扔在地上的樱花收拢好,正要将门合上,一双草履停在了门前。 这府祗之中最后一名付丧神也已经到来了。 三日月宗近换上了正装,他看了一眼室内的情景,便微笑着道:“哈哈哈,大家准备要休息了吗。” “三日月殿……” 三日月宗近走入门内,顺手合上了门:“嗯,我也加入吧,毕竟是个老人家了,一整夜没有休息,稍微有些疲倦呢。” “哈哈哈,不知两位可否让个位置给我呢。” “哦呀,不愿意吗?没办法了呢,那么就用手合来决定谁能与主君同榻而眠吧。” …… ………… 陆乔乔醒来的时候,天已暮色。 夕阳的晕光从微微拉开的门缝间洒落,她揉了揉眼睛,坐起身来,随后被屋内的情景吓了一跳。 付丧神们七零八落的睡在她的身边,小狐丸的外袍破碎,引以为傲的长发也散乱的铺开。 加州清光面朝下躺着,手还不懈努力的伸向她的方向。 一期一振端正的跪坐着,不过也已经沉入了梦乡,两名粟田口的少年倚靠他,仿佛异常疲惫,睡得十分香甜。 “……(⊙ ⊙)。” 这是怎么了呢? 看起来都好累的样子,好像刚刚才打了一场恶战似的…… “哦呀,主君醒了吗。”一道声音响起,陆乔乔抬起头,便看到三日月宗近踏着夕光,缓缓的走入了门内。 “三日月先生……”陆乔乔迷迷糊糊,一不小心便又加上了敬语,她连忙捂住了嘴,从被褥中爬起身来,小步跑到了门外。 少女看了一眼门内熟睡的付丧神们,轻手轻脚的合上了门,这才疑惑的问道:“三日月,请问,大家都是怎么了呢。” “大概是太累了吧,”三日月宗近微笑道,“昨晚他们很努力的战斗了呢。” “啊……”陆乔乔了然,她点点头:“原来如此。” 她睡了一觉,精神正好,五感也比平常敏锐了许多,远传不断传来的声响,便轻易的被少女听见了。 “咦,这声音是……” “外面正在举办庆典呢。”三日月宗近道,他朝少女伸出手,“来。” “……” 陆乔乔犹豫了片刻,缓缓的将手放到了他的掌心。 付丧神握住了她的手,牵引着她,慢慢的行走在夕阳之中,光芒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慢慢的,融合在了一起。 “庆典?” “是的呢,”三日月宗近轻声道,“庆祝百鬼夜行被消灭……所以。” 他低下头,含笑看着少女,轻声道:“这是为你举办的庆典呢,我的主君。” 陆乔乔的脸有些红,她有些激动,不过很快她便摇摇头:“不,不应该这样说,这明明是大家一起努力的结果……” “尤其是您,”她抬起头,凝视着三日月宗近的双眸,微笑着说道,“是您用自己的身躯作为诱饵,才会让百鬼夜行得以被消灭。” “……” “……不是的。” 付丧神用极其轻微的声音道。 “嗯?您在说什么吗。” 陆乔乔问,紧接着她眼前一暗。 三日月宗近伸出手,将她拥进了怀中。 这是个冰冷的怀抱,毫无温度,却又异常的温柔。 “小姑娘……”他在她的耳边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没有那么崇高。 或许最初是有的,但是…… “我遇见了你……” ——就再也无法毫无牵挂、毫无眷恋了。 连心也堕落了呢。 “小姑娘,你留住了很危险的东西……是非常贪婪、不知满足,不断渴求着温暖的东西。” “三日月先生……”又轻又软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随后是一双手臂,环抱住了他的腰。 少女仿佛安抚孩童一般,轻轻的拍打着他的脊背:“您在说您自己吗?” “我也是渴求温暖的,”她轻声说道,“那么说来,我跟三日月先生,是同一类人呢。” “而且……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我好高兴。” 陆乔乔感到拥着她的手臂又收紧了一些。 随后他松开手臂:“张嘴。” “……”陆乔乔依言,一样软软的事物便被塞入了口中,过了片刻,她才察觉这是一颗糖。 “这是庆典上散发的祈福糖。” “唔……好甜!” 三日月宗近垂下眼眸:“哦呀?那我也来尝尝吧。” “诶?唔……!” 他按住了少女的肩膀,突然用力的将她拥住,付丧神闭上眼眸,吻住了少女的唇,一只手按住了她的下巴,稍微用力,便轻易的扣开了她的齿关。 他深深的亲吻着,舌尖追逐着,糖果在他们的唇舌间融化。只剩下了交融的甜。 直到最后一缕甜味也已经消失,三日月宗近才又收回舌头,又轻轻的在她的唇瓣上压了一下。 “糖要分享才会更甜美。”他轻声说。随后握着少女的手,放在了脸颊旁,“哈哈,好了……现在开始,您可以惩罚我了。” 不过这一次,最先发难的并不是陆乔乔。 “你在干什么!”加州清光冲出门外,“放开主人!” “可恶,竟然趁我们睡着……” “三日月殿,我等刀锋叠加的痛苦也请你尝尝吧。” “不会放过你的!” “主、主人……呜……对不起,没有守护好您。” “……” “哈哈哈,大家都醒了吗。” “少废话,接受我等的怒火吧!”加州清光拔出刀,刀剑指着三日月宗近,“第一部 队,出阵!” “呜哇,我也好想被主人亲亲。” “……啧。” “别跑!” “哈哈哈甚好甚好,大家都恢复了精神呢。不如就此去参加庆典吧。” “什么,有庆典吗?等等不要转移话题!” “庆典吗?等裁决了您的罪行,再去参加吧。” “来,与小狐共舞吧。” -end- 第34章 似梦 “已经六位了呀。虽然粟田口那两把刀并没有定契有些可惜,不过也差不多了呢。可以开始了。” “……” “诶呀,已经到了这种时刻,难道您后悔了吗。” “这可不行呢,毕竟……如您所料,‘那些’已经苏醒过来了。” …… ………… 是谁在说话呢? 这个声音,总觉得是在什么地方听见过。是她所熟悉的、甜腻的声线。 陆乔乔的眼睫轻颤,慢慢睁开了眼睛。 暖黄的晕光映入了眼帘,耳边是人群的笑闹声,视线之中随处可见悬挂在高处上祈福的灯笼。 这是……庆典? 是了,为了庆祝白鬼夜行的终结,平安京的居民似乎自发的举行了庆典,她现在就在庆典上呢。 陆乔乔环顾四周,果然看到成群的居民,大多是平民。脸上的神情都是喜悦的。一条灯火长龙,点燃了夜色,一路蜿蜒着,直至夜色深处。 人潮涌动,从她的身边经过,却都奇异的避开了她。 “……”她有些茫然,周围并不见任何一位付丧神的踪影,只剩她一人站在人潮之中。 怎么回事,三日月先生他们呢? 她试图迈开脚步,去寻找同伴们,却发现脚像是被钉在地上一样,动弹不得。 随后她便看到了那个人。 他出现得毫无预兆,却又仿佛早就已经站在那里,行人笑声如潮,他却面无表情,雪白的发与衣衫,是这天地里唯一的亮色,他的金瞳却又是晦暗不明的。光影交织,映入了他的眼眸,遮掩了他所有的情绪。 “……”陆乔乔一时之间没有认出他来,过了片刻,那个名字逐渐浮现,她张开嘴: “鹤丸国永?” 在她开口的刹那,涌动的人潮突然静止,一切声音也都消失。尾音落下,袅袅消散在骤然而至的寂静之中。与此同时,陆乔乔发现自己终于可以动了。 她踉跄了一步,堪堪站稳,便又慌忙的抬起头,付丧神依旧站在原位,手搭在腰间的刀柄上,静静的看着她。 一只有着艳丽符纹的狐狸从他的肩膀后绕出,蹲在了他的肩头,尾巴摇晃着,用甜腻的嗓音说道:“审神者大人,又见面了呢。” “狐之助?” 陆乔乔再怎么迟钝,也发现不对劲了,先不论这突然静止的诡异人群,她盯着狐狸,诧异的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还有……” ——怎么会跟鹤丸国永在一起。 陆乔乔不由自主的抬起手,摸了摸脸颊,她脸上的伤痕已经很淡了,不过仍旧能看得出两道月牙一般的牙印。 狐之助一言不发,火光跳动着,鹤丸国永伸出手,一把揪住了狐狸,把它扔在了地上。 “诶呀,您可真是狠心啊。” 狐狸细声细气的抱怨了一句。便抬起了一只前爪,对陆乔乔招爪:“审神者大人,请跟我们来吧。” “……” “来呀。”式神笑眯眯的,“您不是要去寻找同伴们吗。” “你看——” 一把太刀浮现在鹤丸国永身后的夜色里,刀身行走着新月般的纹印,华美得可夺天工。 “这是三日月殿呢。” 越来越多的刀剑逐一浮现。 “小狐丸殿、加州殿,一期殿……啊,两位粟田口的大人也在哦。” 六把刀静静的悬浮着,毫无动静,仿佛他们一直都是这样的死物。 这诡异的情景,令陆乔乔不可抑制的感到一股凉意,她并没有立刻冲过去,而是先抬起手,用力掐了自己一下。 她听见小狐狸轻笑了一声。 “不是梦哦。”它眯着眼睛,惬意的摇晃着尾巴,又抬起爪子,轻轻的推了一下鹤丸国永的衣,“鹤丸殿,您也说些什么吧。” 然而付丧神一言不发。 自从他出现开始,便再也没有开口,安静得有些反常。 他的眼眸之中,仿佛流淌过时间的洪流,他就这样注视着少女,良久,鹤丸国永转过身,朝黑暗中走去。 人流又涌动了起来,他逆行而去,渐行渐远,那六把刀也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所牵引着,跟随着他的脚步,被夜色逐渐的吞噬。 “等等!”陆乔乔顾不上再试探,她迈开脚步,追着付丧神跑去,一股力道却拽住了她。 “别过去。”有人对她说。 陆乔乔转过身,便看到一名妆容艳丽的男子,他偏着头,一只手握着一柄朱红的短剑,另一只手则捉住了她的手腕。 陆乔乔有些惊讶:“是您,药郎先生?” “……还能认出我来吗。”男子开口,语调轻缓。 陆乔乔当然还认得他:“我记得您。是您的伞唤回了三日月先生的灵魂。啊……不对,不是伞,是伞下的铃铛。总之多亏了您。” 前方的付丧神停下了脚步,鹤丸国永转过身,金瞳中似乎淬染了一缕冷光。 “诶呀,”狐之助眯起眼睛,“真想不到,竟然还有人来搅局呢。” 搅局? 陆乔乔心中疑惑,便又听小狐狸说道:“唔……还不止一位呢,那位著名的阴阳师,居然也在……” “不愧是审神者大人,”它笑眯眯的说,“如此令人怜爱啊。” 黑暗微微涌动,狐狸突然停下话,抬起了爪子。 它舔了舔毛:“唔……被警告了呢。算了,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它摇晃着尾巴:“审神者大人,快来呀,不要停下。” 六把刀剑在黑暗中沉沉浮浮。 “大家都在等着您呢。” “药郎先生,请您松手。”陆乔乔立刻挣扎起来,“我现在……” “嘘——”卖药郎手中的剑轻轻的震动了起来,他抬起手,表情严肃,指尖轻轻的压刀柄上,直指着前方的—— 鹤丸国永。 “不可以过去。”他说道,“一旦走过去,我也没办法将你再带回来了。” “真意外,没想到还能看到这样的东西……”卖药郎握着剑柄,居然皱起了眉,“说是地狱也不为过了。” 地狱? 陆乔乔心中一凛,她看了一眼鹤丸国永,付丧神仍旧是那副不染尘埃的样子。 “你好像看不到呢,那团……东西。”卖药郎握着她的手腕,并没有松开,他偏过头,“你看到了什么?” “……” 陆乔乔犹豫了一会,她抬起眼眸,并没有回答他的询问,反而轻声问道,“说起来,药郎先生。您怎么会在这里?” “这到底是梦,还是真实的。”她又低声的问道。 “是真实的哦,审神者大人。”立于前方的式神笑眯眯的回答。 “您能感觉得到的,不是吗,您与诸位殿下的契约——”它抬起爪子,好似在窃笑,指着黑暗中那六把刀剑,“它们就是您的契约刀,这一点……是真实的。” 没错。 它没有说谎。 陆乔乔没有说话。却在心中肯定了。 不知何时,周围的人潮已经消失了,热闹的庆典好似泡沫一样的消散,黑暗越来越浓重。 “审神者大人,”狐之助再度开口了,它笑眯眯的,“快呀,过来。” 陆乔乔感到握着她手腕的力道又紧了一些。 卖药郎上前一步,艳丽的和服如同展开的羽翼,将她遮挡在身后。 陆乔乔睁大眼睛,过了片刻,她突然轻轻的笑了起来。 “药郎先生,”她反手握住了卖药郎的手腕,又扯了扯他的衣袖,“说起来,这个情景,真是熟悉啊。” “我想起来了……好像,也曾经遇到过,这样浓郁的黑暗。” 陆乔乔抬起头,她陷入了回忆之中:“虽然不记得了具体经过,但那个时候您也在呢。” “那一次,也是您帮了我吗?” “我好像被您帮了很多次。也是您告诉我,应该怎样去聆听伟力之物的言语。” 她注视着卖药郎的眼眸:“您总是这样,来去匆匆的。很神秘……” 但也很温柔。 那是一种不同于平常的温柔,简直像是悲悯众生的神明。 她轻叹一声。 “药郎先生,谢谢您。” 随后便趁他惊讶的一瞬间,陆乔乔挣开了他的手,按在他的胸前,轻轻的一推。 他像一片羽毛,轻飘飘的后退,黑暗瞬间涌来,不过是片刻,便再也不见了男子的踪影。 陆乔乔放下手,她转过身,这一次,她看向了鹤丸国永。 付丧神回望着她,六把刀剑悬浮在他的身边。 陆乔乔看了半晌,她移开了目光。 “小狐狸。” 她对狐之助露出一个很浅的微笑:“虽然我不清楚你们到底要做什么,但有一件事情你说得对,契约是真的,三日月先生他们……的确就在那里。” “这一次我得自己面对了呢。”她喃喃自语,“只能辜负药郎先生的嘱托了。” 话音落下,陆乔乔不再犹豫,朝着刀剑付丧神所在之处走去。 在这个瞬间,她看到白发金瞳的付丧神,露出了极为悲伤的神情。 他的表情其实并没有改变,然而那双眼眸,却好似氤氲着悲恸,他的眼中映着少女的身影,越来越近,那悲伤便也越发的浓郁。 “……” 他开口,无声的说了什么。 时空骤然静止,陆乔乔一步踏出,却仿佛踩在了虚空,黑暗骤然碎裂,她伸出手,惊呼声尚未出口,眼前的景色便突兀的改变了。 “诶呀——” 砰! “……” 陆乔乔慢慢的坐起身,视线逐渐恢复,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缕天光。 清脆的鸟鸣声透过窗户传入耳中,电风扇在呼呼吹着,卖力的工作;地面上散落各类家居用品。还有好几个未曾开封的箱子。 付丧神也好、笼罩一切的黑暗也罢,亦或者是那诡异的狐狸式神。 都像梦境一般消散。 陆乔乔愣了一会,她慢慢的低下头,身前的地面上,躺着一面古朴的镜子。 ——正是当初,自称狐之助的式神,穿破时空,从中跳出的……那一面镜子。 ……这是怎么一回事? 陆乔乔豁然起身,镜子从她的膝上滑落,摔在地面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门外立刻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乔乔,乔乔!”有人喊她。 接着门被拉开,一名中年女子出现在门前:“怎么了,乔乔?” 陆乔乔的震惊的看着她,脸上的表情犹如在做梦一般。 “……妈妈?” 第35章 命运 门外的中年女子大概四十上下,轮廓柔和,眉目间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风姿。 她穿着居家服,围裙还没摘下,神情关切的道:“乔乔,摔倒了吗?” 女子走进屋内,她环顾满地的日用品,语气有些埋怨,但口吻却很温和:“不会整理就不要乱动嘛,去写作业吧。” “妈妈做完饭就来收拾屋子,”她伸手抚摸着少女的头发,“你不是一直吵着要吃糖醋里脊吗,今天给你做了,可不许再挑食了。” “……” “怎么了,怪沉默的,”女子的神情紧张起来,“摔到哪里了吗?” 她连忙蹲下身,抬起少女的胳膊,又去揉她的额头:“没伤口啊。” 陆乔乔好似大梦初醒,她浑身一颤,连忙道:“没、没事!” 她霍然起身,双目闪闪发亮,好像突然得到了糖果的乞丐,手足无措又战战兢兢:“我没有受伤……让您担心了,那个,谢谢您!” 女子被吓了一跳:“你这孩子,今天这是怎么了?” “这么懂礼貌起来啦,”她伸手轻轻的拍了一下少女,“小乖乖,没受伤就好。跟妈妈说谢谢干什么,你能把你房间收拾一下,我就谢天谢地啦。” 她语气含笑,显然是在开玩笑,然而陆乔乔却好像是接到了重要的命令,立刻点头:“好的!我一定收拾好。” 这反而让女子惊讶了起来,她诧异的道:“今天转性了?” “……不,那个……” “行啦,”女子摆摆手,“我炒菜去了,你要玩就玩吧,别弄伤自己就行了。” “……” 陆乔乔一言不发,目送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她又愣了一会,转头打量起周围。 这显然是所老房子,普通的旧式民居,乡镇常见的二层小楼,处处可见贫穷的痕迹,不过主人显然很会打理生活,她所在的这间小屋,墙上贴了色彩柔和的壁纸,窗边还养着一盆向阳花。 陆乔乔走到墙边,翻开了日历。 六月二十七号。 ‘太好了,终于找到您了……’ ——正是她遇到式神狐之助的那一天。 “……” 她放下日历,一手掩住了唇,开始小声的说着: “三日月宗近、加州清光、五虎退……” 一边自言自语,她抬起手,在虚空中慢慢的比划着他们的名字。 “骨喰藤四郎、一期一振、小狐丸……” 她花了一些时间,一点点写完了这些名字,写得非常的仔细。 最后一笔落下,陆乔乔停了片刻。才又继续道。 “鹤丸……国永……” 空气里仿佛泛起了轻微的涟漪。陆乔乔沉默了片刻,蜷起了手指,她没再继续重复这般古怪的举止。在屋里转了一圈,便开始动手收拾起来。 老旧的笔记本、自制的钥匙扣、淡粉色的发夹……一大堆零碎的小玩意,床上还堆着不少衣服。 陆乔乔拿起一件,淡淡的皂香味便盈满了鼻间。 这是一件崭新的校服,应该是刚发下来的。可能还未被主人试穿过。 胸口的徽章上绣着‘清潭县第一中学’的字样。依照式样来看,这是一套秋季校服,应该是为了暑期之后的新学期所准备的。 陆乔乔慢慢的叠好了衣服,她收拾得很慢,每拿起一样东西,便要仔细思考,应该将它收纳在哪里。 等到她收拾完毕,天光也暗淡了下来。 最后一缕光芒也暗淡下去,陆乔乔关起衣柜,轻手轻脚的走到了书桌前。 这个书桌应该有些年头了,表面的漆早已剥落,边缘也被磨得十分光滑。 然而或许是因为主人过于念旧,居然并没有扔掉它。 陆乔乔在书桌前蹲下,她打开了最底下的一个抽屉。伸手在抽屉的边缘摸索着。 她的举动很轻,目标却异常明确,过了片刻,陆乔乔的举动停止了。 她扶着书桌,收回了手。 她的指间,夹着一枚千纸鹤。 纸鹤的翅膀并未展开,叠得平平一块,与书桌一样,它也显然很有些年头了,通体泛着岁月侵蚀的暗黄。 陆乔乔缓缓的拆开了纸鹤,最终平展成一张纸,她翻过纸片,那句话便映入了眼帘。 那是一行写得歪歪扭扭的字,好像是幼童偷拿了笔,照着书本一笔一划的写下,因为年代久远的缘故,有些字句已经看不清了。 但陆乔乔知道,这句话是什么。 ——“希望妈妈能回家。” “……” “乔乔。”肩膀上突然压上了温暖的重量,“在看什么呢。” 陆乔乔抬起头,便发现女子不知何时来到了她的身后,她跪坐在地上,伸手抱住了她。另一只手,拿走了那张纸片。 “这是什么?” 陆乔乔一惊:“等等,请别……” 然而中年女子已经一字一字的念了出来:“希望……妈、妈,能……” “……” 她念了半句就停下了话,有些慌张的道:“乔乔,这是你写的吗?” 她抱住了少女:“对不起,那时候妈妈真不应该那样做。” “妈妈当时被鬼迷了心窍了,对不起……”中年女子发出了啜泣的声音,“不过现在好了,都熬过来了,你爸爸的工作也稳定了。再过两天他就回家了。” “……爸爸,”陆乔乔轻声的重复着,“也要回家了吗?” “对啊,他昨天才跟你通过电话的,你忘记了吗?” “……” “乔乔,”中年女子抱着她,“妈妈要跟你道歉,当初妈妈的做法,一定伤害到了你。” 她还要再说些什么,却听少女轻声道:“没有的,我从没怪过您。” “我理解您的选择。” “况且,”她转过身,伸手擦掉了中年女子的眼泪,“……‘您’回家了,不是吗。” “乔乔?” 陆乔乔对她微微一笑,伸手拍了拍她的后背,抽回了纸片,又依原样叠好,放回了抽屉之中。 中年女子显然是被她的举动弄得十分疑惑,不过她并没有开口,只是搓了搓手,有些讨好的道:“小乖,菜做好啦,咱们吃饭去吧?” “好,”陆乔乔温和的应道,“您先出去吧,过一会……‘我’就会过去了。” 中年女子的表情越发的疑惑,不过她没再问什么,只是又讷讷的嘱咐:“那你快点啊,不然就凉了。” “一定不会耽误晚饭。” 陆乔乔微笑着,目送着她走出门,她合上房门,笑容便消失了。 天色彻底的暗了下来,夜色如薄纱,披在她的肩上。 她转过身,走到了那面镜子前。 陆乔乔捧着镜子,将它端正的摆放在桌上,她在桌边桌下,很闲适的托着下巴,望着镜中模糊不清的影像,仿佛闲谈一般:“……无论如何,我都要说声谢谢。” “刚才……我是真的想走出去,尝尝糖醋里脊。” “我曾经梦想过的、渴望过的一切,都实现了。” 陆乔乔静静地凝视着镜面:“可这一切,却不是我的命运。” ‘你叫狐之助?’ ‘对对……审神者大人,若您想要达成契约,只要呼唤我的名字就可以了。’ ‘不用着急,您以后会明白的。到那时,运起您所有的灵力,说出我的名字——’ “狐之助。” 她开口唤道。 空间好似在碎裂,镜面发出了朦胧的亮光,时间与空间交错,形成溯洄的通道,陆乔乔好似一片羽毛,她轻盈的悬浮着,从时空的洪流之中走过。 犹如万年之久,又似乎只是一瞬。 那间平常温馨的房间不见了,漆黑的天幕低垂着,一条山道蜿蜒而上,红色的鸟居犹如鲜血染成。 山巅之上,华美的宫殿敞开了大门。 “欢迎回来,”甜腻腻的声音说:“审神者大人。” 第36章 记忆 漆黑的天幕犹如一面泥潭,云层厚重得仿佛要坠落,光似乎是铅灰色的,把一切色彩都融掉,只剩下那一排直入山巅的鸟居,鲜红如血。 陆乔乔仰头看着山巅的宫殿,大门紧闭着,她站在台阶上,只要再往上走几步,便能触及那华美的宫门。 但此刻它的模样几乎彻底的改变了,原本破旧的、被加州清光暴力合拢的宫门,好像从未受到过损害一样,就连付丧神们战斗时留下的痕迹也消失不见。 仿佛它猛然回溯了时光,回到了它最为美丽的时刻。 真是太奇怪了…… 狐狸模样的式神蹲坐在本丸门前,摇晃着尾巴,表情笑眯眯的。 “审神者大人,”它用甜腻腻的声音说,“欢迎您回来。” “……” 陆乔乔沉默了一会,对它微微一笑,“这里变化真大。” “本丸一直都是如此呢。”式神却道,“从未改变过。” 它抬起爪子,仿佛感叹一般:“这都是您努力的结果,本丸终于恢复了一点原本的模样了。” “什么意思?”陆乔乔皱眉。 “您唤醒了‘那些’呀,”式神笑眯眯,“哦,各位殿下也功不可没。” “……我并没有做什么?”陆乔乔斟酌着。 “小狐狸,”她的询问道,语气平静,仿佛还是第一次见到这只毛绒绒的式神时,“三日月先生他们呢?” “大家都在本丸里呢。”式神笑眯眯的。 陆乔乔沉默了一会,又问:“我能见见他们吗?” “当然可以。” 毛茸茸的式神伸出爪子,好似有无数的呼唤声回荡着,“审神者大人。您看——” 六把刀剑逐一浮现,还是那副死寂的模样,仿佛他们从来都只是无知无觉的兵器。 “诶呀,”式神突然抬起爪子,蓦然按住了三日月宗近所化身的太刀,“审神者大人,您在做什么呢。” ——被发现了。 陆乔乔心中一凛,在刀剑出现的瞬间,她便试图呼唤这些与她缔结了契约的付丧神。 随后她感觉身体一凉。 脸颊、肩膀、手腕、腿部……各个并不致命,但却最为薄弱的部位,仿佛贴着滑过了冰凉的铁块。 那股沁入骨髓的凉意消散,陆乔乔才后知后觉的感觉到了剧痛。 “啊——” 她蓦然尖叫一声,双腿一软,重重的跌到在地,膝盖磕在石阶上,令她再度发出了痛叫。 鲜血喷涌而出,迅速染红了她的衣衫,陆乔乔就好像是被细密如鱼鳞的刀派剐了全身,伤口均匀的散布着,每一刀都切得不深,却刚好卡在最能令她感到疼痛的力度上。 像是在恶意的警告她。 “好险呢,审神者大人,现在可不能再乱用灵力了啊。”式神的声音依旧甜腻腻的,“‘那些’都醒了哦,幸好没伤到您的要害。” 又来了……‘那些’? 到底是什么意思。 陆乔乔艰难的抬起了头,却看到眼前停留了一双靴。 一身白衣的付丧神站在她面前,低头注视着她,察觉到她的目光,他蹲下身:“这可真是吓到我了。” 付丧神开口,金瞳中泛着淡淡的冷光:“你这一身红与白的模样。” ——鹤丸国永。 “……怎么、又是,你啊,”陆乔乔忍着疼,“我才是……咳咳,被吓到了呢!” “诶呀,”付丧神一只手托着下巴,懒懒的道,“那句话明明是我先说的。” 他突然伸出手,刀鞘的底端压在了陆乔乔的手背上。 “喂,”付丧神的语气淡淡的,“别再试图使用灵力了。” 陆乔乔发出一声细小的痛呼,压在她手背上的力道并不重,但却再度加深了她的伤口。 挣脱不了,她也就不再白费功夫,陆乔乔抬起头,盯着鹤丸国永的眼睛。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呢?”她询问道,“现在,也应该告诉我了吧。” “‘那些’到底是指什么?为什么本丸会变成这样,还有……”陆乔乔犹豫了片刻,她缓缓的转过视线,盯住了蹲坐在付丧神身边的狐之助。 “小狐狸,”她轻声道,“你为什么会跟……鹤丸国永在一起呢?” ‘鹤丸国永,已经完全暗堕了。’ 这句话陆乔乔一直都牢牢的记着,也许是潜意识中,觉得这是个极为重要的信息,所以从未有一刻敢忘记。 她的手指紧张的按在了台阶上,灵力蠢蠢欲动,却又被她极其辛苦的收束在身体中。 从刚才起,她便感觉到,似乎有谁在注视着她。 而现在,这肆无忌惮、充满恶意的目光,越来越多,越来越锋锐。 “你们……” 少女咬牙,最终还是问了出来:“到底是什么?” 尾音落下,袅袅消散在寂静之中。 “审神者大人,”毛绒绒的小狐狸一如既往的眯着眼睛,甜腻腻的说,“您不记得了吗,我是狐之助呀。本丸的式神。” “而鹤丸殿下……当然是本丸的,初始刀呀。” “什么?” 陆乔乔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反驳了,“不可能!” 虽然她对审神者的职能了解不多,但第一个契约的刀明明就是加州清光,按照惯例,她的初始刀是加州清光才对。 而鹤丸国永,跟她根本没有缔结契约。 然而式神只是笑眯眯的看着她。 陆乔乔还想再说什么,张嘴却又将话吞了回去,她慢慢的在脑海中回忆了一遍,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本丸。” 鹤丸国永,是‘本丸’的初始刀。 “是呢,审神者大人,”狐之助跳到她的身边,姿态亲昵的蹭了蹭少女的手腕,鲜血立刻将它眼角的毛染红,式神睁开眼睛,依旧是笑眯眯的,“太好啦,我还担心,分魂对您记忆的影响还未消除呢,所幸您还记得。” “——第一次见面时,我已经与您说过了的。您终于想起来了吗?” 第37章 完整 第一次与式神见面的时候? 陆乔乔慢慢的站起身来,她捂着肩膀,望着式神一言不发。 “我并没有忘记过,你所说的话。” “所以,我才更加疑惑,你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情。” “狐之助,”陆乔乔张开口,“你在欺骗我吗?” “怎么会呢,”式神笑眯眯的,“我是无法对您说谎的。” “只要您,”它缓缓的道,“签下契约。” 契约! 陆乔乔心中一紧。 “——忘记了吗?” “您还未曾……” “与本丸缔结契约啊。” …… ………… ‘审神者大人。如您所见,在下是一只式神。’ ‘请您帮助那些挣扎的灵魂吧!’ ‘如果是您的话,一定可以成功的与本丸签订契约的。’ ‘您就是审神者啊!您拥有唤醒沉睡之物内心的思念、赋予他们战斗的力量的能力哦。您能不受言语的限制,自由的与我交流,便是证据。’ ‘本丸的一切都是属于您的,也包括在下我。’ ‘您还有疑惑吗……没关系的,您可以亲自去本丸看看,再决定是否要留下来。’ ‘到那时……’ …… ………… “已经是时候了呢。”式神笑眯眯的说。 陆乔乔没有说话。 “原来如此。”她擦掉了嘴角的血。心中落下一声轻轻的叹息。 她抬起头,看着不远处的宫殿。 华美的宫门仿佛镀染了一层鲜血。 “小狐狸。”少女低下头,嘴角居然微微翘起,露出了一个微笑。 “你曾经说过,所谓——审神者,能够唤醒沉睡之物。之前我一直不理解,所谓沉睡之物,到底指的什么。” 但是现在,她好像已经知道了。 她注视着狐之助,鲜血染红了她的身躯,少女的神情异常平静,“我有两个问题,请你诚实的回答我……” “签订了契约之后,我会怎样?” “您当然是成为本丸的审神者,永远与我等同在呀。”式神笑眯眯的回答。 “那么,”少女静静的道,“与我签下契约的……那些付丧神们呢。” “他们——会怎样?” 狐之助微微歪了头:“审神者大人,您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 “诸位殿下,自然还是大人您的契约刀呀。” 它的声音消散在空气之中,尤带着笑意的尾音柔软又甜腻。 “是吗。”陆乔乔点点头,“我明白了。” 狐狸突然睁开了眼睛:“审神者大人,您要做什么?” 陆乔乔没有说话。 在式神与付丧神的注视之下,她抬起了手。 海潮一般庞大的灵力席卷了这异化的空间,空气震颤着,随后—— 陆乔乔终于看清了此前袭击了她的是什么。 漆黑、冰冷的东西,从付丧神身后的本丸里滚滚涌出,似雾气却又异常的粘稠,好似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这诡异的黑色雾气翻涌着,蓦然分为两股,绕开了鹤丸国永,朝陆乔乔携裹而来。 它们的速度异常快,眨眼之间便与灵力形成的浪潮撞击在一起,发出了沉闷的声响。 狂风平地而起,陆乔乔的指甲骤然劈裂,她尖叫一声,猛然掐住了自己的手腕,却并未后退,反而硬撑着往前走了一步。睁大了眼睛,注视着那粘稠的雾气。 那里面是——刀。 数不清的刀。 沉沉浮浮,介于实体与虚幻之间。 她还想再看清楚一些,眼前却闪过一道雪亮的光,鹤丸国永拔出了他的刀刃,一刀斩开了缠绕在少女身前的黑雾。 他的刀锋在瞬间被染黑,就连雪白的衣衫也仿佛沾染了黑色,看着竟然灰蒙蒙的。 “真是吓到了。”鹤丸国永以指抚过刀刃,轻易的割开了灵力的屏障,一道细细的血痕便从少女的脖颈间滑过。 他的举动并不带有多少威胁,仿佛他只是随意的切开了一朵落花。 “不是说过了吗,”付丧神淡淡的道,刀锋抵在少女的喉间,“让你别再使用灵力。” “咳……”陆乔乔捂住了脖子,冰冷的杀气似乎渗入了她的皮肤,她再开口,声音便嘶哑了起来。 “那可不行。” 她略略偏头,避开了付丧神的刀锋。 “小狐狸,”陆乔乔平静的道,“你说过——不会骗我。” “但是,你却会隐瞒一些至关重要的东西。” “例如……你口中的‘审神者’,与一期阁下告诉我的,并不完全相同呢。” 陆乔乔低下头,平静的注视着不断从地底翻涌而出的粘稠黑雾。 审神者——审视神明,聆听伟力之物言语;分辨善恶,裁定境界之线分明。 她慢慢的握紧了双手。 “小狐狸啊,我若与本丸签下契约的话,我会变成什么样暂且不论。” 少女抬起头,看着悬浮于半空之中的刀剑。 在百鬼之潮中依然高悬的天下五剑,此刻却失去了光辉,暗淡而死寂。吉光唯一所作太刀,也无声无息,似乎马上要被这深渊一般的漆黑所吞没。 浪荡流离也不曾失去傲然的野狐,仿佛沉睡了一般。 而加州清光、骨喰藤四郎、五虎退等刀剑,几乎已经快要消失在黑雾之中了。 “然而,”她平静的道,“三日月先生他们,却会间接的受到影响,彻底变成……” 她看向了鹤丸国永:“——这幅模样吧。” 白发金瞳的付丧神立于台阶之上,他仿佛被雾气浸染,从发梢开始,渐渐染上了黑色,他雪色的衣衫也逐渐暗淡。 最后一缕白色也消失了。付丧神的眼眸彻底变化为血色。他抬起手,漆黑的刀身上覆盖着暗红色的符文。 “这个时候,还在考虑着别人的事情吗?” “不如先想想自己的下场如何?” 他得到了少女轻轻的一笑。 即便到了这个时刻,她的眼眸,也依然如流泉,泠泠流淌,清澈的映照着他与他身后浸没在黑雾之中的本丸。 迎着粘稠的雾气,少女往前迈了一步。 台阶上立刻便留下一个血脚印,她走得很慢,身躯摇摇晃晃。却并没有一丝迟疑。 “站住,”鹤丸国永微微皱眉,他抬起了刀,指着少女,“你要做什么?” 陆乔乔停下脚步,越靠近本丸,粘稠的黑雾便也越浓厚,短短的几步,她的双足便已经浸没其中,仿佛被困住的笼鸟。 “清光曾经告诉过我,”她开口说道,“他是在濒死之际,被这所本丸召唤而来的。” “一期阁下的经历与他相仿。” “退、骨喰君也是如此……” “起死回生,多么幸运?但是……”少女静静的说,“我想,他们恐怕并不知道,在回应了本丸的那一瞬间,他们就再也不是自由的了吧。” 当她试图用灵力触碰刀剑付丧神时,却好像陷入了一个冰冷的泥潭。即便隔着时空,她也能在古老的平安京,听到的那些声音,统统都消失了。 唯有三日月宗近,能够给予她些许回应。 而他也是唯一不曾与本丸的事物有所接触的付丧神。就连小狐丸,似乎也因为与狐之助相熟的缘故,被困在这诡异的黑雾之中,进退不得。 “……” 陆乔乔仰头看着天空,仿佛在自言自语:“很多时候,我并没有选择的余地。” “我唯一能够决定的,只有——” “绝不后悔。” 决不做出,会令自己后悔的决定。 “小狐狸,”少女张开手臂,她的掌心不断的滴下鲜血,染红了台阶,她却在微笑着:“你不是问我,是否要与本丸契约吗?” “是呢,审神者大人,您……” 陆乔乔打断了它的话:“我愿意结契。” “回想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喜欢在契约的时候耍流氓……这是不对的,不过,也因此让我对契约的形式印象深刻。” “虽然还不清楚这其中更加复杂的原理,但是……足够了。” 鹤丸国用露出了些许疑惑的表情,他略微皱眉,随后突然睁大了眼睛。 “你难道是想……” 迎着付丧神的目光,少女倏然露出一个微笑,犹如春樱盛放:“我,奉上——鲜血。” “与我的真名。” “快停下!”鹤丸国永骤然迈出了脚步,试图阻拦。然而少女已经说出了那句话。 “——订下契约。” 黑雾翻滚着,万千利刃发出了刺耳的摩擦之声。仿佛被激怒了一般,朝着她汹涌而来,转瞬间便将少女的身躯彻底吞没。 “但是……”她的神情异常平静,对付丧神刺来的刀刃视而不见,“究竟是怎样的契约。” “却要由我来决定!” 如同怒潮一般的灵力翻涌着,毫无畏惧的与这粘稠的恶意撞在了一起。 空间似乎在震动,两股庞大的力量互相抗衡着,灵力与黑雾相触的刹那,本丸那紧闭的大门,轰然洞开。 一个人影站在门前,黑发血瞳,正是——鹤丸国永。 或者说,这是“时光之中”的鹤丸国永。 这座本丸的过去,一切的谜底,终于在她眼前展开了。 第38章 本丸 陆乔乔感到她的灵魂好似被拽出了肉体,轻飘飘的悬浮在虚无之中。 她似乎在一个战场上,到处是倒伏的尸体与折断的兵器,血水汇成了涓涓细流,从她的脚下淌过。 那名付丧神,就站在战场的最中心。 他一身漆黑的衣衫,瞳孔犹如鲜血一般。 “鹤丸……国永……”还挣扎存活的人似乎是位审神者,叫出了他的名字,“你这个、你这个……” 刀光闪过,便再无声息了。 灵力沿着漆黑的刀刃,不断的涌入了付丧神的躯体。 “诶呀,”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了。毛绒绒的式神绕过血水,跳到了他的身侧,“鹤丸殿,您的手法越发精湛了。” “想不到这位政府审神者的灵力还挺强大的呢。”它摇晃着尾巴,笑眯眯的说,“不愧是有气魄将刀剑当成消耗品的审神者呀。” “够了,”付丧神开口,“你来找我,有什么事情。” “鹤丸殿,关于您的提议,我有人选了呢。” “什么?” “您忘记了吗,”它笑眯眯的说,“——是时候为‘本丸’寻找一位审神者了呀。” 审神者! 陆乔乔心中一紧,她试图向前一些,却只能听见鹤丸国永模糊的应了一声。 “真是吓到我了,这么快就找到了吗,”付丧神甩开了刀锋上的鲜血,“一踏入本丸的领土,便会被抽取灵力,你寻找到的人,能够撑得住吗。” “那孩子的力量,连我都为之惊叹呢。” “是吗,”鹤丸国永收起了刀,“那还真是——” “可惜了。” 他转身离去。紧接着,这画面便像是融化的雪一般,分崩离析。 陆乔乔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眼前碎散的颜色,渐渐地,一道山石长阶出现在她的面前,红色的鸟居直入天幕。 她再度落在了地面上,这一次,呈现在她眼前的,居然是本丸。 宫门大开着,是她记忆中残破的模样,而鹤丸国永,便从中走出,迎面而来。 陆乔乔吓了一跳,刚刚才看见他立于尸横遍野的战场,而转眼间,却又是这样的场景。 没等她细想,付丧神停下了脚步。 他转过身,陆乔乔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见他用略微惊讶的语气说:“哦,居然连你都出现了吗。” 随后她便看到,一只毛绒绒的身影。踏着黑影,从门中走出。 “鹤丸殿,”狐狸模样的式神双爪并拢,笑眯眯的对付丧神说,“在下狐之助。” 陆乔乔突然福至心灵。 ——这是……不断的溯洄了时间? 她刚刚看见的、战场上的付丧神,应该是最近发生的事情,而这一幕…… 大约则是,在那之前,更为久远的过去。 “真是越来越有模有样了嘛,”她听见付丧神这样说道,“以后还会有怎样的惊喜呢。” “托您的福呢,鹤丸殿,”狐之助笑眯眯的靠近了他,“您从审神者那获取的灵力,也让本丸逐渐恢复了。” “依照您现在的力量,大部分的审神者都不是您的对手,若您肯放弃筛选的条件,肆意的猎杀……” 刀锋切入了它的头颅,狐之助的话停下了。 “真是奇怪,你居然没死。”付丧神微微一笑。 小狐狸眯着眼睛:“您是本丸的初始刀,在下是本丸的式神,您当然是无法杀死在下的。” “您不必忧心,在下既是本丸的式神,自然听从您的意见。虽然有些可惜,就请您继续随着心意杀戮吧。” “不过,”它又说道,“这样下去,终归不是长久的办法。您有什么建议吗?” “听我的吗?” 付丧神的嘴角微微勾起:“没有一点惊吓的人生无聊得快要死了,既然连你都有了,那么不如去找个审神者好了。” “原来如此,寻找一个祭品吗?但是,一旦有了审神者,必然会将还活着的刀剑吸引至此处哦。” “能来到这里的家伙,死了跟活着有什么区别吗。” “‘活着’的东西,会唤醒‘我们’,无论那是人类还是刀剑。” “那不是正好吗,”鹤丸国永微笑道,“到时候,就让那些家伙一起落入最深处吧。” 他的身影越来越淡。 画面又开始分崩离析,最终彻底消失了。 随后出现的情景并不连贯,多数时候是鹤丸国永奔赴于战场的身影,他漫步在死亡与杀戮之间,好似不知疲倦。 再度停止时,他躺在一棵樱花树的树干上,似乎在休憩。 陆乔乔安静的看着,很快,细碎的声音传入了耳中。 两名穿着巫女服的审神者走入了树荫之下,她们交谈着:“你听说了么?” “什么。” “……就是,出现了暗堕的付丧神的事情。” “很可怕的,那个,黑发红眼的鹤丸国永,已经杀了十多位审神者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 “还不清楚……政府什么也不肯说,怎么会有暗堕这种事情呢!太可怕了,难道我本丸里的刀也……” “别再说了,那个鹤丸国永,已经确信了,是第一例。我们的本丸还是安全的。我们可是审神者啊,审判神明、分辨真伪,不会分辨不出的。” 树荫之间的付丧神已经睁开了眼睛,血红的眼瞳凝视着树下无知无觉的审神者。 “说起来,我查到了一点,被他杀死的审神者,好像对刀剑都比较严苛……” “诶,这么说的话,我也想起来了,之前有传言,有个世家出生的,根本就没有通过考核,只是因为惹了事情,就被塞到了一座本丸,变相的软禁了起来,所以那个审神者,对刀剑都……” 后面的话她没能说完。 付丧神从树荫之间落下,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哟。” 审神者发出一声尖叫,她的声音与画面一起模糊了起来,陆乔乔只听见鹤丸国永冷淡的说:“不想被杀死的话,就赶快消失吧。” 随后一切不复存在。 黑暗笼罩着她的视野,时间似乎停止,渐渐的,有模糊的声响传入了她的耳中,好似有谁在痛苦的嘶嚎着。 那声音实在是太过可怜了一点,似乎经受了足以令灵魂也碎掉的痛楚。 一道人影慢慢的出现,过了许久,陆乔乔才辨认出来,这个几乎被暗红的血浸透的,是鹤丸国永。 他半跪在地上,一只手握着刀,浑身浴血,连白色的发丝,也在滴落着血珠。 他的身边,散落着一地的金属碎片。数量是如此的多,以至于一眼看去,好似铺满了庭院。 “做得不错,”一个醉醺醺的声音说道。“哈哈哈,漂亮的杀死了所有人,我要奖励你。” 说话的是一名年轻的男子,他穿着华美的狩衣,脸上戴着遮掩面目的白缚,他的衣襟上沾满了溅射而来的血珠,他却仿佛丝毫不在意,开心的拍着手:“瞧啊,多么难得的景象!” “神?哈哈哈,不过是低贱的妖物而已,区区凭借灵力显形的妖物,也就能欺骗那些庶民而已的把戏,居然敢将我困在这里……” “凭什么啊!不过是杀了几个冒犯我的家伙,竟然就要软禁我!让我悔过?还要跟妖物同处一室!” “不过,”他又转了语气,“看你们自相残杀也挺有意思的,平日里怎么抽打你们也毫无反应,简直无聊透顶,然而为了苟活,竟然能一边流泪,一边杀死同伴呢,哈哈哈哈,真是精彩极了!” 他提着酒瓶,摇摇晃晃的走到了付丧神身边,一脚便将他踢翻在地,随后便踩着他的脸,好似碾压着一只蚂蚁:“你叫……哦,鹤丸国永啊,哈哈哈原来是你这家伙,愉快吗?告诉我,很愉快吧!” “你们都死光了也无所谓,认清现实吧,只要有材料,就能源源不断的锻造出来。神?哈哈哈,不过是可消耗的物品罢了。” “懂了吗?”他踩着鹤丸国永的脸颊,用力的踢打着:“懂了吗!” 陆乔乔站在一边,只能一言不发的看着,她的目光穿过鹤丸国永,又落在满地的金属碎片上。突然有种恍然之感。 她的脑海之中,断断续续的涌入了许多的信息。 ——这座本丸的主人,是个出生世家的年轻男子。天赋出众,灵力强大。前途无量。 也是第一批入职的审神者,虽然他根本就没有通过任何考核。 这座本丸也是特意为他而打造的,精挑细选,华美异常。只是为了能讨他欢心。每隔一段时间,政府就会为他送来资源。 如此优厚的待遇啊,只是为了让他能安分的呆在本丸里。为了这个目的,他做什么都能容忍。更何况——只是杀一些无足轻重的付丧神? 不过是能够无限量产出的器物罢了。 日常的折磨不够有趣,那就让他们互相对战好了,如同斗虫一般,放在狭窄的区域内互相厮杀,不肯?没关系,有的是办法让他们屈服。 “哈哈哈……”审神者还在笑,他似乎终于厌倦了,将脚从鹤丸国永的脸上移开了。 “好了呢,这是给你的奖赏,”他伸出手,仿佛召唤一条狗,“来啊,站起来。” “杀光了同伴之后,你又可以活一段时间了,哈哈哈……” 笑声戛然而止。 雪亮的刀刃穿透了他的心脏。精准而利落。 鹤丸国永从地面翻身而起,他的脸上糊满了血与泥的混合物,唯有一双眼睛,血色的、犹如恶鬼一般,冰冷的盯着审神者。 “你大意了呢,”付丧神转动刀柄,“在你踢打我的时候,我毫无反应,所以认为我已经彻底失去了行动力了吗?” “这样的惊吓如何呢。” “鹤丸……国永……”审神者的口中吐出了血沫,“诅咒你!你会……” 他的头颅高高飞起,付丧神抽出刀,一刀削掉了他的首级。 “……首落啊,安定那家伙最喜欢了,我倒是无所谓的。” 扑通,审神者的躯体倒在了地上。 紧接着,付丧神的刀从尖端开始,迅速的染上了黑色。 ‘诅咒你!’ 充满了恶意的话语,似乎在本丸之中回荡着。 “人品再怎么不堪,到底也是从世家出来的,很有一些手段嘛,”付丧神平静的道,“不过,我不想死呢。” “就算要以最为不堪的姿态活下去。我也不能就此死去。” ——堕落吧。 就此堕落,将诅咒与审神者的灵魂都吞噬,作为养料,活下去。 付丧神的身影好似在扭曲,不止是他,整个本丸似乎都在震动。 无穷无尽的粘稠黑雾,从地面蒸腾而起,他的衣衫仿佛被墨汁尽头,瞬间变成了漆黑,雪色的发丝,从发梢开始变色。 这本丸之中,饱含怨恨而死去的付丧神,逐一的现身。 “这可真是……该说是被吓到了吗?” “我影响了你们啊。” “也罢。” 他抬起了刀,猛然一刀扎进了自己的心脏。 “以死的方式,越过常世与彼世的界限,当我再度醒来时,又会有怎样的惊喜呢。” 鹤丸国永倒了下去。 失去了灵力的支持,本丸犹如沙雕一般,分崩离析,审神者的尸体好似气泡一般消解。 却又有一个虚幻的影子,从原本的本丸之中诞生,随着鹤丸国永,一起向下坠落,沉沉浮浮的黑暗之中,每一刻都有新的怨恨加入,无数的刀剑从那光明的世界中坠落而来,虽然死去却怨愤不甘。 数百、数千、数万……难以计量。 啊……这就是,真相吗? 残酷而又理所当然…… 陆乔乔睁开了眼睛。 她在一片漆黑之中。无数的刀剑悬浮在她的身边,残缺不全的、碎裂成块的,从中断裂的…… 这是个……刀剑的坟场啊。 死去却并不甘心,怨恨而难以原谅。灵魂都已经残缺不全,只记得燃烧着全部的恨意。 这饱含了痛楚的土壤,堆积成的,就是本丸。 第39章 无悔 过往的事情逐一浮现。 同僚们的面容从他的眼前掠过。 真是…… “……是这样啊。” 一切归于了寂静。 鹤丸国永睁开眼睛,熟悉的黑色映入了眼帘。 他曾经在这里沉浮多时,而如今又多了一道人影。 正是她发出了声音,将他从那遥远的回忆里拽了出来。 “很抱歉。”她又说道,声音又轻又软,仿佛还是第一次相遇时,仰头看着躺卧在花枝之间的付丧神,于是发出了轻轻的惊叹。 “让你再度看了那些记忆。” 鹤丸国永突然就清醒了过来。 他与一双眼眸对视了。 清凌凌的,犹如流泉,映照着他如今的模样,却并没有任何惊诧,抑或是恐惧。 随后眼梢弯起,便如春樱盛放:“这就是你真实的模样吗。” 付丧神的身躯陷在粘稠的黑雾之中,好似被蛛网黏住,动弹不得。 “你借助本丸的力量,度过了彼岸,成功的苏醒了过来。” “但也从此无法离去,狩猎审神者,夺取灵力,供养着本丸。” “……很快,我也会变成这样吧。被吞噬,什么也不会剩下。” 黑暗缓缓的散去了。 鹤丸国永终于看清楚了她的模样。 少女越过台阶,已经走到了本丸的门前,身前是悬浮在半空中的刀剑。 那一刹那,浮现在付丧神脑海中的,居然是疑惑。 ——人类的身躯,是怎么承受如此之多的伤害? 她仿佛是沐浴了红色的雨,于是浑身都染成了血的颜色。 万千刀剑从血肉之躯上削切而过,将她的双脚钉在地上,将她的双手对穿而过。 将她的…… 这可真是…… 付丧神缓缓的握住了刀,他看不见自己的表情,因此也就无法察觉,他现在的神情,竟会那般哀恸。 “这、这可真是……”他举起了刀,想要露出一贯的笑容,却连声音都在颤抖,“……了不得的惊吓?” “嗯,我运气不错呢,没有立刻毙命。”少女轻轻的说,她已经完全不能动弹了,气息也异常微弱。 她露出一个微笑:“所以,契约也快要完成了。” “……那可不行?”付丧神抬起手,刀锋的尖端闪烁着不详的暗光,“要是、让你成功了,我可是会……” 他好像还想要再说些凶狠的话,却因为颤抖,不小心划开了少女的衣襟,随后—— 哐。 付丧神仿佛被惊吓了一般,蓦然松开了手,太刀坠落在石阶上,发出了沉闷的声响。 纤细而锋利的长刃折射着冷光,付丧神的脸上露出了茫然的神情,他似乎根本没料到会发生这种事情,他看着自己的手心,随后抬起手—— 他伸出双臂,忽然拥住了陆乔乔。 恍若一片雪,温柔的遮蔽了视线。 他的手绕过少女的背后,避开了她所有的伤口,落在了她的肩膀上,只是虚虚的按着,并未触碰。从后方看去,却仿佛是将她拥抱在了怀中。 “……逃走吧。” 他说。 付丧神的声音低低的。 孤高的鹤垂下了他的头颅,声音异常的轻微,又说了一遍:“逃走吧。” “求你了。” “你会死的……”他收拢了手臂,这下是真的将少女拥抱在怀中了,鲜血染上了他的衣襟,于是他也仿佛沐浴了血,即将要重伤死去。 ——会死的啊。 一只冰冷的手,轻轻的触碰了他的脸颊。 鹤丸国永倏然抬起头,便与一双眼眸对视着了。像盈盈一脉的流泉,清晰的映着他的面容。 “……又要让我逃走了吗?” “我一直在想,为什么睁开眼睛,我会在身处庆典,然后就看见了你与小狐狸呢。就算是梦境,也总不会无凭无据。” 少女缓缓的垂下头,她闭上眼睛,凑近了付丧神,黑色的发丝垂落在他的衣襟上。 “……就是这个香味。” “淡淡的,像夜昙一样,我……闻到过。” ——在庆典上。 …… ………… 平安京的庆典不知不觉间便已经开始了。 夜晚的时候,这座城的街道第一次明亮了起来。 不知是哪一家挂出了灯笼,随后是第二盏、第三盏……灯火绵延成长龙,驱散了黑暗,久困于百鬼的城池,终于仿佛拨云见日,散去阴霾。 这个时节,正是春深,风吹拂而来,片片落樱便落在了发间。 陆乔乔伸手摘掉落在眉间的花瓣,晕黄的灯光透晕染着淡米分色的落英,川流的人潮从她身边经过,街道两旁散落着小食摊贩,她手中正有一串团子。三种颜色,堆簇在一根竹签上,散发着香甜的气息。 不过她却顾不上吃。 因为,她和……大家。 走散了。 周围是川流的人群,这个角落却灯火阑珊,身后的夜樱开得正盛,落英飞旋,如同无声的雨。 她举目四望,并没有看到任何熟悉的身影。 陆乔乔看得入神,她迈开脚步,却冷不防撞入了一个怀抱。 “啊呀。” 微凉的体温环绕了她,随即一只手轻轻的托住了她的手臂,将她扶起。 她眨着眼眸,抬眸便看到一袭雪白的身影。 这应该是名男子,穿着一件白色的羽织,戴着一张制作精美的面具。 他的怀中有淡淡的香味,很清淡,像是夜昙,转瞬即逝。 陆乔乔愣了一下,过了片刻才回过神来,她连忙起身:“对不起。” “……” 他一言不发,松开了手。轻轻的拢起了洁白的衣袖。 陆乔乔眨了眨眼,又道谢:“刚才谢谢您了。” “……呃,总之打扰您了。” “您……有什么事情吗?”一直看着她呢。 无论陆乔乔说什么,对方都只是沉默。也不离去,就那般注视着她。面具后的双眸,似乎融化了灯火,摇曳着细碎的金光。 花瓣飞旋着,落在她的发间,灯光将她的影子拖得纤长,陆乔乔犹豫了一会,举起了手中的丸子。 “这个……送给您?作为谢礼。” 接着她便听到了一声轻笑。 很熟悉的音色,好似被逗乐了一般,于是终于绷不住严肃的表皮,暴露出本性。 然而陆乔乔却大吃一惊。 她还来不及动作,便被握住了手腕,随后他将面具稍稍推上去,露出了线条优美的下巴,接着弯下腰,举高了她的手,咬住了一颗团子。 嘎吱。咀嚼。 “唔……”他露出了尖尖的虎牙,雪白雪白的,嘴角还微微翘着,“好黏。” 陆乔乔:噫! “诶呀,要逃跑吗?那可不行哦。” 付丧神轻笑着,另一只手已经绕过少女的肩膀,轻轻的按住了她的肩膀。于是现在他站在了她的身后,仿佛将她环抱住了一般。 “嘘——”付丧神贴在她的耳边,轻声的道。 随后他便低下头,在陆乔乔的注视之中,从容的,张开嘴,一咬。 “啊呜。” 将剩下的丸子。 吃光了…… 最后一颗团子也消失在齿间了,付丧神回味了片刻,才恋恋不舍的松开了手:“感谢款待啦。” 钳制着她的力量放松了,陆乔乔一秒也没耽搁,像条鱼那样,‘哧溜’窜了出去,才跑了几步,却又停了下来。 不知何时,一团游动的黑雾,竟然将这里笼罩了起来,漆黑的雾气仿佛有实体一般,流转在这角落,将这里悄然的隔绝,偶尔有人从这附近路过,也都仿佛被蒙住了双眼,对这团诡异的雾气视而不见。 “哦呀,你在呼唤那几位付丧神吗。没用的,别浪费力气了。” 陆乔乔转过身,便见他拢着手,静静的立于她身后。 “在这里面。”他的嘴角微微弯起,“你的声音,是传达不出去的。” 陆乔乔脸上什么表情,只是在心中轻叹一声。 “又想做什么呢?”她说,“鹤丸国永。” “……” 他沉默着,伸手摘下了面具。 描绘着诡异纹路的假面移开了,灯火流转,映照着他的面庞,雪发金瞳的付丧神,犹如从彼岸而来。 “诶呀,”他微笑着,双眼中却好像氤氲着雾气,“被看穿啦。” 陆乔乔退后一步,双手抬起,做出了推拒的姿态。 “是你阻隔了我的灵力?” “你是怎么做到的,”她眉头微皱,“你是想……” 她的话没有说完。 眼前骤然一暗,陆乔乔根本来不及反应,付丧神便已经站在了她的身前。她睁大眼睛,淡淡的香味环绕在她身边,耳边听见极其轻微的声音说:“……逃吧。” “……啊?” “逃走吧,”鹤丸国永低着头,影子将陆乔乔笼罩在其中。他的笑容消失了,看起来,竟然分外的认真。“别再管这些事情了。” “回到你自己的世界里去吧。” 陆乔乔:(⊙⊙)…… “你一直都在受伤,”鹤丸国永的声音轻轻的,听起来好像在做梦一样,“手臂、肩膀,掌心……为什么呢,这样痛苦的话,逃走不就好了吗。刀剑付丧神……” 他的嘴角微微翘起,语气几乎自嘲:“只是一群会给你带来不幸命运的杀器而已啊。” “……” “看你的表情,你很惊讶,不愿意吗?” 付丧神上前一步,几乎要贴在少女的身上,“没关系的,如果……你不喜欢,你原本的世界,我可以送你去一个,你梦想中的地方。” “刀剑付丧神,能够回溯时空,这世界延伸出了无数的平行位面。你喜欢什么样的?无论是什么都可以。” “所以……” …… ………… “……所以,”鹤丸国永的声音低低的,“你为什么回来了呢。” 漆黑而粘稠的雾,仿佛一张蛛网,层层缠绕在陆乔乔的身上。越来越浓郁,起先还只是在她的脚踝上,不过片刻,已经弥漫到了她的腰间。 “你是指,我从平行世界返回本丸的事情吗。” “现在想来,还是很吃惊啊,”少女却轻松的笑着,她仰起头,仿佛在回忆着什么,“我居然看到了妈妈那副样子。真好……” “既然如此!那你——” “因为那一切,都不是属于我的。”陆乔乔打断了他的话。 “要是幻境或者做梦的话,我也许就要沉迷其中了,至少也要吃完妈妈做的饭。”她轻轻一笑,“但那并不是梦,而是另一个世界啊。” 属于,另一个“陆乔乔”的世界。 她的笑容消失了:“我又怎么能,夺走别人的命运。” “虽然真的很想再尝一次妈妈做的菜,但我并没有那个资格。她用了心思做出的饭菜不是为我准备的,她等待着的“女儿”也不是我。”陆乔乔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只是平静的诉说着。 “不过……我很开心。”她轻声的道,声音仿佛是漂在空气里的泡沫,“真高兴啊,在某一个世界里……” ——还有那样的未来。 黑雾蔓延到了陆乔乔的脖颈上,仿佛扼住了她的喉咙。本丸似乎在震颤,仅存的光摇摇欲坠。 紧接着,地面居然真的开始“下坠”。 准确来说,并不是地面,而是一层虚影,从本丸上剥离,牵扯着它捕获的猎物,朝那深渊坠落而去。 付丧神本就苍白的面容,失去了最后一丝血色。他紧紧的握着陆乔乔的双臂,声音陡然变调:“喂——” “嘘……”少女却抬起手,她微笑着,做出了付丧神一贯的举动,她的身体荡漾开了虚影,那是她的灵魂,正被硬生生的拖出体外的证明。 “仔细想想,你一共说了三次,要我逃走。” “第一次是在庆典上。当时还以为……‘糟糕,又要被咬一口了吗’,这样。” “第二次是……是划开空间时。” 那时,白发金瞳的付丧神,脸上也是这样,哀恸的神情。无声的说着:逃走吧。 “接着……就是刚才啦。” “如果一开始,知道会有这样的后果,我肯定会努力逃走的。” “然而,我已经认识了清光、退、骨喰君,一期阁下,小狐丸殿。” “还有……”陆乔乔微微歪头,语气放轻:“三日月先生。” ——那又怎么样? 与这些刀剑付丧神相识的时间如此短暂,值得吗? 鹤丸国永未曾开口,然而陆乔乔却好像听见了一般。 “这个问题,真是难以回答啊。” “事实上,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我并没有太多思考的时间。” “幸好,我现在,并不觉得后悔。” 这就足够了。 岂能尽如人意。 但求无愧我心。 黑雾彻底吞没了她。 这个瞬间,一切都骤然下坠,仿佛城池倾颓、世界崩溃,鹤丸国永也被携裹在其中,周围变成了漆黑,一丝声响也无,纯然的黑暗之中,唯有少女的灵魂,在散发着光辉。 这光芒是如此的微不足道,只是区区灵魂的些许灵光而已,似乎下一秒就要彻底被黑暗所吞没,然而黑雾飞旋着,仿佛被套上了枷锁的猛兽。 这座想要吞噬一切的“本丸”,是何等的贪婪,不惜一切也要越过彼岸的界限,现在却困顿的挣扎着,无法越过那道微弱的屏障。 ——名为“陆乔乔”的灵魂,构成的屏障。 她抬起手,一柄短刀便从黑暗中浮起。 那是五虎退。 接着是骨喰藤四郎。 一期一振、加州清光、小狐丸…… 这些被“本丸”召唤而来,或者与狐之助有所联系,因而无知无觉的成了被绑缚之物的刀剑付丧神们,被那双手,轻轻的斩断了与“本丸”的联系。 他们慢慢的上浮,朝着那光明的世界而去。 与此同时,她则朝更深的深渊坠落而去。 三日月宗近也被她托举着,朝上溯洄而去了。 只剩下鹤丸国永。 付丧神还维持着人类的姿态,第一次露出了痛苦的神情。 “坠入这里,我才知道,原来你一直在后悔。” “你不后悔杀了同伴。” 因为愿意独自背负弑杀同僚与主君的罪孽。 “也不后悔狩猎审神者。” 因为杀的都是该死之人。 “也不后悔活着。” 即便是以这般姿态。 鹤丸国永,是皇室御物,是神社中的御神之刀,更为久远的历史里,他是纵横于战场的利刃。 跨越了千年时光的付丧神啊,跋涉过生死的界限,又再度回归了尘世。心无挂碍,直到他亲手打开了魔盒,对式神说出那句话。 ‘找个审神者来如何。’ 从此便饱受悔恨之刑。 让无辜之人身陷地狱,她有多少的善意,这善意便统统化为利刃,毫不留情的回返,割伤他自己。 “哈哈,真惊讶啊。” 陆乔乔居然笑了起来:“用你常说的那句话就是……吓到了?” “那么,”她伸出手,按在鹤丸国永的胸口,轻轻一推。 付丧神悠悠荡荡,如同一片羽毛,朝上漂浮而去。 “请你继续活下去吧。” 悔恨也好,又或者在时光中获得释然。那都是活着才能发生的奇迹。 “也算是对你的惩罚啦。” 付丧神的身躯变幻着,迅速的化为了本体,那是一柄异常漂亮的太刀。雪白刀鞘与暗金装饰组成的刀拵,纤细却锋锐的身躯。向上游溯,脱离这无边无际的黑暗。 而陆乔乔,则终于坠入了深渊之底了。 入目皆为刀剑的残骸,难以计量。从这些残骸之上,慢慢腾起了粘稠的、犹如雾气一般的东西。 “真奇怪,灵魂也是有知觉的吗?”少女轻轻的道,看着自己的手心。雾气缠绕而来,裹住了她的手臂,随后竟然仿佛火焰一般汹汹燃烧了起来。 她的手臂立刻烧得焦黑,火势迅速蔓延,顷刻间包裹了她,将她烧成了一具焦炭。 随后结痂、剥落、风化……整个过程快得只是眨眼。 她又再度出现,只是灵魂微微缩小了一圈。 “……我、现在总算理解,为什么药郎先生会说……像地狱。”少女艰难的道,“哈哈、居然……有业火啊。” 从这座“本丸”诞生起,便不断吸引着死去的刀剑残魂坠落于此,数千、数万……难以计量。从这怨恨之中生出的恶业之火,与地狱中的业火,也相差不远了。 恶业之火,万刃穿身。 这就是她将要面对的命运啊。 火焰再度涌来,她感到一些微小的记忆,仿佛被蒸发的水汽,在无声无息的消失。 原来如此……记忆既是“灵魂”,只要烧光了她的记忆,再吞噬灵魂,就轻而易举了。 陆乔乔听见了无声的质询,仿佛是无数的声音聚集在了一起,对她发出了质询。 ——能坚持多久呢? “这个我也不知道啊。”她却轻轻的笑了,“暂时就到‘陆乔乔’,消亡为止吧。” …… ………… 还未入暑,天气却已经显露炎热的威力。 知了在树荫间嘶鸣,点点光斑洒落在地面上,陆乔乔睁开眼睛,入目是一块锈蚀的站牌。 她坐在树荫下的候车室里,脚边是一个行礼箱。 她愣了一会,突然抬手掩住了嘴。 “啊……这是……” 这是她刚刚还清了房租,准备转回老家读书的时候。 那么接下来,就应该…… 陆乔乔突然站起身来,仿佛翘首以盼,下一秒,一名中年女子,走进了候车室。 她穿着得体的衣服,手中挎着一个包,鬓角微霜,脸色却还不错。 四目相接的刹那,中年女子愣了片刻,她恍惚的看着陆乔乔,目光既熟悉又陌生。 “丫仔,”她温和的道,“坐车呀。” 陆乔乔慢慢的坐了回去,良久,她才道:“嗯。” 风中弥漫着青草的香气。远远的能听见人群的喧闹,好像是哪所学校正在举办着运动会。 中年女子在她身边坐下,没过一会,她便侧头看向陆乔乔:“不晓得为啥,总觉得丫仔你很面善。” 陆乔乔笑了笑,没有说话。 “丫仔,你这是打算去哪里啊。” “清潭县。” “清潭县?”中年女子露出一丝惊异的表情,她不自在的应了一声,“哦、哦……” “清潭县啊,”过了片刻,她轻叹一声,“我以前也在那呆过。” “……您是本地人?” “没没,”中年女子摇头,“我是嫁过去的。后来……” 她不知想去了什么,脸色突然有些苍白,生硬了停下了话。 陆乔乔于是转移了话题:“说起来,您又要去哪里呢?” “我是要回家啦,”中年女子微微一笑,“早上起来发现儿子没带午饭,刚给他送过去。” “诺,”她指着不远处的学校,“他就在那里面读书。” “……” “说起来,我儿子跟丫仔你长得也有点像呢。”她转过头,细细的打量起了陆乔乔,越看神情就越温和。 “不知道为什么,一见你就喜欢。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一样。” “我……”陆乔乔刚说了一个字,便见中年女子匆匆忙忙的站起了身。 “车来了。”她回头望了陆乔乔一眼,便挥挥手,“丫仔,再见了啊。” “等等!”陆乔乔连忙追出去,热浪迎面而来,车轮卷着尘土,转眼间便驶上大道。 灰尘沾满了她的面容,她看着那车辆远去,渐渐成为一个黑点。还未说出口的话,便永远的停在了喉间。 她还维持着抬手的姿势,良久,一道泪痕,从她的眼中满溢而落,无声无息。 “啊……真是。”她低下头,揉着眼睛,“又让我回想了一遍。” “已经到了这里了吗?” 她转过身,便见身后是滔天的黑色火焰。 火焰缓缓前行着,烧到哪里,哪里的景致便仿佛幻影一般的破碎。 “陆乔乔”的人生,仿佛割裂的片段,从火焰中散逸而出。 六岁之前的生活平常普通,那时候她还很调皮。 接着是命运的转折点——负担着家庭生计的父亲患病,无法再继续工作。 贫穷、压力、争吵……她渐渐的不调皮了。 而后某一个夜晚,透过门缝,目送着母亲悄悄离去。 ——“希望妈妈能回家。” 她的世界里,这终归只是希望而已。 然后就是现在了。 陆乔乔低下头,看着脚边的行李箱。 “糟糕,连为什么要搬家都快想不起来了,但还依稀记得……” 父亲的病似乎是好了。然后在某一个稀松平常的日子里,拿走了家里的钱,留下了一封信,也悄悄的离去。 她收好了这份信,在这个车站,等候开往家乡清潭县的车。 久违了数年的母亲,无意间再度相遇。却已经认不出她来了。 ——这是她最为深刻的记忆之一。 陆乔乔叹了口气,她转回身,在候车室的座椅上坐下了。 “真像是一场梦啊。”她轻声道,“妈妈。” 随后火焰汹涌,将这摇摇欲坠的候车室,完全吞没。 最后一缕光彩也被燃烧殆尽了。 陆乔乔这个“人”,已经什么都不剩下了。 第40章 情书 一片漆黑之中,怨恨中燃起的恶业之火,如同粘稠的水流,缓缓的飘荡着。 良久,火焰消烬,露出包裹在其中的事物。 那是一团小小的光球。 白色的,散发着温暖的光。躺卧在刀剑的残骸之上,偶尔被火焰触碰一下,它散发出的光,便仿佛涟漪散开,轻微的波动着。 它是这样微不足道,却如同一轮皓月,无论黑暗如何遮掩,始终不减光辉。 寂静之中,一只毛绒绒的爪子,从恶业之火中踏出,停在了光球的面前。 那是一只长相奇特的狐狸,它眯着眼睛,双爪向前推着,轻轻的伸了个懒腰。 “诶呀,”式神开口,声音甜腻腻的,“已经过了这么久啦。” 它摇晃着尾巴,蹲在光球的面前,抬起前爪,仔细的收起了尖锐的指甲,用柔软的肉垫,温柔的触碰了一下。 一点涟漪散开,模糊的画面仿佛散落的花瓣,从光球上散逸而出。 ‘囡囡长牙啦,今天要多吃点。’ ‘来,爸爸要把乔乔举高高。’ …… ‘以后囡囡就算一个人,也要坚强,明白吗?’ …… ………… ‘加州清光,河源下的孩子,虽然难以上手但性能一流哦!’ ‘大人!花……送给您。’ ‘哈哈哈,这件衣服也很适合主君。’ 式神眯着眼睛,仰头看着这些如泡影一般的画面,一如既往的微笑着:“这就是您心中,最为珍惜的吗?” “真是普通啊,这样的记忆,却如此的坚韧。” 它低下头,轻轻的蹭着光球。 “您曾经说过,要坚持到‘陆乔乔’这个人消失为止。” 然而无论如何灼烧,这些零散的、稀少的、珍贵的记忆,却如海滩上遗留的珍珠,不断的从记忆深处浮现。 “真是狡猾啊。”它轻声道。仿佛不甘心一般,却在微笑,“最后,也如您所愿。” 它的身躯仿佛虚影一般,缓缓的变淡,从尾部开始,慢慢的消融。 “在下狐之助,本丸的式神,诞生于怨恨与诅咒,”它端正的坐着,身躯已经消失了大半,却仍旧用甜美的嗓音说,“现在,彻底的被您击败啦。” 它笑眯眯的,亲昵的,如同初次见面那般,用最为柔软的毛发,蹭了光球一下。 “承蒙关照,审神者大人。” 随后骤然消散。 恶业之火蓦然涌动,点点细碎的光芒,从粘稠的黑雾之中浮现,被黑雾推挤着,一点点的融入光球之中。 一浪又一浪的波澜,在这极深的深渊之底散开,接着波澜簇拥着光球,如同托举着皓月,无数刀剑的残骸一一显现,追随着这光芒向上溯游。 ——朝着光明的世界。 …… ………… 骤雨过后,本丸的庭院里铺了一层花瓣。 五虎退从连廊上走过,骨虎跟随在他身侧,留下一串梅花似的脚印。 庭院里种满了鲜花,从颜色艳丽的紫阳花,到羞怯的铃兰。他在花丛中流连良久,还是来到了樱树下。 满树的枯枝。仿佛身处寒冬。 他看了一会,便俯身摘下一枝海棠,穿过繁花与树影,经过整齐的菜畦,推开层层门障,最后停留在了这间和室外。 少年整理了衣衫,抬起手,轻轻的敲门。仿佛门内会有人应和他。 “大人,”他绽开甜美的微笑,“打、打扰了。” 阳光穿过门扉,落在沉睡的少女身上。 她闭着眼睛,嘴角微微翘起,仿佛是沉醉在美梦之中。 五虎退在她身边跪坐下,将手中的花枝放在了少女的身边。 “大人,您看,”他歪着头,微笑着说,“是海棠花哦。” “原本,想让您看看樱花……但是自从您睡着了,它便枯萎了呢。” 他将花枝收起,便端正的坐好,断断续续、絮絮叨叨的诉说着。 “又来打扰您了……今天的天气也很棒,虽然下了雨,老虎们都不愿意出门,因为、上回,在泥巴里打滚之后,钻到了一期哥的枕头里,然后就被一期哥带走了,仔细的洗了澡。” “直到现在,看到一期哥,老虎们还会吓得发抖呢。我也……” “不不不,我没有害怕,只是……唔。” 他纠结了半晌,还是换了话题。 “加州殿带回了很多草木小妖精,上回在田地里看到了……小小的,只有我巴掌那么大呢,但却会做好多的事情!” “它们种出的稻又香又糯,”少年眯起眼睛,仿佛陶醉一般,“非常美味。您一定也会喜欢的。” “啊,不过,庭院里的花是不是它们种的哦,是大家一起种的呢,三日月殿提议说,我们每个人都种下不同的花,这样,无论四季变化,您都能看到鲜花。” “您看啊,”他转过头,门外便是郁郁繁花,“那、那里面……铃兰是我种的,不过,现在还没开放,等到开花了……” “等到开花了……” 他慢慢的弯下了腰,伸手握住了少女的一缕发丝,声音颤巍巍的:“您会醒来吗?” 满室寂静。 “骨喰哥说……已经过去了,一千零三天啦。好漫长呢,大人。” “唔,对、对不起,”他又慌慌张张的道歉,“并没有……觉得寂寞。” 一千多个日夜而已,在这个时间已经停止的本丸,对于拥有漫长生命的付丧神而言,是何其的短暂。 “等上几百年也可以的,大人,”少年又微笑起来,“因为我只活了……几百年,不知道一千年、两千年是多久,所以……” “不过,要是等待着大人的话……” 多久都可以。 “大人,小狐丸殿做出了油豆腐哦,他想让您也尝尝呢。” “鹤丸殿、鹤丸殿说……” 少年的声音仿佛风中的蛛丝,轻轻的颤抖着:“只要我们,变回原来的模样,您就会回来了……” 所以大家都在努力的生活着。 修理本丸的房舍,整理田地,种下粮食,训练武艺。度过每一个日夜。 然后,将这一点一滴,统统告诉她。 一滴透明的水珠落在了地面上。 眼泪不断的淌落,五虎退的手紧紧的蜷握着,他的肩膀颤抖:“但是、但是……” 他蓦然伏下了身,趴在了少女的身边:“呜呜……但是。” “退好想念您。” 那些记忆,他都还记得。温柔而又庞大的灵力,切断了缠绕着他的黑暗,将他托举着,送回了这光明的世间。 “想念您!”他的努力压抑着哭声,却还是忍不住泪流满面。 想要她睁开眼睛。 想要看到她的笑容。 “想让您再——” 温暖的掌心,轻轻的按在了他的发间。 五虎退的哭声骤然停止了,他睁大眼睛,朦胧的视线里,一切都像是浸泡在梦一样的光影之中。 他的耳中,听见了那个声音,又轻又软,如同春樱骤放。 “退?” …… ………… 好似万籁俱寂。 “哎。”五虎退应了一声。眼泪不停的滑落,他却展开笑容,“大人。我在这里。” 第41章 新篇 厚樫山。 今天也在下着雨。 烛台切光忠拨着额发,想要让视野更加清晰一些,不过却只触到了温热的鲜血。 “这样就不帅气了啊。”他擦掉血迹,眼前的景色却好似笼罩了一层红,“真没办法,到最后竟然要以这幅姿态离去吗。” “都这种时候了,还在说这些。”有着天蓝瞳孔的清秀少年一刀砍下敌人的首级,回头用恶鬼般的表情对着同伴,“给我好好的战斗啊。” “……我可不想被你说教啊。”烛台切光忠慢慢后退,涌来的敌人越来越多,不知不觉间,他们背靠着站在了一起。 “喂,”他侧过头,对右翼的人说道,“没事吧。” 站在右侧的是一名皮肤黝黑的青年,他浑身是血,衣衫早已碎裂,青年却眉头微皱,冷冷的道:“……不用你关心。” “我说,你好歹也坦诚一次吧。说不定是最后的机会了。” “……”以往会愤然反击,说着‘并不想跟你们混熟’的人,这次却沉默了。 包围圈越来越小,烛台切光忠奋力撕开一个缺口,却又很快被潮水一般的敌人填满。 这样下去,碎刀是迟早的事情。 ‘……烛台切,拜托你了!’ 以往严苛而多疑的主君,第一次用诚恳的语气托付他的命令,却是让他们死守阵线,为他逃命争取时间。 “啧,”烛台切光忠将心中淡淡的叹息抹去,一刀将敌军斩成了两半,“不能辜负主君的期待啊!” ——即便是那样的主人。 “喂,快看。”大和守安定突然道。 重重刀影之中,出现了两个他们分外熟悉的身影,一边击杀着敌人,一边艰难的试图与他们汇合。 烛台切光忠有些惊讶:“鲶尾?” 黑发的胁差少年在敌军中穿行着,他还要分出注意力去照顾身边重伤的同伴,远远的看见了烛台切等人,少年高声道:“队长,安定桑。” 他身边是一名青年,一身浴血,却仿佛发了狂,丝毫不顾忌防御,冲入敌阵之中疯狂砍杀。 “长谷部君,”少年又险险的抵开了袭向青年的刀锋,“别再冲出去了!太危险了。” 青年没有回答,只是死死的握着刀柄。 两队人汇合到一起了。 烛台切光忠环顾四周,并没有看见审神者的踪迹:“你们也被抛下了吗?” 鲶尾藤四郎抹掉脸上的血,少年看起来并没有多少愤怒或者悲伤,仿佛习以为常:“嗯,逃命的时候又遇到了敌人,大将命令我与长谷部君留下抵挡。” “……即便如此,只要是主的命令,我也……”一直未曾开口的打刀男子,握紧了刀柄,声音却好像要碎掉一般,“我压切长谷部,必定会为主……” “行啦,长谷部君,”鲶尾藤四郎拍了拍他的肩膀,“别再说话了,你血流得有点多。” “这么说来,只剩下明石那家伙在主君身边了啊。”烛台切光忠微微叹息。 “你们在讨论我吗?” 一道慢悠悠的声音穿过雨幕,横亘在众人面前的敌军阵型骤然被切开一道裂口,身着军服的太刀青年,从容的走来。 他的眼镜碎了,头发也凌乱的滴着血水,白衬衫几乎被染成红色,表情却意外的悠然,青年抬起手:“哟。” “你怎么会在这里!”压切长谷部骤然抬起头,难以置信道,“难道……” “不是的哟,”青年慢悠悠的抬手,攻势却意外的凌厉,“好歹我也是来派师祖的作品,没那么轻易就被抛弃了。” “那主他……” “他安全的回去了吧,大概。”明石国行先走入包围圈,“打开溯洄通道之时,有一股零星的敌兵突入,虽然只是些一刀就能削死的杂兵,不过果然没干劲啊……” “什么,你!” “别激动啊,你我的契约都还在呢,审神者应该已经安全返回了。” “明石,”烛台切光忠道,“你是故意留下的吗?” “啊,大概吧。”一贯懒散的太刀,这次也用慢悠悠的语调说,“虽然一直没什么干劲,但要我在战场上丢下同伴独自逃跑,果然还是做不到啊。” “爱染的练度比我还高,已经不需要我操心了,况且他也到了独自面对风雨的年纪,不过要是萤丸也在我就只能抛下你们了……” “你到底要多偏袒萤丸啊!” “嘛……” 互相说了几句话,他们便又只能互动手中的刀,砍杀着似乎无穷无尽的敌人。 这次大概是真的回不去了啊。 烛台切光忠再度被砍中时他想着。 不过,能与同僚一起,在战场上拼杀至最后一刻,也不失为一个帅气的离场。 异变就是在这时发生的。 起先是鲶尾那一侧的压力突然小了一些。他是本丸中练度最高的一把胁差,但却并不适合在厚樫山作战,会被编入队伍之中,是审神者认为需要一把胁差来探路。 在持续不断的战斗之中,少年灵活的机动也终于失去了作用,阵线一再的收缩。 然而这一侧的敌人,突然仿佛自乱了阵脚。 一道漆黑的光从敌阵之中腾起,从外形上来看,它仿佛是粘稠而漆黑的雾气,其性质却犹如火焰,随风而动,接着席卷一切。 紧随其后的是庞大如海潮一般的灵力,旋转着激起空气的震鸣。连不断坠落的雨水也仿佛为之震颤,悬停在了半空。 右侧的溯行大军几乎是立刻消散了,如被朝阳融化的残雪,连挣扎也不曾有,便化为了滚滚烟尘。 直至此刻,笼罩厚樫山的雨才又轰然而落。 鲶尾藤四郎诧异的放下手,厚重的雨幕之中,只见烟雾腾腾。什么也看不清。 “鲶尾!”烛台切光忠的声音传入了耳中,他愣了一下,随后立刻反应过来,抓住这个机会,迅速开始反攻。 敌刀的阵型暂时还未恢复,烛台切光忠领头,付丧神们奋力撕开一个缺口,然后由鲶尾藤四郎探路,朝东侧的山林突围而去。 疾行之中,鲶尾藤四郎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逐渐远去的战场烟雾四起,那黑色的光不断的切入了敌阵。 那到底是什么?还有那灵力…… 很快雨幕便遮掩了一切,鲶尾藤四郎抹掉脸上的水,不再回望,专心的探寻前路。 …… ………… 天色暗了下来。 雨并没有停下,反而有越来越大的趋势。 烛台切光忠停下脚步:“行了,休息一会吧。” “总算是甩开了,”明石国行摘掉眼镜框,“不过敌人随时有可能追来,停下来休息,真的好吗。” “你居然会说这种话。” “偶尔我也是会稍微认真一点的。” 烛台切光忠没有说话。 厚樫山这个地方,是绝对不能掉以轻心的。 但他们必须休息了。 他看向大俱利伽罗。打刀青年一贯沉默,就算身受重伤,但却依然勇猛的作战。 但此刻,他居然需要倚靠着树干,才能保持站立的姿势。 “得……快点,返回本丸,”断断续续的声音说道,压切长谷部从后方走来,他看起来比大俱利伽罗更为凄惨,连脚步都有些踉跄。却还是说,“向主……汇报……战果。” 他还没说完,却突然发出一声极低的痛苦呜咽,随后竟然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长谷部?” “长谷部桑?啊,大俱利……” 几乎是同一时刻,倚靠着树干的大俱利伽罗也突然软倒,似乎在一瞬间被抽空了力气似的。 “怎么回事,”烛台切光忠几步冲上前,扶起了压切长谷部,“伤势已经严重到这个地步了吗?” 他还想询问大俱利伽罗,却突然停下了话。 只有明石国行,依旧慢慢的道:“契约,被斩断了啊。” “是因为重伤的缘故吧,在本丸里,审神者能查看我们的状态,大概是觉得他们两个活不下来了。也有可能是心虚,毕竟是被他抛弃了呢,怕被临死反噬……” “别说了!”烛台切光忠打断了他的话。 “队长,我也……”鲶尾藤四郎的声音响起,接着是大和守安定。 “刚才就想说了,”黑发蓝眸的清秀少年整了整羽织,“我似乎是第一个。大约是害怕我活着回去,会将他落首吧。” 他的表情突然犹如恶鬼一般:“真是个不称职的主君啊。” 压切长谷部缓过神,同伴们的话语入耳,他仿佛难以置信,抬起了手,看着自己的掌心:“我被主……” 接着便是难言的沉默。 他慢慢的垂下了头:“主的命令,没有我也能达成吗。” “……我还能继续战斗啊,”青年的声音像是幽冷的风,“只要不是致死都……” “长谷部!”烛台切光忠道,“你清醒一点。” 然而青年握紧了刀,发出了痛苦的哀鸣。 他的声音在雨幕之中回荡着,也许会引来敌人,然而烛台切光忠却并没有继续阻止他。就连明石国行也只是静默的看着,雨水冲刷着他们,无一人出声。 那细微的脚步声,就是在此时响起的。逐渐接近。 烛台切光忠立即警觉,他蓦然抬手,却看到了一柄伞。 透明的,隔绝了的雨幕,伞面上印着小黄鸭的图案,为这昏暗的天地,点缀上一点亮色。 烛台切光忠一怔。 ——是现世的伞呢。 他的脑海中,轻轻掠过了这样的念头。 随后伞柄轻斜,伞下的人终于露出了面容。 那是个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女。 她穿着常世的服饰,洁白的制服纤尘不染,背着一个小斜包,手腕上还戴着一串淡粉色的手环。看起来就像是正行走在常世的路上,偶然抬头,却看见了这一群受伤的付丧神。 于是她露出些许的诧异神情,轻轻的将伞柄靠在了肩膀上,眼睫轻轻眨动。 “……咦?” 第42章 帮忙 阴云遮蔽了天幕。 暴雨如帘,地面腾起了淡白色的水雾,郁郁的密林之下,唯有雨水不断冲刷的声音。 这般诡异的寂静里,那柄小黄伞,被轻轻的拨动了一下。 哗啦。 伞面的积水应声而落。 这声音仿佛一个讯号,包括压切长谷部在内,几位付丧神都露出了如梦初醒的神情,随后迅速的转变为了震惊! 鲶尾藤四郎最先回过神,他忍不住抬手抹掉脸上的水,不可思议一般:“是……人类?” 随后他听到了一声小小的回应,仿佛春樱出绽,又轻又软: “(⊙v⊙)嗯?” 说话了! 活的! 真的是人类! 人类怎么会在厚樫山出现!不对审神者可以跟着付丧神队伍出战…… 那么这是审神者吗?怎么会有这样的!身边也没有任何一位付丧神啊,难道是独自一人前来厚樫山? 她看起来简直一碰就碎,真的没问题吗!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胁差少年的脑子里一瞬间掠过了如上的信息。 他还在思考,身体却本能的做出了反应。 “危险!”鲶尾藤四郎大喊一声,迅速的冲到了少女的身边,抓住了她的肩膀,在同伴们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抓着这位疑似审神者的人,返回了同僚身边。 “喂,”直到此刻,付丧神才有空说出剩下的话,“居然独身深入战场,太大意了!全身都是破绽啊。” 随后他感到一直冲刷着他的雨水骤然一止。 小黄伞移到了他的头上,雨水被阻隔住,淅沥的雨点打在伞面上,人类所有特有的、温暖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衫,煨暖着他的掌心。 “(⊙ ⊙)嗯……”少女柔软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这样啊,谢谢你。” “……” “哇啊!”鲶尾藤四郎倏然松开手,像条受惊的鱼一样远远的窜了出去:“对、对不起!” 他没有留神,直接撞到了离他最近的太刀青年身上,明石国行像一摊泥,轻易就被撞了个趔趄。 “小心点啊,咳咳咳,”他抹掉嘴角的血丝,毫无干劲的说,“啊,受伤了之后身体也变得没力气了,不过这种体验还真是新奇……” 这变故立刻就吸引了烛台切光忠的注意力。 “明石!”他回过神来,看向同伴,惊讶的道,“你居然伤得这么重吗?” “还好,”太刀青年放下手,依然是那副懒散的模样,“比那边两个失去行动力的好多了。” “诶,明石桑居然!完全没看出来……” “历练不足啊,粟田口的小鬼,要是萤丸或者爱染的话,一定立刻就……” 他们还在交谈,一道声音插入了其中。 “那个。”那声音轻轻的,付丧神们转过视线,便见少女往前走了一步。 她移开了伞,注视着这一圈各自负伤的伤患,轻声询问道:“几位……” “要帮忙吗?” …… ………… 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雨声依然未曾停歇,这篝火就成了唯一的热源,输送着光与热度。 这是一间废弃的房舍,已经不大看得出来具体的轮廓了,不时有冷风从墙体的裂缝中灌入,吹得篝火飘摇。 烛台切光忠给篝火添了块柴,心情有些复杂。 于是情况到底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呢…… 他看向一旁,大俱利伽罗已经坐了起来,青年的衣服滴着水,一脸阴沉的坐在篝火旁,手里却轻轻的捏着一袋—— 小饼干。 粉色的包装,还用丝带系着蝴蝶结,浑身都散发着可爱的气息。 “大俱利,你不吃吗,”一个模糊的声音响起,太刀青年躺在一摊干草上,一只手支撑着头颅,另一只手捏着一片饼干,神情甚是惬意的咀嚼着,断断续续的道,“唔……你不要的话,就让给我吧。” “……不用你管!” 烛台切光忠忍不住叹了口气,他抬起头,便看到大和守安定站在那只有一片草席的“门”边,拢着双手,看着门外的茫茫雨幕。 “安定桑,”他定了定神,对同伴道,“他们回来了吗?” 黑发蓝瞳的付丧神转过头,少年秀气的面容上沾染着些许的血迹,他微微一笑,无端便有些可怕。 “这种问题为什么要问我,”他用温和的语气,说出了异常严厉的话语,“我怎么会知道。” “你不是一直站在门边……” “难道你以为我在守望那个奇怪的女人跟粟田口家的小鬼吗!” “我明明什么都还没问。”烛台切光忠有点头疼,他抬起手,想要揉揉眉心,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他这才回想起来,他的手上,也有一袋粉红包装的小饼干…… ‘只剩下饼干了呢。不过有很多种口味哦。很甜的。’ ‘啊,正好,大家一人一份呢,太好了。’ 付丧神低着头,包装袋上的hello kitty跟他面面相觑。 “……” 于是他就真的揉了揉眉心。 真是……怎么会有这样的审神者呢。 独自一人出现在厚樫山就足够奇怪的了,然而当他问起身份的时候—— ‘您是审神者?’ 那孩子,居然,露出了迟疑的表情,思考了片刻才回答。 ‘这个,我应该还算是审神者吧……’ 所以说这到底是什么答案啊! ‘不不不……我不是与同伴失散了,因为要办理开学手续,我回了一趟现世,返回的时候搞错了坐标,然后就……’ ‘诶,这里是战场吗?’ 这不就是迷路吗!甚至连厚樫山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 烛台切光忠回想着那些话,内心升起了一种荒谬之感——怎么会有迷路到厚樫山的审神者啊!这么迷糊,几条命都不够啊。 还提到了开学手续……虽然看外表的时候已经有预感了,但居然真的是个学生!看着样子,应该是中学生吧?政府已经缺人手到这个地步了吗。 烛台切光忠莫名其妙的生出了一种担忧感——这位审神者,还是个孩子呢,又这么迷糊,能在战场上生存下去吗? “烛台切君,”明石国行慵懒的声音响起,太刀青年吃掉了最后一块饼干,他伸出舌尖,轻轻的舔掉了指尖那一点碎屑。随后彻底的瘫倒在干草上,轻轻的笑了,“我们都被那孩子照顾了呢。” 于是烛台切光忠就又叹了口气。他放下饼干。 “啊。”付丧神仿佛感叹一般,“是这样呢。” “真是新奇的体验。”明石国行躺在干草上,抬起了手臂——光洁如新,丝毫看不出,在不久之前,那里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令他握刀都有些困难。 他好似在自言自语,声音却回荡在屋内,传入每一个付丧神的耳中:“灵力像潮水一样,涌入体内,明明没有契约,却能做到这个地步……不仅是伤口,甚至连力量也……” “那边的新撰组,”他放下手,侧头看着大和守安定,“你也觉得不错吧,你可是露出了特别舒服的表情呢。” “……再啰嗦就将你首落!” “真是可怕的威胁啊,”太刀青年没什么干劲的感叹了一句,一点也没放在心上,继续说道,“喂喂,第一个提出了要求的,不正是你吗。” 咔擦—— 一截雪亮的刀身从大和守安定的刀鞘中滑了出来,眼看就要发生同室操戈的惨案,雨幕之中,细碎的脚步声远远的传来,与此同时,还有鲶尾藤四郎那活泼的声音:“哦哦,这就是木炭吗,黑漆漆的,跟马粪有点相似呢。” 打刀少年立刻收回了刀,迅速的离开了门边,过了片刻,草席被掀开来,鲶尾藤四郎的脸出现在众人眼前。 “大家,我们回来了。”他看起来神采奕奕,一点也看不出不久之前,他还浑身浴血,几次在生死边缘走过。 紧接着,那柄小小的雨伞被收起了,草席重新落下,遮掩了屋外的风雨。 “烛台切先生,”少女所特有的、柔软的声线在屋中回响着,“给,木炭。” 一筐用草叶严密的遮掩着的木炭被放到了地面上。 “在周边的房舍里果然找到了呢……有了这个,至少篝火就不用担心会熄灭啦。雨停之前,不会冻着了。” 烛台切光忠抬起眼眸,昏暗的天光之中,他先是看到了一双沾满泥土的脚丫。 白生生的,纤细又可爱,脚踝上还沾着几片草叶。水珠顺着线条优美的小腿往下流淌,夏日的衣料轻薄,被雨水打湿之后,便贴在了身上,若隐若现的勾勒着身躯的曲线。 “啊,对了。”他又听见那声音说道,接着是细碎的声响,好似在翻找什么,过了片刻,一捆止血草被递到了他的面前。 “我在附近还找到了一些草药,多少能派上些用场吧。放在包里带回来的,已经擦干净了。” 草药也被递到了他的面前了。 烛台切光忠的视线,终于落在了她的脸上。 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孩子……雨水打湿了她的发丝,于是刘海被她用一枚草莓发夹全部夹起,几道细细的红痕浮现在她的脸颊上,似乎是被草叶划过的痕迹。 那双凝视着他的眼眸,清澈如流泉,没有丝毫的阴霾。 “烛台切先生?” 烛台切光忠站起身,用双手接过了少女递过来的止血草。 “谢谢。”他郑重的道。 “队长,”鲶尾藤四郎问道,“长谷部桑怎么样了?” 烛台切光忠从沉思中回过神,顿时心中又是一叹。 付丧神转过身,看向了房舍角落最为干燥的地方,那里铺着厚厚的稻草,压切长谷部就躺在上面。 他闭着眼眸,不知究竟是疲极而眠,还是因为伤势不支,陷入昏迷。 “还没死,”明石国行稍稍直起身,盘腿倚靠着墙壁,冷静的看着打刀青年,“不过,再继续这样下去的话,也撑不了多久了吧。” “我去研磨草药。”烛台切光忠冷静的道。 ——压切长谷部,唯一一个拒绝少女救治的付丧神。即便同伴们极力劝说,也仍旧不改心意。 第43章 讨论 ‘我做什么,轮不到你来质疑!’ ‘长谷部君,你是忠诚于我的,对吗?要贯彻你的忠义之道啊。’ ……忠义之道吗。刀剑并不能选择主人,哪怕对方是个多疑而凉薄的主君,他也…… 他好像陷在冰冷的泥潭里。 手脚都被捆住,身体像是被砸碎了一样,裂开了千百道,那彻骨的冷意,便从这些缝隙里,钻入他的身躯,直至冻裂灵魂。 意识昏沉之间,耳边模糊的响起了一些零碎的声音。 ‘……真的可以吗?这样……’是烛台切? ‘我技术很好,不会被发觉的!’陌生的声音,很柔软,不是同伴们,但却一点点的熟悉。 ——在说什么呢? 他想要睁开眼睛,意识却无法停止向下滑落,拼命聚集了力气,也只堪堪睁开一道缝隙。 看到了……那是…… 随后视线骤然一暗。 似乎是有谁盖住了他的眼眸,轻轻的拂开了他的发丝。 ‘好了,没问题了,他……’ 又是那个声音,柔软的落下,像一片羽毛,越来越模糊,最终,他的意识彻底的陷入了昏沉,什么也听不见了。 …… ………… 篝火被分作了两堆,稍小的那一堆特意放在了压切长谷部的身边,为他提供着持续不断的暖意。打刀青年闭着眼睛,沉沉的睡着。 “长谷部桑现在看起来意外的弱气呢,”黑发的胁差少年蹲在他面前,打量着他的脸色,“跟平时那副严肃的样子完全不同。” “好,这样就完成了。”他为青年最后一处伤口涂上草药,又端详了片刻,犹豫的问道,“脸上的伤也要涂一点吗?” “还是不要了吧,染了满脸绿汁的话,看着更加像是马上要断气了……” “明石国行!” “是、是,”太刀青年躺在干草上,半眯着眼睛,看起来马上就要睡着了一样,他懒懒的摆了摆手,“别在意啊烛台切,反正……长谷部是不会死了,不是吗。” 烛台切光忠放下了按在刀柄上的手,他长长的叹了口气,转身说道:“失礼了。” 他目光所注视之处,是屋舍中央的篝火堆。 准确来说,是坐在篝火旁的人。 “嗯?”察觉他的目光,少女抬起头来,脸上多了一点煤灰,她正手持一根木棍,试图将篝火拨弄得更旺盛一点。 “您在和我说话吗,烛台切先生?” 烛台切光忠的手指动了动,有那么一瞬间,他发现自己很想伸出手,替少女抹掉脸上的灰。 ……这是怎么了。 他压下这奇怪的心理,走到篝火旁坐下,拿起一块煤,扔进了火堆之中。 “还未向您道谢,”他郑重的道,“多亏了您,我等……才侥幸捡回一条命。” 说是被救了一命,也丝毫不为过了。 “(⊙ ⊙)……” 少女似乎有些迟疑,她好像被吓到了一样,眼睛睁得圆溜溜的,有点羞涩又有点不安。 “嗯……并没有呢。”她放低了声音,手中的木棍也在地上戳戳戳戳,昭示着激动的内心。 “不用这样谢我啊,”她轻轻的道,“而且,我也不是没有收获啊。” 她微笑起来:“我独自行走在这里,分不清前路,其实也很担心呢。能遇到诸位,我觉得安心了许多。” “……下次不要一个人乱跑。” 一个声音说道。 屋舍内若有若无的声音为之一静。 鲶尾藤四郎首先诧异的道:“俱利桑,你终于愿意说话啦。” “哦,”明石国行撑着下巴,“真难得。” “大俱利……”烛台切光忠也一副意外的样子。仔细看,好像还有点感动。 少女:“(⊙ ⊙)啊?嗯,好的!” 被众人的目光注视着,皮肤微黑的俊美青年蓦然转过头,用力的‘切’了一声,硬邦邦的说:“……没兴趣跟你们搞好关系!” “俱利桑……”胁差少年叹了口气,竟然很有一些沧桑的味道,他摇摇头,头顶的呆毛也随着摇晃,随后他转过头,试探着道:“说起来,您返回现世的话,不是可以选择让狐之助送行吗?” 实在有些担心啊,万一下次直接迷路到了溯行军大本营可怎么办。 “也可以让近侍代为迎接,获得许可的话,甚至可以陪伴着审神者一并前往现世。”大和守安定擦拭着刀身补充道。 面貌秀气的付丧神却有着极为敏锐的观察力,他一边说着,一边注视着少女的神情,便看到她露出了一些茫然的表情。 “狐之助啊……”她先是放轻了声音,仿佛有些感叹,“你们也见过它吗?” 这让大和守安定有些奇怪,不止是他,其余的付丧神们也有些不解。 ——狐之助,政府的式神,每个本丸成立之初便会被调拨而来,仔细的教导新任的审神者各项事务,平时有什么事项也会由它代为转达。 应该不会有没见过狐之助的付丧神吧? 还没来得及细细思考,便听少女又抛出了一个问题:“那个……近侍是什么?” “……” “诶?!”鲶尾藤四郎露出了诧异的神情,“您不知道吗?” “(⊙v⊙)呃,不、不知道呀……” “您第一部 队的队长,就是您的近侍,”烛台切光忠接过话,他放柔了语气,“可以由您来指定。” 一边说着,他忍不住想,这孩子难道是新任职吗?但也不会连…… “第一部 队?” 烛台切光忠:“……” 什么!怎么会这样! “您、您不知道?”烛台切光忠是真的惊诧了,他连声追问,“部队编程是最基本的……难道您从未让刀剑付丧神出阵过吗?” 然后他便看到那少女有些不安的坐直了身体,好像在接受训话的小学生。 她犹犹豫豫,断断续续,一看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想遮掩却又无法说谎话。 居然可能是真的从未出阵过!这怎么可能? “那么,”他放轻了声音,“您的本丸,平时都做些什么呢?” 少女松了口气,显然——总算有个她能回答的话题了! 因此她也就回答得格外的认真:“平时的话,大家会切磋武艺,或者去照料庭院里的花草。啊,偶尔也会去田地里看看。” 畑当番跟手合吗?看来正常的当番也是有在做的。 不知为何,烛台切光忠居然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那么可能这孩子真的只是新任职,所以…… “不过,因为田地里有草木妖精照料,所以也很少过问就是啦。” “……” “烛台切先生?”少女眨了眨眼睛,又看向另外几个付丧神,“几位……怎么了吗?” 付丧神们的表情几番变化,互相之间用眼神传递着信息。 ‘草木妖精!’ ‘那是什么东西啦!’ ‘是政府新调遣的式神吗?’ ‘不,从未听过这种事情啊!’ “对了,”少女像是想起了什么,她补充道,“空闲的时候,大家会去巡视一下领地。驱逐一些妖怪什么的。不过,如果是性情平和的妖怪,也是可以居留在领地里的。” “……” 越说越奇怪了啊! 而且很显然,她没有说谎! “啊,”明石国行发出了羡慕的感叹声,“真棒啊,什么也不用做,这是我理想的本丸啊。” “这样怎么行!”烛台切光忠霍然起身,他几步便走到了少女身边,随后直接单膝跪下——这样一来,他的便刚好能平视着少女的眼睛。 “请您听我说,”付丧神眉头微皱,似乎十分担忧,“虽然我并没有资格对您说这些话,但还是想要稍微提出一些劝诫之言……您对于‘审神者’似乎一点也不了解啊,这样可不行哦?” 而且似乎也没有谁来引导这孩子的样子!真是的……她的刀们都在做什么啊,要是这孩子锻出‘他’就好了,至少有‘他’辅佐的话…… “谢谢您。”柔软的声音说道,“我的确是不太了解,不过,我已经开始在学习了。” 烛台切光忠回过神,便看到那孩子从她的小包里,拿出了一本书。 “诶,这是……”鲶尾藤四郎凑过来,念出了书的名字,“《武士刀鉴赏大录》?” “是呢。” “哦哦,”胁差少年翻开一页,“这里说到了长谷部桑呢,啊,长谷部桑是国宝啊。” “诶,还有新撰组……” 大和守安定站起身,蹲到了鲶尾藤四郎的身边:“在哪里,让我也看看!” “呜哇,原来安定桑是这么厉害的刀啊……” “俱利桑!俱利桑在战场纵横过啊。” “啧!” “诶,队长曾经有这样的过去吗?哈哈哈。” 这帮家伙在看什么啊!烛台切光忠终于也忍不住看去,刚好看到介绍他是如何被伊达政宗从丰臣秀吉手里‘抢’走。 只看了一眼,烛台切光忠便移开了视线。 真是……付丧神的耳尖有些发烫,他轻咳一声:“您想要了解刀剑的历史吗?” “嗯……是的。”少女静静的说道。 她托着脸颊,微笑着说道:“您和其他的刀剑付丧神,都是有着漫长历史的名物啊。” 被人敬仰,称颂,传承……长存于时光之中的高贵之物,苏醒之身,便是再度征战于战场之上的神明。 “感觉了解这些,就能更加了解一点,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 于是烛台切光忠剩下的话语,便再也说不出口了。 了解刀剑的历史吗。 他在心中轻叹一声,有些无奈。同时怀着一种微妙的心情,莫名有些羞耻,仿佛衣衫在这孩子面前被剥落了一样,被她看到了全部…… “不过,”少女又低下头,有些羞涩,“我选了原文本。所以至今也没有全部看完……” 原文本? 烛台切光忠的心中掠过模糊的疑问,还未来得及深思,便见身侧的胁差少年突然握住了刀柄。 “鲶尾?” 鲶尾藤四郎站起身来,接着大和守安定的表情也是一变。 “啊,”明石国行从他的干草堆上缓缓的站起身来,“有人过来了。” 他刚说完,门口的草席便被掀开,风挟裹这雨扫入门内,一个浑身湿漉漉的付丧神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之中。 他面貌清秀,围着一个红色的围巾,一只手拿着伞,但根本就没撑开。 雨水打湿了他的衣衫,他却仿佛毫不在意,只是环顾四周,随后将目光落在少女身上。顿时惊喜与骤然放松这两种神情,交织在他的脸上,付丧神长长的舒了口气,随后道:“主人!” 少女蓦然抬起头,还未说话,笑容便绽放开来:“清光。” 与此同时,大和守安定也道,只是声音却惊疑不定:“……清光?” 第44章 迎战 同为冲田总司的爱刀,对于大和守安定而言,加州清光是再熟悉不过的伙伴了。 因此他自然发现了,这个“加州清光”身上,那微妙的不和谐感。 “啊,”黑发红眸的付丧神有着一张俊美的面容,眉眼间仿佛还有些少年的稚气,他仿佛才终于察觉到屋舍内其他人的存在,露出了些许惊讶的表情:“安定?!” 他们互相指着对方,几乎同时发声:“你怎么会在这里?” “诶,我当然是来迎接主人了。”加州清光放下草帘,他走入屋内,顿时响起一片清脆的利刃之声。 几乎是同一时刻,屋内的付丧神,不约而同的将手放在了刀柄上,大和守安定的刀刃,甚至已经滑出了一截。 “……”加州清光停下脚步,他眉头微皱,鲜红的瞳中浮起淡淡的阴郁。他抬起手,似乎是想要握住刀柄,最终却缓缓的放了下来。 “喂,你们这群家伙,想干架吗?” 烛台切光忠微微倾身,紧紧的盯着加州清光。 “冒犯了,”他沉声道,“您身上的气息可有些不好……” 他还未说完,便见少女一手拎着她的小雨伞,另一只手抱着书,哒哒哒的小跑着窜到了加州清光的身边…… “等等!”烛台切光忠阻拦不及,眼睁睁的看着她去到了那名浑身散发着诡异气息的付丧神身边,“请您不要……”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一道身影猛然窜了出去,刀光如雪,锋利无匹,蓦然切开了空间。 一直沉默不语的大俱利伽罗,毫不犹豫的拔出了刀,凶猛的朝加州清光袭去。 “啧,”黑发红瞳的付丧神不甘示弱,他猛然上前一步,伸臂一揽,便环住了少女的腰,将她用力的按进怀中,另一只手拔出了利刃,横刀于身前,毫不畏惧的迎上大俱利伽罗的刀锋。 眼看付丧神的刀刃便要相抵,下一刻,清澈而又庞大的灵力,如同海潮骤起,无声的介入了其中。 大俱利伽罗的刀锋好似陷入了柔软的泥潭,灵力如同胶质,将他整个人包裹住,轻飘飘的向后推了一下。黑发红眸的付丧神,也被这股力量挟裹着,灵力温柔的环绕着他,将他牢牢的保护在内。 加州清光的怀中,少女挣扎着伸出了手,做出推拒的姿态,她好像很紧张,一些汗珠顺着脸颊滑落,等到尘埃落定,她长舒了一口气:“(⊙o⊙)好险……” “几位……”她迟疑的问:“怎么了吗?” “为何突然,刀刃相向?” 她的声音在屋舍内回旋着,然而付丧神们只是震惊的看着她,一时之间,只有篝火燃烧发出的噼啪声。 “啧,”大俱利伽罗最先回过神,他并未收起刀,却垂下了手,而是压低了语气,口吻分外的严厉,“喂……你这家伙,到底知不知道,那个加州清光,是个……” 他犹豫了一会,到底没说出什么特别严苛的话来,只是不甘心的道:“不、不太好的家伙。” 青年的尾音落下,天边闪过一道惊雷,雪亮的电光击穿黑夜,映照着加州清光的面容,黑发红眸的付丧神,眼底似乎氤氲着淡淡的黑气,冰冷而晦暗。 雷声仿佛一个讯号,震惊于少女那强大灵力的付丧神们,终于又回过神来,烛台切光忠嘴角微扬,仿佛想要微笑,却是轻叹了一声。 “我等并非您的刀剑,做出这些事情,未免逾越,但……” 他抬起手,揉按着眉心,有些无奈的道:“实在有点放心不下啊。” 他还想再说点什么,正犹豫着该用什么样的词措,却听身边的鲶尾藤四郎发出了轻轻的呼声:“诶?” “怎么了?”烛台切光忠询问道,才刚说完,他心下便是一凛。 鲶尾藤四郎的声音惊疑不定:“敌袭?” 狂风卷起了草帘,暴雨扫入屋内,呼啸的风声之中,雨幕如同一片白茫雾气,一道惊雷骤然划开夜幕,雪亮的电光之下,地平线的尽头,一群形貌诡异的黑影,如同阴云一般,朝着这片废弃的村落涌来。 薄弱的的草帘啪嗒一声摔落在地面上,风卷着暴雨,毫不留情的扫入了屋舍内,顿时一片惊呼之声。 “主人,您没事吧?快快,把伞打开吧。” “(⊙ ⊙)哦哦,好!” “诶,是溯行军?” “啧。” “居然还是追过来了啊,真顽固……” 清脆的声响之中,付丧神们纷纷拔出了刀。然而没等烛台切光忠做出判断,摆出阵型,一道凌厉的刀气蓦然削来,破旧的房舍发出一声轰鸣,随后整个房顶都在这一击中四分五裂。 暴雨轰然而落,四散的砖石之中,烛台切光忠一把揪住压切长谷部的衣领,将他夹在手臂下,高高的跃起,避开了崩塌的墙壁。 他抬起头,只见同伴们各自跃起,而那名气息诡异的加州清光,则牢牢地抱着少女,小黄伞在他们的头顶上撑开,暴雨之中,付丧神自半空之中掷来一物。 “喂,安定!”他大声道,“接着。” 大和守安定抬手,一柄伞落入了他的掌中。 “你给我这个干什么!” “当然是给你挡雨的。我跟主人合撑一把就够了。” “你是笨蛋吗,”大和守安定不可思议的道,“敌人就要来了啊,笨蛋清光!” 随后他们听见了加州清光的笑声。 黑发红瞳的付丧神一手拥抱着少女,另一只手握着刀,刀锋指着那如潮水一般用来的溯行军,少年的面容上是对胜利的笃定。 “你才是笨蛋啊,安定。” “这些敌人就让你害怕了吗,”他肆意的笑着,张扬着他的战意与自信,“我可不会担忧啊,因为——” “主人就在我的身边啊。” “只要主人在看着我,我就能……” 他蓦然挥出一道刀光,如惊雷撕裂夜幕,最先突入战线的溯行军,就像是纸片一样,转瞬间四分五裂。少年的声音回响在雨幕之中:“……所向无敌!” 大地裂开了沟壑,厚重的雨幕之中,一道声音轻笑着,接过了话:“哈哈哈,所向无敌啊……那么,也让我等加入如何?” 紧接着是一声呼唤:“主人!” 烛台切光忠倏然转身,一只雪白雪白的……骨虎,嗷呜的鸣叫着,凶猛的朝少女扑去。 “危……”险。 他的惊呼声还未出口,便见少女居然张开了双臂,骨虎扑入了她的怀中,她微微向后仰身,卸掉冲击力,随后她居然就抱着那个跟溯行军没什么两样的生物,甚是惊喜的道:“退。” 随后一名短刀少年,从夜幕之中跃出,一把抱住了她的腰,将她扑出了加州清光的怀抱。他埋在少女的胸前,颤巍巍的道:“主人!终于找到您了。” “喂,混蛋,小心点啊,主人差点被你撞倒了。” “呜……” 鲶尾藤四郎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一般揉了揉:“退、退退退酱?” 怎么看都是个敌短吧?怎么看都是个敌短啊!虽然套了个壳子,但那个老虎都变成骨虎了啊! 然而紧接着,一个声音道:“哈哈哈,没事就好。” 如帘的雨幕之中,付丧神轻笑着,悠然的漫步而出,深蓝得近乎黑色的长发披散在他身后,纵然被雨水冲刷,却依然丝毫不减损他的美貌。 “……三日月宗近?”明石国行搭着手,语气居然有些迟疑,他指着付丧神,“那是三日月宗近吧……我们那位审神者可是一直都很想要,但、他好像是短发的?” 被他询问的烛台切光忠一言不发。 现在的问题不是头发长度了吧……那个三日月宗近,他有角啊!角!长在额头上的角啊! “啧……” “喂,你们来得也太慢了,”然而那边的气氛如常,好像套着人形外壳的敌短、长角的三日月宗近是什么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付丧神们聚集在少女身边,加州清光不满的道:“其他的家伙呢?” 他刚说完,身形高大的付丧神便踏出了溯洄通道。 “哦,”三日月宗近抬起眼眸,“小狐丸殿。” 小狐丸摘下头上的斗笠,雨水顷刻间打湿了他引以为傲的长发,付丧神却并不在意,他对少女柔声道:“主人。” 接着将斗笠戴在了她的头上:“稍微来得有点迟,请您原谅。” “唔……”少女伸出手,扶住了斗笠,对那有着淡红色妖纹的小狐丸道,“谢谢您,小狐丸殿。” “主人,我的外套也给你披着吧!” “哈哈哈,加州殿的外套已经全湿透了吧。” “唔……退没带雨具……” “已经四人了啊,那么还剩下……” “加州殿是在说我等吗?”优雅的男声道,紧接着,身穿军装的吉光唯一所作太刀,也在这雨幕中现身了。 面容秀美的胁差少年沉默不语,静静的跟在他的身后。 蓝发金瞳的付丧神微笑着,轻轻颔首,对少女道:“让您久等了,姬君。” “一期哥!” “一期哥……?” 两道不同的声音响起,一期一振抬起头,隔着雨幕,他一眼便看到了鲶尾藤四郎。 雨水顺着黑发少年的脸颊流淌,好似眼泪一般,他怔怔的看着青年,又转过头,看向他身边的骨喰藤四郎:“兄弟!” “啊,”五虎退发出了一声轻呼,随后惊喜的道:“是鲶尾哥!” “鲶尾哥,”短刀少年开心的挥舞着双手,“我们在这里啊。” “退,兄弟,一期哥!”鲶尾藤四郎再也忍不住,身形一闪就要冲过去,一只手却牢牢的按住了他的肩膀。 少年转过头:“明石桑?” “别冲动啊,粟田口家的小鬼,”太刀青年还是那般懒散。手上的力道却不小。 “请放开我,明石桑。” “哦,真的要我放手吗?”明石国行的声音淡淡的,“虽然那边的好像是你兄弟,但是……你不会看不出来吧。” 他注视着一期一振,又将目光逐一看过去,随后轻轻的弯起了嘴角,“啊……真是有意思。” 这群…… “暗堕的……”烛台切光忠的声音异常的迟疑,“付丧神们。” 他的声音并未遮掩,回荡在雨幕之中,那名有着至美之剑称号的天下五剑之一,轻轻的笑了起来:“是烛台切殿啊。哈哈哈,被您看穿了。”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鲶尾藤四郎喃喃自语,又看向一期一振,“一期哥!” 然而回答他的,却是骨喰藤四郎。 “兄弟,”胁差少年拔出了刀刃,锋利的刀尖指向了溯行军,他淡淡的道,“做好准备,敌人要来了。” “诶……” “鲶尾,”一期一振朝他轻轻颔首,他微笑着,声音温柔而包容,“不要担心,吉光之名,并未被辜负。” “一期哥……” “叙旧就到此为止啦,”加州清光越众而出,刀剑指着前方,“嗯,那么,就开始吧——” “呜……令、令人讨厌的气氛呢,但是,为了主人……” “吉光可不是浪得虚名。” “与狐共舞吧。” “我、我,”少女举起了手,一脸的认真,“我也来。” “哈哈,”一只手轻轻的揉了揉她的脸颊,三日月宗近轻笑着道,“那可不行啊,主君。这一次的话,就请您看着我等吧。” “您是有着‘唤醒沉睡之物’力量的审神者啊,有您的鼓舞,我等一定会为您带来完全的胜利——” “鼓舞?” “是啊,主人,”加州清光回过头,“您只要在心中祈祷我们的胜利就好。” “请一直注视着小狐。” “唔……退会努力的!” “为您奉上胜利,姬君。” “……” 少女将斗笠稍微推高一点,她似乎有些不解,但最终点了点头:“好。我明白了。” “请为我……”她有些迟疑,但态度郑重,“带来胜利吧。” 这个瞬间,烛台切光忠久违的感觉到了身体中不断涌入的力量。 ——审神者,拥有唤醒沉睡之物内心的思念,赋予他们战斗的力量,并为己所用的能力。 这方天地,似乎都在回应着她的请求,如同海潮一般的灵力从她的身上涌出,直上天幕。 ——亦能,聆听伟力之物言语,裁定境界之线分明。 不止是那群似乎与她有契约的刀,就连他们也被这股力量所鼓舞了吗? 烛台切光忠握着刀,终于理解了加州清光那句自信而又笃定的——所向无敌。 只要有她在身后支持着,无论怎样艰险的战斗,也一定能取的胜利。 他抹掉了脸上的雨珠,环顾四周,同伴们的脸上,几乎都是如出一辙的惊讶之情。 “哈哈。”他拔出了刀锋。有些无奈的笑了起来,“又被照顾了啊。” “为了回报这份鼓舞,长船派的先祖,光忠所造之刀……参上!” “诸位,准备好了吗,帅气的大闹一场吧。” 第45章 夜色 如潮水一般的敌人退却了。 烛台切光忠活动着手腕,甚至没觉得他刚刚才经历了一场战斗,唯有盔甲上沾染的些许血迹能够证明,然而这点痕迹,很快也在雨水的冲刷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真是像做梦一样…… 他收起刀,转身朝另一侧看去,隔着雨幕,远远的便能听见吵吵嚷嚷的笑闹声。 “主人,看到我英勇战斗的姿态了吗?” “主、主人,退……退也努力战斗了。” “姬君,您感觉何如?” 暗堕的付丧神们,围绕着少女审神者,毫无阴霾的笑着…… “啊,真是不敢相信呢,”明石国行捻着发丝,“……居然,能有这样的笑容啊。” 烛台切光忠没有回话,一些猜测在他的心中不断翻滚。正思索间,便见那名长发、长角的三日月宗近,居然朝他们走了过来。 付丧神漫步在雨中,一手搭在刀鞘上,唇角有着很浅的笑容。 “烛台切君,”他在两人身前站定,距离既不过分靠近,又不至于显得戒备,留下了充分的余地,“是否对我等心存疑虑?” “……我等并无冒犯之意,”烛台切的手指微动,最终还是忍住了,没在三日月宗近面前,暴露出过度的戒备。“不过,诸位的姿态,实在是有些……不合常理。” “哈哈哈,”三日月宗近轻笑起来,“说得也是,那么……您不如亲自探寻一番?” “嗯?” “诸位是流浪的付丧神吧,”三日月宗近的语气不变,“要不要随我等返回本丸呢?” …… ………… 结果就跟着这群诡异的付丧神一起走了。 烛台切光忠甚是不可思议,他都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来! 然而现在除了他仍旧在忧心忡忡,其他的家伙们好像春游的小学生一样,已经一个个的兴奋了起来了。 鲶尾藤四郎就不说了,黏在那群诡异的粟田口刀身边,一口一个“兄弟”、“一期哥”、“退酱”……的。 这短短的时间里,他好像就已经完全接受了自己的兄弟,变成了敌短或者妖化什么的,甚至还抱起了一只骨虎,惊叹的抚摸着它光滑的尾骨…… 大和守安定也没什么两样,一路跟那个加州清光吵吵嚷嚷的,争执一些十分幼稚的话题,比如“淋了雨的加州清光到底还是不是世界第一可爱”之类……完全不想听了啦! 再一转头,明石国行一只手捻着发丝,充满妄想的自言自语:“真期待啊,不用出阵也不用远征的本丸,啊,简直是理想的所在……” 烛台切光忠:“……” 真是糟糕,只剩下大俱利伽罗还跟自己一样,保持着警惕之心…… “您叫大俱利伽罗吗?” “……嗯。” “(⊙o⊙)哇,您的手臂上有龙纹呢。” “主人,小狐的身上也有妖纹呢,您想看吗?在腹部哦。” “……并不想跟你们混熟。” 不想混熟的话挤到人群中间去干嘛! 吵嚷声还在继续,好似郊游的队伍,烛台切光忠的耳边充斥着诸如‘哥你挤到我了’、‘安定是笨蛋’‘你才是笨蛋!’、‘哈哈哈,主君,累了吗?’‘累了的话,让小狐抱着您走吧’、‘真好啊,什么都不用做’……之类毫无营养的话题。 他默默的拖着还在昏睡中的压切长谷部。 ……长谷部君哟,只有你还是清醒的了。 “啊,”混杂的吵闹声中,少女的声音,如同沾着蜜糖一般,清晰而又特殊,“到了。” 烛台切光忠抬起头,一片淡粉色的落英飞旋着,掠过他的眉眼,视线之中,一条蜿蜒的山道直上云巅,鲜红的鸟居沿途而立,标示着属于神的领域,高高飞起的笠木两侧,却又伸来粉色的枝桠,山樱绵延如烟霞。 台阶之上,少女转过身,一朵山樱飞旋着,停驻在她的发间,她伸出手,微笑便骤然绽开:“就是这里。” “……” 烛台切光忠心中那纷乱的思绪,突然便如冰雪沉淀,如清泉澄明。 “哇,”鲶尾藤四郎发出一声惊叹,遥遥看着山巅,“好漂亮的宫殿。” 他们渐次走上台阶,四处张望着,花瓣如飞旋的雨,铺洒在青石之上,华美的宫门逐渐接近,站在宫殿门前的人影,也清晰了起来。 “诶,”鲶尾藤四郎停下脚步,有些诧异,“有人呢。” “啊,那个啊,”五虎退跟在他的身边,抱着骨虎的少年笑眯眯的,“是我们本丸的鹤之助哦。鲶尾哥。” 鹤之助? 鲶尾藤四郎一脸疑惑,短短的时间里,他们已经快要走到宫门前了,他也终于看清楚了“鹤之助”所为何人。 站在宫门前的,是一名黑发红眸的付丧神,他穿着一件黑色的羽织,手搭在刀柄上,似乎正翘首以望,然而那副面容,鲶尾藤四郎却再熟悉不过了。 胁差少年的呆毛吓得骤然立了起来:“鹤鹤鹤鹤鹤……” “鹤丸国永!” ——彻底暗堕的,鹤丸国永。 那可怕的气息,竟让鲶尾藤四郎不由自主的按住了刀柄,差一点就要拔出刀刃。 “不是哦,”五虎退的声音听起来跟之前毫无变化,“是鹤之助啦。” 所以说鹤之助到底是什么啊! “一期哥!”鲶尾藤四郎指着那个黑漆漆的付丧神,“他、他他……” 不仅是他,烛台切光忠等人也停下了脚步,甚至是一贯懒散的太刀青年,也紧紧的盯住了那黑色的‘鹤丸国永’。 “不要紧张,”一期一振温和的道,好似那个已经彻底堕落的付丧神,是什么特别平常的存在一样,微笑着说,“之前因为一些事情,本丸的狐之助消失了,因为鹤丸殿与它最为相熟,因此暂时拜托他担任狐之助的职务。” 他拍拍鲶尾藤四郎的肩膀,又对那个面无表情的‘鹤’之助,微笑着说道:“鹤丸殿,您吓到这孩子了,快把装束穿好,开始工作吧。” “……真是吓到我了啊,”鹤丸国永看起来没什么表情,“突然多了一些熟面孔呢。” 他在众人的注视下,慢吞吞的拿出了一对奇怪的发夹。 毛茸茸的,看起来像狐狸的耳朵,然后他一左一右的……夹在了头发上。 “嗨,大家,”他敷衍的抬了抬手,“欢迎回来。” 鲶尾藤四郎:“……” “辛苦了,鹤之助先生,又让您看家。” “是、是呢。噗……对不起,退没有笑!” “辛苦。” “哈哈哈。” “即便有耳朵,您也不是狐狸的眷属哦。” “主人,我戴上那个的话,也是很可爱的吧?” 付丧神们一个接一个的经过他的身边,终于轮到少女了,她抱着她的小包,慢吞吞的走了过去。 “鹤……之助先生。” 鹤丸国永的表情立刻就生动了起来:“哦,主人。” 他微微弯下腰,嘴角也略微翘起,露出一个微笑:“您想说什么呢?” “……呃,”少女低下头,她打开小包,在里面翻找了一番,“上回……没准备完全。” 她拿出了一条毛茸茸的尾巴。 “这个……给您。” “……” 寂静之后,不知是谁先开始:“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清脆而纯粹,嘻嘻哈哈,交织成一片,在本丸之中回荡开来。 然后那位黑漆漆的鹤丸国永,好似无奈的叹了口气。 “诶,”他伸出手,接过了少女手中的尾巴,然后伸手比出了v字,把自己的嘴角一推,摆出一个狡猾的笑容,“嗨嗨,就让你们都大吃一惊吧!” 随后他把尾巴一绕,围在了脖子上,接着伸出手,突然将少女高高的举起,用力一抛。 “(⊙口⊙)啊——” “主人!” “喂喂。” “哈哈哈,”这次轮到鹤丸国永放声而笑,一把抱住了少女的腰,像抱娃娃似的,一只手托着她的大腿,将她架到了自己的手臂上。 “好咯,”他猛然跃起,笑容自信又张扬,避开了朝他扑来的付丧神,“鹤之助,带您回家咯。” 大门轰然而开,鹤丸国永的衣袂飞扬着,如一只振翅的鹤,他还不忘回头,对同伴们高声唤:“喂——” “快来哟。” “啊,”加州清光率先追上去,“狡猾,我也想抱主人啊。” “竟然敢抛掷姬君。” “说起拥抱,当然要公主抱。” “我也能抱起主人!” “哈哈哈,”三日月宗近慢慢的跟在众人身后,走到门边时,付丧神微微回首,对台阶上的烛台切光忠等人说,“请进来吧,唔……这个时候,晚餐应该已经快要好了呐。” 烛台切光忠:“……” “这真是……”明石国行的刀缓缓的收了回去,太刀青年将发丝撸到脑后,他轻笑一声,率先迈出了一步。 “应该说,我们才是被吓了一跳吗?” 随后是鲶尾藤四郎。 接着大和守安定和大俱利伽罗也往前走去。 “队长,”胁差少年回过头,脸上绽开了笑容,他招招手,“来啊。” “……” 烛台切光忠看着同伴们的背影,过了片刻,他轻叹一声。 “啊,”他微笑着,“来了。” …… ………… 这所本丸的面积惊人,宫殿华美而清冷,然而大部分却仿佛已经很久没有人居住,甚至有些房舍已残破不堪。 烛台切光忠背着压切长谷部,跟在三日月宗近身后,自从踏入这所本丸,灵力便充盈其间,他原本是想借助本丸的手入室,让同伴得以疗伤,现在却发觉根本没有必要。 只要呆在这所本丸里,便能够有享之不尽的纯净灵力。 “就是这里了,”三日月宗近推开了一扇门,付丧神抬起衣袖,“想必您也感受到了,主君的灵力充盈在本丸的每一个角落,让长谷部君安歇即可。” “我们本丸也没有手入室呢,哈哈哈。” ……他已经察觉到了。 烛台切光忠将压切长谷部放下,打刀青年闭着眼睛,脸色倒是比之前好了一些,伤势应该正在好转。 “三日月殿,”他对蓝发的付丧神微微颔首,“多谢您了。” 月光穿过连廊,三日月宗近的眼底的新月纹似乎微微生光:“不必。” 他们一前一后的走出,烛台切光忠合上门,随三日月宗近回返,远远的,一阵喧哗之声飘荡在夜色之中。 烛台切光忠停下脚步,连廊尽头,一线晕光洒落,似乎是灯光。 前方的屋舍内,几道人影来回奔走着,一些声音透过未曾掩起的门缝,传入了烛台切光忠的耳中。 “鹤之助先生,面粉要加水吗?” “主人,不对啦,要先加鸡蛋。” “哦,这个东西还要搅拌啊?” “我把葱花切好啦。” 听起来,似乎是……厨房? “唔,”三日月宗近道,“为了表示对诸位的欢迎,鹤之助先生打算大展身手,增加一些特别的菜式。” 让那个喜欢‘惊吓’的鹤丸国永去做菜? 烛台切光忠来不及思考,脚步已经自动自发的迈了出去,透过门缝,他看到屋内是这样的情景: 首先是鹤丸国永,他换掉了羽织,套着一条围裙,不知为何那个围裙居然也是黑色的。正用力的搅拌着一摊看不出本来面貌的……面粉? “主人,”他看起来兴致勃勃,高声唤道,“请把酱油递给我。” 一瓶酱油照着他的脸飞了过来,加州清光浑身沾满了便面粉,气势却是十足的:“别随便使唤主人。” “诶呀,”鹤丸国永伸手接过,随后拔掉盖子,以一往无前的姿态,朝面粉里倒着,“小心点啊。” 烛台切光忠眼睁睁的看着他把一整瓶都倒了下去! “等等,”鹤丸国永抬起手,仔细阅读着瓶身的文字,“这不是醋吗!” “啊?” “啊什么啊!搞砸了。” “醋也是一样的吧,”小狐丸的声音响起,付丧神穿着内番服,双手戴着透明的手套,正飞速剁着什么,“油豆腐沾酱油吃是一种风味,沾着醋也很不错呢。” “这不是又在做油豆腐……不管了,你的土豆剁好了吗?” 随后烛台切光忠就看到了一滩泥巴……不,土豆。 “哦哦,很完美呢,”鹤丸国永接过了泥巴,全部倒了进去,“现在就剩下鸡蛋了。” 随后烛台切光忠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举起了手。 “弄好了哦,”少女开心的道,“给你,鹤之助先生。” “主人搅的鸡蛋很漂亮嘛。” “不愧是主人。” “能做出好吃的菜式呢。” “哦,这样就——” 哐! 他再也忍不住,直接推门而入。 门内的众付丧神兼一人,都被吓了一跳,不约而同的抬起了头。待看清之后,又都送了口气。 “原来是烛台切君啊,”鹤丸国永展开一个微笑,“晚餐还没做好……” 他还没说完,烛台切光忠便大步走进了厨房。 “咳,”付丧神对少女点点头,“打扰了。” “请问,”他微笑着,伸手擦掉了少女脸上的面粉,“您能先出去吗?” “……” “哦,”他又转过身,对着一群被面粉糊了满身的付丧神说,“还有几位,也请出去吧。厨房可不是什么能够乱来的地方哦?” 哐—— 连同鹤丸国永在内,一群人被毫不留情的踢了出去。 鹤丸国永擦擦脸,说出了几人的心声:“总觉得,刚才……烛台切的气势特别强大呢。” “哈哈哈,毕竟是烛台切君啊。” “诶,三日月,你这家伙,什么时候过来了。” “一直在的哦?” 不知何时,厨房门口居然围了一拨人,明石国行吃着点心,慢悠悠的道:“啊,烛台切……真是斗志满满啊。” “明石殿,您也来啦。” “啧……” “您手里的点心还有吗?” “没有了哦,这是粟田口家的小鬼给我的,他们正围在一起哭呢,你要是愿意忍受眼泪糊满身的话,可以去要一块。” “我、我买的速食食品都被扔掉了qaq。” “主人,不要担心,明天再陪您去买……” …… ………… 月光洒落,流水潺潺,庭院之中,赏夜的宴席终于开宴,珍馐如云,摆在每一个人的面前。 回过神的时候,呈现在烛台切光忠面前的,就是这样的画面。 他手上还端着一盏清酒,耳边是三日月宗近那富有特色的笑声。 “哈哈哈,烛台切君,辛苦了,晚餐真是丰盛呢。” 烛台切光忠:“……” 他抬起头,便与一双眼眸对视了,少女的眼睛亮晶晶的,异常感动的盯着他,好像终于吃饱了的小动物。 “哇——”她惊叹着,“……太美味了!” 烛台切光忠不由自主的坐正了身体,伸手抚摸着被眼罩盖住的那只眼眸,思索着他现在的外表是否一如既往的帅气。 “哦,比速冻食品美味多了诶!” “好、好好吃……” “感谢款待。” 那些浑身散发着诡异气息的付丧神,不约而同的,露出了单纯的笑容——尝到了美味的食物之后,所自然而然产生的愉悦。 他的同伴们,也纷纷的举着筷子,明石国行歪倒在座位上,一边吃着,一边含糊的说道:“唔……烛台切,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好手艺。” “我以前尝过哦!” “鲶尾,你说的是多久之前的事情啦。” 欢欣雀跃。 他听见一声轻笑,如水的夜色之下,天下五剑中最美的一位,在少女的身边坐下,举起了酒杯。 “那么,敬您一杯,烛台切君。”他笑了起来,“哈哈哈,是个值得庆贺的夜晚呢。” “……” “嗯。” 值得庆贺。 “好吃。”他听到少女发出了满足的赞叹声。她展开了笑容,异常明艳,“谢谢您,烛台切先生。” “啊……不用。” 还有…… “您叫我,光忠就、可以了。” “光忠?”少女微微睁大眼睛,他的名字从她的唇间被吐出,随后她点点头,再度的展开了笑容。 “好的,光忠君。” ……这不是跟之前没分别嘛。 他低下头,嘴角不知为何便泛起了一缕笑容,轻轻的啜吸着盏中的清酒。 “那么,我就先告辞啦。”少女端起了碗筷,“大家晚安哦。” 烛台切光忠的手一顿。 “哦,您要去休息了吗?”加州清光的声音响起,“晚安哦,主人。” 烛台切光忠有些惊讶,他抬起头,便看到少女站起了身。而她的契约刀们似乎很习惯了少女的作息,纷纷送上了晚安。 “做个好梦哦,主人。” “明日见,姬君。” 这么早? 烛台切光忠的心中掠过了淡淡的疑惑,他放下杯盏,目送着少女的踏上连廊,月光披撒在她的肩上。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直到少女的身影消失,付丧神依然维持着眺望的姿势。 “那么,我也告辞了。” 三日月宗近轻笑着,烛台切光忠转回视线,便见这位天下五剑之一,抬起了他的衣袖,“到了老人家休息的时间了。” “您也……?” “嗯,”三日月宗近站起身,他微微颔首,“感谢您的款待,真的非常美味呢,哈哈哈。” 付丧神踏上了连廊,逐渐没入了黑暗之中。 月光依旧轻盈,宴席上的笑声却渐渐的小了下去。 “喂,安定,”加州清光放下碗筷,双手撑在地上,向后仰着,抬头看着天空,“你是怎么变成了这样呐。” “你又是怎么变成了这幅模样?” “明明是我先问的。” “哼……” “鲶尾哥,”粟田口家坐在一起,五虎退塞了一块糖到鲶尾藤四郎的手中,“尝尝这个,这是主人送给我的哦。” “哦哦。” “兄弟,我的也给你。” 烛台切光忠看了半晌,端起了自己的碗筷,无声无息的退下了。 他走入厨房,灯光还未熄灭,烛台切光忠放满了一池水,开始着手清洗餐具。 水刚放到一半,明石国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喂,队长。” 烛台切光忠的手一顿,他关上水阀,转身便看到太刀青年手中拎着一小壶酒,靠在门框边。 “我要回去了。”他说,“来向你告别。” “明石?” 明石国行将头发拨开:“啊……我的契约呢,还在。” “今晚过得真开心啊,”他将空掉的酒壶放在桌面上,“真希望我能记得久一点。” “等等,”烛台切光忠连忙道,“我也……” “不行哦,队长,”明石国行摇摇头,“你要是跟我一起回去的话,会被碎刀吧。那个人啊,可是对普通刀剑毫不留情呢。” “而且……”太刀青年笑了起来,“对那个孩子,怎么也放不下吧,队长?” “至于我的话,虽然会被责罚,但无论如何,在没有第二把明石国行之前,不会死的。” 他转身走进了夜色:“没办法呢,虽然想要懒散的生活,但我终究是来派的家长,爱染还在等我。” 他轻轻的笑了起来:“队长,有机会的话,再一起喝酒吧。” 像今晚这样。 “等等。” 明石国行的脚步一顿。 他抬起头,有些诧异的看着前方,夜色之中,一名俊美的青年,缓缓的走了出来。 “长谷部?” 月光洒落,静静的披拂在付丧神的肩上,压切长谷部紫色的眼眸,如同晕染开深色的墨汁。 “明石殿,”他对太刀青年颔首,平静的道,“请让我随您一并返回吧。” 第46章 出门 半明半昧的光影之中,打刀青年的面容一半隐没在夜色里,暴露在月光下的眼眸,却好似覆盖着一层阴翳。 “长谷部……”明石国行的笑容消失了,他的语气难得有些迟疑,“你……?” “请让我随您一同返回,”压切长谷部的神情看不出什么异样,他的伤势似乎已经彻底痊愈了,语气一如从前,是明石国行再熟悉不过的正经,“拜托您了。” “我的契约也已被消除,”他握住刀,“唯有依靠您,才能返回本丸。” “喂,长谷部,”烛台切光忠忍不住上前一步,“不要乱来。” 他只得到了一个奇异的笑容。 压切长谷部一言不发,静静的立于夜色之中,紫色的眼瞳中氤氲着一层雾气,嘴角微微扬起,又迅速的消失。 “啊,”他对烛台切光忠颔首,“我明白的。” “想要离开吗?” 一道声音传来。 烛台切光忠转头看去,便见浑身漆黑的付丧神,沐浴着月光而来,鲜红的眼瞳在夜色中微微发亮。 “啊,那么,你们可得快一点。”鹤丸国永在众人的身后停下,一手搭在了腰间的刀柄上,与在少女面前的姿态截然不同,“本丸已经……快要入睡了呢。” …… ………… 昼夜交替的黎明时分,陆乔乔准时醒了过来。 天还没亮,却有朦胧的光,她掀开被褥,梦游一般的撞进盥洗室。 清亮的水扑在脸上,她终于稍微清醒了一点。但还是睁不开眼睛。 “唔……”少女小小的打了个哈欠,‘飘’推开门,随后便听到一声轻笑。 “醒来了吗。” 陆乔乔刚刚抬起的手便停在了那里,她愣了一会,又用力摇了摇头,视线才终于清晰一些。 门外的连廊上,绝美的付丧神正含笑看着她。 他坐在廊下,怀中抱着太刀,长发与狩衣上都挂着夜露,也不知究竟坐了多久。 察觉到少女的目光,他抬起手,微笑着说:“到我的身边来。” “正是看日出的好时机呢。” “……” 陆乔乔走到付丧神的身边,便被他执起了手腕,像抱娃娃一样,将她放在了怀中。他拢起双手,宽大的衣袖交叠着,掩住了她的身躯。 阳光破晓而出,微红的霞光遍洒,四野阗静,付丧神垂下眼眸,温柔的道:“早安,乔乔。” 又过了片刻,少女才终于彻底清醒了过来,她揉揉眼睛:“三日月先生?” “嗯,是我呢。” “呃……对不起,我睡迷糊了!”陆乔乔手脚并用的从付丧神的怀中爬了出来。 “三日月先生,”她有些迟疑的询问道,“您在这里……坐了很久吗?” 身上都是露水了。 “主君无需在意,”付丧神并没有回答,而是轻轻的避开了这个话题,他站起身来,长发轻轻的披散开来,“嗯,既然您醒了,就去用餐吧。” “……啊,不用叫其他人吗?” “哈哈哈,昨夜的宴会进行了很久呢,就让他们好好的睡一觉吧。” 付丧神与少女并肩而行,清晨所特有的安逸气息似乎充盈了整个本丸,似乎天地之间,唯有他们两人而已。 “这样啊……”陆乔乔点点头,“我知道了。” 一片落花停驻在她的发间,又随着她的脚步轻轻颤动,飘落在一间和室的门外。 三日月宗近推开门,陆乔乔跟在他的身后,朝室内走去。 “三日月先生,”一边走着,她询问道,“您今天想吃什么呢?我记得……诶?” 陆乔乔停下脚步,有些诧异的看着桌面上的食物,一碟团子,似乎是刚刚做好,还散发着香甜的气息,旁边还摆放着一杯温水。 “这是……” 付丧神抬起衣袖,轻笑着道:“您似乎很喜欢烛台切君的手艺,昨晚跟他讨教了一番。” 陆乔乔这下是真的吃惊了,她惊讶得连话都说得结结巴巴的:“这、这这……” 这难道是三日月先生做的早点?! 她抬起头,便见天下五剑之中最美的一把,轻轻的拉开了座椅,对陆乔乔招招手:“来,主君,尝尝看这团子如何。” “唔,”他好似又想到了什么,补充说道,“听说现世的早餐要准备牛奶……哈哈哈,本丸里恰好没有呢。” 他将那杯清澈的温水放在了少女的手边:“稍微加了一些糖,希望您喜欢。” “(⊙ ⊙)……” 陆乔乔默不作声,好像仍旧在梦游,她小心翼翼的爬到了座位上,然后在付丧神的注视下,夹住了一颗团子。 啊呜。 “好吃吗?” “好吃!” “哈哈哈,甚好甚好。” 三日月宗近拉开了另一把椅子,在陆乔乔的身边坐下,付丧神并不需要如人类那般进食,只要有着充沛的灵力,他们甚至不会感觉到疲惫。 “主君,”他询问道,“今日依旧要前往现世吗?” “嗯,”陆乔乔端起了水杯,“是的。” “哦……是为了那个,”付丧神稍微回忆了片刻,才继续说道,“开学典礼?” 没等陆乔乔回答,他又问道:“需要我陪同吗?” “不用啦,”陆乔乔放下水杯,她对三日月宗近微微一笑,“这次我不会弄错坐标了的。” “……那么请您带上这个。” “诶……这不是?” “带上。” “……好的!” “还有些团子,也一并带上吧。” “唔……嗯嗯!” 等到陆乔乔穿好校服,站在本丸的门前,她手里已经被塞了一个小巧的便当盒。 三日月宗近站在她的身后,好像目送着孩子的家长,充满了压力的视线让陆乔乔差点想要拔腿就跑。 “那么,您确定已经记住了坐标吗?” “嗯!”她这样回答,自信满满。迫不及待的迈开了脚步—— 一脚踏入了茫茫鬼道。 昏昧的天光立刻便取代了晨曦,清冷的薄雾弥漫着,盘绕在她的脚边。 雾气翻滚着,渐渐浓郁,她站在这异样的空间里,等待着鬼道稳定。 ……就是在鬼道上,遇到了三日月先生呢。 她有些出神的想着。 这条路她已经很熟悉了,就连这昏暗的天光也是如此,然而今天,却好像有些不同寻常。 陆乔乔先是听见了一阵细小的啜泣声,像是有谁在强忍着悲伤,她诧异的转过头,便见薄雾之中,一个人影坐在路边的石头上,正捂着脸哭泣。 第47章 偶遇 坐在路边的男子大概二十上下,他有着一头淡绿色的短发,额前一缕发丝特别的纤长,穿着黑色的、类似军装的服侍,干练而又精美,腰间悬着一柄太刀。 他用手撑着额头,面目陷在阴影之中,淡淡的水痕从他的脸颊上划过,无声的滴落,没入薄雾之中。 本丸所在之地,是一个异化的空间,想要返回现世,便只能借助各种不同寻常的“道”。 此前她从未在鬼道上遇到过别的生物。 陆乔乔回过头,来时的道路已经隐没于薄雾之中,再想返回本丸也来不及了,她又朝前方看去,男子依旧坐在石头上,似乎并未察觉到她的存在。 他挡在必经之路上,不管要去何方,必然要从他的身边经过,陆乔乔犹豫了一会,便放轻了呼吸,慢慢的向前走去。 她才迈开脚步,那边的人便仿佛被惊到了一般,猛然的抬起头,一只手还揉着眼睛,另一只手已经搭在了腰间的刀柄上,极为迅猛的抽刀、起身、向前挥击。 刀锋挟着森林的刀气,骤然刺破了薄雾,空气的轻鸣声中,雪亮的刀尖悬停在了少女的眉间。 “……” 陆乔乔睁大眼睛,微微向后仰着,连眼睛都不敢眨,耳中听见冷酷而严厉的询问:“什么人?” 没等她回答,那人又追问:“你看见我哭了?” 陆乔乔想了想,然后……诚实的点了点头。 “你……”那人发出好像鸟一样的轻鸣,仿佛既羞愤又恼怒,他的手腕微转,刀锋立刻便向下压去,但却在即将触及少女肌肤的时刻,倏然收了回去。 “哼,”他垂下手臂,却并没有将刀收回去,只是迅速抹掉了脸上的水痕,“……我可没哭!” “……(⊙ ⊙)。” 她小心翼翼的退后了一步,那男子的目光,便也紧紧的追着她。 他擦掉了泪痕,情绪也仿佛随之平稳了,于是立刻便探究的开口:“你是……人类?” “嗯。”陆乔乔点点头,又对他报以友好的一笑。 “因为一些原因,我要经过这里,请问,您能稍微让开一些吗?” 男子眉头微皱,他又看了陆乔乔一会,突然收回了刀。 他将那柄锋芒毕露的太刀寸寸收归刀鞘,随后便一手握着刀,重新在石头上坐下了。 “谢谢。”陆乔乔点点头,她抱住了她的小包,尽量挤到鬼道的另一边。 男子低着头,鬼道狭窄,从他的视线里,只能看到一双纤细的脚踝,略微的踮起脚,仿佛踩着花朵前行。 少女的体态轻盈,几乎没有发出声音,静悄悄的从他身边离开了。 “……” 他把头更深的埋了下去,似乎要低入阴影之中。 喀—— 细碎的响动传入耳中,好似是类似石子一般的东西,被轻轻的放在了石块上。他略微惊讶,转头看去,便见身边的石块上,放着一颗糖。 透明的包装,用金线捆扎着,散发着香甜的气息。 “这个很甜,”陆乔乔对他微微一笑。 “告辞了。”她将包背好,没再说什么,对青年轻轻颔首,便转身离开了。 迷雾又纷纷聚拢而来,不过是片刻,陆乔乔再回头看去,已经完全看不见那个青年的身影了。 直到此刻,她才长长的吐了口气,伸手拍了一下胸口。 “……气势好犀利啊。”简直就像一把出鞘的刀一样呢。 她还在回想,便听一声呼唤:“喂。” ——是那个哭泣的青年呢。 陆乔乔有些诧异的停下脚步,她回过头,迷雾之中,一个人影似乎正朝她走来,似乎是被她停下的举动所鼓舞了一般,他突然加快了脚步,与此同时,有些犹豫的道:“请等等。” 陆乔乔眨了眨眼睛,正要回话,却有一股力量,突然拽住了她的胳膊。 “嘘——”有声音在她耳边说,随后视线一转,好似天旋地转,陆乔乔还没反应过来,便觉身体一轻,一条胳膊夹住了她的腰,把她像麻袋那样,夹在腋下。拔腿就跑。 “别说话,咳……”熟悉的声音道,随后一把按着她的头,蹲在了路边。 雾气弥漫着,迅速遮蔽了他们的身影,过了片刻,后方的青年终于追了上来。 “可恶,”他左右四顾,“跟丢了吗?” 犹豫了片刻,他握住了刀柄,继续朝前方跑去了。 薄雾又聚拢了过来,陆乔乔听见一声吐息,随后她的头终于能动了。 她艰难的偏过头,有些惊讶的道:“您是……明石君?” “居然还记得我啊。”陆乔乔听见一声低笑,随后环在她腰间的手松开了,接着太刀青年往地上一摊,歪歪斜斜的倚靠在了她的身上。 陆乔乔猝不及防,差点被他压倒,她撑着地面,勉强支撑起了明石国行的重量,随即便感他浑身冷得惊人。 “明石君?”她吓了一跳,昏昧的天光下,太刀青年的脸上沾着一些暗色的痕迹,仔细一看,那竟然是血迹。 他身上的衣服也破了数道裂口,似乎是被锋利的利器所划伤,最为严重的一道伤口,直接斩开了他的锁骨,伤口一直没入衣领之中,仿佛将他整个躯体都一劈为二。 “咳咳……”他发出了轻微的咳嗽声,胸前的伤缓慢的渗出了一点暗红的血,“抱歉啊,我现在没力气站起来了。” 然而下一刻,他居然又抬起手,按住了陆乔乔的手腕。 “别,”太刀青年道,“这里可是鬼道,不要使用灵力啊。” “我没事的哦,暂时还死不了。”他把头靠在少女的肩膀上,半眯着眼睛,“刚才就看见了,你给了那个小子一块糖吧,还有吗,也请给我一块。” “呃……对不起,那是最后一块,但我还有些团子……” “唔,团子啊。”明石国行干脆的道,“那就算了吧。” “明石先生,”陆乔乔不敢动弹,“您怎么了。” “没什么,”明石国行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从你的本丸离开之后……一个麻烦的家伙非要跟过来,为了甩掉他不得不绕了一些路,明明是循着契约找过去的,谁知道居然会碰见两个更加麻烦的家伙……” “简直跟恶鬼一样……” 他稀里糊涂的说了一堆,陆乔乔半句没听明白,太刀青年却又住了口,随后居然扶着她的肩膀,坐起身来。 “喂,”他将膝盖曲起,一条手臂搭在膝上,低头注视着陆乔乔,嘴角略微翘起,说出的话却有些严厉,“你啊,还真是……像烛台切说的那样,是个迷糊的孩子呢。” “诶?啊……” “摆出这一张脸可不行啊,”明石国行抬起手,将额发拨开,“真麻烦……一脸好骗的样子,刚才那个人,可是很危险的哦。” “……嗯。” 陆乔乔小声应了一句:“袭击您的,就是刚才那个人吗?” “嗯?这次怎么突然聪明了起来。” “您刚才阻拦我与他碰面,并带着我躲藏了起来。”陆乔乔道,她试探着问,“那位,也是刀剑付丧神吗?” “是啊,”太刀青年懒散的道,“一个很危险的家伙……你难道感觉不出,那家伙的杀气?” “有一点。” “那你还敢靠近他。”明石国行抬起手,在她的头上敲了一下,“你可真是个麻烦的小鬼啊。不害怕吗?” “……”陆乔乔摸了摸脑袋,没说什么,只是浅浅的微笑了一下。 “不过,他并不是打伤我的人。”明石国行却又说道,他垂下了手,头颅也一并低了下去,轻轻的叹了一声,“他的那个兄弟,才是真正的恶鬼啊……诶,虽然懒散,但我好歹也是来派师祖的作品,可不会这么轻易就认输啊,这是练度的差错……” 他还在说着,一道声音却悠悠的传入,打断了他的话。 “哎呀?练度……您是在嫉妒吗,”那声音意外的温和,仿佛拂面的风,与此同时,一柄太刀却以千钧之势,蓦然斩碎了雾气。 空间似乎都被削切了一般,森冷的刀气扑面而来,割得肌肤生疼,这强大的压力之下,那声音还是温和的:“这可不行,嫉妒他人……是会变成鬼的哦。” 明石国行连回答的功夫也没有,他蓦然握住了刀柄,想要拔出刀锋,抵住这雷霆一击,然而刚刚直起身,身躯便略微摇晃着,差点倒下。 这片刻的功夫,那袭来的刀锋,已近在眼前了。 紧接着,一样事物却蓦然挡在了他的面前。 噗嗤——刀锋好似切入了什么柔软的东西,明石国行抬起头,便看到一个小小的包。 很熟悉的款式,正是陆乔乔随身携带的那个,裹着一层灵力,被她举着,像盾牌那样,堪堪挡下了刀锋,随后她抬起手,做出了推拒的姿势—— 一股灵力旋转着,如同潮水一般,将握着太刀的金发付丧神,推了出去。 第48章 兄弟 薄雾如同水汽那样消散,昏昧的天光如同水波那样飘摇了起来,沉寂的鬼道,仿佛被投入了石子的水面,不复平静。 “哦呀,”浅金发色的付丧神站稳了脚步,将刀横在身前,目光这才移到了少女的身上,随后像是看到了什么令他惊奇的东西,微笑着说:“嗯……被推开了呢。” “喂,”明石国行也吓了一跳,他勉强站起身,打量着陆乔乔,“没事吧。” 陆乔乔摇摇头,微微挺直了身板,脸上露出了些许自信的表情:“没事哦<( ̄ˇ ̄)/。” “别乱来啊,”明石国行松了口气,用身体略微挡住了陆乔乔,太刀青年握住了刀锋,直视着浅金发色的付丧神,“你的对手可是我哦。” “明石君,我也……”陆乔乔连忙开口,她还没说完,手中的小包却发出一声不详的碎帛之声。 嘶啦—— 像是被搅碎一般,化作片片破布。然后彻底崩裂。 “……” 陆乔乔睁大了眼睛,发出一声惊呼:“诶?” 包裹内部,一大堆零碎的小玩意掉落在了地上,小草莓钥匙扣、棉布手帕、巴掌大的通讯本,被三日月宗近硬塞进去的便当盒…… 如同下雨一样,噼里啪啦的往下掉。 “啊,包……(′⌒`)” “诶呀,”浅金发色的付丧神垂下刀锋,略略歪过头,看着少女手忙脚乱的收拾着地上的小玩意,“没收住力道呢……” “竟然能够切成这样……”明石国行发出了极轻的呢喃。他是亲身领教过少女那庞大的灵力的。对方居然可以刺穿由灵力组成的“屏障”,仅仅利用刀气,就把包裹完全切碎。 “还真是不好对付啊……” 他刚说完,便看到那浅金发色的付丧神,居然——蹲了下去。 “嗯,”他半蹲在地上,虽然并未松开握着刀柄的手,浑身却全是破绽,另一只手已经伸出,拾起了落到他脚下的一枚圆滚滚的……糖? “这个,很漂亮啊。”他将糖果拾起,捻着透明的包装袋,举到眼前仔细的看,“没见过的东西,是现世的人们做出来的吗。” 他伸出手,笑眯眯的:“给你,小姑娘。” “啊,谢谢……” 明石国行一把揪住陆乔乔的衣领,拎着她向后一扯:“谢什么啊。” 居然还敢凑上前去! “还有……你不是说已经没有糖了吗。” “对不起,”陆乔乔的声音弱弱的,“大概是落在夹层里了……” “啊。”金发的付丧神发出一声感慨。 明石国行顿时戒备起来,然而等了半晌,对方却没了下文。 陆乔乔拨开了太刀青年的手,从地面上爬起来,怀里抱了一堆的小东西,与明石国行并肩而立。 “嗯……”在他们的注视下,浅金发色的付丧神,用手托住了下巴,仿佛在思考一般,露出了迷惘的神情。 “真熟悉啊,这个感觉,”他扶着膝盖,像个老头子那样直起了身,双眸注视着少女,突然露出了微笑,“啊,想起来了……你是。” 付丧神微微眯起眼睛:“审神者啊。” 紧接着,一道刀光骤然闪过,快得根本无法防备,陆乔乔只来得及释放灵力,将自己与太刀青年包裹起来,却还是觉得颈间一凉。 锋利的刀尖抵着她的喉咙,虽然并未触及皮肤,却仍旧刺得她喉咙生疼。 “诶呀,斩不进去。”付丧神依旧是笑眯眯的,声音也异常温和,紧接着,明石国行一刀挥出,将他的刀锋,用力的格挡开。 金发付丧神借助这股力量,轻盈的旋身退开,他将刀横在身前,瞧着刀尖上那一点淡淡的红痕。 “哦,”他有些惊喜似的说道,“还是有收获的嘛。” 陆乔乔抬起手,摸了摸脖子,在靠近锁骨的地方,摸到了一点湿濡的痕迹。 因为明石国行的警告,她并不敢释放大量的灵力,以免冲击鬼道,导致空间碎裂,但是……她应该及时防备住了的。 真奇怪……这个人的刀,能够穿透屏障,伤害到被包裹起来的目标吗? “真是棘手的人物啊,”太刀青年发出了感叹,“我的确曾经听闻过,在斩首之时,能够将犯人的胡子一并切下来的宝刀……” “看来传闻并没有夸大事实……”他唤出了付丧神名字,“髭切。” “啊啦,是吗,”付丧神轻轻的笑着,“记不太清楚了,大概是那么一回事情吧。活得太久,大部分的事情都觉得无所谓了。” 他托着刀背,将刀身竖起,伸出舌头,轻轻的舔走了刀剑上那一点血迹。 “唔……”付丧神眯起眼睛,喉中发出了极其舒适的低吟。 “这个味道……”他舔着嘴唇,仿佛在贪婪的回味着,“是充满了灵力的血呢。” “你想干什么?”明石国行微微皱眉,“不行哦,可不会让你打这孩子的主意。” “唔……”付丧神微微歪头,“是吗,但我已经下定决心了。” 他仍在微笑着,强烈的杀气却骤然袭来,就连环绕在他身边的雾气,也仿佛摄于这可怕的杀气,微微的波动了起来。 “一旦认真起来就跟鬼一样,”明石国行不由自主的举起了刀,“幸好只是有你一个……” 他还没说完,薄雾之中,便传来一声呼唤:“兄长!” 紧接着,一道人影迅速的破开了迷雾,朝着他们跑来,很快他的面貌便清晰了起来。 “哦,”浅金发色的付丧神略微转头,“是弟弟丸啊。” “兄长!”从迷雾中跑来的付丧神,来到了他的身旁了,他有一头淡绿色的头发,穿着黑色、类似军装的服侍,手中也握着一柄太刀。 “啊,”陆乔乔发出一声轻呼,“是你。” 是那个在路边捂着脸哭泣的人。 付丧神的身躯一僵,他仿佛这才发现其他人的存在,慢慢的转过头了头。 “你……他显然也立刻认出了陆乔乔,因此表情便有些古怪,仔细看去,甚至有些僵硬,“你在……这里啊。” “哦,见过弟弟丸吗。”金发付丧神笑眯眯的,“真好,按照现世的说法,这就是……结缘?” “兄长,不对,应该说巧合。” “啊,是吗……是在怎样的巧合下见面了呢。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吗。” “没有,兄长!什么都没发生!只是很普通的遇到了而已!”绿发的付丧神连忙摆手,还小心的瞅了一眼少女。 ……不想她说出,他哭了的事情吗? 陆乔乔眨了眨眼睛,瞬间领悟了付丧神眼中透露的哀求。 “嗯……”浅金发色的付丧神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轻喃,他看着陆乔乔,展开一个微笑,“弟弟丸,就是她了。” “……兄长?” “这个更好。”付丧神说着意味不明的话语,微笑着道,“你也是这样认为的吧。你的身上,有很淡的味道……” 他仿佛轻轻的嗅着:“是这孩子的气味。” “……” “啊,你们两兄弟还真是喜欢自说自话,”明石国行发出一声感慨,“虽然没什么干劲,但是我说过了吧,不会允许你们对这孩子出手的。” “哦呀哦呀?”金发的付丧神轻笑着,“认真起来了吗。” 从迷雾中走出的绿发付丧神沉默着,却默契的与他的兄长站在了一起,拔出了腰间的刀。 锋利的刀锋互相辉映着,杀气在这沉寂的鬼道,掀起无声的惊涛。 一触即发的气氛之中,一道声音响起:“那个,对不起……” 明石国行感到如同流水一般的灵力温柔的包裹住了他,随后一道人影,站在了他的面前。 陆乔乔的声音轻轻的:“虽然不知道二位到底有什么意图,不过,我还要赶着去参加开学典礼。” 她平静的注视着付丧神的刀锋:“对不起,能请你们稍微让一让吗?” “……哦,”金发付丧神似乎有些惊讶,他微微睁大了眼睛,随后居然笑了起来,“啊,这幅表情。” 真像是炸开了全身的毛发,努力想要自保,却故作平静的小动物啊。 只不过,究竟是猫咪,还是幼虎呢? “算了。”他笑眯眯的放下了手,刀剑垂在地面:“我现在不想浪费体力呢。” “嗯,让我想想。”他托着下巴,思索了片刻,又微笑了起来。 “有了。”他说,直视着明石国行的眼睛,“有个跟你气息很像的家伙,正在我们的地盘做客,不去看看他吗?” …… ………… 于是就成了这样。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c o m 明石国行倚靠着少女,将一条胳膊搭在她的肩膀上,被她搀扶着,行走在鬼道之中。 前方是淡金发色的付丧神,领着他们前进,另外一名付丧神则跟随在他们的身后,一前一后,将他们夹在中间。 “真是的……”太刀青年发出了低喃,“居然被威胁了。” “到底是哪个笨蛋被这两兄弟抓住了,算了,一定是他。我就知道,他是个麻烦。” “明石君,”陆乔乔扶着他,小声的询问,“您在说什么?” “啊,你不用管,”太刀青年偏过头,过了片刻,又轻叹一声,“对不起。” “啊?” “……要不是因为那个笨蛋,也不会变成这样,”明石国行揉着眉心,“早知道,还不如让他跟着。” “……” “你根本就不用管这些事情,”他放轻了声音,又轻叹了一声,“对不起。” 陆乔乔摇了摇头,正要说什么,便听前方的付丧神笑眯眯的:“到了。” 她停下脚步,视线之中,淡金发色的付丧神转过了身,微笑着注视着她,薄雾骤然散开,鬼道中那昏昧的天光,被暗红的光芒取代了。 陆乔乔后知后觉的发现,他们已经从鬼道之中离开了。 天边是血一般的红霞,不知究竟是来自于哪个时间线的夕光,摇摇欲坠的挂在天幕之上,一条蜿蜒的山路,延伸到了他们的脚下,红色的鸟居矗立着,标示着神明的领域。 这里是……神社? 陆乔乔还在思考,耳中听到一声呼唤:“髭切殿。” 蜿蜒的山路上,一名少年拾阶而下,血红的天光洒落在他的身上,将他的影子拖拽得很长。 他穿着类似军装的服侍,右臂裹着红色的铠甲,双手戴着黑色的手套。淡紫色的眼瞳注视着金发的付丧神,又看向了缓缓走来的另一名付丧神。 “哦,膝丸殿也回来了,”少年说道,随后目光便停留在了陆乔乔的身上,“这是……” “是审神者哦,”髭切笑眯眯的,“她是不错的孩子呢,对吧,药研。” 他朝陆乔乔伸出了手:“来吧,审神者。” “去看看您即将生活的地方。” 第49章 界限 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是在昨天,有个毛茸茸的小狐狸,笑眯眯的对她说:‘审神者大人,这就是本丸了,您即将生活的地方’。 也是这般蜿蜒的山路,也是高耸的鲜红鸟居。 陆乔乔恍惚了片刻,淡金发色的付丧神已经将手伸到了她的面前。 “来,”他笑眯眯的,却是不容拒绝的语气,“握住我的手。” “……(⊙ ⊙)。” 陆乔乔抬起手,友好的摆了摆,诚恳的说:“不了,谢谢您,我自己走也是可以的。” 她转过身,询问着身侧的太刀青年:“明石君,还走得动吗。” 明石国行的模样看起来比之前更加凄惨了一点,鲜血已经染透了他的衣衫,太刀青年倚靠在少女身上,虽然尽量直起腰,看起来却仍旧一幅随时会倒下去的样子。 “啊,没关系,”他开口道,目光看向了髭切,“作战的能力还是稍微有一些的。” “……”付丧神抬起的手空置于夕光之中,过了片刻,他才曲起手指,缓缓的收了回去。 “哎呀,拒绝了我吗。”他注视着少女,依然是微笑着,随后转过身,“走吧,弟弟丸。” “兄长,是膝丸!” 天边漏出一些星子,微暗的夜色与夕光交织在一起,笼罩着这座神社,陆乔乔扶着明石国行,跟随在付丧神身后,鲜红的鸟居越来越接近,最终,那厚重的台石,就在前方了。 贯木投下淡淡的影子,落在她的脚背上。 “怎么了吗,”付丧神转过身,他站在鸟居之后,微笑着道,“进来吧。” 与此同时,站在后方的膝丸,沉默的向前走了一步,刀拵晃动着,发出金属碰撞独有的声响。 “……。”陆乔乔收回目光,她抬起脚,踩在贯木投下的阴影上,一落一踏之间,扶着太刀青年,终于走入了那被鲜红如血的建筑所分割的界限。 鸟居之后,便是神的领域。 “真是不安的气氛……”明石国行气息微弱的道。 “明石君,不要再说话了,您看起来……好像已经漏气了一样。” “你这是什么比喻。” “不用担心哦。” 一个声音说道。 跟随在他们身旁的少年,侧头露出了一个微笑:“明石殿暂时不会碎刀的。” “……你用这种笑容,说出这样的话,还是真是渗人啊。” 明石国行道,他注视着少年,“这幅模样,你是……粟田口家的?” “药研藤四郎,”少年紫色的双瞳中映着微红的天光,“我的名字。” “啊,果然,看到你们这标配一般的短裤我就知道……”明石国行没什么情绪的说了一句。 “我的兄弟数量众多,明石殿觉得眼熟也很正常。” “是呢,本丸都快被你们藤四郎淹没了。”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交谈着,陆乔乔安静的倾听,并不插嘴,只是偶尔会看一眼药研藤四郎的眼睛。 藤四郎啊……跟骨喰一个姓氏呢。 是一期阁的家人吗? 她还在思索,耳中听那淡金发色的付丧神,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唔……” 陆乔乔停下脚步,不知不觉之间,已经走到了尽头,不远处便是两尊守护式神的雕塑。 “髭切殿,怎么了吗。”药研藤四郎问道。 髭切转过了身,背对着夕光,微笑着说道:“……差点忘了,就在这里吧。” 他说着陆乔乔听不懂的话,又看向了明石国行。 太刀青年不由自主的绷紧了背部的肌肉。 “啊,放松,”淡金发色的付丧神轻笑着,“只是要履行承诺,将那个与你气息相似的人带过来而已。” “髭切殿?”少年发出了一声疑问。 “既然找到了更好的,另一个就没什么用了。”付丧神道,“不然会混淆的呢,把那个人带过来吧,药研。” “兄长,要在这里吗?”膝丸走上前来。不知为何,一旦走入了鸟居的范围,他便不再全神戒备,与之前相比,他的姿态放松了很多。 “嗯,弄脏里面的话会有些麻烦的。” “可是已经要入夜……” “阿啦,在担心吗?不会引来鬼的,胆小丸。” “是膝丸,兄长!” 他们堂而皇之的交谈,说着一些陆乔乔根本听不懂的话,然而不知为何,却透露着分外深沉的恶意。 “这两兄弟到底在说什么……”明石国行捻着发丝,“没头没脑……” 他还没说完,一声哀嚎,便穿透微暗的夜幕,从神社之中传来。 明石国行的身躯立刻便僵硬了,他睁大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前往。 药研藤四郎的身影出现在手水舍边,少年仅用一只手,拖着什么东西往前走着,再走了几步,陆乔乔终于看清楚了被他拖着的东西。 那是一个人,脚步踉跄着,一边被拖行着,一边发出恐惧的哀嚎之声。 他大概三十上下,身材瘦弱,但却有着微微的肚腩,发丝凌乱的糊在额头上,脸颊上满是汗水,狼狈而又可怜。 “不、不……”他一边不由自主的向前走着,一边连声的哀求,“不要杀我,不是说好了,我同意留下来的话,就……” “啊啦,那可不行,”淡金发色的付丧神笑眯眯的,“已经找到了比你更为合适的人选哦。” 与此同时,明石国行不可置信的声音,轻轻的响了起来:“审神者?” 药研藤四郎停了下来,他松开手,中年男子便狼狈的踉跄着,双膝砰然跪地,他本就歪歪斜斜的眼镜,因为这一变故,哐当摔落在地,镜片摔得粉碎,但并不妨碍他立刻听出了太刀青年的声音。 中年男子抬起头,那一瞬间,他脸上的表情,丰富得难以用语言形容。 “明、明石!” “是、是你……”他的声音颤抖着,眼中却绽放出了如同溺水之人看到了救命稻草的光,张开双臂,凶猛的扑了过去,“明石,救救我呀!” 髭切也好,药研也罢,还有膝丸,他们谁都没有动,淡金发色的付丧神,仍旧微笑着,笑眯眯的注视着中年男子扑上前去,一把抱住了明石国行的腰。 太刀青年的身躯摇晃着,像风中飘摇的飞絮,轰然颓倒,他闷哼一声,显然是牵动了伤口,然而扒着他不放的中年男子,只是摇晃着他:“明石!” “明石,你是来救我的对不对!我、我……快带我走!” 这声音几近于嘶叫了。 中年男子高亢的声线之中,一声叹息轻轻的落下。 “啊……原来,不是长谷部那家伙啊。”明石国行用手臂撑住了地面,另一只手抬起,架住了不断重复着“救我”的中年男子,语气懒洋洋的,“真是的,你居然没有逃回本丸吗?回城的术式,明明是你最熟练的啊,主……不,审神者。” 第50章 堂堂 神社的门前,中年男子双臂攀附在付丧神身上,不断的摇晃着。 “你在说什么啊,明石,快……起来战斗啊。” “呵呵。”金发的付丧神用手托着下巴,发出了轻笑,仿佛在观看着有趣的剧目。 明石国行几次试图站起来,但都被中年男子死死的囚着,他的衣领已经滑下来一截,暴露出大片的胸膛,那道几乎贯穿他身躯的伤口也彻底的暴露了出来。 “明、明石,”中年低头看了他的伤口一眼,然后便再度的嚷嚷了起来,“你可不能不管我啊。我可是……” 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这位先生,”少女的声音很平静,“您再继续摇晃明石君的话,他就要晕倒了哦?” 流水一般的灵力卷住了中年男子的双臂,将它们从太刀青年的身上轻轻的“摘”了下来,中年男子一时怔住,等到他被灵力托举着,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他仿佛这才察觉到陆乔乔的存在,喉咙中发出了嘶哑而惊诧的声音:“你、你……” 灵力松开了他,缓缓的浮动着,环绕在少女的身边,她松开手,退后一步,站到了明石国行的身边。 中年人的脸色苍白,他指着陆乔乔:“审神者?” “是的哟,”淡薄的天光里,淡金发色的付丧神笑眯眯的回答了他,他好像终于观赏够了,手握住了刀柄,“所以,你已经没用啦。” 中年人的嘴唇迅速的失去了血色。 他伸出手:“等……” 才说了一个字,他的身前突然爆开了大片的血花。 中年人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蓦然坐倒在地,沉闷的声响之中,点点血迹洒落在青石板上,如同盛开的红梅。 过了片刻,中年人摸着自己的脖子,惊讶的:“咦?” 除了被粗糙的地面磨蹭出的伤口,他完好无损。 “没、我没受伤?” “啊,真是特别的刀气,明明已经挡住了,却能穿透我的防御,伤到我的本体……”太刀青年的声音响起,明石国行站在他身前,用刀锋抵着髭切的刀刃,鲜血从他的身上滴落,汇聚在他脚下,顺着石阶缓缓向下流淌,“怎么说呢,虽然,嗯……实在是没什么干劲,但是我的契约还在,要是就这样让他死在面前……” 他用力一挥,将淡金发色的付丧神格开:“来派的名声可就要蒙上污点了啊。” “明石君!”陆乔乔上前一步,随即感到肩膀上按住了一只手。 “不要动,”膝丸站在她的身后,手按在她的肩膀上,刀柄抵着她的脖子,“安静一点。” 这一触即发的危险僵持之中,一道声音响起:“髭切殿。” 药研藤四郎走到中年人身边,少年的嘴角带着一缕微笑:“姑且就到此为止吧。” “哦?” 药研藤四郎叹了口气:“没必要搞得这么鲜血淋漓的。” “嗯……”髭切放下刀,鲜血顺着刀尖滴落,他却还是那副温柔的模样。目光移向了陆乔乔。 “哎呀,”他露出一些惊讶的表情,“生气了吗?” “这幅表情……还是第一次看见你皱眉的样子呢,”他语气温和,说出的话语却异常苛刻,“不愿意见到同为人类的家伙死在我刀下吗?” “这个人,”他用刀锋指着中年人,吓得他连连向后挪动,“可是对刀剑毫不留情哦?” “行啦,髭切殿,怎么看都是因为您砍伤了明石殿吧。” 髭切笑眯眯的:“啊啦,是这样吗?” 他一边说着,甩开了刀锋上的献血,将那锋利的刀刃,寸寸收入了鞘中,与此同时,抵在陆乔乔喉间的刀柄,也无声无息的收了回去。 膝丸低头看了少女一眼,便松开手,退后一步,让出了位置。 “明石君,”陆乔乔连忙跑到明石国行的身边,小心的扶住了他,“您没事吧?” “不用担心,”药研藤四郎微笑道,“明石殿的伤势,只要手入就能恢复了。” 他仅用单手,便将中年人拎了起来。 中年人结结巴巴的道:“你、你要干什么……” “不、放开我。” 药研藤四郎没理会他,只是对陆乔乔道:“请随我来吧。” …… ……… 走过手水池,便进入神社了。 脚下的路面并不平整,青草从缝隙中钻出,肆意的生长着,院中生长着巨大的古木,因为长久无人修建,枝干盘曲虬扎,歪歪扭扭的遮蔽了天空。 这一切都昭示着,这座神社,已经荒废了很久,是新近才被重新清理修整。 陆乔乔跟在药研藤四郎起身后,不时绕开挡路的巨石,经过主殿时,陆乔乔抬起头,并未看见善功箱,却看到敞开的障子后,供奉着一尊雕像。 那是……佛像? 这座神社,没有设置善功箱,却供奉着佛? “您在看什么?” 前方领路的药研藤四郎已经停了下来,少年的眼中似乎侵染着夜色:“即将入夜,温度会骤降,还请快点随我进入屋内吧。” 他停了停,又用一种仿佛哄小孩一样的口吻说:“对雕像感兴趣吗?可以白天来看哦。” “……(⊙_⊙)哦。” 一点烛光燃起,晕黄的光芒驱散了黑暗,少年一手端着油灯,一手拖着中年人,毫不费力的将他扔进了一间屋子,随后对陆乔乔抬起手:“请进去吧。” “你们这里的设施还真是古老。”明石国行稍微恢复了一点力气,用弱弱的声音嘲笑着。 “明石君……” “别说了,我知道了,我现在像漏了气……” “请小心一些,”药研藤四郎将油灯放在了桌上,“屋内有些黑,注意脚下。” 一旦走进屋子,支撑明石国行的骨头就好像软了一样,他倚着陆乔乔,歪歪斜斜的“滑”了下去,随后躺在地上,摆出一个完美的“之”字形,并继续弱声弱气的说:“啊,总算可以躺下了。” “不管是哪位明石殿,都这样懒散啊。” “没干劲可是我的卖点,”明石国行道,“怎么,需要我起来吗?” “不必了。”药研藤四郎从屏风后抱出一个盒子,随后他走到了中年人的身边。 自从被拖入屋内,中年男子就蜷缩在墙边,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墙里。 少年朝他走去,他发出了惊慌而又嘶哑的声音:“干、干什么?” “请不要惊慌,”药研藤四郎将盒子递过去,微笑着道,“只是嚷您替明石殿手入而已。” “手入……哦、哦!”中年人僵硬的接过了盒子,被少年半强迫性质的推着,踉跄着走到了太刀青年身边。 他战战兢兢的跪坐下,伸手试图打开盒子。 拨了一下没掀开,再拨一下,盒子发出一声闷响,哗啦翻倒在地。 这声音立刻就刺激的中年人,他惊叫一声,连连向后退去,口中胡乱地说着:“对不起、不不、我不是故意的,不要杀我……” “喂喂,别这样,你好歹也是个审神者啊,”明石国行摊在地上,懒洋洋的说,“这幅模样也太难看了……” “你知道什么!”中年人面对太刀青年却突然又生出了勇气,强硬的打断了他的话。 他抱住头,蜷缩在地上,崩溃的自言自语:“够了,什么审神者……每一天每一天重复着单调的生活,还要上战场!我只是个失业的而已啊,只是想找点事情做……” “每一个、每一个都看不起我,口口声声叫着我主,却又来对我指手划脚!对我的命令提出质疑……什么神明,当我是那群好骗的小鬼吗!” “不过是、不过是,”他放下了手,双眼睁得滚圆,剧烈的喘息着,“不过是一群妖怪而已!” 一片寂静。 “我也想过要好好干的……”中年人颓废的瘫坐在地,“我做不到啊,刀变成人这种事……每次出阵回来,明明一身的血,却还在笑……同僚也都看不起我,把我当成垃圾,新入职的新人,运气好拿到了稀有刀,就敢教训我,传授经验?哈、哈哈……一点也不知道尊重前辈的蛀虫!该死!” 他松开手,胡乱抓在手中的打粉棒滚落在地,一直向前滚动,随后被一只手捡了起来。 陆乔乔蹲在地上,将散落满地的工具一一捡起,收归到盒子里。 “请问,”少女开口,轻软的声音,无声的融化了凝固的寂静,“我能代替这位审神者,给明石君治疗吗?” 药研藤四郎似乎一怔。 “这,”少年有些犹豫,“恐怕不行?没有契约……” “那可真是太好了,”太刀青年果断的道,“这次也要麻烦了哦。” 药研藤四郎看起来还想再说什么,便见少女拎着那根打粉棒,哒哒走到了明石国行身边,坐下,举着打粉棒,就要往他身上捶。 这种简单粗暴的作风明石国行十分熟悉,他甚至都猜得到,陆乔乔恐怕根本不知道打粉棒是用来干什么的,只是以为这是什么更加便于输送灵力的道具。 顾不得多想,连忙坐起身,用力按住了少女的手:“等等!” 能够无视契约,瞬间治愈伤口,甚至将状态也提升至巅峰的强大灵力,就沉睡在这少女的体内,然而这一点,不能被这座神社的付丧神知道。 不然他就白吃了这一路的苦头了! “(⊙ ⊙)嗯?” “咳……”明石国行对药研藤四郎招招手,“麻烦你了,藤四郎,告诉这孩子,打粉棒究竟该怎么用,啊,还有,其他的工具也请说明一下。” “……您竟然不知道吗?”药研藤四郎在少女的身边坐下,拿走了她手中的打粉棒。 他微笑着,声音却仿佛暗藏了刀锋:“难道说,您从未替自己的刀剑,手入过吗?” “……” “看来是真的啊,您也是个不称职的审神者呢。”药研藤四郎微微一笑,伸手托起了少女的下巴,另一只手突然拔出了腰间的刀。 “您看,我们是刀剑付丧神,”他用刀背抵着陆乔乔的脖子,慢慢的滑动,“虽然具有了人身,但本体却依然需要保养。” “……就是手入?” “是呢。” “这样啊……谢谢。” 药研藤四郎的动作一顿,突然发现,被他压制着要害的少女,呼吸竟然十分的平静。 没有惊慌,也并不恐惧。 “我以前确实不知道,从未注意到这点。”灯火映在她的眼中,氤氲成暖色,“我……嗯,是我疏忽了,谢谢你告诉我。” 药研藤四郎松开手,仔细端详着少女的面容,突然微微一笑。 “您真是诱人。” 没等少女反应过来,他若无其事的坐回原位,伸手拿出了必要的工具。 “明石殿伤势较为严重,直接为他的本体手入吧,请拿好丁子油与打刀粉。” “这是奉书纸,请咬在口中……怎么了么,您这样看着我。” 陆乔乔的表情古怪,她按照少年的指示,抽出了明石国行的本体,用打粉棒轻轻的敲打着。 刚才是被调戏了吗……那样的少年也会做出调戏人的事情吗?明明之前还很生气的在教训她,但是怎么想都是被言语调戏了吧,算了,还是明石君的伤势要紧…… 灵力混合着打刀粉,渐渐涂满了刀身。明石国行发出一声舒适的叹慰声,懒洋洋的翻了个身,把自己平摊来开。 “真舒服啊,”他充满感慨的说道,“就这样躺着,都不想起来了呢。” 但是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陆乔乔第一次学习手入,自然非常认真,他的伤势,早就在灵力渗入本体的时候愈合了,于是之后的时间里,不过是看少女按照步骤、异常细致、翻来覆去的照顾他的本体。 明石国行后知后觉的感觉“自己”,正躺在一名少女的膝上,被她用柔软的手,巨细无遗的抚摸着。 刀刃、刀尖、刀柄…… “明石殿,您怎么了?”药研藤四郎问道。 明石国行躺在地上,双手抱着肩膀,整个人蜷缩了起来,仔细看的话,他好像在颤抖。 “不……没什么,”他若无其事的捻着发丝,“手入……呃。” 他极其轻微的喘息了一声,把自己团成了一颗球:“手入、还、还没……好吗?” “很快了,”陆乔乔有些惊讶,“怎么了,伤口还很疼吗?抱歉,请再等等。” 于是明石国行从地上一跃而起,一把抢过了本体。 “明石君?还没有擦油……” 明石国行抽出鹿皮布,按在刀上,从头到尾迅速的擦拭了一遍,接着立刻收刀归鞘。 “没关系,”做完这一切,明石国行才又软绵绵的倒了下去,他把本体握在手中,“……已经愈合了!” 陆乔乔:“啊。这样啊。” “……” 药研藤四郎的目光在太刀青年身上游走了一圈,随后微微一笑,伸手将工具放回盒子。 “既然明石殿的伤势已经愈合,那么我就先告辞了。” 明石国行一骨碌爬起来,速度快得不像他。 “等等。”他左右看了看,将缩在一旁的中年人提了起来。 “明、明石,你……” “别慌,”太刀青年敷衍了中年人一句,便对药研藤四郎道,“还有别的房间吗。” “明石殿?” “再怎么说我们可是两个男性啊……你要我们在这间屋子里,一起……” 他的声音慢慢小了下去。 “您再说什么呢,我们可是刀哦?”药研藤四郎一边这样说着,一边推开门,对明石国行道,“旁边的空房间,您可以自行使用。” “那么,”少年对陆乔乔微微颔首,“暂且告辞了。” 啪—— 明石国行紧随其后,拉上了门。 陆乔乔:“……” 脚步声逐渐远去了。 灯火跳跃着,屋子里骤然安静了下来。 她走到了摆放油灯的桌边,在软垫上坐了下来,又过了片刻,陆乔乔捂着脖子,长长的舒了口气。 “诶呀,吓死了。” 她自言自语:“差一点就被发现了。” 还好她定力强大<( ̄ˇ ̄)/ 她伸出手,从衣领之中,拽出了一条发绳。 淡金色的垂穗摇晃着,在灯火下,仿佛微微发光。 ——正是戴在三日月宗近头上的那一条。 ‘……那么请您带上这个。’ ‘诶……这不是?’ ‘带上。’ ‘……好的!’ “幸好听从了三日月先生的建议。”在出门之前,带上了他递过来的发绳,并藏在了衣服之中。 否则的话…… 也许真的会被困在这个奇怪的神社里,也说不定。 第51章 夜袭 陆乔乔将发绳从脖子上摘下来,捻在手中,淡金色的丝线簇拥在一起,束成流苏的形状。 只要这束发绳在她的身上,她就不担心,找不到回归本丸的坐标。 “但这个神社,很奇怪呢……”少女自言自语。 自从踏入神社……准确来说,是越过鸟居之后,仿佛就走入了一个异空间,气息被封闭得密不透风,这股力量是如此的强大,然而,陆乔乔却隐约觉得,这力量却并不是出自髭切、膝丸、药研藤四郎中任何一人。 难道说还有别的付丧神,在这座神社里吗? 陆乔乔还在思索,耳中却听见了轻轻的敲门声,她手一抖,差点把发绳扔进油灯里去。 门被推开了。 淡绿发色的付丧神走了进来。 膝丸抬起头,便见少女端端正正的坐在桌前,凝视着油灯,仿佛那簇灯光有多么稀奇似的。 他一言不发,默默的走到一旁,将端在手中的瓷碟放在了少女手边。 圆润可爱的小白碟,边缘印着两条锦鲤,不知道是付丧神从哪个角落里翻出来的,擦洗得干干净净,里面盛着天妇罗。小虾、蘑菇、藕片样样俱全。 随后付丧神便在桌旁跪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一动不动的盯着她。 陆乔乔:“……” “依照兄长大人的吩咐,这是给你的晚餐。”付丧神没什么表情的说:“……快吃吧。” “谢谢。”陆乔乔没动,她一条手臂搭在桌子上,另一只手撑着下巴,身躯微微前倾,于是看起来,便仿佛正侧头注视着付丧神一般。 绿发青年很快就不自在起来,他放在膝盖上的手蜷起:“你在看什么。” 没等少女回答,他又好似不高兴一般:“哼,竟然让源氏的重宝做菜……材料都是新采摘的,鱼肉跟虾是从山潭里取来的,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见少女依然维持着那个姿势,他顿了顿,从怀中拿出了一个锦袋。 他从那个巴掌大的锦袋里,倒出了十几颗莲子。 “原本是要给兄长大人的……分你一点,不准多拿。” 他等了一会:“你、你为什么,还不愿意吃?” (⊙ ⊙)…… “啧,”膝丸眉头微皱,他躬起身,就要站起来,看起来像是想要使用点强迫的方式,让少女完成“进食”的行为,下一刻,他耳中听见了轻软的声音,询问着:“你说,你是……源氏的重宝?” 膝丸的举动一顿,他抬眼看去,少女倚在桌前,用手撑着下巴,长发如同流缎一般,灯光让她的面容更为柔和,双眸中倒映着小小的他,仿佛月色下的流泉,盈盈一脉。 少女微微一笑,犹如春樱骤放:“啊,我想起来了,膝丸、髭切……我听过你们的传说哦。” “嗯……”她好似在思考着,微微垂下眼眸,“啊,我想起来了,您斩杀过土蜘蛛。” 膝丸已经曲起的腿于是又弯了下去,重新跪坐好:“你也听过源氏的大名吗。总算还有点样子,不过,跟兄长相比我的能力微不足道。” “兄长他可是曾经砍下过茨木童子的手臂。” “哦哦!好厉害。” “在户隐山中也曾经斩杀过鬼。” 付丧神的表情终于高兴了起来,等说到他自己离开源氏家族,与“兄长”分开之后,他停了下来。 “啊……那个时候,我们兄弟就被迫分开了,直到现在……”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不过,获取了人身,我不会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了!” 又过了片刻:“……你怎么还不吃?” “算了,随你。”付丧神眉头微微皱,他扶着膝盖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注视着少女,嘴唇微动,欲言又止。 良久,他才道:“多谢你赠与的糖。” 哐—— 门被合上了。 “……” 陆乔乔抬起手,镇定的擦掉了额上细小的汗珠。 她移开手臂,底下赫然是那条发绳。 她将发绳绕到手腕上:“怎么会突然送食物过来呢,差点被发现,吓到了……我得赶紧收起来。啊呀,腰都酸了……” “哦,”一个声音说道,“您不舒服吗?” 陆乔乔的身体一僵,脚步声响起,随后是一张俊秀的面容。 少年弯下了腰,发丝几乎垂在陆乔乔的脸上,他应该是在微笑着的:“诶呀,需要我帮忙吗?” “您看起来有些烦恼呢。”药研藤四郎直起腰,将手中的工具盒放在地面上。 他打开盒子,在陆乔乔的注视下,拿出了酒精、纱布、医用棉等等。 “刚才便注意到了,您的脖子上,”少年伸出手,轻轻的按在陆乔乔的锁骨上,“这里……是髭切殿伤的吗?” “你、你要给我处理伤口?” “不好好看待可是不行的,”药研藤四郎道,“您是人类,身躯孱弱,普通的小伤,若是感染了,也许会引发严重的后果。” “怎么,”他似笑非笑,“这么急切的想要赶我走吗?” “如果您留下来的话,”少年突然放低了声音,身躯也向前倾倒,他的手稍稍移动,按在了少女的肩膀上,于是他看起来,仿佛将少女拥抱在了怀中一样,“若您留下……您就是我的,大将了。” “对常识问题也一窍不通,您是新入职的审神者吧?”付丧神的手指轻轻的摩挲着少女的下巴,他跪在陆乔乔身前,双手捧住了她的脸颊,“别担心,您麾下的刀剑,依然是属于您的,让他们也过来吧,加入我们。” “我会辅佐您,髭切殿、膝丸殿也是如此……以后还会有其他的同伴,无论什么事情,都会守护者您的。” “……” “为什么要露出这样的表情,”付丧神的声音轻轻的,伸手抚摸着少女的眉心,“皱起来了呢,不愿意吗?” 他的声音落在微薄的夜色里,并无一丝回应。 付丧神的眼中,好似慢慢的盈满了星光,闪闪烁烁,良久,他合上眼眸:“是吗。我明白了。” 少年松开手,不再说话,熟练的将陆乔乔锁骨上的血迹擦干净,又涂上酒精。贴上了纱布。 “这样就可以了。髭切殿的刀气锋利,不过您的灵力似乎已经将刀气彻底消除了,很快就能愈合。” 他收起了工具,抱着盒子,朝门外走去。 夜色如纱,星辰微漏,付丧神走到门前,半边肩膀上停驻了月光,他转过身,另一半面容映着曳曳灯火,星光则都在他的双眸之中。 “虽然猜到会被拒绝……”他微微一笑,“但是,果然还是想要……” “努力一次。” “晚安,”门轻轻合上,“愿您安眠。” “……” 陆乔乔注视着映在门上的影子,看着他远去,慢慢的吐出一口气。 “呼——” “喂。”哐,这扇门今夜第三次被推开了。 于是陆乔乔那悠长的吐息就成了咳嗽:“咳咳咳。” “怎么突然咳嗽了起来,”明石国行走入屋内,顺手关上了门,“刚才那小子来你这做什么了吗?你那是什么表情啊。” 陆乔乔好不容易才停住咳嗽,有气无力的:“是你啊,明石君。” 明石国行蹭到桌边坐下:“看到我,至于这么吃惊吗。啊,是天妇罗。” 他伸出手,捻起一只炸虾的尾部,就要送到嘴边。 “别吃,”陆乔乔连忙伸出手,按住了他的手腕,“不可以。” 明石国行有些惊讶,看着陆乔乔将炸虾夺下,放回了碟中。 “怎么了,”太刀青年询问,“这样激动。” 陆乔乔没顾得上回答他,她擦掉了手指的油渍,伸手撕掉了贴在脖子上的纱布,接着用手覆盖住伤口,灵力涌动着,很快就将那层薄薄的酒精蒸干了。 “明石君,你没听过一个传说吗?吃了黄泉的食物,就要被留在黄泉之中哦。”陆乔乔道,“这些天妇罗里,都沾染了一种……力量,吃下去的话,会被追踪的。” 明石国行有些吃惊:“源氏那两兄弟竟然用这种手段?” “不是他们,”陆乔乔却道,“您没发觉吗?这座神社,都笼罩在这股力量里啊,嗯……用术语来讲,是结界?但是稍微又有一点区别,我形容不出来。” “总之,像是‘气’一类的东西。渗入了这里的一草一木,做食物总要用到水源的,也许就是那时候沾染上的。” “真是古怪的地方。”明石国行不由道。 “您害怕了吗?” “诶,居然问我这样的问题,”太刀青年伸出手,轻轻的在少女的头上敲了一下,“我可是神明哦?不过,得快点想办法,逃出这里了。” “哦,逃跑吗,明石殿打算怎么做呢。” 温润的男声问道。紧接着,一道锋利的刀气,蓦然割裂了门扉,大地震颤着,从那扇多灾多难的门开始,整个房屋被直接削掉了屋顶,墙体哀鸣着,明石国行连忙抓起陆乔乔的胳膊,从缝隙中一跃而起。 油灯倒塌在地上,迅速的点燃了干燥的榻榻米,飘散的火星中,淡金发色的付丧神手持太刀,站在月光之下,笑眯眯的对陆乔乔道:“躲什么呢,您也在屋里,我是不会让砖石砸到您的。” “不过,”他用刀锋指着明石国行,“想要诱骗您逃走的明石殿,还是被斩杀了为好哦?” “你们源氏这么喜欢偷听人谈话吗?”明石国行不冷不热的嘲笑了一句。 “行吧,你好像看我不顺眼很久了,”太刀青年也抽出刀,“之前就想方设法的要弄死我,我可是还记得被你砍的那几刀的滋味,被逼到这个份上,也不能再说什么没干劲的话了。” 淡金发色的付丧神发出一声轻笑:“啊啦,真是自大的孩子啊。” “别用那种称呼,”明石国行一跃而起,“我可是来派师祖的作品啊!” 髭切只是微笑。 诞生自平安时代的名刀,历经已有千年,数独斩杀鬼物,因为在将犯人斩首之时,把胡子也一并切了下来,有了髭切这样一个名字。 他是锋利的,也是强大的。 刀刃互相撞击,发出了清脆的嗡鸣之声,髭切单手持刀,还能游刃有余的抵着明石国行。 “有一件事情,必须要解释清楚,”他微笑着道,“我并没有特别的在意你哦,只不过刚好碰见你了而已,啊……攻击你是因为,我需要链接的原料。” 他蓦然上前一步,将明石国行的刀锋轻易格开。 太刀青年猝然退后,与此同时,髭切已经抬高刀刃,用力劈了下去。 “高兴吧……以这样的形式,被我链接的,你是第一个。” 那刀锋即将触到明石国行的发丝时,髭切的身躯忽然一僵,身躯竟然出现了涟漪般的轮廓残影。 “兄长!” 一支刀鞘从夜色中飞出,撞在明石的肩上,将他蓦然击飞了出去。 这短短的时间,髭切好似已经摆脱了那骤然而来的僵硬,他向后一跃,与匆忙赶来的膝丸站在了一起。 “真让我惊讶……”他慢慢的说道,目光看向了站在庭院之中的少女。 陆乔乔双手抵在一起,灵力如同涟漪,在她的身边荡漾开来。 “嗯……很新奇的感受呢,”髭切笑眯眯的,“这是你独特的术式吗?刚才那个瞬间,体内的灵力,仿佛沸腾了一样,完全不受控制呢。” “兄长,没事吧。”膝丸关切的询问了一句,又皱起眉,盯着陆乔乔,“你做了什么?” 在付丧神的注视之下,陆乔乔开口了:“我不会术法。” 她平静的道:“因为一些事情,我曾经在一个地方呆了很久,那里有很多的刀剑……所以,我对刀剑的理解比较深刻。能够用我的灵力,模拟出你们的姿态,引起共鸣。” “我叫它——二振灵。” “很有意思的招式,”髭切评价道,“不过,你一次只能控制一把刀吧。我们这边,可是有三个人啊。” 话音刚落,一道纤瘦的人影鬼魅一般从夜色中现身,药研藤四郎握着刀,并没有拔出,只是用刀柄部分朝陆乔乔的脖颈处敲去。 陆乔乔连忙躲闪,却还是被重重的敲了一下,环绕在她身边的灵力,骤然如同水波一样涌动起来,髭切立刻就摆脱了二振灵的影响,挥刀朝明石国行斩去。 这个瞬间,庞大如同海潮一般的灵力,汹涌而出,灵力旋转着,几乎能以肉眼可见的强大灵力,形成了直上天幕的漩涡,无论是髭切、膝丸,抑或是药研藤四郎,都被这股力量冲击着,几乎无法站立。 好似狂风过境。 落叶飞旋着,落在少女的发丝上,月光映照着她的面容,她的表情十分平静,双眸如同泠泠流泉,注视着淡金发色的付丧神。 “髭切……先生,”她挡在了太刀青年的身前,手握住了髭切持刀的手腕。淡淡的灵光包裹着她,“这是我第一次叫您的名字,很抱歉,未曾得到您的允许,我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敬称……” “链接……我没听过这个词,从您的行为来看,您想杀了明石君,吸收他的力量吗。” “……啊,”髭切的手腕微微用力,太刀轻颤着,却怎么也挣不开灵力的束缚,“虽然之前没试过……不过,我刚才,的确是这样打算的呢。” “真的是这样啊。”陆乔乔略微睁圆了眼睛,随后轻轻的叹了口气。 “髭切先生,”少女轻声道,“有些事情,一旦越过了底线,就再也无法回头了。” 如同鬼道之时那般,少女抬起手,灵力如同海潮,蓦然将淡金发色的付丧神,击飞了出去。 神社的主殿发出一声轰鸣,付丧神重重的撞上了墙体,一片烟尘之中,膝丸飞奔而去:“兄长!” 陆乔乔静静的注视着,等到淡金发色的付丧神从砂砾中坐起身,她移开目光,对挡在前方的药研藤四郎道:“请让开吧。” “您打算离开了吗?” “是的,”陆乔乔道,“很抱歉,我不能留下来。” “明石君,”她询问着太刀青年,“还能站起来吗?” “没问题的话,将您的那位契约者带上,我们离开吧。” 没等明石国行回答,一道声音道:“那恐怕不行哦。” 烟尘散尽,髭切扶着刀,从砂砾中慢慢的站了起来。他拍掉衣袖上的尘土,表情居然仍是微笑着的。 “您不是已经猜到了吗,”他笑眯眯的说,“这座神社,是被结界笼罩着的。” “你到底偷听了多久啊。”太刀青年毫不客气的嘲讽了一句。 付丧神充耳不闻,只是注视着陆乔乔:“您猜对了呐,这并不是我等设下的。” 神社主殿最后一扇门也摇晃着,倒塌了下去。 月光映入室内,一道淡薄的影子,缓慢的投映在庭院之中。 陆乔乔睁大眼睛,她首先看到了一双纤长的腿,接着是一串佛珠。月光悠然,映照在他的面容上。他闭着眼睛,神情竟然异常的安然。 紧接着,是明石国行异常惊诧的声音:“……数珠丸恒次?” 【52】呈光,恶业之火 阴云散去,高悬的月轮如冰盘皎洁,月光从云层洒落,铺满一地的银霜。 付丧神立于月华之中,他闭着眼眸,长发如流云一般倾泻,念珠缠绕在他的身上,一圈又一圈,犹如枷锁。 他的面容异常精美,眉目间神情平和,然而从他踏出主殿开始,笼罩住神社的结界,便如坚冰一般,越发的封闭。 “您就是……封闭了神社的人?” 付丧神依旧闭着眼睛,却仿佛能够看见一般,朝陆乔乔所在的方向,颔首致意。 “我名,数珠丸恒次,”他开口道,声音却不似外貌,反而十分低沉,“在世人的价值观数次改变的漫长时间中,一直在寻找佛道究竟为何物。” 寻求佛道? 陆乔乔立刻就想起了摆放在主殿之中的那尊佛像。 “您有什么烦恼吗。”付丧神静静的询问。 陆乔乔一怔:“我吗?我并没有什么烦恼的。” “只有一点,”她试着跟这名看起来无欲无求的付丧神商量,“希望您能打开结界,让我们离开。” “结界吗,”数珠丸恒次的声音很轻,“我并没有在此地设下结界,只是停留此处,参悟佛法,因此,我并不能回应您的请求。” 这怎么可能。 陆乔乔有些吃惊,她不禁抬头注视着天空,又转而去看付丧神。 从付丧神身上,源源不断涌出的‘气’,如云雾一般,盘踞在神社的上空。 难道这个人……自己不知道? “您的疑问,我已经回答了,”陆乔乔还在思索,付丧神又开口道,“接下来,希望您能解答我的疑惑。” 他的眼睫轻颤,有那么一瞬间,陆乔乔几乎以为他要睁开眼睛。 付丧神数着念珠,平静的询问:“您的身上,有两股截然不同的气息,一道极恶,另一道却是善。” “这般混沌的气息……”数珠丸恒次缓缓的抬起了手。遥遥的指向了陆乔乔 “而现在,恶已蠢蠢欲动。” “小心!”尾音未落,明石国行突然抓住了少女的手腕,将她猛然向后一带,与此同时,一道轻飘飘的刀气,仿若蜻蜓点水,击中了陆乔乔原先站立的位置。 雷鸣般的震颤声骤然惊破夜幕,从付丧神脚下开始,一道巨大的沟壑纵延开来,神社的庭院一分为二,刀气卷起强烈的风压,打在陆乔乔脸上,割得她生疼。 明石国行拽着她,堪堪避开了沟壑,沙石腾起,洒了他们满头满脸,太刀青年咳嗽着:“别小看他,他是……天下五剑之一。” 直到此刻,那道轻盈仿若微风的刀气,才逐渐消散,数珠丸恒次神色平静,维持着抬手的姿势,一柄通体雪白的太刀,逐渐浮现在他的掌中。 陆乔乔勉强擦掉了眼睛里的沙子,她泪眼朦胧的朝付丧神看去,这才发现,被他握在手中的太刀,甚至根本未曾出鞘。 即便如此,也轻易的割开了大地。 “我竟也会拿起武器。”付丧神垂下手,刀鞘的底端抵在地面上,他闭着眼眸,平静的自言自语着。 “您又在烦恼着这些了吗,”髭切的声音响起,淡金发色的付丧神笑眯眯的,重新举起了刀,朝明石国行发出了凌厉的攻击,“更为轻松的活着吧,身为刀剑付丧神,战斗是很正常的事情啊。” 太刀青年不得不松开了握着少女的手,奋力抵挡着髭切那让人无法喘息的攻击,与此同时,数珠丸恒次再度举起了刀。 “若此事无法避免……”他用异常平静的语气道,“接下来,直到破除邪魔为止,我将一直战斗。” 他手中的刀依旧未曾出鞘,陆乔乔却完全不敢小觑,连忙合起双手。 二振灵! 数珠丸恒次的身躯顿时一僵,没等陆乔乔放下心来,耳中便听明石国行大声道:“小心!” 与此同时,付丧神的手臂略微轻晃,随后毫不犹豫的挥下了刀。 轻盈却危险的刀气迎面而来,陆乔乔周身的灵力如沸滚的水一般不受控制,太刀青年的话语响彻着:“数珠丸恒次——他是以防御力极高而著称的!” 这个瞬间,陆乔乔的余光,看到了明石国行背过了身,放弃了防御,将后背彻底暴露给了髭切,奋力的朝她奔来。而那淡金发色的付丧神,也不去追击,挥动刀柄,想要替她斩开这危险的刀气。 她什么也没想,下意识的上前一步,赶在他们之前,举起了双手。 刀气与灵力撞击在一起,发出了雷鸣般的颤音,神社似乎在震颤,气浪席卷着庭院,明石国行猝不及防,被这股力量推拒着,蓦然跌到,半跪在地。 弥漫的烟尘之中,付丧神睁大眼睛,一片碎布料从空中落下,洁白的衣料已经染上了灰尘,却仍旧能看得出,绣在布片上的文字。 ——清潭县第五中学。 明石国行后知后觉的抬起头,少女站在他的前方,缓缓的放下了手。她的外套大片的碎裂,布片滑下了她的肩膀,犹如落下片片蝶翼。 明石国行蓦然睁大了眼睛。 薄纱一般的月光洒落,映照在陆乔乔的身上,大片的肌肤裸露在外,这本该是旖旎的风情吧,然而明石国行却仿一阵阵的,心悸。 ——遍布伤痕。 她的双臂、后背……所有曾被外套严密遮掩,如今却暴露在外的肌肤。布满了细长的、刀伤。 纵横交错,一道叠着一道。如蛛丝的网,如极碎的刑。 “怎么会……”太刀青年喃喃自语,“这是……刀伤?” “怎么会有,这么多……” 淡淡的黑色雾气,从她的影子之中,升腾而起,逐渐浓郁,环绕在她的身边,像是粘稠的水流,飘忽不定。一片飞旋的落叶触碰到了雾气,却蓦然腾起了火焰,转眼间便被烧得一干二净,连灰烬也不曾有。 “火……?” 如同雾气一般飘忽的火焰,在太刀青年的眼中明明灭灭。 “啊……”他忽然发出了梦呓一般的呢喃声,“原来,是你啊。” 那在厚樫山的雨幕之中,突然出现的黑色火光与浩瀚灵力。让他们陷入绝境的溯行军,在这火焰之下,一触即溃。化作腾腾烟雾,连挣扎也不曾有。 而此刻,这被黑色火焰环绕的少女,转过了身,月光映照在她的眼眸之中,如泠泠流泉。 “明石君,”她微微一笑,一如既往,“您没事吧。” 明石国行却没有回答,只是注视着她在月色下的面容。看着她破碎的衣衫下,切碎了肌肤的伤痕,和那贪婪缠绕着她的火焰。 仿佛窥探了眼前这个人,曾被千刀万剐,曾被业火灼烧。 第52章 片羽 ‘诸行无常、诸法无我。’ ‘无常?哈……你啊,又忘记了吗,你不是那个,阎浮提的布法人啊。你只是他的——刀而已。’ …… ………… 庭院之中唯有寂静。 诡异的黑色火焰飘荡着,粘稠而又冰冷,难以言喻的恶意,从这火焰中沈腾而出。 而陆乔乔,便被这犹如世间极致之恶的火焰,所环绕着。 她脚下的影子已经彻底的扭曲了,火焰便是从她的影子里升腾而出,明石国行却觉得,真正可怕的东西,并不是这诡异的火焰。 ——而是潜藏在少女影子里的东西。 “南无妙法莲华。”天下五剑中的佛刀,静静的宣告了一句佛题。 “这是,”付丧神的眼睫轻颤,似乎下一秒就会睁开眼睛,“恶业之火。” “先前便在你的身上,察觉到了极恶的气息,却想不到是这样的东西。”付丧神似乎有些迷惘,“汇聚了苦难、怨恨、诅咒、憎恶……一切恶业而诞生的火焰,为何,被它所环绕的你,却并未燃烧殆尽。” 陆乔乔甩着手,小心翼翼的将剩下的“外套”穿了回去,夜风一吹,她挂在身上的布片便摇摇欲坠,于是她不得不用手按着。 “数珠丸先生,”她先是对天下五剑中的佛刀说,“您一言不合就突然打我,让我挺生气的,至少要给我一个辩解的机会,如果换成其他人,说不定已经死在您的刀下了。” “这世间充满了痛苦……缓解痛苦之法,亦是僧人的职责,”数珠丸恒次眼睫轻颤,“末法已至,为破除邪魔,我……唯有战斗。” “然而,”他又说道,声音如同飘荡的风,毫无重量,“被极恶所环绕的你,却依旧、依旧……” 他仿佛自言自语,用极轻的声音道:“明明已堕身地狱,为何你却还能……” 如水澄明。 不染尘埃。 “说起来比较复杂,”陆乔乔道,“一时之间,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数珠丸先生!” 那始终神色平静的佛刀突然跃起,转瞬间跨越了庭院,径直冲向了飘荡的火焰。 他手中的太刀无声的出鞘,付丧神在挥动刀锋之时,神情依旧是平静的,甚至有一丝悲悯。 刀锋刺入火焰的刹那,如潮一般漆黑、庞大、深不见底的恶意,化为罪恶之焰,从少女的影子中汹涌而出,以没顶之势,将敢于激怒它的付丧神,彻底吞没。 …… ………… 肉体锥心,蚀骨之痛。 这就是被业火灼烧的滋味吗? 好似灵魂也要被点燃了,如果,化身刀剑付丧神的他,有魂魄的话。 过了片刻,数珠丸恒次才发现,这火焰灼烧着的,不止是他的灵魂。 还有他的记忆。 那个狂放却又自信的声音,不断的质问着他: ‘您就是那柄传说中的破邪显正剑,数珠丸恒次吗?’ ‘三日月宗近,为名匠三条宗近之杰作,藏于宫廷,呈于御前。’ ‘大典太光世,亦出自名匠之手,能退治疾病,是前田氏的不传秘宝。’ ‘童子切安纲,是名匠安纲的最高杰作,斩杀过赫赫有名的酒吞童子……’ ‘与这些名刀,并称为天下五剑的您,究竟又有何不同之处呢?数珠丸殿。’ ‘您只不过是,曾经被日莲上人持有,沾了主人的光,被世人所铭记、崇拜、喜爱,与另外几位天下五剑相比,您单薄得可怜。’ ‘啊……久远寺将您退回了,并不承认您就是被日莲上人所佩戴的那把数珠丸呢。’ 付丧神的内心一片平静。 名声不过是身外之物罢了。 然而,那个声音却又不屈不挠的纠缠了过来,这一次,诘问的却是另一个心魔。 ‘数珠丸殿,您常说,唱诵‘南无妙法莲花经’便能成佛,这是您自己真心所想,还是因为受到了您的前主,日莲上人的影响呢?’ ‘您出身日莲宗,贵宗批驳一切教派,独尊《法华经》,教导世人口诵南无妙法莲华经便可成佛,可这与净土真宗又有何区别。’ ‘一个教人念诵南无妙法莲花经,一个教人念诵阿弥陀佛,不修善见,不行戒律,不炼澄心,不辩善恶,念念佛号,便能靠他力本愿得渡,如此简单便能成佛,真是轻松啊。’ ‘可是,数珠丸殿啊,尔时,世尊而说偈言:[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贵宗令人无知念诵妙法莲华经,究竟……距邪道之类几何呢。’ ‘怎么,为何哑口无言了呢?该不会,口口声声自称追寻佛道你的……其实从未想过这些?’ …… ………… ‘数珠丸,你为什么一直闭着眼睛呢?是这世界污浊到令你不喜,不愿开目,不屑直视,不忍卒睹,还是……你根本就不敢看呢?’ ‘连睁眼看世间的勇气也没有,再多的修行与思索,又能得出什么结果呢,数珠丸恒次,你的佛心,不过如此。’ 付丧神神情平静,与此前并无分别,他的身躯,却仿佛陡然沉重了起来,被无形的力量所牵扯着,缓缓的向下坠落。 正在此时,他身上缠绕的佛珠,突然被一股力量牵扯住,付丧神下坠的趋势一缓,数珠丸恒次的眼睫轻颤,漆黑之中,佛珠如同一根绷紧的线,一端缠在他身上,另一端…… 付丧神抬起头,便看到一缕微白的光芒,一只手抓住了佛珠,那微弱的白光,便是从这手臂上散发出的。 从他的角度看去,他仿佛是溺水之人,而那名被恶所绕的少女,则仿佛岸边援手之人,握住了他的一线生机。 …… ………… 神社的庭院之中,陆乔乔跪坐在地,她映在地面的影子,已经如水波一般摇晃、波澜,少女俯下身,一条手臂诡异的滑入了影子之中,仿佛伸入了水中。 明石国行看得呆住,半晌,他长长的吐了口气。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不仅瞬间就吞没了数珠丸恒次的本体,那可是天下五剑之一啊,甚至现在还……感觉就像个异次元入口似的。 他转过头,一旁的地面上,数珠丸恒次正躺在那里,付丧神闭着眼睛,看起来跟平常也没什么区别的样子…… 不久之前,佛刀一脸悲悯的挥刀,斩向了那漆黑的火焰,接着就被火焰所吞没,等到黑暗褪去,他就这幅半生不死的样子昏倒在地,至于本体刀,则被火焰挟裹着,拽进了少女的“影子”之中。 陆乔乔手快,抓住了缠绕在本体刀上的佛珠,不过也没止住佛刀坠落的趋势,一开始她还能站着,现在已经半条胳膊,都没入了“影子”之中了。 原本以为只是个灵力过分强大的孩子罢了,没想到还藏着这么多的秘密。 “恶业之火吗,”髭切拾起了被他抛掷出去的刀,他从容的拂去刀身的尘埃,“真是壮观的情景啊。” 淡金发色的付丧神缓缓的走了过来,兴致勃勃的伸出手,试图触碰飘荡在空气中的黑色火焰。 “别,”陆乔乔连忙阻止,然而髭切已经伸手握住了一缕火焰,恶业之火犹如闻腥而来的鲨鱼,凶猛的一涌而上,转瞬包裹了付丧神的手臂,还在迅速的蔓延! “髭切殿!” “兄长!” 眼看髭切就要变成第二个被吞掉的牺牲品,清澈如水的灵力骤然涌现,如清流一般,环绕在付丧神身边,附着在髭切手臂上的火焰,犹如被牵引着,凝聚成一束,迅速的褪下,接着便如蛛丝飘荡,悠悠飞回了少女的身边。 “髭切……殿,”陆乔乔伸出另一只手,火焰在她的五指之间流连,仿佛眷恋着光芒的夜蛾,她难得皱起了眉,“您是小孩子吗?很危险的。” 这短短的功夫,髭切的整条手臂已经被烧得漆黑,他稍微活动手指,便有如同焦炭一般的碎屑,簌簌的掉落。 “嗯,”付丧神的脸上淌下一滴冷汗,表情却依然是微笑着的,“的确很痛,差一点就要挥刀,将手臂斩掉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业火吗,果然威力强大,”有着斩鬼之名的太刀,仔细的分析了起来,“接触到火焰的刹那,感觉灵魂似乎在动摇……诶呀,以前一直想着,如我等这般的存在,是否也如人一样,拥有魂魄呢,没想到是用这种方式验证了啊。” “那么,”他笑眯眯的,“数珠丸殿那副模样,是灵魂被摄走了的缘故吗?” “……差不多吧。” “还从未听说过业火能够拘走灵魂的,”髭切伸出手,“那么,就是别的东西了。” “被灼烧的时候,我感觉到了,那是个十分贪婪的意志。” 贪婪的想要吞噬刀剑,一个数珠丸恒次根本不够,要更多、更多……将在场所有的付丧神,都拖入那无底的黑暗里才好。 ⑧ ○ 電 孑 書 w W W . T X t 8 ○. C ο M “真是危险的东西啊,”髭切的语气淡淡的,“更危险的是,我察觉到了很多……很熟悉的气息。” ——刀剑付丧神的气息。 不止一把,难以计量。扭曲了的残魂与意志,凝聚在一起,在黑暗中疯狂的散发着恶意。 “跟您身上的伤痕,正好能对应起来呢,”髭切走到了火焰的边缘,他蹲下身,伸出另一只手,隔着虚空,仿佛在细细的抚摸着少女身躯上纵横的伤疤,“嗯……很多很多呢,来自不同的刀。啊,看这个刀痕……是弟弟丸的本体划出的呢。还有粟田口那些后辈的,也有,我的……” 付丧神的语气淡淡的,他摊开手掌,隔着虚空,轻轻的“抬”起少女的下巴:“您不打算说些什么吗?” 陆乔乔:“……(o_o)” 噫! “讲起来有点复杂,”她考虑了一会,便慢慢的说道,“因为一些事情,我……” 她还未说完,突然‘砰’一声,摔在了地上。 原本少女还能保持跪坐的姿势,现在几乎已经贴在地面,整条手臂,都已没入了“影子”之中。 “喂,”明石国行一惊,“没事吧。” 陆乔乔弱弱的:“有事……” “请问,”她艰难的抬起头,“这位……数珠丸殿,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 “他越掉越深了,我快拉不住他了。” “数珠丸殿……”药研藤四郎握着刀,语气难得犹豫,“并不是与我等同出于一个本丸。” “遇到他的时候,他已经住在这所神社之中,”少年轻叹了一声,“我们其实是被数珠丸殿收留的……审神者大人!” 少年惊呼一声,不由自主的上前一步,恶业之火随即熊熊燃烧,如一堵火墙,阻拦了他的脚步。 火焰环绕之中,陆乔乔整个人已经彻底巴在了地上,上半身向下倾,小半个脸颊已经没入了黑影之中。 “这么说,”她张开口,声音仿佛从水中传来,“你们也不知道,他心中的执念是什么吗?有点棘手啊,我也要被扯下去了……” “松手吧,”明石国行大喊道,“别管他了,是他自己要去砍那些业火的!” 陆乔乔伸出手,努力的摆了摆,她半个头颅已经陷入黑影之中了:“没事……” 少女的声音朦朦胧胧的:“我不会受到伤害的……” 话音刚落,她整个身躯,便如陷入流沙一般,无声的没入了黑影。 如水一般的涟漪散开,与数珠丸恒次不同,陆乔乔的肉体,并未被遗留在外。 第53章 伶仃 熟悉的黑暗。 陆乔乔放松身体,朝黑暗深处坠去,不时有一缕细微的火焰,从她的指缝间穿过。 这足以灼烧灵魂的火焰,在她的掌中,却像是缠绵的蛛丝,并不会给她带去一丝一毫的伤痛。 黑暗越发浓郁,逐渐的,一些残缺的刀剑显现,在虚空中沉沉浮浮。 刀剑越来越多,终于抵达深渊之底,一片刀剑的残骸之中,数珠丸恒次静静站立着,恶业之火缠绕着他,他垂着头,发丝飞舞着,遮蔽了他的面容。 陆乔乔轻盈的落下,她踩着火星,绕到付丧神面前,试图触碰他的肩膀:“数……” 数珠丸恒次倏然抬起头,付丧神一直紧紧闭合的眼眸竟然是睁开的,淡金色的瞳孔中隐隐浮动微光。 陆乔乔被吓了一跳,不由自主的向后退去,付丧神的眸光一暗,随后缓缓的垂下了眼眸。 纤长如蝶翼的眼睫遮住了那双过分锐利的双瞳,他便又恢复了那平静的表象。 “您竟也被拖入了这深渊之中吗,”佛刀单手立掌,指尖却细微的颤抖着,“先前察觉到了这极恶的气息……贸然向您挥刀,以至牵连您至此。我虽无心,却连累您受难。是我之过。” 陆乔乔一怔。 “啊,”她小声的道,“没关系,我没有受伤。” 怀疑她简直太正常了……哪个正常的审神者影子里会冒出恶业之火,还会变成深渊入口啊。 “况且……”少女轻轻的微笑,她伸出手,附着在佛刀身上的业火,凝聚成细细的一束,轻快的飞到了她的掌中。 她把玩着那可怕的火焰,像是在揉一团毛线:“这里对我而言,是最安全的所在哦。” “因为这里……正是我的,本丸。” “……” 最后一缕恶业之火,也被少女收拢,数珠丸恒次睁开的眼眸慢慢的合起,佛刀的神情似乎有些迷惘:“本丸?” “是啊,哈哈,别看它这幅样子,它可是达成全刀账成就了哦,不管是哪一把刀,这里都有复数量的……呃,怨念残魂……” 陆乔乔越说越小声,随即便感觉腰间被轻轻的撞了一下。接着一股力量牵引着她,将她猛然向下拽去,陆乔乔猝不及防,一头栽倒在了深渊之底。吃了满嘴的恶业之火。 砰咚——幽幽的火焰升起。 “咳咳咳。”陆乔乔咳嗽着,灰头土脸的爬了起来,若无其事的说,“如你所见,它还是个脾气不小的本丸……” 一只手伸到了她的面前。 数珠丸恒次闭着眼睛,微微弯下腰:“不介意的话,请扶着我的手。” “……(⊙ ⊙)。” 陆乔乔心中惊讶,她伸出手:“啊,谢谢您。” 话音未落,她的手掌便轻而易举的穿过了佛刀的手臂。 付丧神的身躯像是水流一般的波动了起来,过了片刻,他的手掌,才又艰难的凝聚成形。 佛刀的神情有些迷惘,他抬起手,凝视着掌心,便听少女小小的低呼了一声。 陆乔乔有些紧张的道:“差点忘记了,数珠丸殿,您现在是魂魄离体的状态哦。” “那个,冒昧问一下,您的心中……有着执念吗?” “执念?”佛刀轻声的重复了一句。 “我也不清楚呢。”数珠丸恒次平静的道。 “不过,”他抬起了头,明明闭着眼睛,却仿佛在直视着陆乔乔,“我却有个疑惑。” …… ………… 数珠丸恒次,天下五剑之一,他的第一位主人,是日莲宗的创始人,法号日莲上人。 而……将他召唤自这个世间的审神者,是一个,天赋卓绝、天生法相的孩子。 审神者年纪小,对一切都很好奇,自从得知自己身具佛家法相之后,便来询问他这到底是何意。 因为这个契机,数珠丸恒次开始为审神者讲经,但逐渐的,他发现……审神者对他的存在,越来越不喜。 ‘数珠丸殿,’记忆之中,审神者总是充满了自信,就连在盛怒之中也是如此,‘您除了会念念法华经,还会什么呢?’ ‘我就是讨厌您这幅镇定的样子,好像世间没有任何事物可以撼动您,但这都是假的!您的心比谁都迷惘。’ ‘等着吧,我一定会让您哑口无言的!’ 从那以后,审神者开始专心精研佛典,初衷只是为了与他斗气而起,但逐渐的,审神者竟然能够在机辩之中,将他驳倒。 ‘您的前主,日莲上人,称末法已至,自况为地涌菩萨,然而《首楞严经》里,佛祖却已呵斥此辈[我真菩萨、真阿罗汉,泄佛密因,轻言未学。] 、[云何是人,惑乱众生,成大妄语?]’ ‘把乱世说成是末法,把夺取天下信仰的行为,说成是普渡世人,呵呵,附佛外道尔!’ ‘日莲上人至少佛心坚定,而你……总说要追寻佛道,但却始终心有疑虑,你曾说过的话我可是能够一字一句的背诵出来啊!’ ——我名为数珠丸恒次。在世人的价值观数次改变的漫长时间中,一直在寻找佛道究竟为何物。 ——杀人的道具,去守护佛道。如此存在方式,是否是错误的呢。 ‘数珠丸,’那个孩子笑着,狂妄而又光辉,‘你终于说不出话了,我这点微末的学识,竟然也能驳倒天下五剑之一的佛刀,简直太可笑了。’ ‘你也终究不过是一名刀剑付丧神而已,迷失在了前主的影响之中,连自己的本质都忘记了,真是可悲。’ …… ………… “……之后,我便被审神者放逐了,”付丧神的声音在深渊中回荡着,他的神色平静,诉说着难堪的事实,“我的确无法辩驳审神者的质问。” “……(⊙ ⊙)。” “您有什么想说的吗。” “嗯……”陆乔乔沉吟半晌,“冒昧问一句,您的年龄是?” “年龄吗,”付丧神的眉目一松,似乎是有些诧异,但还是回答了她,“自诞世起,已逾数百年。” “我不是问这个,”陆乔乔道,“我是说,您获取人身的时间。” “……”付丧神沉默了片刻,才回答道,“约一年。” “这就对啦,”少女轻轻的拍手,她微笑着,轻声说道,“您看,您当了几百年的刀,但是,您才当了多少时间的人啊。” “人会烦恼、会迷惘、会暂时不知前路如何,太正常了,越年轻就越容易陷入这些困惑之中。”陆乔乔的声音很平静,“没有谁是生来就能开悟的。” “……但审神者却并不迷惘。”佛刀微微的偏过头,用极低的声音,仿佛自言自语,“虽然狂妄,但却……” “可那孩子所驳倒您的话语,都来自佛典,不是吗。” 陆乔乔拨开火焰,坐在了地上,并拍了拍身侧的位置:“来,您也坐下吧。” 付丧神沉默了一会,便依言而坐。只不过是端端正正的盘腿莲坐。 “那孩子拾取了佛典之中的吉光片羽,用这一宗的佛典,去反驳另一派的佛理,以彼之矛,攻彼之盾。” “这并不是审神者自己顿悟出来的哲理,只是辩论的话术而已。” 然而佛刀的神情却更加迷惘了:“既然如此,那么我所追寻的佛道,究竟是什么呢。” “嗯,”陆乔乔撑着下巴,突然她微笑起来,“这个嘛……数珠丸殿,若我将您当成假和尚、无知的骗子,您会生气吗?” “不会。” “那,要是我将您供奉,把您当做世间活佛来对待,您会高兴吗?” “……不会。” “这就对啦,”陆乔乔张开手“您看,不因诽谤而生怒,也不因虚荣而生喜,这不就是佛心了嘛。” “这便是?” “对啊,”陆乔乔道,她扳着手指,绞尽脑汁回忆文化课学的东西,“世间有禅宗、净土、真言、天台、般若……教派有大乘、小乘;佛陀拈花,迦叶会意,因而微笑,佛从此始,世间有那么多的教派,但归根到底,佛道是个人的修行。本就是个无形的东西。” “所以,为何又要苦苦追寻具体的‘道’呢?” “而且,”她看向付丧神,“虽然迷惘,但您从未迷失,神社里面依然参佛……还把善功箱子给移开啦……不是吗?” “善德箱并非是我搬走的。”数珠丸恒次道。 “哦哦,这样。” “而且,”陆乔乔放轻了声音,“您的第一位主人,日莲上人,我倒是觉得,他其实是个慈悲之人。” “……您也对上人有所了解吗?” “很浅显的了解啦,”陆乔乔摆摆手,“虽然大家都说,日莲上人一力挑起了教派之争,不过呢,他却又视众生平等。” “只要唱诵妙法莲花经,无论男女都可成佛,这可是很了不起的哦。毕竟当时,人们普遍认为,女性想要成佛,要先托成男身才行。” “是的……上人并不歧视女性。”付丧神轻声道。 “所以,身为刀剑男士的您,又有什么能够限制您去追寻佛道呢,我想佛祖绝对不会介意您刀剑付丧神的身份的。”陆乔乔伸出手,想要拍拍数珠丸恒次的肩膀,手臂抬到一半,才想起佛刀如今是魂魄状态。 然而没等她将手收回去,付丧神突然伸出手臂,虚虚的握住了她的手腕。 “数珠丸殿?” “我……”付丧神的声音低低的,“有最后一个,疑问。” 他的眼睫轻颤,缓缓的睁开了眼睛,淡金色的瞳孔之中,似乎有微光暗生: “……置身如此地狱,灵魂日夜承受炙烤,到底是什么,让您坚持了下来。” 陆乔乔有些惊讶:“您为什么会问这个?” 付丧神沉默不语,良久,他才说道:“我从业火之中,窥探到了一些记忆。” “是这样……”陆乔乔有些怔然,她眨了眨眼睛,“这个问题,我只能从凡人的角度去回答您哦,可以吗?” 付丧神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莫名的紧张,数珠丸恒次微微向前倾身,发丝如流缎垂落:“请说。” 如永夜一般的漆黑之中,唯有少女的身躯,散发着些许的微光,她立于无数刀剑残魂与业火之中,倏然展开微笑。 如春樱绽放,无忧无虑。 她的嘴唇张合着:“……” 在这个瞬间,数珠丸恒次听见浩大的洪流,瞬间便掩过了少女的声音。 他不由惊慌的追问:“您说了什么?” “嗯?您没听见吗,啊!”陆乔乔抬起手臂,缠绕在她腕间的发绳,微微的发出了光芒。 少女的神情变得惊喜起来:“是三日月先生。” 一线白光,骤然落入这漆黑的深渊之底,缠绕在少女手腕上的发绳,犹如牵引的绳,悠悠舒展开来,拖拽着她的身躯,朝上方而去。 “数珠丸殿,”陆乔乔伸出手,一股灵力瞬间裹住了数珠丸恒次的手臂,“走吧,要出去了。” 第54章 学校 好似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是一瞬,微凉的夜风携着轻轻的虫鸣,从她的耳畔滑过,陆乔乔睁开眼眸,一轮新月便映入了视线。 没等她看清,“新月”突然向后移去,紧接着,一道人影穿过火焰,倏然来到她的身边。 “主君,”熟悉的冷香钻入了鼻中,她被拥入了一个怀中,“您平安无事就好。” “……三日月先生?” “我在这里。” “啊……”陆乔乔有些恍然,“刚才,我看到的‘新月’,原来是您的刀锋。” 她刚说完,便觉得视线一暗。 付丧神抬起了手臂,将她拥得更紧,衣袖如宽大的帷幕,遮蔽了她的身躯。 她听见三日月宗近,在她的耳边极轻的说:“对不起,又让您置身险境。” “……(⊙ ⊙)。” 也只是一瞬,没等陆乔乔反应过来,三日月宗近便又松开了手,月光洒落,付丧神的脸上,是惯常的微笑。 “幸好让您带上了我的发绳,要找到这里可费了不少力气呢,哈哈哈……” 笑到一半,付丧神的声音倏然一止。 “主君,”三日月宗近的声音微冷,极其罕见的皱起眉,“您的衣服?” “这里是怎么回事?”一道声音与他同时说道。 陆乔乔的眼睛瞪得圆溜溜的,诧异的看着神社。 不久之前,这里虽然破败,但好歹建筑完整,髭切砍塌了半间房舍,地面又被数珠丸恒次打出了数道沟壑,但总体而言,还能看得出神社的轮廓。 但是现在……连一点神社的影子都看不出来了! 地面纵横沟壑,高低不平,裂开了巨大的缝隙,房舍一间不剩,只有地面上巨大的红色横梁,能够证明这里曾经有过建筑存在。 废墟之中,淡金发色的付丧神,手握着利刃,与三日月宗近远远的对峙着。 不过是片刻功夫,他的胸前便多出一道伤口,渗出了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衫。 膝丸与他站在一起,脚下也洒落了斑斑血迹。 “诶呀,这是将我等无视了吗?”髭切笑眯眯的,“我们可还没分出胜负啊。” “真让我惊讶,”他的笑容微凉,“天下五剑的三日月宗近,竟然会是……这幅姿态。” 长发如墨,额生双角。分明是已经妖化的付丧神。 髭切注视着陆乔乔,声音轻轻的:“您的秘密,又多了一个呢。” “诶,”陆乔乔发出一声惊呼,她又连忙去看三日月宗近,“三日月先生,您跟那几位付丧神战斗了吗?” “受伤了吗?”她拉住了三日月宗近的衣袖,连声追问,“需要治疗吗?” “对了,”她又环顾四周,“明石君呢?” “咳咳……”不远处的瓦砾之中,太刀青年的声音有气无力的传来,“我在这里。” 明石国行掀开翻倒的木梁,露出一小块尚且完整的空间,他与药研藤四郎一左一右的站立着,身后蜷缩着那名男性审神者。 “真是……”太刀青年看起来也像是在灰里滚了一圈,“一言不合就动手,连我也打。” “哈哈哈,未曾见到主君之前,诸位可都是敌人啊。” “都说了,是数珠丸恒次那家伙搞的事。” “哦?”三日月宗近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他的视线,落在了庭院之中,刚刚恢复了神智,正缓慢起身的佛刀,“原来是数珠丸殿……哈哈,从未斩过佛刀呢,同为天下五剑,能尽情战斗,也是一件美事。” 眼看又一轮拆山大战要开始,陆乔乔眼疾手快,一把抱住了三日月宗近的腰。 “等等,”她快速的说道,“三日月先生,别再打了。” “主君?” “已经没事了,”陆乔乔松开了手,“之前将我困住的,正是数珠丸殿无意间设下的结界,现在他应该不会再这样做了。” “明石君要找的人也已经安全的找到了,”少女上前一步,目光与髭切对视着,“虽然不知道髭切殿到底要做什么,但是……很抱歉,神社已经损毁,我也不会留在这里的。” “您最终还是要离开了啊。”髭切的声音淡淡的,“诶呀,这幅表情,是在拜托我,不要阻拦您吗?” “是啊,”陆乔乔微微一笑,“拜托您了。” “我已经耽误了够久啦,是时候要……” 她的声音突然卡住了。 陆乔乔:(⊙_⊙)…… (⊙o⊙)! (⊙口⊙) “诶!完了,开学典礼!” …… ………… 于是就变成了这样。 虽已入秋,但南方的天气依旧炎热,尤其是这片刚刚开发的区域,道路两边都光秃秃的,无遮无挡,新载种的木桩上缀着几片绿叶,被太阳晒得半死不活。 陆乔乔气喘吁吁,抬手搭在额头上,遮挡着炫目的阳光,又跑了一段路,她有些惊喜的道:“终于快到了,那就是学校了。” 远处的农田之中,矗立着一片建筑群,明显是新砌的,仔细看的话,围墙还未完全收口,大量的建筑原料就堆积在田埂旁。 “因为市区规划的缘故,学校搬迁到了郊区……”陆乔乔随口解释了一句,露出了放松的表情,“幸好如此呢,不然,我们这么多人,突然出现在路上,一定会引起轰动的。” “……所以说,”一道声音接过了话,明石国行慢吞吞的甩着手臂,转头指着后面那一串付丧神,“为什么这群人全部都跟过来了啊!” 宽敞的马路上,缀着一群付丧神。统统跟在少女身后,慢速小跑。 “我跟三日月宗近就算了,”明石国行毫不留情的道,“其他的……刚才还在挥刀战斗呢,现在就凑过来了吗。” “啊啦,”淡金发色的付丧神摆着手臂,搭在肩膀上的外套随风而动,但就是不掉下去,他已经换了一身衣服,看起来清爽干净,笑眯眯的道,“没办法呢,神社已经被三日月殿彻底毁坏了。” “兄长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我仍需静心参悟。” “那您就去参悟吧,”太刀青年截住了佛刀的话,“纷乱的现世不适合悟道。” 即便是在奔跑之中,数珠丸恒次也依旧闭着眼睛,他如绸缎般的长发随风而动,但就是拖不到地上。 “现世纷扰,却也有百千之态,”佛刀平静的道,“此即入世之时。” “啧。”明石国行败下阵来,他转过视线,看向了最后一个不速之客。 “明石殿,”药研藤四郎叹了口气,“可别说我,我还替您背着审神者大人呢。” 他的背上,中年男子蜷成一团,因为疲惫以及压力,进入现世之后,他便一言不发。 “辛苦了,”三日月宗近拢着手,跟在药研的身侧,他身量高大,不需要奔跑,也能堪堪跟上,付丧神微笑道,“虽说如此,这位审神者,由明石君照顾最为合适。” 于是这下明石国行也不说话了。 神社在付丧神的战斗之中毁于一旦,中年男子虽然没有受伤,但精神却变得很不稳定,尤其排斥明石国行。 大概是痛恨太刀青年,会通过契约,吸收他剩下的灵力。 没有谁再说话了,三日月宗近慢悠悠的越过了药研藤四郎、源氏兄弟、明石国行,来到了少女的身边。 “主君,”他放轻了声音,“衣服穿着还合适吗?” “挺好的,”陆乔乔抬起手,擦掉了额头上的汗珠,小声的道,“谢谢您,三日月先生。” 少女的上身,正穿着一件白色的……里衣。 因为战斗之中损毁了外套的与衬衫,陆乔乔一度希望借来药研藤四郎的衬衣穿上,少年的身高与她相仿,款式也最接近现世的衣服。 但三日月宗近无论如何也……不同意。 他一刀逼退了药研藤四郎,接着就……脱掉了狩衣外套、白色内衬,从身上扒下一件尚带体温的里衣。 就是那种系带式、纯白色,经常出没于影视剧之中的里衣…… 哦,付丧神的这件,衣角有他自己画的刀纹,跟他狩衣上的一模一样。 陆乔乔拒绝失败,抱着一种自暴自弃的微妙心态,穿上了三日月宗近赞助的新上衣,因为体格的差距,衣摆直接遮到了大腿,于是陆乔乔卷起袖子,将付丧神的发绳当做腰带,系在腰间,再把裤腿也别上去。 这样一折腾……看起来还像模像样的,陆乔乔思考了半晌,最终确定了,她现在的模样,很像格斗游戏里,卖包子的中华街少女…… “哈哈哈,那就好……若疲惫的话,让我抱着你也可以哦。” 陆乔乔停下脚步:“不用了。” 她喘着气:“已经……到了。” 沿着新修的岔路,往田埂下走去,大约数十米外,便是清潭县第五中学的院墙。 “谢谢诸位陪我走到这里,”陆乔乔转过身,对一群付丧神道,“接着我自己进去就可以啦,你们……” 她还没说完,一名男子骑着电瓶车拐下田埂,拖着一大堆零零挂挂的东西迎面驶来,经过陆乔乔等人时,男子停下了车,有些诧异的看着付丧神们,又将视线移向陆乔乔,迟疑的问:“你是学生吗?” 熟悉的中文,还带着点方言口音。 陆乔乔愣了一会,才匆忙应道:“是、是的!” “那个,您是学校的老师吗?”她很不好意思的道:“抱歉抱歉,我……” “你怎么这个时候就来学校了。”男子打断了她的话:“距离开学还有两天呢。” 陆乔乔:“……” 咦???噫!!! “啊,”她惊讶道:“还没开学吗?” “同学,你搞错日期了啊。”男子了然道。 他有些好笑:“辛苦了吧,瞧你跑得一头汗的。” “对了,怎么穿车成了这样,”男子又问道,“这群人是……你家长吗?” “早上出门的时候……穿、穿错了,”陆乔乔干巴巴的道,“他们,呃……” 陆乔乔还在绞尽脑汁的编造谎话,她身后的三日月宗近上前一步,在男老师惊讶的目光之中,轻笑着道:“我是三日月宗近,这孩子的追随者,承蒙关照。” …… ………… 短短时间里,有个日本旅行团前来参观的流言,就这样在清潭县第五中学扩散开了。 陆乔乔坐在食堂的长凳上,听数学老师……没错,现在她已经知道了,门口遇见的这位,就是她将来的数学老师,姓单,名继性。 单老师兴致勃勃的说:“原来是外国人啊,怪不得都穿得奇奇怪怪的,这么说,你是在上学的路上遇见了他们?这可真巧,刚才那个……” “三明宗近。”陆乔乔有气无力的道。 ”哦哦,对,他叫这个,”单继性接着道,“他突然跟我说话,我一句都听不懂!可真尴尬。” “哈哈,嗯……” “陆同学,”单老师又说道,“你日语很好啊,学多长时间了,有什么秘诀吗?” “哈哈哈,我也不知道呢,突然就会了。” “陆同学你真幽默。哈哈哈。” “是吗,哈哈哈……其实我说的都是真的。” 单继性拍着手:“会外语很好啊,是加分项,以后再参加点比赛,还能拿奖金。能给履历增光的。” “哦,”他的语调上扬,“他们回来了。” 陆乔乔转过头,便看到三日月宗近领先,后面跟着一群付丧神,浩浩荡荡的走了过来。 他们刚才去绕着食堂“参观”了一番。 算是被迫的。 陆乔乔一言不发,自从她将来的数学老师,误以为付丧神们是来清潭县旅游的观光团,便沉浸在了一种莫名的兴奋之中。 既然都已经走到了学校,自然也要让他们好好的“观光”一番,因此,继“参观”教学楼、多媒体大楼、操场之后,付丧神们终于也在单老师的热情之下,绕着食堂转了一圈。 陆乔乔很理解他,清潭县是个小地方,别说外国人了,外省人都很难得一见,突然出现这么一群“外国人”,单老师兴奋过头了,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主君,”三日月宗近停在了陆乔乔的身边,他对着单继性微微颔首,算是问候,便微笑着道,“哈哈哈,看到了不少有趣的东西呢。” “哦哦,陆同学,这位三明先生说了什么?” “他说,食堂很宽敞,”陆乔乔面不改色的道,“卫生工作也做得很到位。” 单继性的眼睛发亮:“那是,食堂这块,我们学校可是大力在抓的,今年留宿的学生超过了60%,校长说了,务必要让同学们吃得好,吃得饱。” “也快到中午了,留下来吃个饭吧,”他颇有些自豪的道,“让你见识一下学校高薪从县里饭店挖来的大厨。也让他们尝尝地道的中国菜。” “好的……谢谢老师。” “好好干,陆同学,这可是锻炼的机会,”单继性满足的拍了拍她的肩膀,“我还有事情,就不留下来跟你们一起吃饭了,下午六点半是城区公交的末班车,有事的话,就到教务楼找我。” 他背着手,心满意足的走掉了。 陆乔乔目送着他远去,接着便感觉到身侧的光线一暗。 “主君的学校真是有趣啊,”三日月宗近在她的身边坐下,微笑着道,“嗯……应该是叫做‘学校’吧?在平安时代,贵女们都是在家中接受风雅的教育呢,哈哈哈。” “时代已经不同了,”明石国行在少女的另一侧坐下,付丧神瘫在食堂那大红色的塑料椅子上,声音懒洋洋的,“也挺好的不是吗,把小鬼们聚集在一起,看他们吵吵闹闹的……” “明石殿也是有后辈要照顾的人啊,”药研藤四郎在对面坐下,微笑着说,“您平常太懒散了,大家都忘记了这点呢。” “说什么呢,粟田口家的小鬼。” “嗯……”淡金发色的付丧神撑着下巴,似乎在思索,半晌才有些茫然的道,“中华料理啊。” “啊啦,这可是贵族才有资格享用的。” “是的呢,哥哥,不过,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是吗,”髭切的表情不变,依旧是那副软绵绵的笑容,“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了吗。” “……您不必介怀,”天下五剑之一的佛刀,也在这小县城的高中食堂坐下了,他单手立掌,平静的道,“历史虽已逝去,但记忆会被传承。” 叽叽、喳喳;嗡嗡、闹闹…… 陆乔乔安静的看着这群付丧神:三日月宗近、明石国行、药研藤四郎、髭切、膝丸、数珠丸恒次…… 坐在她学校的食堂里,互相交谈着。 总觉得有些微妙的梦幻啊……哈哈哈哈,这种诡异的感觉一定是她的错觉。一定是的! 她环顾一圈,付丧神们神情坦然,各自交谈着,只有那位男性审神者,跟她一样,安静的坐在最远的一排座椅上,沉默的围观着付丧神们谈话。 后面就是食堂打饭的窗口,已经接近中午,阵阵饭香从窗户之中飘了出来。 紧接着,一个穿着围裙的中年妇女走到了窗口,敲了敲玻璃:“喂,开饭了,可以来打饭了啊。” 陆乔乔:“……” “总觉得……有些,奇怪,呢?” “主君?” “哈哈,没事,”陆乔乔站起身,用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说道,“呃,可以开饭了,诸位想吃点什么?” 第55章 闲时 付丧神最终没吃上天朝特色的,食堂菜。 一开始的时候,一切都很正常。 虽然服饰各异的付丧神们,一个个的坐在桌前,讨论着“中华料理”,怎么看都十分怪异。 偶尔还能听明石国行冒出一句:“不知道长谷部那家伙如今怎么样了,有没有饭吃。” 但当两名厨房师傅,抬出了不锈钢大锅,揭开盖子,那浓郁的稻米香味飘出锅炉,原本安静的坐在椅子上的男审神者,突然间泪流满面。 他用手捂着脸,嗷嗷的哭着,从椅子上一跃而起,扑到了锅前,也不顾那热腾腾的蒸气,直接用手抓了一把米饭。 “米,”审神者闻着米饭的香味,“是大米的味道,啊啊……我真的回到人间了。” 他一把抱住了厨房师父,边哭边说道:“让我留在这里吧,我不想当什么审神者了,我、我当过部员、什么工作都可以,请让我留下吧!” …… ………… “就是这样了。”陆乔乔道。 下午三点,正是一天之中最热的时候,她坐在小板凳上,看她未来的数学老师,单继性拿着一卷报纸,不断的扇着风。 “是这么回事啊,”他点点头,“我知道了。” “难为你了,真没想到啊,居然会突发精神病……那疯疯癫癫的样子,我都听说了,把饭菜都打翻了,还对着厨房师傅们磕头……” “不是磕头,是土下座……”陆乔乔小声道,“跟我们的磕头还是有点区别,不过据说也是很正式的礼仪啦。” “是吗?这样啊,不过真难理解啊,怎么会想要留在我们学校的厨房当个清洁工?这是受了什么刺激啊。还总喊着什么……” 单继性停了一下,模仿着男审神者的发音:“……‘审神者’?这是什么意思啊。” “……” “怎么了,陆同学,”单继性问道,“你脸色有点发白啊,不舒服吗?” “没、没没事,”陆乔乔摇摇头,努力挤出微笑,“说起来,老师,那位……先生人呢?” “你说那老哥哥吗?” 陆乔乔点点头:“他醒了吗?” “早就醒了,”单继性道,“听说是跟他一起来的外国人,出手打晕了他?校医给看过了,力道拿捏得特好,一点没伤着,刚到医务室就醒了。” 打晕男审神者的,自然是明石国行了。 陆乔乔松了口气:“这样啊,那我就去接他吧。他的同伴也在等着他回去……” 还没说完,便听单继性发出一声诧异的惊呼。 “诶?”数学老师表情惊讶,“这样吗?” “怎么了,老师。” “那个老哥哥……已经被送到县里去了。”他犹豫的道,“之前,他不是醒了嘛,然后就抢了医务室的电话,打了个号码,乌拉乌拉的也不知道说了什么,我们没人能听懂。” “过了一会,县里政府就打电话过来了,让我们立刻把人送过去,听说是日本的大使馆直接致电了县政府,希望我们提供协助,把那个老哥哥,引渡回国。”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表:“都已经这个点了,肯定已经走出县城了,那老哥哥走得特别干脆,也不说要打声招呼什么的,县里来人了,就立刻跟着走了。” “你也别管了,”他认真的道,“这不是小孩子该管的事情,反正都走了,剩下的就交给政府去搞吧。” “可是,老师……” “没事的,”他从办公桌底下拖出个西瓜,“这个给你,拿去片了吃吧。” 他把西瓜往陆乔乔怀中一赛,推着她的肩膀转一圈:“行啦,等太阳不那么晒了,就回家吧。外国人不用管了。” 哐当,办公室的门关上了。 “……(⊙ ⊙)。” 陆乔乔抱着数学老师赠送的西瓜,呆呆的站了一会,轻叹一声,溜溜达达的走到了一楼,推开了会客室的大门。 明亮的落地窗前摆着一排沙发,三日月宗近正坐在沙发上,手中端着一个茶杯,听到响动,他微笑着道:“主君。” “哟,” 明石国行躺在另一边的沙发上,一手撑着脸颊,懒散的道:“回来了吗?” “明石君。”陆乔乔小声应了一句,表情有些心虚,她关上门,将西瓜放到了茶几上,环顾四周:“其他人呢……” “佛刀跟源氏那些家伙吗?”明石国行道,“已经走了。” “诶?” “这有什么可惊讶的,”太刀青年慢慢的坐起身,“流浪的付丧神,怎么可能真的在现世停留太久。” “啊,”陆乔乔轻轻的掩住了嘴,“我还以为……” “您想收留那几位付丧神吗?”三日月宗近问道。 陆乔乔诚实的道:“药研君似乎是一期阁下的弟弟。” “那几个家伙可是很危险的啊,”明石国行道,“公然劫持审神者,虽然还没有暗堕的迹象,但是……” 他说到一半,突然停下话,看了一眼三日月宗近。 “大约是去寻找下一个落脚点了吧,”明石国行生硬的转移了话题,“都是些难缠的家伙,离开了反而是好事,别多想了。” “主君,”三日月宗近放下了茶杯,“怎么了,您一脸焦虑的样子。” “哈哈哈,难道是在担心那几位付丧神吗。” 陆乔乔摇了摇头,她迟疑了片刻,看向明石国行,良久,才小心的道,“明石君,那个……您的契约者,似乎也已经,离开了。” 太刀青年的神情一怔:“原来你在烦恼这件事情啊。” “别在意,”他轻轻的笑了一声,“我早就知道了。” “惊讶什么呢,我跟审神者之间的契约并没有解开,他什么时候醒来,什么时候离开,我都有所察觉。” 他还刀入鞘,自言自语的道:“虽然说……我应该立刻追上去,毕竟契约还在呢,不管怎样,他都还是我的主君。” “但是……果然没什么干劲啊,等他回到了本丸,我再走鬼道回去,这次应该不会再遇到源氏兄弟了吧……” “啧,说来说去,都是长谷部那家伙搅合出来的,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明石国行轻轻的叹了口气。 仔细想来,厚樫山一战,就是一切的源头啊,他们被审神者丢弃在了战场,审神者也因为术式的差错,偏离了坐标,没有回到本丸,却被源氏兄弟劫持到了神社里。 现在审神者平安无恙,其他同伴也都有了归处,压切长谷部反而不知去向。 ——长谷部那家伙的状态,可不能算好啊。浑身的气息都紊乱了,心灵摇摇欲坠。 “嘛,总之,”他的身体歪歪斜斜的,朝沙发上躺去:“到时候,再……” 砰! 他翻下沙发,摔在了地上。 陆乔乔吓了一跳:“明石君?” 明石国行倏然坐起,仿佛是遇到了什么极其难以置信的事情,他睁大了眼睛:“不可能的,契约居然……” 还没说完,太刀青年的口中突然喷出了血,接着,他像是遭受了重创一般,鼻中、双眼,都淌下了细细的血丝,不过片刻,便已经染透了他的衣襟。 “明石君!”陆乔乔惊呼一声,连忙蹲下身,“你怎么了。” 明石国行表情狰狞,似乎在承受着极大的痛苦。他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整个人似乎变成了一块烧红的烙铁! “主君,危险。”三日月宗近一把抱起陆乔乔,迅速的退至墙角,紧接着,从明石国行的身上,涌出了一股灵力,如同蒸气一般迅速向外散逸,太刀青年蓦然咳出一口血,接着一言不发,砰然倒下。 会客室内一片狼藉,沙发翻倒,明石国行闭着眼睛,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等到那股灵气彻底消散,三日月宗近松开手,将陆乔乔按在墙角:“别动。” 他移开茶几,走到了太刀青年身边,伸出手,先是轻轻的按在他的胸口。 “嗯,还活着。” 陆乔乔松了口气。 “三日月先生,”她探头看去,只看到太刀青年双目紧闭,细小的血丝不断从他的口鼻中溢出,“他怎么了?” “他的契约消失了。” “什么?”陆乔乔有些吃惊,“是……那位审神者,解除了契约吗?但是怎么会将明石君伤成这幅模样。” “嗯……”三日月宗近沉吟片刻,突然轻轻抬起衣袖,掩住了唇,“诶呀,这可真是有趣。” “他的契约,并不是审神者解开的。” “与其说是契约解除了,不如说是……被彻底的抹消了,连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 “至于他的伤,是瞬间散失了灵力的缘故,”三日月宗近伸出手,捻住了最后一缕散逸的灵气,“他的身躯里,属于前审神者的灵力,在契约被抹除的时候,也一并被强制抽出了。” “事情有些奇怪,主君。” “请您将其他的人,也召唤到现世来吧。” 第56章 诀意 “将大家召唤到现世来?”陆乔乔有些诧异,“不回本丸吗?” “主君想要回去吗?”三日月宗近微笑着问。 陆乔乔沉默了片刻。 她确实是留恋现世的。 闷热的天气、浮着灰尘的空气、混合着草料气息的风,以及随风滑过耳畔的喧嚣声。 这就是现世,并不完美,但却有着本丸所没有的、鲜活。 忍不住想要停留一会,再多停留一会。 一只手按在了少女的头上。 三日月宗近微笑着,轻轻的揉了揉她的头发。 “没关系呢,主君。明石国行现在是无法进入本丸的。” “他被突然抽走了灵力,这种情况下进入鬼道,也许会被妖气侵染。” 陆乔乔有些担心:“手入能够治愈明石君吗?” “……手入?” “嗯……”陆乔乔小声道,“之前,在神社的时候,药研君教我的。听说你们需要定期手入,给刀剑保养。” “哈哈哈……粟田口家的后辈吗。细心的孩子。”付丧神笑眯眯的,“不必担忧,明石国行并未受伤,让他休息一会就能恢复了。” “(⊙⊙)……” 是这样吗? 陆乔乔看了一眼被付丧神夹在腋下的太刀青年,一滴血珠正好从他的嘴角滴落。 总觉得有些怪怪的,但既然三日月先生那样说了…… “我知道了。”陆乔乔点点头。 她犹豫的看着一片狼藉的会客厅。 沙发翻倒,茶叶撒了一片。地面还有斑斑血迹。 这所宁静的校园里,有单继性那样热情又话唠的老师,也有忙碌却敬业的厨房师傅们。 他们普通的生活着,平淡却充实。 实在不应卷入神鬼的世界。 “三日月先生,”陆乔乔下定了决心,“去我家吧。” 付丧神露出了些许茫然的神情。 “主君的……家?” “是的,”陆乔乔微微一笑,“离这不远,很快就到了。” “不过在走之前,我们需要把这里小小……呃,收拾一下。” …… ………… 清潭县的南边,是一片自留地,零星散落着不少房舍,是村镇常见的二层小楼,陆乔乔的家也在其中。 院中生长着一株槐树,落叶铺了满地。这种惯生于北方的植物,到了南方,连身姿也似乎婉约了一些。 老旧的院门被推开,发出轻微的吱呀声,陆乔乔转过身:“就是这里了,三日月先生。” 付丧神跟在少女身后,踏入了院门,脚步踩在落叶上,发出轻微的声响,他嘴角含笑,目光专注的打量着院落中的一草一木。 “您在看什么呢?” 良久,三日月宗近轻声道:“这里就是您,曾经生活的地方。” “也有很多年没有回来了。”陆乔乔没注意到付丧神的表情,她随口应了一句,转动着钥匙,打开了大门。 淡薄的灰尘扬起,少女挥着手,摸进门中,按亮了客厅的灯。 “之前都在另一个城市生活。今年暑假的时候,我才又搬了回来。” 然后就遇到了从镜子里蹦出来的狐狸…… “哈哈哈,”付丧神轻笑着,目光专注的凝视着少女,声音放得轻之又轻,“如此说来,这里,就是主君与我等缘分的起始吗。” “……是的吧。” 陆乔乔轻声道,她掀开盖在沙发上的遮灰布:“三日月先生,把明石君放在沙发上吧。” 明石国行脸色苍白,气息微弱,被三日月宗近驾在肩上,折腾了这么久,也没有丝毫苏醒的迹象。 陆乔乔打了一盆水,替他擦掉了脸上的血丝。 她有些担忧的摸了摸他的额头,触手冰凉。 “三日月先生,”她询问道,“要怎么召唤大家呢?” 此前,陆乔乔从未试过召唤付丧神,不过有时候,她能感觉到契约的存在。 那是种非常微妙的感应,时有时无。 三日月宗近抬起衣袖,轻轻的遮住了唇:“主君,您还记得,您曾经唤醒过平安京吗?” 平安京。 陆乔乔愣了一会,记忆之中,浮起了细碎的片段,黑夜、百鬼、阵法…… “如同那时一样,便可以了呢。” 审神者,既审视、倾听神明之语的人。 而刀剑付丧神,则有别于普通的付丧神妖怪,被召唤自现世的他们,虽然只是八百万诸神中敬陪末席、近乎妖怪的存在,但却切实的拥有,“神”这一身份。 召唤他们,其实就是在请神。 陆乔乔闭上眼睛,依照三日月宗近的话语,慢慢的放空了思绪,灵力如同潮水,缓缓的从她的身体中溢出,她感觉自己的灵魂似乎脱出了肉体一般,那句话在她的舌尖盘旋着。 无声吐露。 她睁开眼睛,映入视线的,是三日月宗近那含笑的面容。 ……什么也没发生啊? 下一刻,空间轻微的扭曲了起来,如同泛开了涟漪的水面,随后,客厅之中,突然挤满了人。 加州清光神情迷惘,手中还握着扫帚:“怎么回事……我、我好像听见了主人的声音。” 他环顾四周,一眼便看见了陆乔乔,少年的表情迅速的变为了惊喜:“主人!” “您在呼唤我吗,主人?” “主人呼唤的明明是小狐。” “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姬君?” 陆乔乔:(⊙⊙)…… “哈哈哈,甚好甚好,”三日月宗近抬起衣袖,“大家都来齐了呢。” “您下达了怎样的命令呢,主君?” 陆乔乔掩住嘴唇:“我、我说了……‘请到我的身边来’,然后就……” 然后,所有能够听到她声音的付丧神,便不约而同的,回应了这模糊的呼唤。 “原来如此,并没有限定是谁吗,难怪连我们也能来到此处。” 一身漆黑的鹤越过众人,唇角的笑容淡淡的:“这可真是吓到我了。遇到什么麻烦事情了吗?” 在他身后,是一脸震惊的烛台切光忠。 不仅是他,大和守安定、鲶尾藤四郎、大俱利伽罗;在厚樫山战场所遇到的付丧神们,也全都降临在这间普通的民居里。 鲶尾藤四郎的声音响起,有点惊讶,有些紧张:“明石桑?” 付丧神们的目光,终于聚集在了太刀青年的身上。 “甚好甚好,都来齐了。”三日月宗近放下衣袖,“那么,简单说一下吧,明石国行身上的契约,被抹除了。”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 烛台切光忠收回了手,得出了跟三日月宗近一样的结论。 “一点痕迹也没有了。” 客厅里响起了一声啜泣。 鲶尾藤四郎的头低垂着,少年紧紧握着双手,似乎难以忍耐悲伤。 骨喰藤四郎按住他的肩膀:“兄弟……” 他低低的说了一句,便又住了口。 陆乔乔坐在一期一振的身边,忍不住轻轻的扯了一下他的衣袖。 “一期阁下,”她轻声问,“怎么了吗?” 为什么……查探过明石国行的状况之后,烛台切光忠也好,大和守安定也罢,都流露出若有若无的悲伤? 简直让人以为明石国行马上要死了一样。 “姬君。”一期一振弯下腰,青年的眼底有氤氲着复杂的情绪,并不浓烈,犹如雾气一般。 不过他依然对陆乔乔露出一个笑容,语气异常的温和:“我等付丧神,与审神者缔结契约而现世。” “而……解开契约的方法有两种,由审神者主动解除,或者由付丧神……破坏掉。” 解除、破坏,不管是用什么方法,都会留下术式的痕迹。 明石国行的契约,则是被“抹除”了。 一丁点痕迹也没有留下,仿佛根本就没有存在过。 鲶尾藤四郎的声音颤巍巍的:“本丸……一定出事了。” 陆乔乔愣了一会,才突然意识到,他所说的本丸,到底是指哪一个。 ——那个男审神者的本丸。他们初次被召唤出来的地方。 是了,契约不可能无缘无故的被抹除,而不管怎样,契约是同时关联着审神者与刀剑付丧神的。 本丸又与审神者息息相关,如果那名男审神者出了什么意外,本丸也一定会遭遇不测。 “乱、厚……还有大家,”一滴泪珠落下,胁差少年哽咽着,“全部都……” “一期哥,”他突然拽住了一期一振的袖子,“一定有办法的对吧,救救大家吧。” 回答他的却是骨喰藤四郎。 银发少年捉住了他的手,冷静的道:“兄弟,不要让一期哥为难了。” “可是。” “也许并没有你想得那么糟糕。”骨喰的声音很平静,“就算真的遭遇不测,我们不也早就已经,做好了离去的准备了吗。” “我们是刀,是刀剑付丧神,”他放下手,“把眼泪擦掉吧。” 鲶尾藤四郎眼中的光芒暗淡了下去,他头上的呆毛也低低的垂着,似乎与主人一起,陷入了悲伤之中。 谁也没有说话,凝重的沉默之中,少女的声音轻轻的:“这样的情况,可不可以,去问问别的审神者呢?也许会有线索。” 鲶尾藤四郎倏然抬起头,他还没来得及说话,耳中便听烛台切光忠果断的道:“不可以!” “不可以的。”付丧神轻轻的喘了口气,他重新端正的跪坐好,对陆乔乔露出一个微笑。 有点无奈,有点苦涩。 “请您务必不要这样做,”烛台切光忠道,“您是个……特殊的审神者。” 居住在异样的本丸,统帅着暗堕的刀剑,游离于一切时空法则之外。 “审神者聚集的地方,不仅有式神,还有服务于时间时之政府的工作人员。若您被他们注意到……” 烛台切光忠的声音一顿,胁差少年便慌慌张张的接口:“对、对,不可以。” 鲶尾藤四郎表情惊慌,他摇着头:“如果、如果您有什么意外的话,我们……哪怕碎刀也……” 也无法安歇啊。 会永远怀抱着悔恨的。 “姬君。”一期一振低低的唤了一声,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握住了陆乔乔的手。 被这些殷切的目光所注目着,陆乔乔愣了一会,轻轻的笑了起来。 “谢谢你们。”她抽出手,反手盖住了一期一振的手背,轻轻的拍打着,安抚着他的情绪。 “我并不是冲动提议,这个事情,我思索了很久了。” “虽然成为了审神者,但是,审神者应该做什么,这么久以来,我却一无所知。” 出阵、当番、手入……这些从付丧神的口中,一个一个蹦出来的词语,她一点也不了解。 “我想成为更加出色的审神者。” “只是探查消息的话,危险性也比较小,”陆乔乔分析道,“我知道你们担忧我的安全,所以……如果诸位愿意的话,跟我一起去?” “主人!” “太乱来了。” “不行的……” 于是陆乔乔又慢吞吞的加上了一句:“关键时刻,我可以躲进‘本丸’嘛。” 她举起手,一簇淡淡的黑影,在她的指间游走着。散发着不详的恶意。 “……” 满室皆静。 “哈哈哈,言之有理,”三日月宗近道,“既然是主君的心愿,那么就由我陪同您前往探查吧。” “您的相貌与一般的付丧神迥异,只会惹人怀疑而已。” “那么就让小狐跟随主人吧。” “你也没好到哪里去。” “暗堕的家伙统统不准跟着。” “……呜。” “让我去。”一个声音道。 黑发红眸的少年站起身来,加州清光道:“主人的话,还是扮成新入职的审神者比较好,这样一来,即便在交谈中,出现了纰漏,也可以用‘新人’的身份蒙混过去。” “而新任职的审神者身边,”少年自信的指着自己,“有我‘加州清光’,再正常不过了。” “我可是政府那边,指定给新人审神者的五把初始刀之一啊。” “那样的话,也请带上我吧。” 陆乔乔抬起头,便看到穿着蓝色羽织的少年,从沙发上起身,走到了加州清光的身边。 加州清光眉头微挑:“安定?” 大和守安定没有理会他,少年越过众人,走到了陆乔乔的身边。 他的面貌清秀,双眸是天蓝色的,犹如澄净的天空。黑色的长发束起,扎成了一个马尾。 自从遇到他开始,陆乔乔便很少看到他露出笑容,大部分时间,他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而现在,少年舒展了眉目,双眸中氤氲着微澜,笑容温和而纯粹。 “大和守安定,曾是冲田总司的爱刀。跟清光一样,不易上手,但是,是把好刀。” 他在少女面前单膝跪下,将手中的刀放在了身侧。 “这段时间,承蒙您的关照。” “奉上忠诚与姓名,希望能够,与您缔结契约。” 他说完话,便握住了少女的手腕,还没有来得及做点什么,便被人从背后揪住了衣领。 加州清光将他拽开:“安定!你这家伙,想对我的主人做什么?” “加州殿请不要冲动,”一期一振微笑着起身,“大和守也是被姬君感召了而已。” “说这话之前先把你的手从刀柄上移开。” “放手,清光,”大和守安定抓住加州清光的手臂,“想要被首落吗?” “主人才不需要你跟着。” “我熟悉前审神者。能提供很多情报。” “你想要咬她的手指吧?”加州清光表情阴森,“然后吮吸她的指尖,对吗?无耻的家伙。” “无耻的是你吧,在胡说些什么!” “加州殿,请解释一下,你为什么会如此熟练。” 鲶尾藤四郎一脸震惊,直到被骨喰藤四郎撞了一下,才如梦初醒。 胁差少年高声道:“我也想要与您缔结契约。” 他高兴的摇摆着头顶的呆毛,几步就窜到了陆乔乔身边:“您是个很优秀的审神者。我是鲶尾藤四郎,虽然被烧过而缺失了部分记忆,不过我也是把优秀的刀哦!” 他刚说完,便被人拖着远离了少女。 烛台切光忠将胁差少年拽了回来,他咳嗽一声:“因为您的关照,我们才不至于颠沛流离,本就应该回报您。” 他认真的道:“我,烛台切光忠,长船派的先祖所锻造的刀,别看我这幅样子,我可是实战用的刀,不会辜负您的期待的。” “……大俱利伽罗,无铭刀,没什么好说的。” “你们这群家伙,一个个的,别自说自话啊。” “哈哈哈,既然如此,诸位想要缔结怎样的契约呢?”三日月宗近轻笑着,眼底却泛着冷光,“血契如何?” “奉上你们的鲜血与姓名,为吾主彻底掌控……有这个觉悟吗。” 烛台切光忠微微一笑:“理当如此。” “等等,这、这样一来,岂不是……” “你脸红什么啊,笨蛋清光。” “血契的话,需要双方的鲜血吧,难道要刺伤主上吗?” “很疼的吧!” “那就让最锋利的刀去,很快的切开,就不会疼了。” 于是问题来了,谁才是最锋利的呢? 对刀剑而言,锋利是最为重要的评价之一吧。 陆乔乔坐在沙发上,目睹着刀剑们互相对峙着,谁也不肯相让。 (⊙ ⊙)…… “那个,”她举起手,“我去厨房拿一把菜刀就……” 她还没说完,突然感到肩上落下了一只手。 紧接着,一个温热的气息凑到了她的耳边,随后柔软的双唇含住了她的耳垂,而后一咬。 “嗷!” 陆乔乔捂着耳朵,倏然转头,还没来得及看清身后的人,便感觉那按在她肩上的手,捏住了她的下吧,带着鲜血的唇舌压在她的唇上。将饱含灵力的血珠送入了她的口中。 “你们是笨蛋吗。”苏醒过来的明石国行,用手臂撑起上半身,从背后揽住了少女。 太刀青年苍白着脸,“耳垂是人体最不敏感的几个部位,当然是取耳垂上的血了……你们那都是什么表情?等等,为什么要拔刀?住手,喂!” 第57章 探查 收敛神力,再用灵力制作一层薄薄的伪装,遮盖住阴冷的气息,如此一番伪装,加州清光,立刻便仿佛焕然一新。 “主人,”付丧神愉快的微笑着,他眼中隐约的黑气已经完全消失了,“准备好了吗?” “没问题的话,我们就出发吧。”大和守安定将刀收回刀鞘,温和的说道。 他们一左一右的站在少女的身边,各自揽住了她一条胳膊。将她带到了院子中。 加州清光阻止了她回头的举动:“主人,您在看什么呢?” “不必担心,这里已经设下了结界,不会惊动周围的居民的。”大和守安定停下话,又温和的道,“大家会有分寸的。” “……(⊙⊙)。” “那么,请您闭上眼睛。” 付丧神不约而同的举起了手,院落之中突然卷起了风,落叶簌簌,围绕着一个奇特的轨迹旋转着,空间缓缓的扭曲,犹如融化一般。 陆乔乔闭着眼睛,只觉得光线一暗,风声也随即消失。周围仿佛陷入了无声的寂静之中。 也只是一瞬,和暖的风扑上面庞,耳中突然涌入了纷杂的声音,接着听见付丧神在她耳边道:“到了,主人。” 陆乔乔睁开眼眸,首先映入视线的,是一盏旋转的花灯。 大约有半人高,薄纱制成的灯罩上,描绘着形态各异的美人。花灯缓缓的旋转着,画上的美人便也透露出旖旎的风情来。 街道两旁的建筑都是古式的,障子门半开着,再往里看便被一层迷雾遮掩住了,只能听见隐约的笑声。 陆乔乔还在观望,便听加州清光有些紧张的道:“糟糕。” “清光?” 加州清光神情紧张,他张开口,一道声音却抢在他之前,悠悠的道:“诶呀,是审神者大人吗?” 花灯旁的店铺拉开了门,一个披散着头发的年轻女人走了出来,暧昧的灯光之中,她举起衣袖,朝陆乔乔招摇着:“进来玩吗,审神者大人,店里也有俊美的公子们呢。” 陆乔乔愣了一会,突然反应了过来。 这是……风俗街? 仔细一看,这里家家都挂着粉色或者红色的花灯。 “主、主人,”黑发红眸的付丧神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我、我我……我们走吧!” 他刚说完,对面那家装饰着红绸的店铺中,也走出一个人来,却是个年轻的男子,喝的醉醺醺的,脸上戴着一面白缚,一步三摇的朝陆乔乔等人走去。 “别走啊,”他胡言乱语着,“再、再喝……” “干什么,”加州清光上前一步,拦住了这个醉鬼,“走开。” 却没想到对方反而抓住了他的袖子,用力推搡着:“……加州清光?” “我可是审神者啊,你敢阻拦我……” 砰! 一道灵力,精准的击中了男子的面颊,将他打得翻倒在地。男子一声不吭,随即晕了过去。 旋转的花灯之后,走出一名女子来。她穿着华美的羽织,黑色的长发在夜风中轻扬着。 “带着近侍来逛花街吗?”女子轻轻开口,灯光映照在她的面容上,冷艳如同雪中的荼蘼。一颗小小的美人痣点在她的下巴上,为她增添了一丝妩媚。 即便她没有戴着审神者惯用于遮掩面目的白缚,她周身纯粹而强大的灵力,也明显的昭示了她的身份。 “神羽大人。”风俗店的看板娘轻轻的弯下了腰,恭敬的朝女子行礼。 “您好,”陆乔乔连忙道,“那个……谢谢您。” “不必。”女子淡淡道,她朝店内走去,掀开了帐幔,又转过身,便看到夜幕之中,少女仍旧在眼巴巴的望着她。眼睛睁得圆滚滚的,充满了惊叹与敬佩。 “……是新人吗?” “啊、嗯,是的!” “不想再遇到这样的事情,下次来时之京,让你的近侍,避开歌舞伎町的坐标就好。”女子放下帐幔。“早点离开吧。” 她的身影消失了。 “主人,别再看了。”加州清光抓住了她的手腕,与大和守安定两人半拖着陆乔乔,匆匆的走出了那被暧昧晕光笼罩的街道。 陆乔乔一步三回头,地上的男审神者依旧躺在那而,无人过问。风俗店的看板娘笑眯眯的,朝她颔首致意。 等到花灯远去,陆乔乔眼眸闪亮亮的:“刚才那位审神者……好厉害啊。” 她抬头一看,顿时又发出了赞叹。 他们停在了一条十字路口,后面是花街,而前方则是街道,因为时间的缘故,并没有行人,因此便更加显得道路宽广,气势十足。绵延不尽的建筑,一直铺开到视线尽头,高悬的明月之下,庞大的城市显露了一角轮廓。 而天空之中,竟然也悬着一些建筑,在云层后半隐半现。 “主人,”加州清光平复了心情,有些感慨的道,“这里就是政府为审神者所设立的——时之京。” 时之京。 时之政府为了其麾下的审神者而特意建立的城池,囊括了几乎所有的设施,面积是东京的三倍大小,就连现世的高楼、游乐场所,也都能在时之京中找到。 “除了审神者以及政府的工作人员,时之京里面的,都是式神。” “式神?刚才那位看板娘也是吗?” 加州清光尴尬的咳嗽一声:“是、是的……” “抱、抱歉,主人……”付丧神垂着头,“竟然带着您,进入了、进入了……” “这应该是我的错。”大和守安定道,“以前,那位……时常会去找花娘们买醉。偶尔会让我们随行保护。” “啊,安定,原来是你这家伙。” 大和守安定镇定的转移了话题。 “主人,”少年仍旧有些腼腆,“时之京我来过几次,这里有一个摄政司,专门处理京中的事务。要去那里看看吗?” “不行。”加州清光果断道,“那是政府的部门吧。” 他思考了片刻,便果断的道:“去万屋吧。” “万屋?” 加州清光解释道:“主人,万屋是政府设立的店铺,但是因为审神者们的提议……推出后增加了不少功能。” “去无指定的万屋吗?”大和守安定问了一句。 八_ 零_电_子_书_w_ w_ w_.t_x_t_8_0. c_o_m “那是当然的吧。”加州清光道,又对陆乔乔说,“主人,请您释放出一点灵力,对天空说‘行车’。” 陆乔乔迷迷糊糊的,依言道:“……行车。” 她刚说完,天空中一片低低悬浮的云便动了动,随后云渐渐降低,一辆车轮下浮动着鬼火的牛车,从天而降。 陆乔乔:“……(⊙ ⊙)。” 她惊讶的看着这车停在了他们面前,竹帘自动卷起,呼噜着舌头,哇哇咧咧的:“客人,请上车。” “主人,”加州清光笑眯眯的道,“这是一种叫‘鬼车’的妖怪,不过已经跟时之京签过契约,到了晚上,只有这种交通工具可以使用了。” “别害怕,它敢乱来的话,”大和守安定温和的道,“我们会斩了它的。” 牛车立刻像人那样瑟瑟发抖。 陆乔乔同样瑟瑟发抖着,颤巍巍的爬上了牛车。 车里挂着一个破旧的灯笼,它长着五官,似乎正在打盹。 “喂,鬼火,”加州清光用刀柄敲了它一下,“驾车去。” 灯笼惊醒过来,它甩着舌头:“哦,有客人啊。” “嗯?”它看向陆乔乔,发出一声惊呼,“是位审神者大人啊。” 灯笼呆呆的看了一会,赞叹道:“您真美丽啊,如此纯粹而强大的灵力,付丧神老爷们真幸福啊……不过,之前都没见过您呢。是新入职的审神者吗?” 一边说着,灯笼的舌头越来越长,垂涎的晃动着,试图舔一舔少女。 大和守安定拔出刀,毫不犹豫的斩了过去,鬼火嗷嗷叫唤着,连忙缩到一旁。 “抱歉抱歉,”它缩回舌头,呜呜讲着,“审神者大人的灵力太诱人了……不不不,请放下刀,小的绝对不敢了。” “敢问,审神者大人……要去什么地方啊?” 陆乔乔松了口气,她定了定神,“万屋。” 大和守安定收回刀,坐到了少女身边,少年又恢复了温和的模样。 “主人,请坐稳了。” 话音刚落,牛车便倏然升起,如风一般飞驰在夜空之中。 绑在车顶上的鲤鱼风车呼呼的转了起来,鬼火灯笼在窗户边飘着:“审神者大人,哪个万屋都可以吗?” 加州清光道:“没错,带我们去最近的一处就可以了。” “万屋有很多所吗?”陆乔乔问。 大和守安定解释道:“万屋分为两种呢,每个本丸都有专属的万屋,另外就是政府为了方便大家交流而设立的万屋,无限定的万屋功能要多一些。” “考虑得好周到啊。”陆乔乔不禁发出了感慨。 鳞次栉比的建筑次第掠过,这都是时之政府,为了审神者而建立的。 大和守安定的笑容淡了一些:“是啊。政府非常看重审神者。” 近乎无微不至。 方方面面,都为审神者而考虑。 “安定?” 陆乔乔敏锐的察觉到了付丧神那奇怪的情绪,不由问道:“怎么了吗?” 少年微微一笑,他摇了摇头,正要说些什么,突然牛车一停,徐徐的降落了下去。随后那竹帘被掀开,一个人影出现在外。只见一名高大的男子,站在车外。 他的腰间,挎着数把刀,一张狰狞的鬼面,覆盖在他的脸上。 “打扰了。”男子开头,低沉而沙哑的声音道,“方便载我一程吗?我要去摄政司。” 第58章 面具 路灯洒下些许微光,映照在森森鬼面之上。 驾车的鬼火灯笼吓身体都拉直了:“六、六六六六……” 它呼噜着舌头:“是六道道、道部众的大人吗。” 六道部众? 男子简短的应了一声,掩在面具下的眼眸,如同刀剑一般锐利。 “请进来吧。”陆乔乔努力收起紧张的心情,镇定的道,还对他露出一个微笑。 竹帘晃悠悠的落下,牛车轻微的震动,再度飞上了夜空。 男子靠着车壁坐下,一条腿支起,姿态并不显得拘束。他腰间的刀磕碰在车厢,发出了轻微的声响。 加州清光微微倾身,挡在了陆乔乔面前,昏暗的光影中,大和守安定的手悄悄的伸到了袖子下,握住了少女的手腕。 一时无话。 窗外掠过了层层云雾,寂静之中,男子突然抬起手,按住了腰间的刀。 他一共携带了三把刀剑,两把别在腰间,一把太刀背在身后。 “小姑娘,”男子开口,声音沙哑而低沉,“你是新任职的审神者?” 陆乔乔感到大和守安定微微收紧了手。 她表情不变,反手勾住了他的手心,安抚着他的情绪。 “是的。”她对男子微笑,“这两位是我的契约付丧神,您好。” “嘿。” 男子意味不明的一笑。 “你笑什么?”加州清光阴郁的问。 男子却根本未曾看他一眼,仿佛他是个不存在的事物那样,只是对陆乔乔轻轻颔首:“你的灵力很不错。” “因为你的缘故,我身上的刀,也不安分起来了。” 他卸下腰间一柄刀,握在手中。幽幽的鬼火映照下,他手中的刀剑竟似在轻颤着,仿佛具有生命一般。 加州清光仔细辨认了一会,突然失声道:“同田贯?” “清光?” “主人,”加州清光急忙道,“那是名为同田贯正国的刀剑付丧神。” 大和守安定一手按住了刀柄:“他身上别的刀,也都不是普通的无名之辈。都是已经具有意识的刀剑付丧神。” 在两名付丧神充满敌意的注视之下,男子稳稳的坐着。 “审神者,”他目视陆乔乔,“一直看着我,是对在下有什么不满吗。” 陆乔乔直起身:“您为何要让他们……用这种姿态现世?” 男子发出了一声嗤笑。 “这样的姿态,才是他们本来的面貌。” 他突然拔出了那柄名为同田贯正国的刀,锋利的刀身立刻便闪耀着摄人的冷光。 “锋利、坚硬、驰骋于战场,斩杀敌人,被人持有,作为武器而战斗,这才是刀剑。” “但是你手中的刀,已经具有了意识!”加州清光怒道。 “刀剑不需要有自己的意志。”男子斩钉截铁的说道。 牛车哐当一声,猛然落下,车厢震动着,他冷冷的扫视着一脸怒容的付丧神。对陆乔乔道:“审神者,不要忘记,他们本质只是刀而已。” “被付丧神们的皮相所迷惑,会踏入邪道的。” 他猛然跳下了车,挥手松开了竹帘。 加州清光愤愤然的关上了车厢。 “什么啊,那个人。竟然还对主人说教。” 鲤鱼风车再度转动了起来,陆乔乔掀开窗帘,层叠的云中,隐约显露了一个巨大的鸟居,阶梯悬在空中,那名戴着面具的男子,正踏着这些悬空的阶梯,一步步朝鸟居走去。 正是时之政府,设立在这城池中的摄政司。 她想再看清楚一些,牛车提高了速度,男子与摄政司越来越远,很快便成了淡淡的剪影。 陆乔乔放下窗帘:“刚才那个人,是政府的人?” “是的。”大和守安定淡淡的道,“很好的代表了政府的态度呢。” ——刀剑不需要有意志。 只要贯彻彻底的武器之道就好。 “那是六道部众的大人。”一个声音幽幽的说。鬼火灯笼从窗帘的缝隙中窥着少女,甩着舌头道,“大家都很害怕他们。” 陆乔乔甚是温和的道:“灯笼先生,能请您仔细说说吗?” 鬼火灯笼立刻就来了精神,它不敢在付丧神的眼皮下钻进车中,但将身体彻底的卡在窗户上:“六道部众,是京城里的大老爷们都不敢得罪的存在呢。” “他们个个都可以随手碾死我们这样的小妖怪,平时也不大见得到人影,听、听说……他们之中,有一群,特别厉害的,连审神者大人见了也害怕。” “那群人……都会,戴着面具。” “他们主要做什么?” 鬼火灯笼支吾了半天:“其他的,小人并不清楚,但……戴面具的那些,据说曾经……” “曾经闯入了一些本丸,后来那些本丸就都消失了。” “诶呀,审神者大人,”灯火摇晃着,“您别担心,像您这样灵力强大的审神者,是贵人啊,一定会被精心保护起来,六道部众的大人们,虽然很凶、但是不要招惹到他们就好,他们平常真的不怎么见得着……” 鲤鱼风车停下了。 “诶呀,已经到了万屋了。” 陆乔乔被搀扶着,走下了牛车,她对鬼火灯笼认真的道谢,又付出了灵力作为车费,小妖怪立刻高兴得颤抖了。 “我的工号是丁三柒,您要是回去的话,叫我的工号,我会立刻出现的。” 它甩着舌头,恋恋不舍的离开了。 已是深夜,时之京异常安静。离开了歌舞伎町,除了那名戴着面具的男子,便再也没看到其他的审神者。 这也是正常的,不管在什么地方,到了夜晚,最为热闹的一定是声色场。 只不过这座庞大的城池,确实安静得过分了一点。 这只能说明,时之政府麾下的审神者数量,并不算多。 但却为此建造了如此奢华的城池吗? 陆乔乔若有所思。 “主人。这里就是万屋了。” 陆乔乔转过身,前方不远处,是一栋类似神社的建筑,但却没有鸟居标识,只在门边放了一尊……狐之助的塑像。 走近了看,这房子有窗户,但却没有门。 “主人,将您的手按在墙壁上。”大和守安定道,他略微犹豫了一会,便对陆乔乔说,“然后,说出‘壬71’。” “……壬71?” 万屋的墙壁突然凭空消失,陆乔乔还保持着伸手的姿势,人却已经身处一间灯光明亮的内室,印花墙纸与舒适的沙发一并映入眼帘,这是个非常具有现代气息的房屋,最为显眼的是茶几上摆放的笔记本电脑。 “诶?” “主人,”大和守安定倒是并不惊讶,“刚才让您说出的,是……那位的,审神者编号。” “进入万屋,需要报出编号,随后便会生成一个空间,由审神者自己布置。这里的摆设,都是他之前设置好的。” ‘那位’,自然指的就是那名男审神者。 难怪这房间充满了现代气息。 陆乔乔点点头:“还有审神者编号这个东西吗?” “本丸跟审神者都具有编号的,壬是批次,代表着那位是政府招募的第九批审神者,后面的数字是个人的排序。” “那台东西,”他指着茶几上的电脑,很显然并不知道那叫什么,“我曾经见过那位,用它来联络其他的审神者。似乎里面藏着一个可以联络所有审神者的工具。” “总算能开始搜集情报了,”加州清光道,“这外观真不可爱。” “难道你以前见过吗。” “那、那是当然的!” 加州清光底气不足的辩驳了几句,突然意识到,从刚才开始,陆乔乔便一直沉默。 他转过身,便见少女低着头,若有所思。 “主人,”他奇怪的问道,“怎么了吗?” “清光,”陆乔乔并没有看茶几上的‘笔记本’,而是问道,“你曾经说,每个本丸的坐标,都是保密的?” “是的……”加州清光迷惑的道,“这是为了保护本丸,不让敌军掌握,只有审神者自己知道。” “若契约在的话,”大和守安定补充道,“我们也可以通过契约,稍微感知一点方位。” “唔。”陆乔乔应了一声,便又沉默了。 她慢慢的走到沙发边,掀开了那台笔记本,入目并非是现世常见的款式,更像是两块薄薄的液晶板,被拼凑在了一起。 “咦,怎么没有亮起来呢?”大和守安定突然道。 “这就对了。” 陆乔乔伸出手指,轻轻的按在了‘笔记本’上:“我刚才试探着输入了灵力,得到了两个结果,第一,这果然不是电脑,而是具有灵力的器具,第二,它对我的灵力没有反应。” “主人?” “清光,”陆乔乔道,“你还记得吗,刚才那位灯笼说,戴着面具的那些人,曾经进入别的审神者的本丸。” “你说,他们为什么可以这样做呢?” “他们是政府的人吧,”加州清光道,“知道本丸的坐标也是很容易……” 话说到一半,他却自己停下了。 “本丸的坐标,其实相当于地址吧,知道了坐标,只是能更加精准的锁定那个本丸。”陆乔乔道,“真正关键的‘钥匙’……” 她将手指搭在‘笔记本’上:“应该是审神者的,灵力。” 陆乔乔已经见过不少审神者了,每个人的灵力,都不一样,就像人的指纹、dna,绝对不会相同一样,灵力也是如此。 所以‘笔记本’对她的灵力毫无反应,因为她使用的是壬71号审神者的编号,‘笔记本’记录的是他的灵力。 “刚才那个人……他的面具上,有着很特殊的灵力波动。” “无形无质,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类似于空气、水一样的灵力。那绝对不不是自然生成的。更像是经过了某种‘提纯’。” 她弯曲着手指,一缕灵气盘旋在她的指尖,陆乔乔努力晃动着灵气,随后猛然往笔记本上一按。 在付丧神的注视下,‘笔记本’发出微微的亮光,仿佛被激活了一般,屏幕倏然亮了起来。 “诶呀,我猜对了。”少女微笑起来,双眸闪闪发亮,“我试图模拟了那种灵力……果然可以激活它。” “果然,时之政府,给它的工作人员们,发放了特殊的‘钥匙’。” 能够打开本丸的钥匙,一把是审神者自己的‘灵力’,另一把就是时之政府设下的这种无形无质的灵力。 这种类似于后门的东西,大概是为了更加方便管理其麾下的审神者。 “安定,”她突然扭头,对身边的蓝眸付丧神道:“所以……你知道,召唤你现世的,那位审神者本丸的坐标吗?” 大和守安定愣了一下:“只有些模糊的感觉,之前曾经因为契约的缘故,记录过大概的位置。具体……并不清楚。” “太好啦。这就够了。”陆乔乔眉开眼笑,少女抬起手,十指轻松的舞动着,仿佛在捏着什么东西,一团灵气在她的掌中逐渐成型。 最后,定格成了一张与那名男子如出一撤的鬼面具。 她将面具戴在脸上:“有了这个面具,我应该也能像政府工作人员那样,直接进入别人的本丸。走吧,我们去那个本丸看看。” 第59章 暗藏 直接进入壬71号审神者的本丸。 想法是很美好的,实施起来是很困难的。 时之政府麾下的审神者,人数以数万计,他们分散在不同的时间线之中,建立本丸,随后用结界将其保护起来,藏于时空的缝隙里。 壬71号审神者所在的时间线,大致上是战国时期,位置,则处于九州地区。 然而战国时期横跨数百年,九州地区又何其大也。 “所以说,只有这么点线索,根本不够啊!” 加州清光小小的打了个喷嚏,他一边抱怨着,一边脱掉了外套,极其自然的披在了陆乔乔的身上。 他们已经离开了万屋,正行走在荒郊野外。 夜风吹过平原,清冷的月光遍洒,远处是幢幢山林,地面残留着一些折断的刀剑,昭示着这里曾经发生过的战争。 ——这便是打开溯洄通道之后,呈现在他们眼前的情景。 狂风卷起了陆乔乔的发丝,她有些恍惚的道:“……战国时代。” 不管看多少次,能够随意在时空中行走的力量,还是让她惊叹。 这些与她一样,有着人类的身躯的,是真正的、降临在这世间的神明。 而她却被神明称呼为“主人”。 颈间一暖,陆乔乔回过神,便发现大和守安定脱掉了他的围巾,如同加州清光那样,将围巾披在了她的身上。 “抱歉呢,主人,”少年轻轻的叹了一声,语气温柔,“我只记得这些……让您失望了。” “这里的温差与时之京很大,还请您注意保暖。” “是啊,主人,”加州清光附和,“如今的情况,找不到壬71号的本丸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别太在意了。” 披在她身上的衣物尤带着体温,陆乔乔拢紧了外套,觉得心似乎泡在温水之中。 “谢谢。”她轻声道,“我一点也不冷了。” “安定君,我觉得您提供的信息已经很多了,”陆乔乔将围巾绕起,“至少,年代上大致没有错就行了。” “其实,我从万屋里,带走了……这个。” 在付丧神的注视下,陆乔乔慢吞吞的从口袋中,掏出了一个……笔记本电脑。 “主人?等等,您是怎么把这么大的东西放到衣服里的!” “您将它带出来了?但万屋的东西都有限制,是无法随意取用的。” 付丧神们发出了截然不同的惊呼声。 “这个东西,其实并不是物体。”陆乔乔道,她将手用力一压,那外形上看起来跟笔记本电脑没什么差别的物体,便仿佛虚影一般波动了起来。 “而是术式的产物,具体到底是什么我不清楚,但将它缩小了放在口袋中是没问题的。” “当我启动它的时候,我发现它里面,还残留着一点点的灵力。应该就是安定君之前的审神者,那位壬71先生的。” 加州清光露出了恍然的表情:“原来如此,难怪您会如此笃定,我们一定能找到本丸的坐标。” 少女的眼睛闪闪发亮,露出了略带着些小小得意的笑容。 “是的,”陆乔乔胸有成竹,“接下来,就交给我吧。” 陆乔乔一边说着,拎起了手中的‘笔记本’,用灵力将它包裹住。用力一捏! 眨眼之间,术式便在少女简单粗暴的做法下,直接破坏了…… 属于壬71号审神者的、残留在这术式中的灵力,犹如一团游动的萤光,微弱的飘摇着。 加州清光发出一声惊叹——纯粹因为少女那暴力的做法。 “主人,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 冷风吹过,陆乔乔小声的说:“难道不是等着它飘到本丸去吗?” “没这种功能啦!” 话音刚落,壬71号的灵气‘团’,便晃悠悠的,犹如蛛丝一般逐渐拉长,纵横交织着,慢慢形成好似一道脉络的‘网’。 灵气触碰到哪里,哪里的空间便仿佛融化了一般。 隐约可见的结界轮廓,若隐若现着。 “本丸?” “真的能找到……” “好幸运,就在这里呢。” 壬71号的本丸,居然正好在这条时间线上。 大和守安定立刻便朝结界冲去,然而那若隐若现在时空夹缝之中的结界,仿佛虚影一般,他碰都不碰不到。 少年回过身,语气里多了些急迫:“主人……” 陆乔乔深吸一口气,拿出了面具。 这种时候,她反而有些忐忑,也不知道,她捏出来的这个面具,究竟能不能真的打开结界…… 但总归是要试一试的。 “请到我的身边来吧。”她对付丧神说,少年们一左一右的簇拥着她,随后朝那缝隙里的本丸,迈出脚步—— 犹如流水一般的屏障拂过了身躯,陆乔乔不由自主的闭上了眼睛,再睁开眼睛时,一片灯火通明。 摇曳的灯火照耀着高耸的城池,天守阁犹如悬在天边。铁栏栅的尖角直指天幕,冷光中透露着肃杀的意味。 门前竖立着一个鸟居。鸟居之后,便是遍洒了红枫叶的庭院。 大和守安定神情激动,身影一闪,已经越过鸟居,朝院落右侧亮着灯火的部屋跑去。 “喂,安定!”加州清光阻拦不及,“真是的,这家伙也太心急了。” 付丧神微微皱起眉:“真奇怪啊,这种时候了,灯居然还亮着。地上也尽是落叶,没人打扫吗……主人?” 陆乔乔回过神:“清光,你有没有觉得……有点奇怪?” “什么?” “这里好安静啊,”陆乔乔环顾四周,“一点声音也没有,连虫鸣也听不到。” 她抬起头:“安定君进去了这么久,也没有任何动静呢。” 照理来说,早应该喧闹了起来才对。 而且……他们太幸运了一些。如此顺利便成功的进入了壬71号审神者的本丸,顺利得让陆乔乔有些不安。 “清光,我们还是……” 她的话还未说完,一声巨响骤然惊破了夜空,本丸似乎在震颤,枫叶簌簌而落,灯火通明的刀剑部屋,如同摧垮的积木,从右侧起轰然倒塌,四散的砖石与木梁中,大和守安定与半扇障子门一起飞了出来,重重的摔落在庭院之中。 哐当—— 障子门四分五裂,加州清光上前一步,拔出了腰间的刀,一刀将飞射而来的木梁劈开。 “安定!”付丧神挡在陆乔乔身前,“怎么回事?” 少年瘫在地上,手肘支撑着身躯,他捂着胸口,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他蓝色的羽织上染着点点血迹,付丧神抹掉了嘴角的血,迅速的拔出了刀:“咳咳……没事,保护好主人。” 灯火摇曳着,坍塌的部屋之中,一道人影,缓缓的走了过来。 “终于来了,”他在如血的枫树下站定,沙哑的声音嘿嘿的冷笑,“审神者。” ——正是时之京中,戴着鬼面的那名男子。 “主人,”大和守安定举着刀,“本丸里的刀都不见了,部屋里只有这家伙!” “啧,不是说有急事要去摄政司吗,”加州清光道,“居然出现在了这里,政府的走狗。” 男子对付丧神的话充耳不闻,只是注视着陆乔乔。 “那个面具……是谁教会了你‘虚面’之术?” “虚面,它原来是叫这个名字吗。”陆乔乔揭下了面具,“没人教会我,我只是试着用灵力,模仿了一下你的面具而已。” “自己领悟出来的吗?啧……”男子低声嘀咕了一句,陆乔乔没听清。 “喂,”加州清光举起了刀,“这本丸发生了什么?刀剑跟审神者呢,是你做了什么吗!” 他没有得到回应。 或者说,从头到尾,对方根本就没将任何一个付丧神看在眼中,他所注视着的,一直都是身为审神者的陆乔乔。 “从见到你开始,我就觉得奇怪,”男子沙哑的冷笑着,“你的灵力,如此强大,然而我此前居然从未听说过……最近入职的那批审神者之中,也没有你这张脸。” 他抬起了手,一个人形的纸片在他的掌心中悬浮着,微微发光的符文布满了纸人全身,正中央则是被五芒星包裹的‘壬71’字样。 “那是什么东西?”加州清光低声问。 大和守安定不太确定:“好像是……替身式神?” 替身式神。 陆乔乔心中一紧,耳中听男子冷冷的道:“你似乎不知道,政府的无限定万屋,虽然谁都能够使用,但如果审神者用自己的灵力做了改造,那么它便会记录这位审神者的灵力,作为区分。” “这个式神……突然出现了万屋使用记录的时候,我也吃了一惊呢。居然会有人使用他的编号,进入了万屋。原本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想法,在本丸等待着,没想到你们居然真的来了啊。” “嘿嘿……”他将替身式神用力一握:“少女,从未见过的面孔、身边跟随着气息晦暗的付丧神……看来你就是,壬71号口中,那个……” “暗堕者。” “主人,危险!”加州清光一把抱起了陆乔乔,付丧神高高跃起,而他们刚才站立的位置,则被骤然劈来的刀光切开了深深的沟壑! “这家伙很强,”大和守安定双手握刀,“明明是个人类,却有着跟付丧神不相上下的力量。” “主人,退后。”加州清光放下陆乔乔,将她推到鸟居之后,两名少年以犄角之势互据庭院一角,极有默契的防守在陆乔乔的身前。 从男子的身上,涌出了惊人的杀意,他手中的刀似乎也被这高昂的战意所鼓舞,发出了铮铮之声。 “嘿。” 他冷冷的轻笑了一声。 陆乔乔眼前一花,视线中男子似乎还站在原地,然而耳中却突然听见了清脆的金铁交击之声。 鬼面男子身若鬼魅,极快的冲到了鸟居前,一刀斩向加州清光,付丧神抬手格挡,顿时刀刃相抵,巨大的冲击力撞击着少年,加州清光浑身一震,刀柄差点脱手而出。幸而大和守安定及时刺出一刀。男子旋身避开,却又立刻挥起了刀锋,攻势若疾风骤雨。 付丧神的力量远远超过人类,然而在这场战斗之中,这名男子,却展现出了极为强悍的实力,在两名付丧神的围攻之下,竟然丝毫不落下风! 陆乔乔根本看不清楚他们的动作,三人的身影似乎混在了一起,金铁交击的声音响成一片,不断有锋利的刀气飞旋着,不过片刻,地面便裂开了纵横的沟壑。 枫叶片片飞旋,整个庭院,犹如燃烧的血海。陆乔乔听见一声惊呼,随后一蓬血花飞溅开来,加州清光捂着肩膀,蓦然被击退了数十米,重重的撞在了石灯笼上。 石柱轰然倒塌,少年翻滚着,尘土与鲜血糊了一身。 紧接着,大和守安定也被一刀逼退,一道伤口横贯少年的脸,从眉心斜劈至嘴角。 “主人,”少年却顾不上几乎将他脑袋砍开的伤势,只是惊慌的道:“快避开!” 陆乔乔只觉一股巨大的力量,蓦然冲撞在她的身上,她的眼前出现了重重残影,晕头转向之中,耳中清晰的听见了轻轻的笑声。 “诶呀,吓到了吗。” 若有若无的香味环绕着她,味道清淡,像是舒展的夜昙。 陆乔乔抬起头,刀锋悬停在她的头顶,却被另外一柄刀所格挡住。一条手臂揽着她,恍若白雪一般的色泽,覆满了她的视线。 黑色的业火之中,鹤丸国永从少女的影子中现身了。 “这么晚才让我出来,这可跟约好的不一样啊。我的主人。” 第60章 附神 夜色流转,身披白雪的付丧神站在红枫之中,金色的双瞳微微生光。 “真狼狈啊,主人,不是说好了,遇到危险的话,立刻就将我叫出来吗。” “鹤丸国永?” 鬼面男子语气微冷:“从影子里出现,这是新的请神术式吗。” “被我这骇人的登场方式吓到了吗,”付丧神拔出了刀,纤细的刀身却流淌着摄人的冷光,“尽管高兴吧,能死在我的手里,对你而言,也是一件可喜的事情。” 加州清光挣扎着起身:“鹤之助,别大意啊,这家伙很强。” “哦呀,这是来自同僚的忠告吗,我就收下了。” 鬼面男子突然向后急退!他的衣袖却仍被付丧神一刀切开。刀光如弦月,高高的飞旋在夜空,那身着白衣的付丧神,犹如在夜色之中起舞。 一蓬血花飞溅开来,鬼面男子的右肩被付丧神一刀砍中,刀锋深深的嵌入了他的骨骼,几乎将他的手臂齐根砍断。 男子闷哼一声,却不退反进,蓦然松开了手中的太刀,从怀中拔出了一把短刀,凶猛的刺向了付丧神的脖颈。 几乎是在同时,付丧神也松开了刀柄,旋身避开了短刀,他的衣袖舒展着,如白鹤展开羽翼,飘然跃起,一脚踢中了男子的胸口。 鬼面男子立刻飞了出去,重重的撞在了墙壁上,嵌入他肩膀的太刀,也被这力道震动,激射而出,刀刃飞旋着,从空中坠下。 鹤丸国永抬起手。 啪—— 付丧神又从容的接住了太刀,轻轻一挥,刀锋上沾染的血珠,尽数甩落在红枫上。 男子的面具边缘不断的滴下血珠,他捂着胸口,甚是艰难的坐了起来。 他难以置信:“……区区一名,付丧神,居然能将我、咳咳咳……” “区区付丧神?诶呀,这个说法,真是吓到我了。”鹤丸国永嘴角挂着微笑,淡不可见,居高临下的俯视着鬼面男子挣扎的样子。 “你所拥有的力量,也是来自于你眼中‘区区’的付丧神啊。” “住口,我还没有败,付丧神。”鬼面男子厉声道。 他从背后拔出了第三把刀,亦是一柄太刀,几乎是在他握住刀柄的瞬间,鬼面男子的颓态骤变,强大的气势犹如浪潮,将他身边的枫叶纷纷荡开,他便这样,一手握着太刀,另一只手则握着那柄短刀,摆出了迎战的姿态。 “诶,很厉害嘛,能够一次性附神三把刀。” “鹤丸殿,您在说什么?” 付丧神那目下无尘、俯视众生的眉目,瞬间柔和了下去。 “这可真是……”他笑着抱怨,“主人,您还是继续叫我鹤之助吧。您再对我使用敬称,我会碎掉的。” “您很疑惑吗,没什么值得惊讶的,加州、大和守输给这家伙很正常。” 付丧神的语气淡淡的:“因为他使用了一个术式——附神。” “简单来说,就是将付丧神的力量抽取出来,引入自己的体内。他手中的刀剑,虽然有意识,却无法变化为人身,正是因为附神之术,取走了他们的力量。加州,你们并不是在与人类战斗。” ——而是在与同为付丧神的,刀剑战斗。 “竟然是这样,”大和守安定冷冷的道,“虽然之前稍微察觉了一点,但真相依然令人作呕。” “付丧神,你感到不悦吗。可笑。”男子却冷笑着,“拥有人身的你们,具有了迷惑人类的皮相,诱惑那些心志不坚之辈,为之沉沦、忘形、堕落;就连你们自己,也被迷惑,已经忘记了作为刀剑该有的模样!” “我所行之道,才是正确的,以最为锋利的模样存在,以刀的姿态战斗,被能够使用的人挥舞着,驰骋于战场。实行纯粹的武器之道。” “说起歪理倒是一套一套的。”鹤丸国永道,付丧神闪身上前,刀锋切过男子的面门,鬼面上立刻便划开一道裂缝。 只需再加一刀,便能给予鬼面男子重创。一声低呼却从后方传来。 那是陆乔乔的声音。 “清光,安定君!” 鹤丸国永几乎是立刻撤了攻势,迅速的退到了少女身边,他转过视线,入目便是加州清光跪倒在地的身影。 “唔……”付丧神发出了痛苦的低吟,紧接着,大和守安定竟然也摇摇晃晃,仿佛醉酒一般,他用刀拄着身躯,才勉强站立。 鹤丸国永想都没想,立刻朝庭院一角挥刀,墙壁蓦然碎裂,轰然的声响中,一道人影自黑暗中滑出,衣角翻飞着,只是一瞬,便又隐入了黑暗之中。 “哦,来了帮手吗?”鹤丸国永用衣袖遮住了口鼻,“这个气味……是专门对付付丧神的安神香?” 他当机立断:“主人,将加州跟大和守收回本丸。” 少女的影子摇曳着,如同流淌的泉,卷住了付丧神,与此同时,鹤丸国永抱住了陆乔乔的腰,蓦然挥出一刀,将壬71号审神者本丸的结界,硬生生的砍出了一道裂口! 他抱着陆乔乔,如翩然的白鹤,转瞬间便穿过了结界。 红枫徐徐飘落,结界重新收拢。只余一点残留的杀气。以及满地的沟壑。 又过了片刻,一道人影踩着枫叶,从残存的部屋中走了出来。 那是一名女性,穿着华美的羽织,脸上同样戴着‘虚面’。 “原来是你……”鬼面男子低哑的道,叫出了对方的名字,“神羽。” 女子摘下了面具。露出冷艳的面容。 如果陆乔乔还在,一眼便能认出,她正是歌舞伎町中,所遇到的那位女性审神者。 “雨村,”她开口道,“你的伤势如何。” “无碍,”男子语气冷淡,看得出来他与女子非常熟悉,正用一种抱怨的口吻说道,“神羽,既然你在,为何不与我联手?” “我可没兴趣送死。” “什么意思?” “雨村,我觉得你应该抽点时间,去看看眼科。”神羽毫不留情道,“你简直眼瞎。那个鹤丸国永一身黑气,穿着那么拙劣的伪装,你也看不透。” “只有暗堕了的付丧神,才会对安神香毫无反应,他会离开,只是因为我的安神香也影响了那个小姑娘。” “暗堕、鹤丸国永、实力强大,你还没发觉吗。”神羽稍稍停了一会,才又慎重的道,“不会有错了,就是他——” 高居时之政府通缉名单榜首,第一位暗堕的付丧神,传说中穿着黑色羽织的鹤丸国永。 “没死算你命大。”神羽冷冷的瞥了雨村一眼,撩开肩膀上的散发,“那个家伙,可是至少杀了数十个审神者的。” 雨村沉默不语。 良久,他才道:“既然如此,就更应该追查下去了。” “壬71号全都坦白了,”他抬起手,掌中又浮现了那个替身式神,“他亲眼见到了暗堕的付丧神,跟随着不属于政府编制的审神者。今晚,我也亲眼所见,那名少女的影子……能够吞噬付丧神。” “那又如何?”神羽反问,“我一直在观察,那个孩子空有强大的灵力,但对阴阳术一窍不通。否则又怎么会轻易被安神香迷倒?” “根本没有证据那是阴阳术造成的。” “雨村,”神羽摇摇头,“你最好不要一意孤行。” “我有我的决断。” “随便你,”神羽冷冷的道,她重新戴上了面具,“你现在最好还是把壬71号看紧一点,要是他也死了,一切线索就都断了。” “你要去哪?” 神羽的脚步一顿:“我不想跟笨蛋相处,接下来,我们分开行动吧。” 安神香,最初是供奉给神明的贡香。能够安抚神明的情绪,能使巫女在请神的时候,尽量降低危险性。 但混入了咒术的安神香,对于付丧神来说,就成了强力的迷药。 对于灵力强大的人,也有作用。 陆乔乔觉得她现在有点像是喝多了酒。 很久以前,她也曾经被这香味迷惑,差一点死在了一期一振的手中。 而现在,她软软的倚在付丧神的胸前,只剩下了睁眼的力气。 “这幅模样……被你吓到了啊,主人,很难受吗?” “已经进入鬼道了,”鹤丸国永安抚道,“再忍耐一会,很快就能回去了。” 陆乔乔弱弱的问:“清光、安定……他们,不要紧吗?” “没关系的,他们都与你有契约,暂时在‘本丸’里呆一段时间,不会受到影响。” 常世的那所奢靡的、供付丧神居住的宫殿,其实只是本丸的‘壳’,藏在陆乔乔影子之中,与她灵魂相连的那个,聚集了无数刀剑残魂的深渊,才是本丸真正的模样。 即便是身为天下五剑的三日月宗近,也无法承受深渊之底的怨气,除了陆乔乔本人,也只有鹤丸国永,能够在‘本丸’来去自如。 低低的风声响起,鬼道本就昏昧的光线,越发暗淡,雾气陡然浓郁了起来。 鹤丸国永脚步一停,略有些诧异:“雾雨?” 他刚说完,天空便落下了淅淅沥沥的雨水来。雨珠落到哪里,哪里便腾起雾气,短短时间里,白雾便迅速填满了空间。 “鹤丸、不,鹤之助先生,您……褪色了。” 鹤丸国永身上那层薄弱的伪装,在雨点的冲刷下,很快便开始融化,不过片刻,他便好东一块、西一块的露出黑色的本相来。 黑白相间的付丧神噗嗤的笑了。 “啊呀,被您看到了,原本还想多维持一段时间啊。” “曾经觉得黑色也不错……现在却觉得,还是白色更好。” 他踩着雨水,走到路边一株枯树下,随后便坐了下来,掀开羽织,将少女塞进怀中,又把帽子戴上了。 “……(⊙ ⊙)不走了吗?” “嗯,”鹤丸国永拢起双手,宽大的衣袖将雨珠尽数遮蔽,“鬼道的雾雨是个很麻烦的东西,据说这是鬼的眼泪,会侵蚀活人的生命。” “遮蔽鬼道的雾气,也会影响道路的方向,走入雾气之中,很容易永远迷失在鬼道。” “不过,不用担心啦,它一会就会消散了。” 陆乔乔模模糊糊的应了一声,便又没了声息。 少女蜷缩着身躯,坐在付丧神的怀中,头枕着他的颈窝,温暖的羽织盖在她的身上,付丧神的双臂拥抱着她,她不说话,他便也安静的陪伴着,白茫的雾气之中,唯有雨声淅沥。 又过了一会,陆乔乔弱弱的道:“对不起……” “主人?” 陆乔乔诚恳的道:“我不应该贸然行动,让清光跟安定遇到危险了。” “……诶呀?吓到了,您是在反省吗。的确呢,答应了我们,只是打探消息而已,却偷偷做到了那个地步。” 陆乔乔低头听训,一句话也不敢反驳。 良久,她才闷闷的道:“……因为,不想他们失去家人。” 这个‘他们’,指的自然是粟田口的刀剑们。 陆乔乔极其小声的说:“我知道的,失去亲人的感受。” 虽然依照事实而言,她并不是‘失去’家人,而是被遗弃了。 “下次不会了,”陆乔乔老老实实的道,“等清光跟安定君醒来,我会向他们道歉的,再也不会让大家去冒险做什么了。” 一边说着,她抬起头,却看到一张极其扭曲的脸。 鹤丸国永龇牙咧嘴,一只眼睛闭起,另一只眼睛频频的朝她眨眼。 “啊!”陆乔乔被吓了一跳,差点蹦起来。 “哈哈哈。”付丧神大笑起来,“吓到了吗?啊呀啊呀,抱歉、抱歉。” “诶呀诶呀,您现在的表情,很不错哦。”俊美的少年轻轻的微笑了起来,他抬起手,温柔的抚摸着少女的发丝,“老实说,从本丸里出来的时候,我可是被眼前的情况吓了一跳呐——真是惨烈的战况呢。您居然不声不响的,引来了六部道众的人。” “但是,惊吓是人生中必要的事情啊,没有您带来的这些不可预料的事情,我的心是会死去的啊。” 他轻轻的抚摸着少女的脸颊:“请您尽情的为我带来惊吓吧,不管是怎样的状况,怎样的敌人,我也一定会……带给您胜利的。” 他放下了手,付丧神嘴角含笑,揽住了少女的腰,抱着她站了起来,另一只手放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哦呀,预料之外的事情,这就登场了吗?” 话音刚落,面前的雾气稍稍散开,浓雾之中,一道人影,正朝着他们走来。 第61章 迷雾 从迷雾中走出的人渐渐靠近了。 鹤丸国永的手依旧搭在刀柄上,眼中却掠过一丝惊异。 “哦,居然是位——” 后面的话陆乔乔没能听清。 她的意识越来越模糊,视线好似蒙上一层雾气,耳中隐约的听见了鹤丸国的呼唤,急切的唤着“主人”。 她有心回应,却只发出了微弱的、意义不明的呜咽声。 她最后听见的,是仿若月光一般温柔的:“诶呀”? 是熟悉的声音呢。 她脑海中掠过这样的念头,便彻底的,陷入昏睡之中。 …… ………… 陆乔乔感到自己的意识在沉浮着。 良久,她睁开眼眸,入目是熟悉的黑暗,如同雾气一般的火焰,环绕在她的身边,周围漂浮着刀剑的残骸,数量难以计数。 她又进入了‘本丸’之中。 自从与本丸订下缔约,每当她入眠之后,灵魂便会陷入这里。日复一日,与这些刀剑的残魂相伴。 一柄折断的短刀从黑暗中飘了过来,轻轻的撞在她的脸上。 陆乔乔在心中暗叹一声,她侧让过身躯,短刀便又晃晃悠悠,再度没入了黑暗里。 本丸最深处,两柄打刀矗立在一片残缺的刀剑之中。清澈的灵力环绕着它们,阻隔了怨气与业火。让它们得以安然无恙。 ㈧_ ○_電_芓_書_W_ w_ ω_.Τ_Χ_t_捌_0. c_Ο_Μ 那是加州清光与大和守安定。他们居然已经变回了刀剑的形态。 陆乔乔连忙向下溯游。 “清光,安定君”她放轻了声音,小心翼翼的伸手,抚摸着打刀的刀柄。 环绕着刀剑的灵力出现了轻微的波动。 一个微弱的声音,出现在了陆乔乔的意识之中。 ‘……主人?’ 是加州清光。 “清光?”陆乔乔连忙凑过去,“你还有意识吗?” 有着红色刀拵的美丽打刀,传递了纯粹的、雀跃的欣喜之情。刀身轻微的震颤着。那个微弱的声音,又重复了一遍:‘主人。’ 付丧神其实根本没有意识,在这黑暗而又幽深的深渊里,他只是因为被重视的主人所触碰、呼唤。 所以,纯粹的喜悦着。 ‘主人……’打刀颤巍巍的,向下倾斜,好似它还是人形,要拥抱住少女一般。 陆乔乔连忙接住。却忘记了她现在是灵魂的状态,打刀穿过了她的手臂,摔落在一地的残骸之中。 “对不起……”陆乔乔不知为何有些心酸,她在大和守安定身边盘膝而坐,灵力覆盖住了双手,将加州清光放在了膝盖上。 “清光。”她缓缓的抚摸着手中的打刀,“谢谢你。” “唉,都是我的错。”陆乔乔垂头丧气,“连累你们变成了这样。还一点线索也没找到。” 她又抬起手,轻轻的抚摸着大和守安定:“辛苦了,安定君。” 打刀沉默着。环绕着它的灵力,却轻柔的触碰着少女的指尖。 “您在安慰我吗?谢谢您。”陆乔乔道,“请放心吧,我不会就此放弃的。不管是为了一期阁下他们,还是为了你们的努力。” “只不过情况好复杂啊……”少女蜷缩了起来,将加州清光抱在怀中,一只手撑住了脸颊。 “六道部众……”她回忆着鬼面男子,“到底是什么呢……” 不管是虚面、附神,还是专门针对付丧神的安神香,感觉他们所使用的术式,都是为了对付付丧神准备的…… 鬼面男子捏着的替身式神也让她很在意。 还有那个空无一人的本丸。不仅审神者不见了,就连刀剑也…… 怀中的加州清光轻轻的震动了一下。 陆乔乔从沉思之中回过神,她低下头,凝视着打刀,眉目舒展开来。 “你在担心我吗?我没事的。” 她抚摸着刀鞘:“谢谢你,清光。” 深渊之底的业火轻微的波动了起来,陆乔乔动作一顿。这是她即将苏醒的信号。 “看来我要离开了。” 她仔细的用灵力将打刀们包裹起来。 “也不知道要将你们放在‘本丸’里多久,这段时间辛苦你们了,趁这个机会,请好好休息吧。” 少女的身影慢慢的淡去,与此同时,陆乔乔的意识终于从深眠中逐渐恢复,五感也在缓慢的复苏。 她首先听见了模糊的声音,似乎是鹤丸国永在诉说着些什么。随后鼻间也闻到了付丧神身上那淡淡的、夜昙一般的香气。 终于,微明的光芒铺在视野之中,她眼睫轻颤,睁开了眼睛。耳中随即听见付丧神惊喜的声音。 “啊呀,总算醒来了吗。主人。” 雪白的发丝落在她的脸颊上,眼前是一张凑得极近的脸,金色的双瞳中,映着她的面容。 “……鹤先生。”陆乔乔揉揉眼角,随即感到额间一暖。付丧神将手搭在了她的额头上,轻轻的点了一下。 “诶呀,又是敬语,我会被吓坏的。那……既然您不习惯,不如就叫我鹤丸吧,只有我们两个的时候这样唤我,悄悄的,不让其他人知道。” 他对着少女眨眨眼睛:“叫我鹤酱也是可以的。” “(⊙ ⊙)……” “哈哈,吓到你了吗。”付丧神蜷起手,扶着她坐了起来。“开玩笑的呐,您叫我什么都可以。” 陆乔乔果断无视了他:“鹤丸先生。” 她环顾四周:“这是哪里?” 他们正身处一间和室,一应摆设十分简洁,堂中唯一的摆设,是一盆和式插花。 “主人,”鹤丸国永虽然依旧笑着,眼底却多了些认真,“我们在鬼蜮里。” 陆乔乔愣了一会:“鬼蜮?” “嗯,简单说,就是没有人类生存,聚集了大量妖怪或者鬼的地方,已经不属于常世的范畴。” 付丧神握住了她的手。温暖的掌心包裹着她,陆乔乔这才感到,她的身躯竟然十分的冰冷。 “您中的安神香里有特殊的咒术,将您的灵力封锁在了体内。我对此无能为力,没有灵力的庇护,鬼道的雾雨终究是对您造成了影响。”鹤丸国永轻声道,“正好遇到了一个流浪的付丧神,便跟着他来到了他的住处。” “……流浪的付丧神?”陆乔乔茫然,她犹豫了一会,小心的询问“跟没来到本丸……之前的大家一样的人吗?” “哈哈,大概就是这样啦。”鹤丸国永笑着道。 也就是说,这间和室的主人,是个危险的家伙。 吃过太多苦头的陆乔乔,瞬间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她不由露出了担忧的神情。 “主人,”鹤丸国永眨眨眼睛,“那家伙的实力很弱的。” “……啊?” 付丧神抬起手,轻轻的揉了揉少女的发丝,他嘴角含笑,眼底却仿佛蒙着一层雾气:“付丧神需要灵力才能维持形体、保持实力。” 不是谁都有幸运,越过生死彼岸、得到神明馈赠,又或者遇到陆乔乔这样的审神者。大部分流浪付丧神,下场只有一个。 那就是无声无息的消亡。 “这里的主人,已经快要连形体都无法维持了。”鹤丸国永淡淡道,“不过那家伙的身份有点特殊,您看到也许会惊讶。” 他刚说完,远远的传来了脚步声,一个淡淡的人影映在了障子门上。 随后,陆乔乔听到了极其熟悉的声音:“打扰了,我能进来吗?” “请进。” 门被拉开了,光线涌入室内,那人逆光而立,将万千光柱切成熟悉的轮廓。 陆乔乔震惊的睁大了眼眸。看着他走入室内,深蓝色的狩衣下摆自然的叠在榻榻米上,他微微一笑,眼底的新月,便熠熠生辉。 “哦呀,怎么了吗,这位审神者。一直看着我呢。” 陆乔乔魂不守舍:“您是……” “三日月宗近?” 付丧神抬起衣袖,遮住了小半脸颊,他轻轻的微笑着,淡金色的流苏垂坠在发间:“哈哈,是的呢。在下三日月宗近,天下五剑里最美的一把,锻造于平安时代,也就是说,是个老爷爷了呢,哈哈哈。” 这鬼蜮的主人。 是另一位三日月宗近。 第62章 幻术 另一个,三日月宗近。 陆乔乔愣愣的看着付丧神,他的面容,是她极为熟悉的,只是这位三日月宗近是短发,额上也并未长出鬼一般的双角。 这也正是三日月宗近本该有的模样。 如果陆乔乔是隶属时之政府麾下的审神者,她也不至于如此惊讶。审神者数以万计,分布在不同的时间线,他们所召唤出的刀剑,却都是同一批。既历史上那些名刀们。 他们在各自的时间线里,是独一无二的。但难免会有一些场合,需要审神者们聚集在一起,如此便会有个神奇的景观,各家“相同”的刀剑们汇聚一堂,除了性格上的微妙差别,一眼看去,几乎别无二致。 “哦呀,还是吓到你了吗,主人。”鹤丸国永的声音响起,陆乔乔这才回过神。她眨眨眼睛,便迎上一双似乎氤氲着雾气的眼眸。 三日月宗近含笑看着她,并不言语。他跪坐在榻榻米前,狩衣的下摆铺开,如同深蓝的波澜。 多么相似啊。就连气质也很相像。 “对不起,”陆乔乔连忙道,她垂下了目光,窘迫的道歉,“抱歉,那个,您让我有些吃惊……” 付丧神抬起衣袖,遮住了唇,轻轻的笑着:“无妨,第一次见到同类的刀剑吗,审神者。” 总算陆乔乔还记得她这次前往时之京时编造的“身份”,虽然怎么看都破绽百出:“是的,我……算是新入职的审神者……对一些事情都还不熟悉。让您见笑了。” “哈哈,这样吗。”付丧神轻笑着,目光微微偏移,落在鹤丸国永的身上。 陆乔乔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 天啦。她懊悔不已。 现在跟在她身边的,可是鹤丸先生啊!并不是清光,也不是安定君…… 甚至……仔细想想,这位三日月宗近,是在鬼道遇到了他们吧? 那么他就一定看见了,鹤丸国永那黑白相间的模样。 迎着付丧神笑吟吟的视线,陆乔乔顿感前路无光。 “新入职的审神者啊……”三日月宗近放轻了声音,若有所指的说了这么一句,他的目光流连在少女身上,并没有再追问下去。 “原来是这样。”他含笑着点头,“哈哈,那么这位鹤丸殿,是您的近侍吗?” 鹤丸国永坦然的迎着他的目光。 “还未曾对您道谢,”他对三日月宗近道,“多谢您施以援手。” “说起来,这里只有您一人吗?” “唔,似乎是的。”付丧神露出了思考的神情,“不久之前,应该还是有同伴在的。不知不觉的,大家都已经变回本体的模样了。” “哈哈,我大概很快也会消失了吧。” 陆乔乔心底一颤。 她与这位付丧神素昧平生,但因为他是“三日月宗近”,当他平静的说出即将消亡的未来时。她的心尖也仿佛被谁拧住了一般。 鹤丸国永也沉默不语。 “不要露出这样的表情啊,审神者。”三日月宗近轻笑,“有形之物终究有毁坏的一天。” “若心中没有怨憎、牵挂,就此离去,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啊。” “……是吗。”鹤丸国永表情不变,令人无法窥探他的心情。“您说得对呢。” 心怀怨恨,不肯离去,跋涉过生死界限的,正是过去的他。 “三日月殿,外面的雾雨应该已经停了吧?” “唔,大概吧。”付丧神轻笑,“两位要离开了吗?也是,审神者虽然有灵力,但终究是人类,确实不便在鬼蜮之中久留。” 他站起身来:“那么,就让我带领两位,离开吧。” “多谢。”鹤丸国永道,他低下头,眉目柔和了起来,“主人,站得起来吗?” “没问题的。”陆乔乔连忙道。 她站起身来,对三日月宗近微微躬身:“谢谢您。” 终究没有说出盘旋在心底的话。 维持付丧神形体的正是灵力。虽然现在她的灵力大部分被咒术锁在了体内,但仅仅是支撑这位三日月宗近继续保持一段时间人形,还是没问题的。 只不过付丧神似乎并不需要。 与陆乔乔遇到的那些流浪的付丧神不同,这位三日月宗近的身上,找不到丝毫暗堕的痕迹。 他的气息非常的平和。或许正如他所言,作为付丧神,抑或作为单纯的刀剑,对他而言,并没有什么分别吧。 若这是他的选择的话。陆乔乔不认为自己应该干涉。 尊重他的选择。 虽然如此,她的心底,却不由自主的浮现了另一个三日月宗近的面容。 若有一天,三日月先生,也执意散去形体,做回普通的刀剑…… …… ………… “主人,怎么了吗?”鹤丸国永惊讶的声音响起。“这可真是吓到我了,泪眼汪汪的……是哪里不舒服吗?” 陆乔乔一惊,差点撞到前方的三日月宗近背后,她连忙抬起手,刚摸到脸颊,便摸了满手的泪水。 “啊,”她慌慌张张的擦掉眼泪,“对不起,我走神了。” 她对鹤丸国永挤出个笑容:“没事……鹤丸君,大概是安魂香的副作用……” 让她突然间变得特别多愁善感。 “主人,是安神香。” “咦?哦哦,这样!” 陆乔乔揉揉眼睛:“没事了,我很好,没有哪里不舒服。” 她抬起头,她正与付丧神一前一后,走在一条木质的连廊上,三日月宗近正立于前方,微笑着注视着他们。 “走过前面的门,便是出口了。”付丧神道,“哈哈,这里稍微有些黑呢,请小心脚下。” 一边说着,他重新迈开了脚步,背景瞬间没入了阴影之中。 陆乔乔感到掌心一暖,鹤丸国永牵住了她的手。 “走吧,主人。” 连廊很长,两侧的建筑十分眼熟。陆乔乔走了一段路,突然想起来是在什么地方见过。 ——壬71号审神者的本丸。 这里曾经是个本丸吗? 她的心中浮现了淡淡的疑问,一掠而过,就如蜻蜓在水面上轻轻的点了一下。 连廊的前方,两侧都被建筑所包围着,是在建筑的内部,打通了道路。廊上没有点灯,唯有出口处透出一点光亮。骤然踏入,视线中便一片昏暗。 三日月宗近走在前方,以陆乔乔的眼力,只能看到一点模糊的轮廓。好在鹤丸国永一直未曾放开她的手。 这让她的心底一片宁静。 光芒渐渐明亮,驱散了黑暗。陆乔乔踏出连廊,便看到一架残破的鸟居。鸟居之前的院门,却陷在白茫茫的雾气之中。 这里竟然也有这样浓郁的雾气吗? 陆乔乔心中闪过这样的念头,随后才注意到,一直走在他们前方的三日月宗近,竟然已经不见了踪影。 “鹤丸君,”她转过头,“那位三日月殿已经回去……” 她的话没有说完。 她的身侧空空如也,本应在那的白发付丧神如同蒸发了一般。 然而她的手中,直到此刻,却依然被牢牢的握着。 一个人影从她的身后缓缓的走了过来。深蓝色的衣袖滑落,遮盖住了他与陆乔乔交握的手。 陆乔乔抬起头,映入眼帘的,依然是那双落入了新月的眼眸。付丧神微微一笑,便熠熠生辉。 三日月宗近。 “啊!”她惊叫一声,蓦然甩开手,却感到一股力量,反握住了她的手腕,冰冷而坚硬的手掌钳制着她。随后一只手绕过她的脖颈,用力捂住了她的嘴。 “哈哈,抱歉呢,审神者。好不容易才骗过你的近侍,让你大喊大叫的,将他又引了过来,可就不妙了。” 这声音嘶哑而低沉,好似多日未曾沾水,哪里还是之前熟悉而动人的声线。 付丧神的面容也大为改变,他的脸色异常的苍白,发丝散乱,淡淡的黑气在他的眼底氤氲着。 这哪里是暗堕的付丧神,这根本就是暗堕的付丧神。 “很惊讶吗?只是幻术而已。你的近侍也曾经使用过的。” 他依然微笑着,如今看起来,却只是个冷淡的表情而已。没有丝毫真正的笑意。 “那位鹤丸国永实力强大,如今我的并不是对手,幸好在本丸之中,我的力量可以被增强,否则也骗不了他呢,哈哈哈。” “别挣扎了,你的灵力都被锁在了体内。” 陆乔乔睁大眼睛,模糊的发出了声音:“你要做什么?” 她的嘴唇被牢牢的捂住,这句话听起来就像是无意义的呜咽,但三日月宗近居然听懂了。 “审神者,”他淡淡的道,“我曾说过,能够心无挂碍的离开,是一件幸运的事情。所以,希望你能帮我一个忙呢。” 他凑到了陆乔乔的面前,轻轻合上眼眸,嘴角浮现一缕笑容:“啊……不会有错了,这个气味,真是熟悉啊。” “混合了咒术的安神香,是政府用专门用来对付付罪人的东西呢。” 第63章 故人 【故人】论罪 她是……罪人? 陆乔乔一脸茫然。 总之,不管怎么样,她又陷入了危机,这是不会错的。 ——来自流浪付丧神带来的危险。 更糟糕的是,她现在还无法使用灵力。 “三日月先生,”陆乔乔挣扎着发出了模糊的声音,“请放开我,我有话想说……” 这短短的时间里,三日月宗近的变化大得惊人,他饱满的躯体好似漏了气一样,迅速的消瘦下去,直至皮包骨,宽大的狩衣笼罩着他的躯体,好似盖着一截枯木。 形销骨立,腐朽陈旧。 即便如此,他的眼眸,却依旧熠熠生辉。 “您想为自己辩解吗,审神者大人。”他松开了捂着陆乔乔嘴唇的手,却并未放开她的手腕。 “虽然我也想听听,您会说出怎样的理由,不过时间已经不多了……”他淡淡的说道,随后他抬起手,仿佛捻住丝线一般,虚虚牵住了陆乔乔心口的空气。 轻轻一扯—— 一缕黑色的灵力,翻滚涌动着,被付丧神从陆乔乔的心口“扯”了出来。 随后是更多的黑色灵力,丝丝缕缕、层层叠叠,宛如一个巨大的茧,将陆乔乔牢牢的包裹了起来。流淌的咒力若隐若现。 亲眼看见自己身体里被扯出了这样的东西,陆乔乔吃惊不已。 “这是什么?” “这正是困住您的东西,审神者大人。”形销骨立的三日月宗近轻笑着,“政府的安神香很特别,它力量的来源,是审神者自己的灵力。您身上所沾染的暗堕气息越多,束缚力就越强。” “就连我也很吃惊呢,您身上的‘罪恶’,竟然能将咒线,染成这样纯粹的黑色。” “您的那位近侍,也是一位暗堕的付丧神,虽然我也很好奇,是什么让他对你保持了忠诚呢。” 三日月宗近松开了手,垂眸凝视着少女:“现在,您打算怎样为自己辩解呢。” 陆乔乔:“……” 这道题太难了,她不会做。 “好吧,”陆乔乔放弃了辩解,“那么,能否请您告诉我,您把鹤丸先生怎么了。” “你在担心他吗,审神者。”三日月宗近抬起衣袖,遮住了嘴角的轻笑,“请放心吧,现在的我,并没有能力对那位鹤丸国永做什么呢。” “既然我已经解答了您的疑惑,现在就请您跟我走吧。” 三日月宗近牵扯着少女,陆乔乔却用力站定,纹丝不动。 “不管您是怎样强大的审神者,在咒术失效之前,您是无法反抗的。”付丧神轻叹一声,仿佛在劝告一般,“为什么要做这样无用的抵抗呢。” 他刚说完,捉着陆乔乔手腕的那只手,指缝之间突然窜起了一缕微弱的火焰。 黑色的,质地极轻,异常微小,甚至不如一根火柴燃起的焰火,但在瞬间吞噬了付丧神的手掌,三日月宗近立刻松开手,火焰却如附骨之蛆,极其贪婪的追着他而去。 “业火?”付丧神的神情终于有一丝动容。 钳制着她的力量略一松动,陆乔乔立刻便甩脱了付丧神的手掌,转身——逃跑。 “对不起,三日月先生,”陆乔乔大声道,“我还有其他的事情。不能留在这里。” 加州清光、大和守安定,还沉睡在深渊之中,等着她将他们释放出来。 其他的刀剑,也还在现世等待着他们返回。 还有明石国行他们所牵挂的壬-71号本丸…… 这短短的时间里。白雾已经如弥漫的云,陆乔乔只能凭着记忆,朝鸟居的方向跑去。 “鹤丸!”一边跑着,她大声呼唤着鹤丸国永的名字,试图找到失散的付丧神。 无人应答。 陆乔乔的心提了起来。 她还记得,付丧神曾经说过,这里是鬼域。 鬼域,鬼之居所,那个三日月宗近明明如此虚弱,几乎要维持不了形体,却依旧能借助鬼域的力量,成功的迷惑住鹤丸国永。 这般特殊的存在,陆乔乔自己也有——她影子里的本丸。 在对方的领域里,他们并没有多少优势。 鹤丸先生……千万不要出事啊。 …… ………… 鹤丸国永自然是没事的。 事实上,他只被短暂的迷惑了一小会。 当雾气变得浓郁的时候,他立了感觉到了不对劲。 幻术? “主人,请小心——” 付丧神用力握紧了手,却觉掌心一空。 身边哪里还有陆乔乔的影子。 付丧神心中震惊,他的发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转黑,眼底浮现如血一般的红色,强烈的杀气几乎化为实质。 他拔出了刀,,刹那之间空气震鸣,刀气如疾风,将白雾纵切开来。 雾气翻涌着,茫茫之间,一道隐隐绰绰的身影,自雾气后露出一点轮廓。 “啊呀。”那人发出了惊讶的低呼声。听音色,却不是陆乔乔。 付丧神立刻挥刀砍去,清脆的撞击声响起,一柄短刀伸出,挡住了付丧神来势汹汹的刀刃。 迷雾散去了。 “诶呀,是您。” 立于付丧神身前的,是一名少年。他穿着类似军装的服侍,紫色的眼眸,犹如氤氲着雾气的宝石。 少年手握短刀,堪堪架住了鹤丸国永的刀锋,却仍是微笑着:“好险,差一点就要被您砍成两半了呢。鹤丸大人。” 鹤丸国永终于清醒了一点,他略微皱起眉,有些吃惊:“药研……藤四郎?” “正是在下。” “没想到会在这鬼道上见到您,”少年向后一跃,离开了太刀的攻击范围,他轻松的甩了甩手腕:“如您所见,我是药研藤四郎,吉光大人所做的短刀,嗯……那么,您有什么困扰吗,不知是哪个本丸的鹤丸大人?” “鬼道?”鹤丸国永环视四周,果然,他已经不在那个诡谲的本丸之中,鬼道那特有的、昏昧的光线,披拂在薄雾上,一棵枯死的树曲张着枝干,犹如鬼怪伸向天空的利爪。 正是他带着陆乔乔躲避雾雨的地方。 他竟然又回到原地了。 还遇见了同为刀剑付丧神的……药研藤四郎。 少年突然又重新拔出了刀:“诶呀,真吓人,突然散发出了了不得的杀气呢。” “想杀了我吗,这位鹤丸大人。” 鹤丸国永紧紧的握着刀柄:“你是流浪的付丧神?” 他的语气近乎无礼了,药研藤四郎却仍旧从容:“是呢。” “不过我可不是那些暗堕的家伙哦。”他笑着说道。 “你居住在鬼道中?”鹤丸国永追问。 这个问题,让少年稍微沉默了一会,才又如常回答:“没错。” 在遇到陆乔乔之前,鹤丸国永自己也是流浪的付丧神,他自然明白,这是个异常尖刻的诘问——他们这些刀剑付丧神,与寻常妖物不同,虽然只是敬陪末席,却仍是真正的,神。 即便是他,沦落为深渊的初始刀,流浪徘徊于时空夹缝,却仍旧是不常踏入鬼道的。 因为鬼道并非生者的居所。在这里的,都是即将腐朽的家伙,例如那个三日月宗近。 会长久居于鬼道的付丧神……已经是无处容身了。 然而他现在却顾不得这会不会激怒眼前的药研藤四郎,因为他迫切的需要知道—— “回答我一个问题,”鹤丸国永问:“你有没有见过……在这附近的,一座本丸?” 没错,他现在已经能够肯定了,那个鬼蜮,是一座本丸! “本丸?” 药研藤四郎表情奇异。 他还未开口,一道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变成鬼蜮的本丸吗,听起来很有趣的样子。” 雾气中走出一名金发的青年,他披着外套,悠然漫步于这诡谲的空间之中。 “诶呀,”青年微笑着,语气温和,却无端让人觉得恶劣:“仔细想想的话,我似乎还见过那个鬼蜮呢。” 鹤丸国永顿时激动了起来。 “髭切先生。” 少年唤出了他的名字:“您怎么会过来了。” “我在散步,”金发青年在药研藤四郎身边站定,“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里。” 他略略挑眉,慢悠悠的道:“诶呀,是五条家的后辈。有什么事情吗,一直在用可怕的眼神看着我呢。” “源氏刀?” 鹤丸国永问。 “真是没礼貌,”髭切拢着外套,“至少也叫我一声前辈。” “这可真是……吓到我了,没想到这鬼道里,居然会有这么多流浪的付丧神,”鹤丸国永道:“还是大名鼎鼎的髭切。” “白鹤之刃,你不也染黑了羽翼,在鬼道之中仓皇无措的徘徊吗。” 话音刚落,凌厉的杀气几乎化为实质,髭切偏头,避开一缕朝他而来的刀气:“哦,生气了吗。” “很抱歉,”鹤丸国永紧握着刀柄,“我现在没有说笑的心情。” 他向前迈出一步,追问着:“你见过那个鬼蜮,你知道些什么吗?” “这个嘛,年纪大了,记忆有些不清楚了呢。” “髭切大人,”这下就连药研藤四郎也叹气,“别再捉弄鹤丸大人了,您的玩笑开过头了。” “啊呀,是吗。”髭切语气轻松的敷衍了一句。 尴尬又紧张的气氛之中,鹤丸国永率先松开了握着刀柄的手,对药研藤四郎道歉:“非常抱歉,药研君,刚才差点伤到了你。” 药研藤四郎被吓了一跳:“不用在意,鹤丸大人。” 随后鹤丸国永对髭切深深的弯下腰去。笔直的鞠躬。 “前辈,”白鹤低下了他高昂的头颅,“请原谅我的失礼。” “因为我的失误,我的主人……被鬼蜮困住了。”付丧神的声音低低的,“她虽然灵力强大,现在的状况,却并不好。” “鬼道刚刚降下过一场雾雨,空间错乱,我无法找到那个鬼蜮了。” 虽然鹤丸国永也可以选择返回现世,通知同伴,但这段时间里,陆乔乔会不会遭遇危险呢? “所以……”他更深的低下头去,“恳请您告诉我吧,关于那个鬼蜮的事情。” 空气中唯有沉默。 又过了片刻,鹤丸国永感到肩膀被拍了拍。 他直起身,便看见髭切托着下巴,站在他的面前,若有所思的盯着他。 在鹤丸国永与药研藤四郎的注视下,金发青年突然举起了手,捏住了自己的,脸颊。 “五条家的后辈,”他揉捏着脸,努力睁大了眼睛,“你萌家的主人,是不是一个,经常摆出这种‘(⊙_⊙)’表情的少女?” 鹤丸国永:“……?!” “难道是那个女孩吗,”药研藤四郎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难怪呢,从见面起我就觉得,鹤丸大人身上的灵力有些熟悉。” 少年露出了吃惊的神色,“以那位大人的力量,竟然会被鬼蜮困住吗?” “你们认识我的主人?”鹤丸国永这下是真的被吓到了。 “诶呀,”髭切松开了手,笑眯眯的:“看样子,我们从未被那位审神者大人提起过呀……” 第64章 故事 冷月如钩,俯瞰着高悬于云海之上的宫门。 “大人,”纸片模样的式神通报,“雨村先生来访。” 擦拭着刀刃的青年停下了手,月光穿透窗棱,映照着他覆于脸上的面具,是与六道众一样的虚面。 “雨村,”青年站起身,闲适的道:“你怎么这么晚过来了……咦?” 他发出一声惊呼:“雨村,你受伤了?” 身量高大的男子从门外走入,苦战的痕迹还未从他身上消失,干涸的血块与泥土混在一起,看起来狼狈凄惨。 “怎么回事,”青年惊讶的追问,“谁打伤了你。” 男子沉默着,硬邦邦的丢出一句:“没事” “我来讨点丁子油,”他解下腰间的刀,“这把同田贯正国,在战斗中有所损伤,需要手入。” 他抽出了刀,月光流淌在刀刃上,锋利而又美丽,只是一些细小的划痕,略微破坏了它的刀身。 “雨村,你还是先给自己疗伤……” “麻烦你了。”雨村打断了他的话,朝他摊开掌心:“丁子油。” 青年沉默了一会,去翻找木柜里的材料了。 “真是的,”他摇摇头,“有时候我都开始迷惑了,你究竟还是不是旁人口中,那个视刀剑付丧神为工具的鬼面。” 雨村沉默不语。 青年将贴着符咒的瓶子放入雨村手中。 “既然你这样爱惜刀剑,就不要总是做出让人误会的言行。” “我的想法不会改变。”雨村毫不犹豫的道。 “还是不认同刀剑付丧神的存在吗。” “哼,”浑身染血的男子,从虚面之下发出一声冷笑:“认同?” “看看这把同田贯正国,”他将刀锋举起,映着月光,“锋利、坚韧,是战场上无往不胜的利器,稀世的重宝。” “可一旦他们成为了,所谓的——刀剑付丧神,具有了人类的躯壳,一切却都开始改变。” “被人类迷惑的神,又或者是被神迷惑的人类,争斗,动摇……暗堕。” “坚持要让他们以付丧神的姿态降临的,难道不正是在——渎神吗。” “雨村!” 青年被他吓到了。赶忙制止了他:“别再说了。” 雨村停下了话。 “槐,”良久,他唤着青年的名字,“我已经有所觉悟了。我的心意,不会动摇。” “保护历史……是人类的责任。” 槐拢着衣袖,他轻叹一声:“雨村啊。” 青年的声音也仿若流淌的月光:“你还在意着吗,那件事情——千枫所犯下的,窃神之罪?” …… ………… “原来是这样,你们遇到了六道部众的人呀。”鬼道之中,髭切托着下巴,若有所思的说。 “严格说起来,应该叫他们‘特别行动部队’,所谓的‘六部道众’ 是外界一个模糊的统称,它们实际上是时之政府设立的六个职能部门,追捕你们的,应该是大名鼎鼎的鬼面,雨村。” “至于你说的,能够使用安神香的人……” 髭切思考着:“我印象中倒是有这个人呢,但她擅长的应该是药理才对。” “你对六道部众很了解?”鹤丸国永问。 髭切却避而不谈。 “至于你说的,变化为鬼蜮的本丸,”他的眼底氤氲着雾气,遮蔽了所有的情绪,“我曾经倒是听说过,有那么几所本丸,失去审神者之后,不知所踪……” “大多是第一批被招募的审神者,那时一切都还在摸索之中,难免会出现各种差池,”髭切说道这里停顿了一会,似笑非笑的看着鹤丸国永:“啊呀,说起来,最有名的,便是那个‘黑鹤’诞生的本丸了吧。那个,最初的暗堕刀。” ——被这家伙看出来了吗。 鹤丸国永表情不变,心中却泛起一点涟漪。 黑鹤,最初的暗堕刀。 正是他鹤丸国永呢。 “别紧张,因为我是斩鬼的刀,难免对气息敏锐一些,其他家伙可看不出来,”髭切意有所指,“不过,这里的鬼蜮,可不是那所诞生了黑鹤的……” “你知道它的来历?” 髭切停下了话。 他好似陷入了回忆,半晌,轻轻一笑:“毕竟擅长幻术的三日月宗近,可不常见。” “这座变化为鬼蜮的本丸,应该是,第一批入职的审神者,甲-19号的。” “她叫,千枫。” …… ……… “直到现在,我也无法相信,为什么千枫最终会选择了那样的道路。” 月光如水,槐的声音也仿若蒙着雾气。 咔擦,雨村合上了刀柄。 “我该走了。” “雨村,”槐站起身,“壬-71号本丸的付丧神,还是没找到吗?” 雨村背对他而立,他的影子略微动摇,良久,他才沉声道:“是的。” “除了他口中‘叛逃’的那几个付丧神,剩下的,全部失踪。” “……” “我还没有向中枢上报,”雨村道,“这一次,我要亲自找出真相。” 他没有再说话,径直走出门去。 纸人式神合起了大门,室内重新归于寂静。 槐慢慢的坐下了,他取过放在刀架上的一柄打刀,拿出绢布,缓慢的擦拭着。 “雨村……真是个执着的人啊。” 他摇了摇头,转而对阴影处道:“您认为呢。” 光影微微晃动,一道人影从暗处现身。 这室内竟然还有第三个人存在着。 那也是一名刀剑付丧神,然而却穿着纯黑的羽织,没有任何表明身份的装饰品,脸上也戴着一张虚面。 纯白的面具之下,只能看到他的眼眸,如同紫色的宝石,氤氲着泠泠月光。 付丧神沉默的走到了槐的身后。 “今天也还是不愿意说吗。”槐问道。 付丧神一言不发。 槐摇了摇头:“您和雨村先生倒是很像呢。” “你们刚才说,壬-71号本丸的刀剑,全部消失了?” 付丧神突然开口问道。 “您也会关心这个吗。”槐有些惊奇的反问。 “……” 槐轻叹了一声:“您应该知道,壬-71号审神者在厚樫山溃败,独自逃回了本丸。然而却被流浪付丧神劫持,导致精神崩溃。” “无论我们怎样劝说,他也不愿意继续担任审神者。” “灵能司只好将他遣返回现世。” “这些我知道。” 付丧神漠然的道。 “按照惯例,退职审神者的本丸,是要收回的,已经被召唤的付丧神,随他们选择,重新化为刀剑、分配到另外的本丸,或者由时之政府任命,进入六部司任职。” “但雨村他们,在壬-71号本丸,却没找到任何一个付丧神。” “记录着付丧神名录的刀账里显示了三十多把刀,但这些付丧神却都不见了,不是叛逃,也不是暗堕,就好像他们……” 槐停下了话。 “他们怎样?” 槐却转而说起了别的事情:“您知道吗,在此之前,也曾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我们曾经的同事……千枫,她的本丸,也是在一夜之间,所有的刀剑付丧神,统统消失。” 青年转过身,凝视着付丧神的眼睛:“您应该知道吧,政府有一种附神之术,能让付丧神的力量,短暂的被审神者借用。” “而千枫,她是术部的寮司,她改进了附神之术,创造出一种……可以直接夺取神力的术式。” “那个本丸的付丧神,几乎都被她融合了。” “以凡人之身,窃取神明之力。” 槐轻轻叹息:“千枫她擅长幻术,因此甲-19号本丸的异状,才迟迟未曾被发觉,还是偶然一次,与她相识的审神者登门拜访,才发现了真相。” “因为短时间内,分解了大量刀剑的缘故,甲-19号本丸里满溢了神力。” “而如今……壬-71号本丸,也是同样的状况。” 一片沉默。 紫眸的付丧神静静的站立着,眼中似乎有晶莹的水光。 “据壬-71号本丸的审神者所说,他被流浪付丧神劫持之后,曾经遇到一名少女,拥有着诡的灵力与业火,还有暗堕的付丧神相伴,从壬-71号本丸叛逃的刀剑付丧神投靠了她,也许正是她将壬-71号本丸的刀剑都……” “不是她。”付丧神突然出声,打断了槐的话。 青年似乎有些诧异:“诶?” 付丧神却又重新沉默。 “不愿意说下去了么?正是因为您这样的态度,才让我更加好奇啊。”槐长叹一声。 他朝门外走去:“今晚也要拜托您巡夜了。另外,雨村先生的状况有些不好,还请您替我多加留神。” “……那个审神者。” 槐走到门口时,付丧神的声音又响起来:“她现在怎么样了。” 槐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您是在问千枫吗。” “她啊……”青年叹息: “大约还在某处逃亡吧。” …… ………… “逃掉了哦。审神者千枫。” 髭切悠闲的道。 “毕竟那是六部之中,术部的寮司,对自己同僚的手段,太了解了。” 鬼道昏昧的光线让昼夜变得毫无意义,也让时间的流逝变得不太明显,但也许是考虑到时间宝贵,髭切尽量用简短的语言,说了一个让鹤丸国永、药研藤四郎都惊骇的秘闻。 “竟然有这样的事情,”药研藤四郎道,“夺取付丧神的力量,真的能办到吗?” “谁知道呢,据说附神之术也是这位曾经的寮司创造的呢,从某个角度而言,这可真是个优秀的术士,不是吗。” 髭切轻松的道。 “髭切先生!” “轻松一点,”金发的付丧神轻轻的拍着少年的肩膀,目光却注视着鹤丸国永,“虽然这座变成鬼蜮的本丸,正是曾经那个大名鼎鼎的甲-19,但现在里面只有一个衰弱的三日月宗近,只要能进入鬼蜮,凭我们的力量,足以击败他了。” 然而怎样进入鬼蜮,却是关键所在。 鹤丸国永道:“我对这方面无能为力,你有什么办法吗?传说中斩鬼的刀。” “我确实是可以破开一点缝隙呢,但是接下来就要看你的了,五条家的后辈。” 髭切反手拔出了腰间的刀:“诶呀,雾雨带来的影响正在消失,时间刚刚好呢。” 一边说着,他猛然将刀剑,刺入了虚空。 与此同时,一道微弱的声音,传入了鹤丸国永的耳中。 起先非常微弱,接着逐渐清晰起来—— ‘鹤丸先生!’ 是陆乔乔的声音。 “主人!”付丧神顿时激动起来。 ‘鹤丸先生,太好了,终于能联络上您了。’ 少女的声音持续的在他的意识中响起。 ‘刚才……不知道为什么,我连本丸都无法进入了……’ 准确来说,由于鬼蜮的压制,本丸藏在陆乔乔影子里的入口,被封锁了,她的身体,无法进入本丸。 陆乔乔的灵魂,与化为深渊的本丸连接在一起,无论处于怎样的状况,她都能以灵魂的状态,进入本丸。 这也是她在梦中,可以用意识潜入深渊的原因。 但总不能把躯壳直接扔了…… ‘您还好吗,鹤丸先生。’ ‘我很好呢。’鹤丸国永的声音听起来还是精神满满的。 ‘主人,你现在在什么地方?’ ‘……我也不知道……这里、迷雾……诶。’ 少女的惊呼声传来,接着便毫无动静了。 ‘主人?’ ‘我没事……不小心跌到了。’ 迷雾之中,陆乔乔从地上爬起来,没了幻术的遮掩,到处都是残垣断壁,地面铺满碎石,一不小心就会绊倒。 她擦掉手腕上的血沫:“鹤丸君?” 然而却迟迟未有回应。 陆乔乔便明白,大约是此地的主人,已经察觉了,再度利用鬼蜮的力量,切断了她与付丧神的联系。 她不禁向后回望,茫茫雾气之中,果然有个模糊的影子,正不紧不慢的朝她逼近。 再环顾四周,前方是高耸的城池,中央的天守阁,分外显眼。 她竟然在不知不觉间,深入了鬼蜮,跑到了建筑群的中央。 或许正是察觉了她无法逃脱,那个在迷雾中追逐着陆乔乔的身影,才会那么的悠然,仿佛在戏弄着猎物一般,并不一鼓作气的追来,而是缓慢的,将她逼入死角。 “……”陆乔乔心里苦。 ‘审神者……’ 她胡乱转悠着,耳中却听见了微弱的、细不可问的轻呢声。 那好似是个少年的声音,指引着她:‘到这里来,审神者。’ ‘向左……右转……对,看到了吗,那个阶梯。’ ‘上来。’ ‘是啦,就是这里,安心吧,这个地方,三日月他看不见。’ 第65章 秘密 顺着那声音的指引,陆乔乔爬过曲折的阶梯,最终,她停在了一扇漆黑的障子门前。 这里也不知多久没有人来过了,门框已经腐朽变黑,蜘蛛网上都结着一层灰垢。 陆乔乔站在门前,犹豫着踌躇不前。 咔擦。 楼梯下传来了推门声。 陆乔乔的心顿时就提了起来。 “哦呀,不在这里吗。” 付丧神的声音好似隔着一层水,模糊而朦胧,脚步声渐近,付丧神如同一个幽灵,缓缓的出现在了楼梯的尽头。 接着,视陆乔乔为无物,从她身边来回走过,在这狭小的阁楼前转了一圈,居然就又下楼去了。 直到他的身影远去,陆乔乔也没回过神来。 ‘我说过了的,三日月他看不见啦。’ 看不见吗? 的确,明明她就站在阁楼里,付丧神却对她视而不见。 ‘不用觉得惊讶,你也见识过吧,幻术……这个阁楼,是被幻术藏起来了哦。’ 那声音又响起来了。 ‘啊,不过,如果是声音的话,说不定他会听到哦。’ 于是陆乔乔的惊呼声就被她艰难的吞了回去。 她长舒一口气,声若呢喃:“谢谢。” 那声音却又消失了。 陆乔乔有些不安,她左右四望,把声音压得低低的:“喂……您好?请问,您还在吗。” 良久,那少年的声音终于又再度响起,只是这次,却显得更加虚无缥缈。 ‘别怕,’他温柔的说,‘我就在这里哟。’ ‘我的……力量,’他断断续续的说,‘快要消散了,不过,不要担心……你在这里,是很安全的。’ 陆乔乔愣住了。 “您……为什么要帮我呢?” ‘因为我能看得到的,你身上清澈的灵力。’ 那声音有些得意,‘三日月是个笨蛋,明明你的力量,跟主人一样,清澈、温暖……我绝对不会看错的。’ ‘你是个好孩子。’ 笃定而包容。 明明是少年的声音,说话的语气却仿佛长者。 于是陆乔乔下定了决心。 “谢谢您,”她轻声道,“请问,您也是刀剑付丧神吗?” ‘嗯,是的哟!’ “您的本体,在这扇门扉之后?” 漆黑的障子门,犹如一张帷幕,陆乔乔伸出手,轻轻的触碰着腐朽的门框。木料簌簌而落。她收回手:“我能感觉得到。” “在这扇门的后面……有着微弱的灵力。” “请问,”她追问着,“这座城到底是怎么了呢?” 良久,那声音才又响起。 ‘你愿意听一个故事吗?’ …… ………… 髭切,源氏的重宝,因为曾经斩过罗生门之鬼茨木童子的手臂,又名鬼切。 在他的面前,一切的鬼物,都要瑟瑟发抖。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当他亲自用注满了神力的刀锋,用力的斩向迷雾中若隐若现的鬼蜮,那份令群鬼震慑的力量,也让鬼蜮,产生了战栗的震动。 “还真是费力呢,”金发付丧神笑眯眯的,“要是弟弟丸也在这里,倒是可以加快一点速度。” 鹤丸国永全神贯注的凝视着虚空,那里有一道裂缝,随着髭切砍下的每一刀,缝隙背后的鬼蜮,便越发明显。 “就是现在!”付丧神突然拔出刀,与髭切一同突刺,两柄太刀的刀尖,同时刺入了一点,紧接着,一股漆黑的瘴气,猛然喷涌而出。 “打开了,”药研藤四郎道,“两位大人,这是鬼蜮的瘴气。” “接着就交给你了。药研。”髭切道,“我的力量,只能打开一道缝隙,但不管是我,还是五条家的刀,都没办法通过。只能由你潜入,将审神者带出来。” “你记住,找到审神者以后,尽量带着她靠近鬼蜮的边缘,我会从外面,再度打开缝隙。” “没问题。”少年拔出短刀,将刀锋竖起,迎着那些瘴气,猛然冲向了鬼蜮的裂缝。 “放心交给我吧。” 第66章 枫叶 短刀是个特别擅长探查的刀种,当身处有障碍的战场,例如夜战、巷战时,他们的优势会得到最大程度的发挥。 这弥漫在鬼蜮之中的雾气,对于鹤丸国永这样的太刀来说,是个麻烦的东西,但药研藤四郎却如鱼得水。 只是瞬间,少年便穿越了那看不见的屏障,悄无声息的落在了碎石之中。 他进入这诡谲的异蜮了。 药研藤四郎抬起头,入目是一架鲜红的鸟居。 这特殊的标识,让付丧神在心底轻叹。 ——果然,这个鬼蜮,曾是一座本丸。 那么…… 他的目光穿过鸟居,落在不远处犹如堡垒般的建筑上。 它高高立于所有建筑之中,俯瞰着整个本丸。 那是天守阁,每个本丸都会设立的建筑,在那上面,能够看到本丸的全貌。药研藤四郎略微思索,便轻盈的跃起,沿着屋脊奔跑起来。 顺着那些飞起的檐角,药研藤四郎一层层攀爬着,最终,他抵达了最顶端的瞭望所。 他环顾四周,便小心的吊着身躯,试图从瞭望口滑入堡垒内部。 那声音便是在这时响起的。 “这可真是稀客呢。” 药研藤四郎的身躯一僵。 “没想到来的会是您呢,药研君。” ——是在下面! 药研藤四郎低下头,便看到另一侧的檐角上,一道异常消瘦的身影。 “啊呀,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但还是很开心能看到曾经熟悉的面孔啊。” 即便在髭切口中,听说了这个本丸的来龙去脉,药研藤四郎却依旧感觉到震惊。 一般来说,本丸是由审神者的灵力维系的。 隶属时之政府麾下的本丸,一旦失去灵力,便会被所在的时间节点挤压,导致崩溃,这也是后来时之政府定下规矩,让每个审神者定期储存灵力的原因。 若是审神者退职,还要被额外抽取灵力,用以度过缓冲器。 然而这座早就失去了审神者、沦为鬼蜮的本丸,却依旧好端端的存在着。这一切,在看到了三日月宗近之后,药研藤四郎找到了答案。 ——是这个付丧神,用自己的力量,在支持着。 所以才会枯朽如斯。 “三日月大人?”药研藤四郎试探着开口,“如果可以的话,我并不想与您战斗。” “能否请您交出,被您所扣下的那位审神者呢。” “诶呀,您的身上明明没有契约,却这般关心着那位小姑娘吗。”三日月宗近略略抬起衣袖,“暗堕的近侍、忠心的流浪付丧神……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呀。” 一边说着,他挥动了手中的刀。 糟糕! 药研藤四郎连忙松手,他在空中腾挪着,试图跃到另一边的屋脊上去,然而三日月宗近显然看穿了他的意图。刀光闪过,屋顶立刻被削掉了一块。 他的立足之地,被削掉了。 即将摔落,少年奋力挣出手,抓住了屋檐的一角。 然而这看似完整的天守阁,却实在腐朽已久。檐铃发出了颤音,屋檐不堪重负,干脆的断裂了。 药研藤四郎轰然摔下,将屋顶砸出了一个洞。 随后,好似积木坍塌,沙堡崩散,药研藤四郎一路撞一路撞断数根大木梁,砰!最终,他落到了底,重重的摔在了坚实的地基上。 木料与碎石一股脑落下,砸在厚积着尘埃的地面上,天光从屋顶的破洞中射入,烟尘腾腾,药研藤四郎顾不上疼痛,迅速翻身坐起。 他得在三日月宗近追下来之前,躲到阴影中去。 然而—— “呃……” 一根尖锐的木刺刚好洞穿了他的膝盖。付丧神右腿自膝盖以下,已经毫无知觉。 药研藤四郎没有犹豫,用力拔出了木刺,鲜血瞬间飞溅,流逝的血液不断的带走他的体力,少年神色如常,然而内心却不由自主的,产生了焦虑。 审神者还没找到,他已经受伤有碍行动,三日月宗近不知何时会追上来,即便是在战场上成长至今,药研藤四郎也—— “药研君?” 那声音便是在此时响起的。 药研藤四郎吃惊的抬头:“审神者?” 他只看到了一截断裂的阶梯。那阶梯的尽头,是一座半掩在障子门后的阁楼。除此以外,并没有半个人影。 “您在这里?”药研藤四郎发出了惊讶的声音。 好似一层透明的纱被拿开了。 空无一物的阁楼前,少女的身影骤然显现。 她站在半裂的栏栅旁,浑身都沾满了尘土,但眼眸明亮如昔。 药研藤四郎凝视着她,随后长长的舒了口气。 “总算是找到您了,审神者。” 他愉快的抬手:“哟,好久不见啦。” “……(⊙ ⊙)” “您可千万别露出这样的表情啦,总让我想起那个恐怖的画面……髭切先生捏着脸的模样真是再也不想看到了。” 陆乔乔终于开口了,她有些惊讶,有些疑惑:“您是……我认识的那位药研君吗?” “是的呢,”药研藤四郎扶着大腿,甚是艰难的站立了起来,“我在鬼道上遇到了鹤丸国永大人——您的近侍,才知道您居然被困在这个鬼蜮里。” 他终于站稳了,顿时血流如注:“来——” 少年抬起手:“快过来,我带您出去。” 陆乔乔愣了片刻,才猛然点头:“谢谢你药研君!” 她提着裙摆,一溜小跑冲下阶梯,由于付丧神终于站起来的缘故,她也得以看见少年那可怕的伤口:“您受伤了?我这就来了,我已经可以……” 刀光便是在这时闪过。 “不,审神者,危险!”药研藤四郎高声道,同时用力抛出了他的刀鞘,于半空中撞上了斩向陆乔乔的太刀。 然而这并不能阻止那无形却危险的刀气。 陆乔乔脚下的阶梯顿时碎裂,她连忙抓住一截栏杆,却毫无用处,刀锋几乎是贴着她的脑袋划过,墙体如同豆腐一般,被划开了巨大的沟壑。 “审神者!”她又听见了药研藤四郎那焦急的高喊,果然,第二道刀光如约而至。 陆乔乔果断松开手。 轰然的声响中,她从阁楼摔在了地上。 碎裂的木料、砖石,像下了雨,陆乔乔先是摔了够呛,又差点没被埋起来,眼前一片迷蒙,全是腾起的灰尘。 烟雾之中,不断有金铁交击的声音传来。 “药研君!”陆乔乔爬起来,大声呼唤着付丧神名字,又一声金属相撞的脆响,药研藤四郎的身躯像断线的风筝,倏然飞来。 陆乔乔赶紧往前一扑,接住了少年飞来的身躯。 然而她又怎么可能接得住。 “啊哟——”付丧神撞入了陆乔乔的怀中,两人抱在一起,咕噜翻滚着,陆乔乔被撞得头晕眼花的,还不忘记紧紧拽着少年的手臂。 他们撞上了墙壁,于是终于停了下来,陆乔乔立刻爬起,单手抱住了药研藤四郎的腰,仿佛在抱一个大号麻袋,半拖半拽的将他拉了起来,另一只手随便捡了根棍子。 “咳咳,审神者……”药研勉强睁开眼睛,“您流血了……” “嗯?”陆乔乔转过头,鼻血立刻滴滴答答的洒落。 “没事,”她用手背蹭了一下,立刻糊了自己满脸的灰,“撞到墙了而已。” 于是,当烟尘后的三日月宗近缓慢走来,看到的就是陆乔乔夹着药研藤四郎,一边淌着鼻血,半边脸是灰,朝他挥舞着一根破木棍,做出威吓的样子。 “站住,”陆乔乔严肃的说,“这位三日月宗近,你再靠近的话,我就要对你动手了。” 药研藤四郎:“……” “你做得太过分了些,”陆乔乔没注意到少年那诡异的眼神,她略微皱眉,“请不要再这样咄咄逼人了。” 尘埃落定,光芒洒落在那消瘦如朽木的付丧神身上,他的目光在陆乔乔身上一掠而过,随后便长久的、长久的……停留在那半开着障子门的阁楼上。 光芒穿过破碎的屋顶,落入他的眼中,融入他眼底的新月。 良久,他才开口:“这个地方,嗯,我想起来了。” 他的嘴角微微弯起:“哈哈,没错的,就是这个阁楼……那孩子最喜欢躲在这里,偷偷的睡个午觉。” “真是令人怀念啊。” 这叹息中饱含的情绪是如此的复杂,于是陆乔乔心底的疑问,便又重新浮了上来。 “这位三日月先生,”她扶着药研藤四郎,试探着问,“你并没有暗堕,对吗?” 陆乔乔接触了太多“不正常”的付丧神,暗堕的、妖化的,转化为溯行军的,而这个三日月宗近,外表如此骇人,其实却并未被阴暗侵染。 “三日月先生,”陆乔乔问,“你到底想得到什么?” 付丧神的目光,终于转向了她。 “咳咳……”他抬起手,掩住口中溢出的轻咳。 “你是指哪件事情呢,审神者。”消瘦如朽木的三日月宗近问。 “为什么要将我困在这个鬼蜮里?” 三日月宗近的唇角轻轻勾起,他抬起衣袖,遮住了脸颊:“哦呀,审神者,你认为,我三日月宗近,只是想将你困住吗?哈哈哈……这个嘛,为何你认为,被“罪恶”捆绑的你,不会死于我的刀下呢。” “这就是我疑惑的地方,我也是刚才想到的。”陆乔乔说,“你虽然从一开始就摆出很凶的模样,好像要讨伐我,但是,不管是我,还是药研君。” “我们被你追杀了这么久,居然还活着。” 并且几乎没有受到来自三日月宗近的伤害。付丧神每次凶险的攻击,总能被避过去,药研藤四郎受伤的腿是他自己摔的,陆乔乔横流的鼻血也是她自己摔出来的…… 没错,陆乔乔终于想明白一些说不通的地方了。 “这个鬼蜮,是你的领域,要杀我们,易如反掌。” “哦呀,这般肯定吗,审神者,”三日月宗近轻笑着,“稍稍享受一番戏弄猎物的乐趣,看你们挣扎逃跑,也是不错的消遣。” “不会的。”陆乔乔却摇摇头。 “审神者?”药研藤四郎有些惊讶。 陆乔乔低着头,并没有什么激动的表情,只是在诉说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因为,‘三日月宗近’,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不管是哪个时空,何种境遇。 “虽然你并不是我所认识的三日月宗近,”陆乔乔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但你们都有着,相似的眼神。” “……” 时间似乎凝滞了。 形如朽木的付丧神静静的微笑。 “三日月先生,”陆乔乔生出了一点勇气,她试探性的说道:“关于我身上的那些暗堕气息,我……” 她的话还未说完,天守阁突然剧烈的晃动! “小心。”药研藤四郎及时扶住了她,灰尘簌簌落下,整个世界似乎都在震动。 “怎么回事,”陆乔乔惊讶道,“地震?” 然而鬼蜮怎么可能会有地震。 猛烈的狂风突然涌入了天守阁内,直到此刻,那巨大的轰鸣声,才终于传入了陆陆乔乔的耳中。 光线骤然明亮起来,陆乔乔艰难的抬起头,头顶是一片天空,那原本矗立在本丸中央的天守阁,自二层以上,统统崩塌,碎石、木梁,都在风中旋转着。 鬼蜮的天空,裂开了一道缝隙,仿佛一个黑洞,不时有房屋崩塌,碎裂成无数石块,然后被天空的缝隙吸过去。 “是裂缝,”药研藤四郎露道,“鬼蜮被攻破了。” “啊?” 陆乔乔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疑问,随后她便像风筝一样,轻飘飘的飞了起来。 “审神者!”药研连忙拽住了她的手臂。 “药、药研君,”陆乔乔艰难的问,“这、是鹤丸君他们弄出来的吗?” “嗯,我进入鬼蜮时,与髭切先生约定,若超过一刻钟还没出来,他们就全力攻击,帮助我们。” “我……知道了,但是……” 撕拉—— 陆乔乔衣袖的布料,终于发出了不堪重负的撕裂声。 药研藤四郎抱着石柱,少年模样的付丧神终于也露出了惊讶的声音。 “诶?” 狂风中,陆乔乔的声音幽幽的:“但是啊……这真的是在帮忙吗。” 后面的话语皆被风声吞没,陆乔乔像树叶一样,蓦然被卷上了半空。 “审神者!”药研藤四郎毫不犹豫的松开了抱着石柱的手,追着陆乔乔而去,地面上唯有三日月宗近。 这天崩地裂的情景之中,付丧神将刀插入了地面,笔直的站立着,他微微仰头,注视着陆乔乔与半空中的裂缝,神情却十分平静。 “大人!”药研藤四郎努力的伸出手,试图抓住陆乔乔。 裂缝也近在咫尺了。 他们被裂缝吸了进去。 陆乔乔眼前一片漆黑,强大的压力挤压着她的身躯,而后,她听见清脆的碎裂声,就像是玻璃在她耳边被敲破。 接着,一个熟悉的声音说:“哟。” 一切骤然明亮。 陆乔乔睁大眼睛,一轮皎洁明月悬于天幕,在这月轮之上,黑发血瞳的付丧神骤然跃入了她的眼帘,他的衣袖舒展开来,宛如黑色的鹤。 “鹤丸君?”陆乔乔叫出了他的名字。 鹤丸国永伸出手,于半空中接住了陆乔乔,又伸出刀柄,一声闷响,药研藤四郎摔了下来,挂在了鹤丸国永的太刀上。 清新的风拂面而来,若有若无的虫鸣声在草地间起伏,月色如纱幔,鹤丸国永微笑:“主人。” 他好似长长的叹息着,随后朝陆乔乔眨眨眼睛,用额头抵着她的发丝,轻轻的撞了一下:“终于又见到您啦。” “咳咳咳……” 挂在鹤丸国永刀身上的药研藤四郎,终于从冲击之中恢复了过来。 “哟,醒了吗。”鹤丸国永道,“你跟主人一起落下来了。幸好我接住了你们。” “鹤丸大人,”少年艰难的道,“真是……谢谢您了。” 他从刀身上滑下来,随后便如鹤丸国永那样,站在了虚空之中。 “……这是怎么回事,”陆乔乔低下头,“我们出来了吗?” 半空中向下看去,一切便看得清楚明了,她既不在鬼蜮里,也不在鬼道,而是一片空旷的山野,然而又时不时的,闪现出鬼蜮的情景。 就像是两个空间,交叠在了一起。 而他们就站在这交叠的节点之上。 “鬼蜮要崩塌了。”药研藤四郎道。 “毕竟是个本丸,在崩溃的时候,也回到了它原本的时间线。” 陆乔乔有些吃惊:“鹤丸君,您也知道吗,那座本丸的事情。” “嗯?”鹤丸国永直觉陆乔乔的话说得有些奇怪,“您知道了些什么吗?” “大人,我等也是才察觉的,”药研藤四郎接过了话,“诶呀,虽然也很吃惊就是了,没想到,会遇见那个大名鼎鼎、杀掉了数十个付丧神的,前司术官,千枫的本丸。” “诶?” 陆乔乔睁大了眼睛:“药研君,你是说……” 她还未说完,付丧神脚下的空间仿佛摇曳的水波,剧烈晃动了起来。 “终于要结束了。”鹤丸国永缓缓的拔出了刀,付丧神抬起手,用力的挥下了刀锋。 随着这一击落下,鬼蜮,彻底的崩塌了。 无数残碎的石块散落,逶迤的宫殿与房舍,好似被硬生生的拖拽着,显露了身影。 尘埃飞扬着,陆乔乔耳中听见了另一个熟悉的声音。 “啊呀,原来审神者是在那一端出现吗。我选错了方位呢。” 回想起来,陆乔乔的确在药研藤四郎的口中,听到过“髭切”这个名字。然而那时她被裂缝吸到了天上,这名字也就随便在她耳中转悠了一圈。 然而此刻,这悠然的声线,却瞬间令陆乔乔的眼前,浮现了那个金发付丧神的身影。 “不过也不算全无收获,”她听见金发青年含笑的说着,“这边可是有着‘鬼’的存在呢,制造了鬼蜮的三日月宗近,因为那位以残杀自己本丸的付丧神而出名的主人,所以生出怨恨,最终沦为这般面目吗……那么,到鬼退治的时间了。” ‘千枫’ ‘前术部寮司’ ‘残杀了本丸的付丧神’ 轻微的声响之中,鹤丸国永抱着陆乔乔落到了地面上,而陆乔乔也终于挣扎着,从付丧神的怀抱中探出头来:“等等——” “等一下,髭切先生,请不要……” 她的声音淹没在刀气相撞之中。 血花飞溅。 月轮皎洁,散发着不变的光辉。 淡金发色的付丧神身躯前倾,他手中的太刀,笔直的刺穿了三日月宗近的胸膛。 滴答,血珠顺着刀锋,滴落在草丛之中。 深蓝发色的付丧神缓慢的抬起了头,目光却是看着陆乔乔。 “小姑娘,”他露出疲惫却轻松的笑容,“你刚才所说的,是真的吗。” “……是的,”陆乔乔怔怔的道,她向前伸出的手还未放下,“那位……审神者,千枫,并没有做出残杀付丧神,或者其他不好的事情。” “因、因为……” 陆乔乔的脸上露出了迷惘而又忧伤的表情:“她早就已经死去了啊。” “就在那个,阁楼里。” ——‘你愿意听一个故事吗。’ 一个,有些曲折的故事。 …… ………… ‘我的主人,大家都叫她千枫。’ 那个声音说道:‘啊,不用太紧张。’ 陆乔乔于是稍稍放松了些,她呼出一口气:“果然这里是一座本丸啊。” 她小声的说。 ‘是的哦,而且,还是第一批建立起来的本丸呢。’那声音里满满是骄傲:‘那时候可没现在那么多的经验,一切都是慢慢摸索的。’ ‘主人她虽然灵力不强,但却对术式十分敏锐,也就是拥有天分吧。’ 少年的语气十分温和。 ‘而且运气也不错哦,很快就拥有了我,还有三日月那家伙。’ ‘如果一直继续下去的话,主人一定会成为非常优秀的审神者吧。’ “啊?您的主人,后来……” ‘嗯,’少年轻声的,说出了陆乔乔从未想过的答案,‘她已经死去了。’ ‘……就在这里。’ “啊!”陆乔乔小小的惊叫了一声。 “对不起,我问了不该问的……” ‘不用道歉,因为你的到来,我才勉强从沉睡中醒来,也不会有第二次机会啦,这些真相……我想要告诉你。’ ‘只有我知道了……’他的声音低落了,‘变故发生的时候,三日月他们被派遣了出去,本丸里只有我和主人在。因为相信着结界的保护。’ ‘如果不是因为这样,主人也许不会死。’ ‘从哪里说起呢,嗯……就从这个,幻术说起吧。’ ‘这是主人死前,拼尽全力设下的,为了保护我……不过,因为她的心愿太过强烈,反而将我困在了这里。’ …… ………… “所以,你才会看不到那个阁楼,三日月先生。” 陆乔乔说道。 “这到底是?”药研藤四郎发出一声轻呼。 “我也不知道呢,我在阁楼里听见了响声,走出来之后,就看到了你,药研君,”陆乔乔低声道,“之后……鬼蜮崩溃。” “喂喂,这可真是,吓到我了。”鹤丸国永表情惊讶,“当初可是有不少人亲眼见证过呀,没记错的话,千枫这个名字,至今还在时之政府的通缉名单上。” “是这样吗?”陆乔乔表情迷惘,“可是……” 宝 书 网 w w w . b a o s h u 2 . c o m 她将手伸入了一直牢牢扣着的口袋,拿出了一枚掉光了秀色的簪花。 那应该是安置在簪子上的,是一片形状可爱的枫叶。 陆乔乔犹豫了片刻,便朝三日月宗近走去。 “这个……”她在付丧神身前站定,摊开手。“是唯一剩下的,其他的,都已经化为了灵子……” 良久,冰冷的手指轻轻的擦过她的掌心,取走了枫叶。 月渐西沉,第一缕晨光,从山峰后洒落。万物都蒙上了金灿的暖光。 那朽木一般的付丧神,低头凝视着枫叶,眼神终于温柔。 “啊……” 他发出了恍然的叹息:“原来是这样。” “我、我现在才明白,为什么您说,心有疑惑……”陆乔乔打心眼里对这个付丧神犯怵,但还是硬着头皮道,“我其实也……非常疑惑,但我的确,的确……” “已经足够了,谢谢你,审神者。”朽木似的付丧神温和的道。 “哈哈,认真说起来,其实在看到那个阁楼之时,我也有所察觉。” “三日月先生,您相信我吗?” “嗯,”付丧神笑着点头,“当然。因为……你是个好孩子呀。” ——他说出了与那个少年,一模一样的话。 “最初,是想让你们避雨,而后,察觉到了你身上的安神香。” “我记得这个术式。” “审神者,”他对陆乔乔道,“会使用这种香术的,只有那一位大人……在六部道众之中,也具有统治地位的,甲-06号审神者——神羽。” 神羽。 这名字异常的耳熟。 但陆乔乔一时间并没有想起来。 “你要小心,她能够通过香味,追踪到你。” “你这家伙,对一切都心知肚明吗?”鹤丸国永皱眉。 “哈哈,没办法呢,我只是想等待,那位神羽大人追着这香气而来,让她来解答我一直以来的疑惑。” “而且……”他含笑看向鹤丸,“第一位暗堕的鹤丸国永……您当初可是让我们受到了不少惊吓呀,这是对您小小的回礼。哈哈。” “是这样啊……原来我所疑惑的真相,就在我近在咫尺的地方。” 朝阳终于升起。 曾经站立着名为三日月宗近的付丧神的地方,空空如也。 第67章 来客 晨光铺洒在青青草地,天下五剑中最美的一位,如一缕轻烟,在温柔的霞光中消散。 啪嗒。 枫叶簪花落在地上,陆乔乔蹲下身,试图将它捡起,指尖刚触碰到叶片,这铜铁制作的簪花,便如烟尘一般,迅速的风化。 微风轻抚,甲-19号本丸那些庞大的建筑,不论残垣抑或完整,都与枫叶簪花一起消逝。 再也没有任何痕迹。 “不必惊讶,化为灵子了而已。”淡金发色的付丧神嘴角含笑,从草地的另一端走来,“贵安,有着奇怪能力的审神者。” 陆乔乔站起身:“您是,髭切?” 淡金发色的付丧神停下了脚步。 他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药研君、鹤丸君……对我却直呼其名吗?” 他露出玩味的笑容:“这是审神者对我心存不满,还是……认为可以省略掉敬语。亲密的呼唤我的名字呢。” “……我错了,髭切先生。请原谅我一时的失礼。” “啊啦,若是后者的话,我并不讨厌哦,继续称呼我为髭切也是可以的。” “不过,这些争端,还是先放一放。”髭切微笑着道,付丧神随意的挥动了手中的刀,却将林木阴影下的巨石轰然击碎。 “那边的人,还不打算出来吗?” 有人? 陆乔乔朝森林中看去,却觉身体一轻,宽大的黑色衣袖遮住了她的视线。 鹤丸国永抱住了她的腰身,将她按进了怀抱之中。 “小心些,主人,”鹤丸国永温和的道,随后语气骤然降温,“哦呀,这可是了不得的惊吓?” 透过布料的缝隙,陆乔乔看见付丧神们纷纷拔出了刀,对准森林的方向,如临大敌。 她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随后听见一个脚步声,踩着柔软的草地,轻盈而又平静。 伴随着这踏草之声,那人在光影交错的边缘站定了。 从身量上看,这应该是名男子,他穿着遮掩身份的黑色羽织,脸上带着屏蔽灵力探查的“虚面”。 有斑驳的光点,从叶缝间漏下,映入他的眼中。 那是一双紫色的眼眸。 深邃,却又纯粹,平静的表象之下,似乎藏着一口吞噬人心的深潭。 莫名的,陆乔乔觉得那双眼睛,有些熟悉。 “隶属于政府的付丧神?”髭切打量着他手中握着的打刀,“哦呀,就连本体也做了伪装吗,还真是滴水不漏啦。” “你是为了探查此地的异常而来吗?”鹤丸国永问。 虽然鹤丸国永心知肚明,一旦鬼蜮回归原本的时间线,被时之政府察觉是迟早的事情,但没想到来得会这么快。 一定是时之政府中,有谁一直关注着甲-19号本丸的事情,所以才能立即察觉。 身份不明的付丧神不言语,只是向前踏出了一步。 逆光之中,他拔出了刀。 …… ………… “乔……” “陆乔乔……” 陆乔乔猛然睁开眼睛。 这里是……本丸? 当然不是指那座可以容纳所有付丧神的宫殿。 而是与她灵魂相连,除了她以外,几乎无法被任何活着的生命触及的领域。 “我怎么会在……这里?” 记忆之中,最后的画面,是遍洒着晨辉的绿茵。 以及,挥刀而来的强大付丧神。 “啊!” 陆乔乔惊叫一声,终于想起了记忆缺失的部分。 那个突然出现的付丧神,一言不发的便朝他们攻击,围绕在陆乔乔身边的付丧神也随之反击。 刀气碰撞,她也不由紧张,心潮澎湃。 然后就晕过去了…… 陆乔乔不由为自己的无用而羞愧。 一柄断裂的刀悠悠的飘了过去。 陆乔乔眨眨眼睛,长长的叹了口气:“啊……原来,又被拖入深渊里了呀,啊哟!” 她还没说完,便被一股力道拽着,泄愤似的拖到了最深处,摔在一片金属的残片上,惊起幽幽业火。 “我错啦,对不起,”陆乔乔连忙讨饶,“别生气啦。” 明明周围空无一物,她却仿佛在与人交谈一般。 这是连鹤丸国永也不曾得知的秘密——也许是因为吞噬了太多的生命,这座从怨恨与死亡中诞生的“本丸”,其性质更像是一个妖物。 虽然自从与陆乔乔缔结契约,它便永远也不可能真的产生自我,但却好似有一些模糊的意识。 这也导致了,有时候它会不受陆乔乔的控制。 例如,曾经的那个月夜,数珠丸恒次对它挥下破魔之刃,激怒了它,于是被拖入深渊之底。 “糟糕,”陆乔乔猛然想起,“清光、安定君!” 她爬起身,在林立的断刃间寻找着:“明明在附近的……天啦,不会已经……” 随后她就又被拽着拖倒了。 “咳咳……”陆乔乔揉着额头,从断刃间翻身坐起,满地锋利的碎片,却没有伤到她分毫。 一团幽幽业火,好似愤怒,有些委屈的,轻轻撞了一下她的脸颊。 这轻微的触碰,终于令陆乔乔察觉到,她现在并非是灵体。 “诶?” 少女愣了一会,捏了捏自己的手指。 “是肉体进入了本丸吗。” 安神香的效果,已经消退了。 既然能够以现世之躯进入深渊,那就证明,封存在她影子中的入口已经又打开了。这样说来…… “呃,原来清光和安定君,已经回到现世了吗。”她顿时感觉脸上发烧,“抱、抱歉……我太迟钝了,才察觉到。” 无人应答。 这漆黑如夜的空间之中,唯有这连绵无尽的断刃陪伴着她。 陆乔乔又等了一会。 随后—— “唉……” 少女突然向后仰倒,业火幽幽,她躺在断刃之中,双目注视着全然的黑暗。 结果,什么也没做成。 没找到大和守安定他们失踪的同伴,反而陷入了新的事件里,谜团越绕越深。 “我真没用。” 她小声的呢喃着。 在这绝对属于她的空间里,陆乔乔,总算显露了一些沮丧。 她很累,伤口很疼,心情也失落。 “就一小会。” 陆乔乔将手搭在额头上,遮住了眼睛。自言自语:“一会我就出去。不然的话,鹤丸君就该担心啦……唉,先是困在鬼蜮里,又进入了深渊之底。如果我也会阴阳术就好了。” 没有别的活物存在,陆乔乔一个人,自顾自的说着。 “好啦,我得打起精神来,总是这样沮丧也不行呢。”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还是找机会学点阴阳术吧?嗯,先从购买相关书籍入手。” 于是,过了片刻,少女的表情,便逐渐的平静下来。 她坐起身来,轻轻托着一团业火,将它捏成花朵的模样,小心的用灵力固定,然后将花朵,给一旁的断刃“戴”上。 “你好,你很漂亮哦。”她对着断刃道。 她俯下身,双手合拢,闭上眼睛,轻轻的亲吻了一下簪花断刃的刀柄。 “谢谢你们,每次都听我说这些令人沮丧的话。” 然后她借着火光,将刀刃作为镜子,捏着自己的脸。 摆出:“╰( ̄▽ ̄)╭” 还有这样:“(⊙3⊙)” 和这样:“(^▽^)” 把自己的脸当成玩具,如此揉捏一番,她终于高兴了起来:“嘿~复活!” “好,”陆乔乔信心十足的握着拳头,“精神百倍了,又跟平常一样……” 这话只说到了一半。 陆乔乔维持着滑稽的姿势,笑容还挂在脸上,目瞪口呆的看着前方,从幽幽火光中现身的付丧神。 他显然来得匆忙,发丝散乱,衣衫不整,处处可见战斗的痕迹,泥土沾染了他俊美的面容。 很显然,除了陆乔乔之外,由于也与‘本丸’缔结了契约,唯一能够自由出入这深渊之中的“本丸初始刀”,鹤丸国永,机智的进入深渊之底寻找她了。 “这可真是……吓到了我?”显露了原本面目的付丧神,结结巴巴的吐出了惯常的话语,如血般的双瞳,倒映着陆乔乔的模样:“主人,您这是在……” “我在做脸部有氧运动。”陆乔乔弱弱的道。 “……” 相顾无言之中,还是陆乔乔小心翼翼的打破了沉默:“鹤丸君。” 她唤着付丧神名字:“看你的模样,是战斗过了吗?你有没有……” 她想询问鹤丸国永,是否在与那位不明身份的付丧神战斗中受伤,却感觉到一只手,轻轻的抚在了她的脸上。 鹤丸国永低着头,瞳孔中似乎氤氲着雾气,他微笑着,笑容却显得忧伤。 “啊呀,发现了什么呢,每当难过、伤心、痛苦的时候,您都会这样……自己,安慰自己,然后又对我们,展露出笑容吗。” “我、我没有难过,”陆乔乔结结巴巴的道,“只是有点累而已……” “鹤丸君,”她手足无措,像是被扔到油锅里的鱼,“这没什么的……我也是人,肯定偶尔会有小情绪的嘛,来得快去得也快。” “你突然这样,我都不好意思了,这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 没错,这就是陆乔乔心中所想。 在那长久的,孤独的岁月之中,她已经习惯了,自我鼓励,自我安慰。 “鹤丸君,你是在担心我吗?”陆乔乔很快镇定了下来,她反手捂住了付丧神的手背,“谢谢你……我已经不沮丧啦。” “对了,清光和安定君,似乎已经回到了现世,他们怎样啦。” 良久,陆乔乔才听见鹤丸国永的回答。 “嗯!”付丧神抬起脸,展现在陆乔乔眼前的,是一幅笑颜:“他们很好哦,只是灵力损失了一些。已经清醒了过来。在等着你回去呢。” “那、那我们就快出吧。” 陆乔乔顺势牵住了付丧神的手,想拖拽着他向上溯游。 “主人。” 她听见付丧神的声音幽幽的。 随后一双手臂伸来,从背后拥抱住了她。 “抱歉。”轻轻的吹息落在了她的耳边。 他没有再说更多的话语。 怀抱一触即分,陆乔乔转过身,鹤丸国永已经又撩起了发丝,露出了他常见的笑容。 “那么,主人,”他朝陆乔乔伸出手,“请握着我的手吧。让我带您出去。” “(⊙o⊙)好……”陆乔乔愣愣的伸出手,旋即被握住。手指一根根的交错,紧紧的缠绕在一起。 她还没来得及感觉到窘迫,便觉得身躯一轻,黑暗淡去,一线光亮映入眼帘。 最先听见的,是一声呼唤。 “主人!” 接着一个身躯猛然冲进了她的怀抱,将她撞得向后退去,却又反而被另一个怀抱拥住。 “主人。”那声音又颤巍巍的呼唤了一声。 陆乔乔揉揉眼睛,终于看清了自己胸前拱来拱去的人:“退……?” “主人,”她怀中的五虎退抬起了头:“您终于回来了!” “退,松开些,大将不能呼吸了。”骨喰藤四郎那清冷的声线从身后传来,少年扶着陆乔乔,银色的发丝落在她的肩上。 “大将。”他轻声道,双眸映着她的模样,犹如雾气氤氲的湖沼。 “骨喰君,你也在。” 陆乔乔环顾四周,入目一扇金漆的屏风。 “这里是,本丸?” 深渊将她送到了现世的本丸里了。 “每次出来都要费些功夫,”鹤丸国永的声音响起,少女映在墙面上的影子拨动着,犹如摇曳的水面,付丧神便踏着这些波纹,从中缓缓的‘拔’出了自己的手臂,“连我都想要留住……真是越来越贪心了。” “哦呀,”他看见了围绕在陆乔乔身边的短刀少年们,很是平常的打了个招呼,“今天是由你们来守候吗?” “是的呢,鹤丸大人。您也平安无事归来真是太好了。” 咚咚的脚步声,从大广间外的连廊上传来。 “主人!” 声贯苍穹。 陆乔乔什么也听不见了,耳中嗡嗡作响,她被短刀少年们围着,只觉得眼前一片缭乱的布料与铠甲,并且好像越来越多。 “呃,大家……”她想要说点什么,好让耳边不停响起的呼唤稍稍停止。 “哦呀,”这纷杂的人声之中,一道含笑的轻喃,却格外的清晰,“终于回来了呀。” 陆乔乔一怔,她抬起头,越过围绕在她身边的付丧神,便看到大广间的门口,一个令她意想不到的身影。 淡金发色的付丧神,抱着他的太刀,姿态闲适的倚靠着门框。 察觉到她的目光,便弯起眼眸,微微一笑:“这幅表情,很吃惊吗。审神者。” 第68章 间奏 淡色的樱花盛开满树,轻风摇曳树影,俊美的付丧神, 便在这繁花树影之间。 陆乔乔梳洗完毕, 走入庭院,看到的便是这样的画面。 髭切脱掉了外套, 坐在连廊之下, 手中端着酒盏, 一片落英飞旋, 飘入酒盏之中, 泛起点点涟漪。 淡金发色的付丧神笑眯眯的,对陆乔乔举起了手中的酒盏:“要喝一杯吗, 审神者。” “我家大将还没成年呢。”鲶尾藤四郎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少年倒挂在横木上,朝髭切丢了一颗青梅, “髭切大人不介意的话,我来陪你喝,如何?” 他跳下来, 塞给陆乔乔一颗和果子。 “大将,给。” “谢谢,”陆乔乔小心的问,“鲶尾君,那个……退和骨喰君怎么样啦。” 鲶尾藤四郎的呆毛摇晃着:“不用担心,大将。他们被一期哥抓去关禁闭啦,在好好的反省哦。” 陆乔乔:“……” 大约一个小时之前,陆乔乔被鹤丸国永从深渊里‘捞’了出来,理所当然的,她受到了本丸‘留守’人员的热情,不,是极度热情的欢迎。 然后陆乔乔就在众人热情的簇拥之下,秒睡了过去。 她受了伤,又经历连番变故,不知多久没有合眼了,骤然放松的后果就是,立刻、进入、梦乡。 “其实,我不是晕倒,而是睡……” “我知道的,大将。”鲶尾藤四郎握住了她的手,“对不起,我们太迟钝了,居然没有发觉,您已经那么疲倦了。” 陆乔乔只好闭嘴。 因为自觉失察,本丸大部分刀剑都进入了自我反省的状态,所以陆乔乔现在身边只有轮值的鲶尾藤四郎。 “这不也是挺好的吗,审神者,”髭切静静的听着少女与付丧神的对话,直到此时,才悠然开口,“总算是能安静的说会话了。” “虽然之前的状况也挺有趣的。”付丧神嘴角微翘,“你睡着之后,他们的表情,真希望让你也欣赏一番呢。” “对了,那边的小家伙,似乎以为你晕过去了,差点……” “髭切大人!” 鲶尾藤四郎神情窘迫:“啊啊,请不要再说下去了。” “鲶尾君,”陆乔乔摸了摸他的头发,“能替我拿个杯子过来吗。放心,在本丸里呢,我不会有事的。” 鲶尾藤四郎犹豫的看了一眼髭切,半晌,才勉强点了点头:“好的,大将。请您稍等。” 陆乔乔目送着他远去。 “髭切先生,”她走到淡金发色的付丧神身边,也如他那般坐下,“您用语言挤兑鲶尾君,是想将他支开吧。” “您想对我单独说些什么呢。” 髭切微笑着放下了酒盏。 “你的本丸,比我想得还要有趣呢。”他轻声道。 “转化为溯行军的短刀,变化成鬼的一期一振。身怀诅咒的三日月宗近,以及……” “您想说的就是这些吗。” 陆乔乔打断了他的话。 “哦呀,不高兴了吗。审神者。”髭切笑眯眯的,“别不开心呀,小姑娘,这是在夸奖你哦。因为你的缘故,他们才会聚集在一起吧。” “髭切先生,”陆乔乔问,“您究竟为什么会……” “会来到这个本丸吗?” 髭切斟满了酒盏:“我的确不算是受欢迎的客人——唔,毕竟我是,不请自来的。” “你不必觉得疑惑,我是以自己的意志行动的。只有我来到了这里而已。” “至于我来此的目的……” 陆乔乔顿时竖起了耳朵。 无论是鲶尾藤四郎,抑或是其他的付丧神,就连最温柔的五虎退,都对少女身前的付丧神抱有若有若无的戒备。 这份并未过多遮掩的防备,她很快就察觉了。 这是为什么呢? 在少女的注视之下,淡金发色的付丧神撑着脸颊,笑眯眯的朝她伸出手:“你要不要来做我的主人呢?” “当然,并不是这个本丸的。” “……(⊙ ⊙)嗯?” 这是什么意思? 陆乔乔呆呆的思考了半晌:“那个,髭切先生,您所说的是……” 她还没说完,鲶尾藤四郎从连廊的转角冲了出来。 少年付丧神大喊着:“厚颜无耻的老头,看招——” 他扔出了怀中的青梅。圆润的果子如同炮弹,尽数朝髭切飞去。 “再敢诱拐我们家大将,扔你马【哔——】哦!” 髭切轻松的接住了青梅,他歪过头:“哦呀,为什么生气呢,她依然会是这个本丸的审神者呀。” “谁会相信你那套说辞呀,你这有前科的家伙。恶鬼。绑架犯。【哔哔】狂魔!” 噫,好像get了什么不得了的信息呢。 髭切捏着青梅,完全不为所动,付丧神微笑着:“为什么不听听她自己的想法呢,无视审神者自己的意愿,强行替她做出决定,这就是你们的忠义之道吗?” “嗯?”陆乔乔说道,“没有呀,虽然还不清楚状况,但我当然是支持鲶尾君他们的。” 髭切:“……” “还真是宝贵的信任呢。”付丧神微笑着。 “那么,审神者,”轻风卷起落英,髭切轻轻眨眼,一片花瓣随之落下,“你也不想知道,甲-19、壬-71这两个本丸的付丧神,相继失踪的真相吗。” 喀,髭切将酒盏搁下。 “我会等您的答复,审神者。” “先告辞了。” 他披上外套,朝廊外走去,走到花影最为浓郁之处,付丧神停下了脚步。 交错的光影中,军装华服的青年静静的站立着。他是那样谨慎,以至于连髭切都未曾察觉他的到来。 “一期阁下?” 一期一振将手从刀柄上拿开,青年金色的眼瞳中浮现温润的光华,他与髭切错身而过,目不斜视,仿佛未曾看到付丧神的存在。 “姬君,”青年略略弯腰,轻轻执起少女的手,温和的道,“您可安好?” 连廊前方,髭切的身影消失了。 陆乔乔收回目光:“谢谢您,一期阁下,我已经没事啦。” 蓝发青年温和的凝视着她,半句没提髭切的事情,顺着少女的话说了下去:“我才要感谢您的关照,弟弟们又给您添麻烦了。承蒙不弃,万分惶恐。” “这次,您也身陷险境,而我不在您的身边……”付丧神抬起手,将少女发丝上的落花拂去,“幸好您平安返回,我实在忧心,厚颜来见您。甚感羞愧。” 陆乔乔被一期一振的态度震慑了,一动也不敢动,她搜肠刮肚,试图“文雅”一些的回话,然而一期一振的用语又有不少是古日语,虽然陆乔乔依靠契约,能够听懂,但也只限于能听懂了。 她只好朴质的回答:“对不起,让你担心了。是我太想当然啦,这次最辛苦的是清光他们。我挺好的。” 并将手里还未吃的果子分给了他一个,以示安慰。 毕竟,还有什么比吃东西,更加愉快呢╰( ̄▽ ̄)╭。 “一期阁下,”她询问道,“清光他们,现在在哪里呢?” 陆乔乔现在最挂心的,莫过于加州清光与大和守安定。 虽然在深渊之中,鹤丸国永说过,他们的伤势早已痊愈,但不亲眼看到,终究是不放心的。 “他们就在院落外面呢,”一期一阵嘴角含笑,“一直徘徊着,不敢过来。” 八_零_电_子_书 _w_w_w_.t_x_t_8_0._c_o_m “我、我去看看他们。” 直到少女的身影消失,鲶尾藤四郎才松了口气:“啊啊,真是的,刚才真是担心死了,稍不注意那家伙就开始胡言乱语。” “一期哥,”少年抱怨着:“为什么要放任那家伙进入本丸啊。” “有髭切阁下的相助,姬君才能平安归返,我们理当以礼相待。”一期一振平静的道。 “我看不透他。”鲶尾藤四郎耿直的说。“完全搞不清楚他到底想做什么。” 少年忍不住揉着头发:“啊呀,好烦。” “你被影响了,弟弟。”一期一振道,一贯滴水不漏的付丧神,居然轻轻的叹了口,“因为他掌握了,你和姬君,都非常在意的东西。” 鲶尾藤四郎的动作一滞。 少年垂下了头:“对不起,一期哥,我……” 壬-71号本丸。 担忧牵挂,心病难消。 一期一振摸了摸他的头:“我相信你能分得清楚轻重。明白现在的你该奉献一切的对象。” “不过,挂心同伴,也是忠义之道的体现,你无需太过压抑。” “一期哥,加州、大和守,鹤·之·助,这些家伙完全不靠谱嘛。” “如果是我的话,绝对会一直跟在大将身边的!嗯,贴身跟着她。” 青年弹了一下他的额头。 “诶哟——” 力道好似还不轻。 “不要自大,弟弟。鹤丸殿他们,都是很优秀的付丧神。” “好啦好了,我知道错了。”少年捂着额头,躲避着‘粟田口’式教育,“不管哪个一期哥,都喜欢弹额头呢。” 于是气氛便又骤然冷了下去。 一期一振没再说什么。 “做好准备,弟弟。” “你不是要贴身保护姬君吗,”一期一振解释,“髭切……既然他忍受我们的戒备、监视,也要留下来等待姬君回归,那就证明,他对自己所要做的事情,有万全的把握。” “姬君,大概还是会被他说动吧。”付丧神平静的道。 “怎么这样……一期哥,”鲶尾藤四郎吓了一跳。 “我、我确实很担心以前的同伴们,但是,我更加不希望大将她,会有危险啊。这次没有大碍,下次、下下次呢……况且,那个髭切,到底什么意思嘛,要让大将……” 鲶尾藤四郎犹豫了一会,才说了那句话:“兼·职他的审神者?” “总会知道的。” 付丧神语气淡淡的,他注视着摇曳的花影,罕见的显露出一分焦虑。 但也只是一瞬,一期一振便收敛了情绪,于是他又恢复了平日从容的姿态。 陆乔乔穿过连廊,还未走近,先听见了加州清光的声音。 “安定,你这家伙,”付丧神拽着同伴的羽织,“给我站住。不准再向前了。” “为、为什么呀,”大和守安定被勒得喘不过气,“心意必须要说出来才行,笨蛋清光。” “什么?你才是笨蛋呢。都不知道给我添了多少麻烦了。” “才不是呢,我可是被冲田君赞美过的。” “明明我更可爱!主人也特·别·喜·欢·我……啊!” 加州清光一边说着,不经意间抬起头,顿时脸色通红,慌张的松开了手。 大和守安定收势不及,结结实实的摔倒在地。 “呸呸,”付丧神吃了一嘴的灰,少年爬起来:“清光!你干嘛突然松手……主人?” 陆乔乔站在门前,与他们四目相对。 加州清光头晕目眩——被听到了吗!绝对被听到了吧,他胡言乱语着“喜欢”什么的! “主、主人,”大和守安定窘迫的道,“您、你什么时候过来的呀。” “(⊙v⊙)嗯?很早就来了呀。” “你们的伤口痊愈啦?” “是、是的,那个,光忠先生,帮、帮我们手入,大家也都很照顾……” “光忠阁下真厉害啊,”陆乔乔感叹道,“痊愈就好,我都担心死了。” 她走下台阶。 “我当然喜欢你呀,清光。” “不过也喜欢安定君啦。” “真的很感谢你们。” 面对强敌,浴血奋战。保护她免受伤害。以及在这安宁岁月里的陪伴。 “能遇到你们,我很开心……不,是特别的开心。” 第69章 倒叙 于是,当鹤丸国永从手入室里出来,审神者与加州清光、大和守安定互相表白的消息, 早就风闻整个本丸。 “真是吓到我了, ”鹤丸国永兴致勃勃的道,“主人终于决定选出最钟爱的付丧神了吗?那我可不会只在一边看着哦。” “鹤·之·助, 慎言。” 鹤丸国永举起手:“不要一副无趣的样子嘛, 这其中一定有误会的。” “就是嘛, ”众刀之中, 只有一人应和, “主君啊,一看就没什么别的心思。” 明石国行瘫在座位上:“是吧, 加州、大和守。” 满室寂静。 一屋子付丧神之中,唯有两人格外醒目。 加州清光撑着脸颊,笑眯眯的回答:“嗯?那又怎样, 主人可是对我说‘喜欢’了诶,这是和‘加州清光世界第一可爱’同等价值的赞美!” “虽然来的时间比较晚,但我居然也受到了主人的喜爱, ”大和守安定以手抚胸,“我一定不会辜负主君的信任的。” “说得对呢,安定。” “呜……” “可恶,好羡慕啊!” 粟田口的少年们发出了羡慕嫉妒恨的嘘声。 “果然,不管是什么样的感情,我也好想听主人说一句‘喜欢’。” 明石国行:“……” 他评价道:“简直跟人类的少女一样幽怨。” “那你坐在这干什么,明石。” “喂喂,”明石国行坐起身,他散乱的刘海便终于得以撇向一边——于是便露出了他还稍稍肿胀着的眼眶,“我只是来看看你们想做什么而已,上次我只是跟审神者缔结契约,就差点被刀解……” “所以明石,你打算来借此机会,对加州、大和守报仇吗。” “哈?别开玩笑了,那种事情……我可没什么干劲啊。” “可恶,好不容易忘掉了明石大人做过的事情呢,现在又想起来了!” “退也……退不想回忆起来。” “什么嘛,明明就得到了特别的待遇,现在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太狡猾了。” 刷—— 充当临时会议室的障子门被拉开了。 “真热闹呀,”身着深蓝狩衣的付丧神站在门边,笑眯眯的道,“大家都在这里吗。” 他走入门中,犹如一轮明月,照耀着这幽深的和室。 “三日月殿。”一直不曾开口的小狐丸与他见礼。 “哈哈哈,小狐丸殿,您也在这,”三日月宗近走到他身边,掀开衣摆,跪坐于地,“诶呀,都聚集了吗,吓了我一跳呢,哈哈哈。” “哟,三日月,”鹤丸国永抬起手,“你从主人那过来的吗,她在忙什么呢。” 三日月宗近抬起衣袖:“唔,似乎是因为刚入学,便旷课了一周,累积了许多的课业,正在补作业呢。” “……”寂静。 “现、现世那边,居然已经过去了七天吗?” “是的呢,多亏了光忠殿,一直与现世那边保持了联系。否则的话还不知道这些情况呢,哈哈哈。” “诶。等等!”鲶尾藤四郎突然站了起来。 少年环顾着众人,一个个看过去,睁大了眼睛:“既然……全员都在这里。现在大将的身边,岂不是没人!” “糟糕,”他揉着头发,“那个髭切还在本丸里呢!虽然大将的安全倒是不用担心……但是,他肯定又要对大将说些奇怪的话了!” “一期哥!”少年蓦然转头。呼唤着他的兄长。 粟田口吉光唯一所做太刀,一期一振,安然的端坐着,从姿态到神情,都无懈可击。 “鲶尾,”他平静的道,“坐下。” 鲶尾藤四郎睁大眼睛。 鲶尾藤四郎垂下呆毛。 鲶尾藤四郎垂头丧气。 “是……”少年弱弱的应了一声。乖巧的坐下了。 “哈哈,也差不多可以开始进入正题了吧,”三日月宗近微笑着道,“鹤丸殿?” “诶,”大和守安定后知后觉的问,“大家聚集起来,不是要讨伐我跟清光吗?” “……当然不是,笨蛋安定。” 加州清光神情复杂:“是要……商讨这次时之京的事情吧。” “抱歉,我和安定,中途就陷入了沉睡,”加州清光略略偏过头,“之后似乎被安置在了一个很黑暗的地方,只能若有若无的感觉到主人的灵力,直到那时……” 他顿了顿,眉头皱起:“主人的灵力好像突然爆发了一样,我就从沉睡中醒了过来,见到的,就是……一片狼藉的战场,以及髭切。” 久违的感知冲击着他,加州清光费力的睁开眼睛。一道轻而缓慢的声音:“哦呀~醒来了吗。” “加州!”他尚且还未清醒,便听见鹤丸国永呼唤着,“太好了,你恢复了。” 加州清光抬眼看去,顿时所见惊呆了。 他正身处于一片废墟,不准确来说,是激烈交战之后的战场,大地沟壑纵横,到处都是飞散的石块,合抱粗的树木拦腰折断。 而在这满地狼藉之中,一团漆黑的、扭曲的影子,摊开在地上,鹤丸国永半个身躯陷入了“影子”之中,似乎在奋力拉扯着什么。 “鹤丸国永?”加州清光一脸惊讶:“怎么回事,主人……诶,安定?” 他翻身坐起,便发现了手边化为本体状态的大和守安定。 “发生什么了,”他将大和守安定捡起来,左右四顾,“这是哪里,主人呢?” “还未想起来吗?”刚才唤醒了他的声音再度说道。 那也是一个付丧神,淡金的发色,手中握着锋利的太刀。 加州清光脱离时之政府麾下的本丸时,从未见过这样的付丧神。他愣了一会,不由问道:“阁下是?” “不认识我吗,”那名付丧神轻笑,意有所指的道,“想来是资历很老的刀剑了呢。叛逃之后,也从未接触过政-府这边的情报了吧。” “加州清光。”鹤丸国永呼唤着他。 这短短的时间里,他的身躯又更加深入的陷入了黑影之中,连面目都看不见了:“你快带着大和守返回本丸。主殿……我去寻找……” 后面的声音太过模糊,几不可闻。 “你说什么?喂!”加州清光莫名的心慌,他忍不住向前冲去,却见那团黑影,突然之间,犹如火焰一般的燃烧了起来。 强烈的恶意扑面而来,连灵魂都为之战栗,鹤丸国永瞬间便被吞没,加州清光还未出口的询问,便硬生生的卡在了喉间。 他终于想起来这到底是什么了! 那是曾经灼烧过他的—— “恶业之火。”淡金发色的付丧神轻轻说,“虽然不是第一次见到了,但还是这样壮观呢。” “髭切大人,”一道身影从树木的阴影中飞跃而来,“跟丢了,对方逃走了。” “药研藤四郎?”加州清光脱口而出。 少年面貌的付丧神收起了短刀,微笑着道,“啊,这位便是鹤丸大人的同伴吧,灵力已经恢复了吗。” 加州清光神情复杂,‘髭切’这个名字,已经令他想起来,他从未见过的这位金发付丧神,究竟是哪一把名刀。 但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很疑惑吗,唔,看地上的痕迹,”髭切用刀尖指着地面的沟壑,“你苏醒之前,一位隶属时之政府的付丧神,与我们交战过。” “刚好审神者身上的咒术失效了,于是被困了许久的那个东西……” 他微笑着,注视着缓慢消散的恶业之火:“立刻便爆发了,将审神者吞了进去。” “真是可怕呢,对外界的杀气如此敏感,简直像是拥有了自己的意识,但不管是你们这群付丧神也好,还是那个不知道该怎么定义的东西……遇到危险,第一反应,就是将她——” “藏起来。” “可又能藏多久呢。” 髭切十分自然的拍了拍加州清光的肩膀:“等到她被彻底发现的那一天……你们还能保护得了她吗?” …… ………… “……啊,当时,那位加州清光的表情,很想要一刀砍过来呢,”繁茂的花影下,髭切笑眯眯的,“像恶鬼一样。” 陆乔乔坐在连廊下,静静的注视着他。 原来她被本丸吞掉之后,还发生了这些事情。 “谢谢你,髭切先生,”她礼貌的道,“您帮了我很多。还有药研君,不知道他的伤势痊愈了吗?” 髭切并没有回答,付丧神微笑着,接住了一朵从枝头飘落的樱花。 “不愧是您的本丸,到处都充盈着灵力,想必这份力量,若被察觉了,一定会遭到觊觎吧。” “您不担心吗?”他歪着头,“那位政府的付丧神,可是逃走了哦。” 陆乔乔仔细思考了一下:“可是担心也没用呀。” “哦呀,这是认命了吗?”淡金发色的付丧神走到少女身边,笑眯眯的蹲下,他托着下巴,意有所指:“现在斩断一切还来得及哟,不要再去管壬-71号那些付丧神的死活,忘记鬼蜮发生的一切……既然效忠于你,就不该再留恋过去的同伴,对吧。” “这样的话,还是可能继续安稳的躲藏起来。” “……” “这样看着我做什么呢,审神者?” “只是觉得,髭切先生搜集情报的能力,有点惊人。”陆乔乔说。 本丸的付丧神,是不可能对他透露一星半点的,那么只能说明,髭切猜到陆乔乔是为了什么,冒险进入时之京了。 不过,虽然一切看似因为鲶尾藤四郎等,原本隶属壬-71号本丸的付丧神而起,但陆乔乔并不这样认为。 本丸继续壮大下去,被发现是迟早的事情。 “髭切先生,您也该说真话啦。”陆乔乔道,“本丸的大家都已经特意避让开来了。” “哦呀,您察觉到了吗?” 陆乔乔点点头:“所以您刚才对鲶尾君说的话很失礼哦。” “……嗯?” “就是那句,嗯——替我做出决定,什么的。”陆乔乔回忆道,“才不会呢,你看,明明很想把您打出……咳,但还是特意留出空间来,让您畅所欲言。” 陆乔乔及时咽下了那句‘很想把你(髭切)打出本丸’。 “……”髭切微笑着沉默了几秒,才慢慢说道:“畅所欲言呀……您指的哪个方面呢?” “要我说吗?”陆乔乔犹豫的道,“其实,您之前对我说的……” 陆乔乔耿直的道:“我是说,甲-19号本丸以及壬-71号本丸的事情,您虽然胸有成竹的模样。” “但很显然,您完~全,不知道真相。” “……” 髭切站起身来:“真是爱记仇的小姑娘。” 他笑眯眯的倾身,双手搭在少女的两侧:“不高兴我惹到你的小短刀了吗?” “明明对其他人都是温柔的模样,对我却总是想方设法的……伤害一下。” 陆乔乔吃惊的向后仰身:“那个,您太靠近了,髭切先生。” 髭切恍若未闻。他伸手握住了少女的一缕黑发。 “不过,这种特殊的待遇,我并不讨厌。” “在你的心中……”髭切笑眯眯的将手指——戳在陆乔乔的胸口上,“我是与众不同……”的呢。 他的话没说完。 “哇啊。”陆乔乔惊叫一声,一拳捶在付丧神戳了她胸口的那只手上。 髭切当即被强大的灵力弹得飞了起来。 砰!他撞在树干上,樱花簌簌而落。 “对、对不起,”陆乔乔连忙站起来,小心翼翼的向前走了一步,“那个……您突然做出这种举动,我被吓到了,呃,您没事吧?” 花瓣铺了他满身,髭切慢慢的坐起身来。 “啊呀,真是惊人的力量。”他移开手,微笑着擦掉了嘴角一缕鲜血,“不用担心哦,这是不小心磕到了嘴唇,并不是受了内伤。” 陆乔乔看到髭切流血,差点吓得炸毛,这会才长舒一口气。 “对不起,”她又急忙的道歉,“呃……我忘记了,我现在已经解开了咒术,一不小心就用力过头了。” 她讪讪的道:“不过您……” 也不应该突然戳她胸口嘛。 然而看到髭切在笑眯眯的擦血,陆乔乔又说不出口了,她揉揉脸,低声解释道:“很抱歉,髭切先生,我并没有对您不敬的意思。” 她犹豫了一会,还是慢慢的走到了付丧神的身边。 陆乔乔蹲下:“髭切先生。” “您到底希望我做什么呢?” “……跟我去见一个人。”这一次,付丧神虽然一如既往,摆出让人看不透的微笑,却直白的道,“见面之后,你会明白的。” “好呀。”陆乔乔点点头。 “哦呀,很干脆呢。那么……” 他轻快的道,就听陆乔乔吐出还未说完的那半句话: “不过要等我先写完作业。” 第70章 神羽 本丸的宫门前,髭切托着下巴:“诶,真是壮观呢。” 陆乔乔换上了轻便的制服, 身后簇拥着数名付丧神。她有些不好意思的微笑:“大概就是这样……如您所见, 大家也希望能够见一见,您所要介绍给我的人。” 与髭切达成约定之后, 陆乔乔就去写作业了, 等她写完, 拉开障子门, 连廊外却都是端正跪坐着的付丧神。 刚刚才经历了时之京一战, 本丸的付丧神们哪里会让髭切悠然的在陆乔乔身边转悠,更别说, 跟着他,去见不知来历的人了。 于是在‘跪礼’的巨大冲击之下,陆乔乔毫无抵抗力的答应了他们随行的提议。 然后就变成了这样—— “天下五剑、神明加持之刃、一振吉光……哦呀, 还有两位胁差吗,”他笑眯眯的,一一点出付丧神们的身份, “不错的列队,无论力量或者机动性都不缺乏呢。” 本丸里力量强大的太刀几乎全部在列,鹤丸国永扬起手:“哟,被我们这突然的登场惊吓到了吗。” “髭切殿,”一期一振礼貌的朝他颔首,“又见面了。” 淡金发色的付丧神似笑非笑。 他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下了台阶:“那么,请跟我来。” 髭切带他们走的是鬼道。 自从成为审神者,陆乔乔出行时,使用得最多的,便是这妖鬼行走之道了,对于鬼道上的景致,已经十分熟悉。但这一次却又有所不同。 她左右四顾,视野之中,逐渐出现了建筑物的残垣。 它们散落在或浓或淡的雾气之中,偶尔还能看见完整的房舍。 “主人。”一只手伸来,握住了她。 小狐丸走到了她的身侧,柔软的长发垂落在她的肩膀上:“请小心,已经进入时空混乱的领域了。” “诶,不愧是被稻荷神加持过的刀剑,您真是敏锐呢。”髭切头也未回,却含笑着道,“不必担心,看,已经到了。” 话音刚落,薄雾突然散开,一座宏伟的鸟居出现在众人面前,鸟居之后,是一条长街,两侧房舍俨然。 “鸟居?”陆乔乔仰起头。有些疑惑。 鸟居之后,便是神明的领域,可这地方又不像是神社。 “主人,看前方。”骨喰藤四郎突然道。 陆乔乔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极目远眺,一座十分熟悉的堡垒高高的矗立着,俯瞰着长街。 陆乔乔仔细辨认了片刻,才有些迟疑的问:“那个……是天守阁?” 这里怎么会有天守阁呢? “是的呢。” 前方,淡金发色的付丧神停下了脚步,他并没有转身,仰头看着鸟居那深红的柱,笑眯眯的道,“这里呀……” “它现在没有名字,也没有内容,只是个空壳。然而,如果有审神者唤醒它,召唤神明,降临在此地。” “那么它,就是……本丸。” 鸟居、天守阁,蜿蜒的长街,数不清的房舍。这正是时之政府,所建立的一个个本丸,特有的标识。 陆乔乔睁大了眼睛:“髭切先生,您为什么要带我来这个……” 她还未说完,长街的尽头,走来了人影。 薄如金线的光芒穿过沉默的檐角,分割了光暗,军装的少年,在这光影交织的暧昧中走来。 “药研?”鲶尾藤四郎道。 走过来的,是药研藤四郎。他看起来伤势已经痊愈,行动十分自如。 “哦,是兄弟呀。”少年扬声道,走得近了,陆乔乔才发现,他的手中还捧着一些东西。 陆乔乔刚想要打个招呼,便听一声脆响,是刀锋出鞘的声响。 站在她身旁的一期一振,居然平静的抽出了刀。 几乎是同一瞬间,金属清脆的嗡鸣连绵起伏,雪亮的刀光交织如梭,围绕在陆乔乔身边的付丧神们,竟不约而同的拔出了刀。 药研藤四郎停下了脚步,他的影子微动,陆乔乔这才发现,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人。 一道人影缓慢的拉长,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名戴着面具的华服女性。 她穿着玄色的羽织,纯白的面具完全遮掩了面目,就连灵力的波动也彻底掩藏了起来,一抬脚,木屐轻敲地面,踏入了陆乔乔的视线。 “哦呀,真是可怕的杀意呢。” 髭切悠闲的道,话音未落,刀锋便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骨喰藤四郎与鲶尾藤四郎从髭切身后袭去,一左一右的夹住了付丧神,胁差的灵活性彻底发挥了出来,锋利的刀刃贴着付丧神的脖子,骨喰藤四郎冷淡的道:“你欺骗了大将?” “这般紧张吗,”髭切的神情却依旧从容,他无视了贴着脖子的刀锋,居然缓慢的转了身。 细细的红痕出现在了他的脖子上,光芒映照着他的眼眸,他的目光,停留在陆乔乔的身上:“你又在想什么呢,审神者。” 陆乔乔啥也没想。 她睁大了眼睛,紧张而又惊讶的注视着跟在药研藤四郎身后的人。 准确来说,是看着她戴的面具。 “虚面!”她叫出了这个词:“这是、这是……六道部众所特有的……” 髭切要她见的,居然是时之政府的人。 “嗯,”女子接过了她的话,她抬起手,握住了面具。 一张令陆乔乔眼熟的面容,缓缓呈现:“又见面了。” “误入花街的审神者。” 陆乔乔:(⊙o⊙) “诶诶诶?”记忆瞬间被‘花街’两个字勾起。她发出了一连串的惊叹。 “是您?” “还记得我啊。”女子坦然面对着付丧神们的刀锋,“那么就再自我介绍一次吧,我是甲-32号本丸的审神者,也是政府下辖武装部的现役人员。” “这一次……是孤身前来。”她松开手,虚面摔在地上,“你们可以叫我,神羽。” 神羽。 陆乔乔第一次潜入时之京,那从夜幕中款款而来的,美丽又强大的审神者。 帮她驱赶了无礼冒犯的醉鬼。 也是—— “……在壬-71号本丸,释放了安神香的,是您吗?”陆乔乔问。 “你认出来了啊。也对,既然摘下了这个虚面,我的灵力,也就无法遮掩了。”神羽神情平静,“是从术式之中,察觉了我的灵力波纹吧。” “我擅长药理,曾经委托这位药研藤四郎替我寻找一些不常见的草药。因此这一次,得以拜托他们,将你请来。” “您……为什么,要见我呢?”陆乔乔试探着问。 神羽没有说话,她伸出手,从衣袖之中,拿出了一片枫叶。 陆乔乔愣了一下:“这个枫叶……” “这是我的朋友,赠与我的书签。她用术式,永恒的保留了红叶。”她垂下手,缓缓的道:“你曾去过她的本丸。” 枫叶,陆乔乔还曾去过的本丸,她虽然不敢相信,但还是硬着头皮道:“您是说……千枫?” 这个名字从她口中吐出,神羽平静的神情,流露了一点点的怅然。 “抱歉,”她朝陆乔乔颔首,“请允许我代替雨村……就是那个攻击你的男人,向你道歉。” “他脑子不太够用,而且喜欢认死理。” “我、雨村,都是第一批入职的审神者,也先后被政府招揽,进入六部任职。我们,与千枫……曾经是很要好的朋友。” “审神者。”她走到了鸟居之下了,随后,在众人的注视之中,她朝陆乔乔伸出了手:“虽然冒昧,但能够拜托你,担任这座本丸的审神者吗?” “……” 寂静。 无论是陆乔乔,还是付丧神们,没有一个人出声。 陆乔乔一脸茫然,这一连串的神转折让她脑子有点晕乎乎的,她艰难的理解着神羽的话:“您的意思是说……让我,可是……” “主人!” 鲶尾藤四郎最先按捺不住了。 也难为了他一直忍耐到了现在。有陆乔乔在场,为表示尊重,付丧神们一直安静的听着她与神羽的交谈。 但现在显然也被神羽这匪夷所思的提议震惊了。 “我并没有恶意,诸位神明。”神羽加重了语气,她上前一步,抬手示意陆乔乔:“您并不是政府麾下的审神者吧。” 现在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况且,神羽显然通过髭切,知道了不少情报,在真正的审神者面前,暗堕刀剑的气息,也根本隐瞒不住。 陆乔乔只是稍微犹豫,便点了点头。 “……我不会追问的,”神羽道,“但,正是因为如此,我建议您,一定要答应我的提议。” “这座本丸,是新建立的。但并不是为了招揽新的审神者。” “而是为了安置付丧神。” 神羽抬起头,目光在鹤丸国永身上停留了片刻,又逐一掠过簇拥在陆乔乔身旁的付丧神。 “近些年来,有不少审神者退职或牺牲,这些暂时失去审神者的本丸,依照付丧神自身的意愿,解散、归并入政府的武装部队,或者等待新的审神者任职。” “但是……也有一些本丸,情况复杂,付丧神的状况并不稳定。虽然我们尽力替神明们排忧解难,但还是有一些付丧神,需要……静养。” “因此,政府建立了这些特殊的本丸,由六部道众之中,能力出色的人代为管理,严格来说,这并不能算是本丸,担任这里的管理者,与刀剑也并非契约的关系。” 陆乔乔的表情先是这样的:(⊙o⊙) 然是这样的:(⊙_⊙) 最后:(o_o)…… 虽然神羽说得很隐晦,但她怎么可能听不出来。所谓需要“静养”是什么意思。 “这个……”她试探性的道,“我并不是六部道众……” “如我这般的六部众,只是代管而已,但我有权利为我所代管的本丸,选择正式的继任者。” “这样一来,您可以绕过文书部门,成为时之政府真正的在任审神者,有这层身份,无论是您的本丸,还是您本身,都会安全许多。” “只要您,愿意相信我。”她朝陆乔乔伸出了手。 陆乔乔没有回答。 她低着头,似乎在思考。 神羽伸出的手,也并未收回,耐心的等候着。 良久,陆乔乔抬起头:“神羽大人。”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选择我呢?” “……原因么?你是我所遇见,最合适的人选。”神羽轻声道。她并没有解释原因,只是将目光,移向了鹤丸国永。意有所指,“第一位暗堕的付丧神,纯黑的鹤,在我们六部道众之间,也是很有名的。” “我也是有一些私心的,”神羽淡淡的道,“如果你愿意继任本丸,作为给我的回报,希望你能与我一起,追查甲-19号本丸的真相。” 第71章 上任 神羽的手停在陆乔乔的面前。 她神情坦然,直视着陆乔乔的眼眸。 不管从什么角度考虑,这对于陆乔乔都是一个天赐良机。她可以借此机会, 完美的融入时之政府的系统之中, 甚至能够接触到更为核心的六部。 神羽也能够获得一个共同进退的同伴,追查千枫的往事。 只要她们能够信任彼此。 这是神羽冒着危险, 孤身来见陆乔乔的原因。 ——她在尽力表达自己的诚意。 良久, 陆乔乔抬起手, 握住了神羽。 “谢谢您, ”她说, “费了这么多周折。” “您的心意我已经明白啦。”陆乔乔朝神羽微笑。 但是她却不能答应。 随她而来的付丧神,一共有六位, 他们的性格不同,或沉稳、或孤傲,但现在却都只是安静的站在她的身后, 就连一脸急切的鲶尾藤四郎,都努力按抐着情绪。 他们在等待她的决定,无论那是什么。 但陆乔乔却隐约感觉……他们心底的不情愿。 ‘不想……’ ‘主君……夺走……’ ‘会失去吗……’ 这些异常微弱、模糊的声音, 如同漂浮的尘埃,可怜而卑微,它们是那么的容易被忽略掉,以至于像是她的幻觉。 审神者,聆听神明之言语。 “对不起,”陆乔乔握紧了神羽的手,下定了决心,“非常感谢您,但是,我……” “主君。”一道声音却打断了她的话。 深蓝的衣袂晃过视线,三日月宗近缓步走来。 他在少女身边站定,略略低下头,眉眼温和,眼底却氤氲着雾气:“打扰了两位的谈话,甚感歉意。” “不过,两位大人,夕时已近,逢魔时刻就要到来,”付丧神笑眯眯的。 “不如……先谈到这里吧。” …… ………… 本丸难得的下起了雨。 大雨滂沱,连成一片水帘,遮蔽了一切,唯有庭院中的樱树,依旧舒展着枝叶。 陆乔乔倚在窗边,望着雨幕出神。 她的手中,捧着一本手制的书册——这是神羽所赠,内容皆为她亲自撰写,从审神者的基本职责,到常用的列队阵型,全部逐一注解。 陆乔乔突然发出一声叹息:“唉……” 距离与神羽见面,已经过去了两天。 返回本丸之后,谁也没有再提,仿佛从未发生过一样。只剩下陆乔乔满肚子纠结。 她将书本盖在脸上,身体如同面条一样,从窗台上‘滑’了下去,骨碌滚动,摊在地板上,不动弹了。 ‘本丸由审神者灵力维持运转,四季之景,随心所化。’ 她翻开的那一页上,写着这样的话。 本丸一直下雨,是因为大家的心情都很低落吗? 陆乔乔不知所措,打了个滚。 依然烦恼,再滚。 不知不觉,她从墙边滚到了屋子的中央。 “噗~” 一声轻笑落入了她的耳中。 陆乔乔浑身一僵,立刻坐起身,她抬起头,便看见两片晃晃悠悠的白色衣袖。 白发金瞳的付丧神手蜷缩着身躯,手脚并用,将自己吊在横梁上。 察觉到少女的目光,鹤丸国永艰难的抽出一只手,怀中抱着的糖果立刻噼里啪啦的掉了一地:“哟。” 他笑眯眯的:“被我这骇人的登场……” 砰! 付丧神从梁上摔下来,糖果如雨一般洒落,劈头盖脸的糊了他一身,后半句话才飘飘然挤了出来:“……吓到了吗。” 陆乔乔:(⊙ ⊙)…… “鹤丸君?”她惊讶的道,然后忍不住笑起来,“原来是您……是被您吓到啦,还好吗?” “放心哦,我可是付丧神,房梁再高一点,摔下来也不会有事的。” 鹤丸国永迎着她的目光,快活的眨了眨眼睛。 “啊呀,笑了呢。” “拿着。”鹤丸国永如同变戏法一样,从袖子里又掏出了一大把五颜六色的糖果,“这是粟田口那群小鬼们要给您的。” “谢谢。”陆乔乔连忙伸出手,然而还没等她接住,鹤丸国永便将糖果丢到一边。 “光忠做的樱花大福。” “这是大和守的首落娃娃。” “啊呀,还有这个,让我想想……”付丧神捏出了一枝红色山茶——看得出来,不久之前,它应该还是花叶蓁蓁,枝蔓优美的,但现在混在一堆东西里,被挤得蔫巴巴的,花瓣也全部掉光了。 “诶呀,想不起来了呢,反正也变成小木棍了,还是扔掉吧。” 陆乔乔连忙伸手,捉住了‘小木棍’:“这、这应该是……清光送给我的吧。” “哦呀,”鹤丸国永兴致勃勃的托着脸颊,“认出了他的礼物吗?不愧是亲口说过‘喜欢’的呀,糟糕糟糕,有些嫉妒了呢。” 陆乔乔捏着树枝辩解无能:“没有,只是清光很喜欢红色……” 鹤丸国永伸出一根手指,戳在少女的额头上。 陆乔乔的声音立刻消失了,付丧神笑眯眯的:“这是明石国行那家伙要我转达的。” 啪嗒~ 他轻轻弹了少女的额头。 “最后,是我自己的。”他的指尖,轻轻的抚摸着少女的发丝,付丧神靠过来,若有若无的香味,一如从前那般,环绕了她。 啾。 一个吻。 落在她的额头上,一触即分。 “请依照您的心意,去做您想做的事情吧。” 付丧神的眼角弯起,在陆乔乔反应过来之前,一气呵成的起身、退后,手脚利落的拉开门:“对了,那位药研藤四郎在本丸外等着,似乎想要见您。” 啪。 门合上了。 “……” 陆乔乔维持着一脸梦幻的表情,过了几秒,才突然清醒过来。 她连忙起身,冲到门外,但哪里还有鹤丸国永的影子。 她回到屋内,晕乎乎的收拢着糖果。那根掉光了叶子的小木棍,也珍惜的收好。 ‘那位药研藤四郎在本丸外等着’…… 啪,陆乔乔合上书本,终于下定决心。 本丸的雨还在下着,雨势却小了很多,连绵如酥润的春雨。 微凉的风里夹杂着水汽,陆乔乔攥着小黄伞,沿着连廊内侧走着,慢慢的,她加快了脚步,最后变成了小跑。 她喘着气,好不容易看见了高耸的宫门,一不留神,却踩在积水上,狠狠的跌倒。 “(⊙ ⊙)……” 噫! 以陆乔乔·战五渣的身体素质,当然不可能一个后翻滚避免滚一身水的命运,于是她迅速闭上眼睛,准备迎接大地。 啪嗒,小黄伞摔落在地。 陆乔乔缓缓睁开眼睛,入目却是一片深色的衣料。 她被人抱在怀里,纤细却有力的双臂托举着她。 湿润的水汽环绕着这个怀抱,被雨水浸透的制服下,却又传来温暖的体温。 “您没事吧?”有声音关切的问她。 扶着她的手松开了,托起了她的手肘,力道温柔的将她扶了起来,接着轻轻的,将她散乱的鬓发,别回耳后。 那手指冰凉的,手套被雨水浸透,他似乎也明白这一点,于是很快的,他收回了手,歉意的微笑着:“啊啊,一不小心,反而让您也弄湿了呢。” “……药研君?” 身着军装的少年单膝跪在地上,浑身都已湿透,他微垂着头,水珠便顺着发丝滴落。 “嗯,是我呢,”他微笑着,轻声说道,“原本是在门外等候着,但是……” “抱歉,擅自进入了您的本丸。” “等在门外……您一直在淋雨吗。”陆乔乔有些揪心,“对不起,我不知道。” “并没有等多久。”药研藤四郎安慰着少女,他微笑道:“别看我这幅模样,我可是在战场上长大的刀啊。” “失礼了。”他站起身来,将滚到台阶下的小黄伞捡了回来,又细心的擦掉了伞身的水,才递给陆乔乔:“这是您的东西吧。” “谢谢。”陆乔乔接过伞,又眼巴巴的看着少年:“药研君,不介意的话……” 她想邀请少年进入本丸内部,至少将湿掉的衣服烤干。 没想到药研藤四郎也几乎同时开口:“审神者……” 陆乔乔赶紧停下话。于是他们又同时静默。 面面相觑了片刻,药研藤四郎轻笑,淡淡的绯色染上了少年苍白的面颊:“啊呀,让您见笑了。” “这个,还请收下。” 药研藤四郎摊开手,掌心是一段曲折的木头。 “这是?” “这就是神羽大人托我寻找的东西,”付丧神轻声道,“生长鬼道的一种藤类,叫做羽木,剪下之后就变成了这样。” “听说您经常出入鬼道,将它佩戴在身上,便不会在鬼道中迷路。” 特意为她送来这个吗? 本丸藏在时空的夹缝中,即便是付丧神,想要寻找到这个地方,若无指引,也是十分困难的。 也许是她显露了迷茫的神情,少年又开口解释:“啊呀,请您放心,神羽大人所需求的分量,在下也已经准备好了。” “药研君,为什么……要给我这个呢?” 药研藤四郎抬起手,将湿漉漉的发丝拨开。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不知不觉,总会想起您的事情……回过神来,已经在您的本丸外了。” “很美的地方呢……笼罩在雨幕之中,却好像在发光。” “诶呀,”他露出自嘲的笑容,“好像说得太多了。” 少年托起陆乔乔的手,将羽木放在了她的掌心。 “那么,也该告辞了。” “等、等等!” 药研藤四郎停下脚步,付丧神转身,便看见陆乔乔冲下了台阶。 雨水瞬间淋了她满身,少年露出吃惊的神情,连忙扶住了她的手臂:“审神者?” 他举起手,试图替她遮挡一二:“您快回去吧。” 陆乔乔甩着小黄伞,试图将伞撑开,但努力了两次,依然未曾成功,大约是跌坏了。她也不在意,拖着药研藤四郎往回走。 “药研君,你和神羽大人还有联系吗?” 药研藤四郎并有些迷惑:“啊……这个吗?神羽大人会拜托我去寻找一些只在鬼道生长的植物。” “自从神社毁灭之后,髭切先生便带着我们进入了鬼道,也是在那时,遇到了神羽大人派遣的式神……” “是这样啊,”陆乔乔点点头,“抱歉……神社被摧毁了。” “这并不是您的错,您不需要对我道歉,那个……您要带我去哪?” 陆乔乔微微一笑:“药研君,不介意的话,请留下来休息片刻吧。” “我决定啦,”她握住少年的手,“请替我转达神羽大人……我答应与她合作。” 药研藤四郎睁大眼睛,他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陆乔乔推着,进入了一间和室:“你在这坐一会,我去拿个暖炉来。” 他看着少女蹬蹬地跑远了,背影一蹦一跳,敞开的门中,洒落一线阳光。笼罩着这座本丸的雨,居然悄无声息的停下了。 “……” 药研藤四郎拨开湿漉漉的发丝,不知想到了什么,少年轻轻的笑了起来。 “药研。” 有人唤他。 “……一期哥?” 一期一振走入屋内:“嗯,又见面了呢。” “啊呀,我傻笑的样子,都被一期哥看见了吗……”他还没说完,锋利的刀刃便破开空气,抵在了他的喉间。 少年显然有些吃惊,他略微向后倾身,然而那刀锋却紧随其后:“一期哥?” 付丧神神情平静,一期一振唤着少年的名字:“药研藤四郎。” “虽然你是我的弟弟……但你的存在,对姬君不利。” 他的眼神复杂:“本丸没有指引,是无法抵达的,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来到这里……但是,与政府有所关联,太过危险,将姬君的安危,寄托在薄弱的同盟上,我……” “但这是那孩子的心愿,一期殿。” 天下五剑中最美的太刀,蓦然驾住了一期一振的刀锋,三日月宗近的声音回响着:“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与一期殿交手呢,真是世事无常,哈哈哈。” “三日月殿,”一期一振平静的道,“指引药研来本丸的,是您吗。” “嗯,是的呢。” 一期一振蓦然转身,两柄太刀猛然相撞:“为什么要做多余的事情呢,三日月殿!” “明明……”青年金色的眼瞳中浮现出淡淡的黑气,“姬君都打算拒绝了。” “然后本丸便被雨所笼罩,一期殿,还要让那孩子为难下去吗?” 三日月宗近的笑容消失了,一旦不笑,他便散发出高悬孤月般清冷的气息。 “我不会允许任何人,让她的心,沾染上悲伤或不快。” 在药研藤四郎的面前,向来压抑着暗堕气息的付丧神们,纷纷卸掉了平时在陆乔乔面前百般遮掩的伪态。 “咳,”药研藤四郎捂着脖子,站起身来:“两位大人,请冷静一些。” 他无奈的道:“审神者只是去取个暖炉……已经快要回来了。” 只是一瞬间,一期一振眼底的黑气尽数消散,青年抬起手,一寸寸收刀回鞘,随着刀锋隐没,他浑身的气息,也渐渐收敛,等到刀鞘合上,一期一振,又变回了那个谦逊优雅的青年。 平静的面容下,抹去无数心酸。 轻快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渐渐走进,笑容也随之浮上蓝发青年的唇。 刷——门被拉开,一期一振转过身,声音温柔:“姬君。” 陆乔乔抱着一堆零食走来:“一期阁下?” 在她身后,另有一道人影,小狐丸单手举着暖炉,语调优雅:“三日月殿也在此处呢。” “啊,一不下心就迷路了呢,哈哈哈。”三日月举起衣袖,遮住了唇,“不过却碰到了药研君。” “哦呀,主君带了草莓大福吗。甚好甚好,可以作为茶点了呢。” “啊……抱歉,还没来得及跟你们说呢。”陆乔乔将零食放在桌上,展示着手中的羽木,“看,这是药研君送给我的。” “嗯,很珍贵的东西呢。” 三日月宗近弯腰,握住陆乔乔的手,牵引着她坐下。 小狐丸放下暖炉,拨亮炉火,微醺的红光映着雪白的墙壁,付丧神盘腿而坐,长发如瀑:“主君,来烤火吧。您的衣服,也有些湿呢。” “谢谢您,”少女微笑,“啊,对了……药研君,也是粟田口的吧?跟一期阁下,是兄弟呢。” 她仰起头,注视着一期一振的眼眸,笑容里是纯粹的欣喜:“太好了呢,一期阁下,不如将退酱他们也叫过来吧,你们可以好好的聊聊。” 药研藤四郎抬起头,蓝发青年的眼中氤氲着雾气,遮掩了所有的情绪,唯有脉脉温柔,映着少女的模样。 他一眨眼,便如幻影破碎,再一定睛,却又生动鲜明。 幻灭之间,皆为她的身影。 “嗯,”一期一振温和的应声,“我知道了。” “这个时候,弟弟们都在演练场,请您稍等,我很快便会回来。”青年礼数周全的朝付丧神们一一致意,才退出门外,仍旧不忘温柔的嘱咐:“雨水寒凉,请您注意保暖。” 门合上了,一期一振的笑容,也寸寸消失。 他站在门外,听着门后隐约的交谈声,转身朝庭院中走去。 过了片刻,药研藤四郎分开花枝:“一期哥。” 即便不久之前,他还被眼前的付丧神,用刀锋抵住要害,但此刻,他却依旧笑着,对一期一振道:“您在这里。” “药研……”一期一振目光复杂。注视着少年的脖颈。 “啊,这个吗?”药研藤四郎摸着脖子上的伤痕,“不要紧,只是皮肉伤而已。” “况且,一期哥的担心没有错啊,我的确是值得怀疑的,就连我自己,都很震惊呢,居然能够来到本丸,没想到是三日月殿指引了我。” “老实说,我很开心,”少年放下了手,“对我毫不犹豫的挥出了刀,一期哥还是那么锋利、忠诚,不愧是天下的一振。” “正是因为如此……我也会豁出性命,去保护审神者的。” “为什么这样说,药研。” “因为,那位大人,让您找回了吉光的荣光。” 药研藤四郎是流浪的付丧神。 正是应如此,他才会明白,站在他身旁的这个一期一振,那似有似无的暗堕气息背后,会是怎样的过去。 “还有骨喰和鲶尾……上回看到了他们,我也很吃惊呢。不过,太好了啊,兄弟们,果然是幸福的生活在这个本丸的。” “……” 一期一振沉默着,良久,他垂下头:“对不起,弟弟。” 药研藤四郎拍了拍他的手臂:“不要对我道歉,我们是兄弟啊,一期哥。” “我该离开了。” 药研藤四郎挥了挥手:“代我向审神者告别吧。” …… ………… 药研藤四郎再度登门之时,他带来了一个虚面,以及一句话: ——来时之京。 于是,陆乔乔第二次来到了时之京大名鼎鼎的歌舞伎町。 熟悉的夜幕之下,居酒屋的灯笼随风招摇着,她还没从晕眩感中恢复过来,便听见了神羽的声音,美艳的女子掀开了居酒屋的暖莲:“就知道你会定位到这里。” “神羽大人。” “你不必对我使用敬称。”神羽道,“你怎么独自过来了,没带近侍?虽然由我带领,但时之京还是有些危险之地的。” 陆乔乔站在夜色之中,她换上了制服,背包上还挂着圆圆的笑脸徽章,若非戴着虚面,怎么看都像是个现世里刚放学的学生。 神羽的话音刚落,少女脚下的影子便波动了起来,仿佛抗议一般,陆乔乔伸出脚,用力踩住了自己的影子:“请您放心,我的安全有保证的。” “……” 神羽没再说什么,只是道:“办好入职手续,你去挑几套衣装吧。若不满意制式,可以提出要求,另行定制。” “(⊙o⊙)政府还赠送衣服吗?好厉害。” 云层渐薄,很快,那高悬于天幕之上的宫殿,便近在眼前了。 “这里就是摄政司。”神羽踏上台阶。 陆乔乔还没从‘免费赠衣’的超级福利中回过神来,又被摄政司的宏伟所震惊了,她跟在神羽身后,细细的打量着这代表着时之京权利的建筑群。 时之政府的总部深藏于时空夹缝之中,于是时之京里的摄政司,便几乎成了时之政府的中枢,它的初衷,只是为了处理时之京内部的事务,现在却几乎包揽了所有的职能。 陆乔乔没走一回就碰见了人,还是个熟人。 她刚爬上最后一阶楼梯,便看到一人,拄刀立于门前,仰望着天空,同样戴着虚面,身背太刀,腰间则挂着两把打刀。 他身边站着一名年轻的男子,穿着黑色的羽织,同样戴着虚面,手中握着一柄打刀。似乎刚刚结束一段交谈。 听见响动,拄刀之人转过了身,面具后传出了沙哑的声音:“神羽。” 陆乔乔顿时头皮发麻。 她到摄政司撞上的第一个人,居然是雨村。 神羽停下脚步。瞥了雨村一眼,一句话也没说,居然又向前走去。 “等等。” 雨村的目光仿若有实质,冷飕飕的巡着她:“神羽,这个人是谁。哪个部门新添的同事吗。” “雨村,”神羽终于开口,她语气嘲讽,“你不会说人话吗。” “再摆出一副审讯人的白痴模样,我就将你从羽台上踹下去。” “你!” 仈_○_電_耔_書 _ω_ω_ω_.t_Χ_T_八_0._C_ǒ_M 神羽挥挥手,一副赶苍蝇的架势:“没事别烦我,我不想跟白痴说话。” 女子将手一背,视雨村为无物,继续向前走去,陆乔乔连忙跟上,偷偷回看,她记忆中凶残的鬼面男子,站在原地,一副生闷气的样子。 站在他身旁的年轻男子,倒是似乎抬起了头,远远的看了少女一眼,幽幽月光之下,虚面后的双瞳,犹如紫色的宝石。 “那是槐的新召唤出的付丧神。”神羽突然道,“具体是哪位付丧神,我们也不清楚。” 陆乔乔收回目光:“槐?” “嗯,一个同事,据说出身阴阳师家族……到了。” 陆乔乔抬眼看去,只见一个广阔的空间,若这里坐满了人,一定十分热闹,但现在却只有一人,坐在精心布置的座椅上。 那是名看起来十分纤瘦的少女,穿着洁白的巫女服,黑色的长发如同绸缎一般垂落,听到响动,少女抬起头,整齐的刘海后,是一双如同琉璃般的眼眸。 “啊,是六部的大人,”少女极其小声的说着什么,慌慌张张的站起来,“两、两位好……” 便又害羞的低下了头,任由黑发遮掩住她姣好的面容。 神羽略略点头,算是回应,便指着少女身边的位置,对陆乔乔说:“你在这里等我一会。” 随后便穿过广间,离开了陆乔乔的视线。 广间内安静了下来,陆乔乔悄无声息的坐下了,她不说话,旁边的少女,存在感竟然比她更低,甚至呼吸也小心翼翼的,两人一言不发的坐了许久,陆乔乔终于忍不住,她试探性的道:“您好?” “……”少女的嘴巴动了动,声音细弱蚊呢:“嗯。” “你的灯真好看。” 陆乔乔刚进来就注意到了,这名少女的手中,捧着一盏花灯,玲珑小巧,似乎是用草编织而成,灯透过缝隙散发出黄澄澄的光。 这句话似乎触动了她,她的嘴角微微弯起,脸也终于抬起了一点。 “谢谢,”少女轻声的道,“……你包上的这个,也很可爱。” 于是陆乔乔将她背包上那颗圆圆的笑脸徽章拿了下来。 “这个吗?给你。” 少女不知所措,她拿着徽章,好似烫手一般,翻来覆去的捏着:“呃……给我吗,可是我……” “你也是六部的在职人员吗?”陆乔乔笑了笑,顺势展开了话题。 “不是的……我是审神者,”少女的情绪被她带动,终于平静了一些,“刚、刚入职,有很多东西都不太懂。” 她看着陆乔乔的虚面,鼓起勇气,主动问道:“你戴着的,就是、传说中的虚面吗?” “嗯,我也是刚入职的呢,这次是来办理手续的。你呢?” “我、我本丸的刀位满了,我来申请增加。” 这句话如果其他画风正常的审神者听见,恐怕都要惊叹——刀位满,意味着这位审神者,至少拥有三十振付丧神,这位少女不过是刚入职的新人而已,短短时间就能拥有如此之多的付丧神,证明她的灵力异常丰沛。 然而,现在与她交谈的,是无知·审神者·陆乔乔,于是她便诚实的赞叹:“好厉害呀。我的本丸还很空呢。” 少女又更放松了一些,她不好意思的笑道:“太好了,你没有嘲笑我呢,与我同期的审神者,都不太相信我说的……” 她犹豫了一会,鼓起勇气:“那、那个,我叫小草,你的称呼是?” 这个问题,立刻将陆乔乔难住了。 审神者不能暴露真名,‘小草’显然是代称,那么,依照规律,她要叫小乔吗? 总觉得有点怪怪的……小陆? 陆乔乔还在思考,大广间的门拉开,神羽去而复返:“过来。” “神羽大人,”陆乔乔连忙站起来,她不好意思的道:“抱歉,我要先走了呢。下回再聊吧,谢谢你陪我说了这么久。” “你、你要走了吗。”少女也站起身来,“那个、等……等等!” 她追上前去,捧在手中的花灯一摇,一朵灯花便摇摇晃晃的立于她的指尖。 少女手指一弹,灯花便飘荡着,变成了一颗小小的灯笼,只有萤火虫那般大小,嵌在陆乔乔的背包上,正好是原先徽章的位置:“这个给你……你想找我玩的话,只要注入一些灵力,点亮它,灯花就会带你来找我。” 她朝陆乔乔微微一笑,羞涩而又可爱:“也谢谢你……和你聊天,很开心。” 陆乔乔心头砰砰直跳,她点点头,便怀着轻快而喜悦的心情,跟随着神羽,踏入了一条长长的通道。 交到朋友了呢,真好!︿( ̄︶ ̄)︿ “神羽大人,”陆乔乔声音轻快,“现在要去哪?” “接着。” 陆乔乔接过女子递过来的事物,那是一面犹如令牌的薄金属片,上面的字体竟然是中文: 琼。 “政府建立的这一批本丸,十分独特,每一个都有自己的名字。你的手续,我已经办好了,从现在起,你就是本丸——琼城的主人。” “琼城?”陆乔乔把玩着令牌,“很好听的名字呢。” “接下来,就看你能带走多少付丧神了。” “……(⊙v⊙)?” 神羽没有给陆乔乔幻想的空间,她停下脚步,一扇描绘金漆的障子门,出现在陆乔乔的面前。 “这扇门后,是暂时收容付丧神的地方。” 她拍拍陆乔乔的肩膀:“你可以把它当成一个见面会,尽量说服付丧神跟你去琼城。” 接着她拉开门:“好了,去吧。” 第72章 思考 (二章合一) 障子门后是一片漆黑,这并非是因为灯光被熄灭,而是术式隔断了空间。 踏入门扉, 便走入了另一个独立的空间。 “见面会啊……” 陆乔乔深吸一口气, 摸了摸面具,终于下定了决心。 “谢谢您, ”她对神羽道谢, “那么, 我、我就进去了!” 她的语气太过决然, 仿佛抱着上刑场的觉悟, 没等神羽回话,少女握紧拳头, 面具之后,她闭上双眼,猛然冲进了门内。 术式构建的界限如同水波一般摇曳, 脚下的触感,也由坚硬的花岗岩,变成柔软的草席。 陆乔乔还没来得及看清眼前的景象, 便一脚踩空。 “哎哟!”面朝下摔成饼饼。 战五渣·陆乔乔,顾不得被面具磕碰的疼痛,发挥了她全部的敏捷,迅速从地上爬起来。 “那个,”她猛然弯下腰,呈笔直九十度鞠躬,“大家好!我是新上任的审神者……请问,你们愿意,和我去琼城吗?” 寂静。 五分钟之后,陆乔乔体力撑不住了,她直起身,虚面随之滑落在地,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少女睁大眼睛,发出了疑惑的:“……诶?” 在她面前,陈列着数不清的刀剑。 她正身处于一个和式风格的大广间内,除了她之外,这广室之内,便是难以计数的刀剑。 短刀、胁差、打刀、太刀……乃至于寒光烁烁的武士刀,一应俱全,被各自安放在刀架之上。 ‘你可以把它当成一个见面会’ 因为神羽的话,陆乔乔以为她会面对一群付丧神,谁知道却进入了刀剑的陈列室。 也就是说,她刚才一番作为,基本是在……犯蠢。 少女默默的捡起了面具,重新戴好,冰冷的玉石与她的肌肤相贴,总算是让她的脸没那么烫了。 那么现在要怎么办呢? 陆乔乔有些茫然。 她迈开脚步,来到了第一个刀架处。 “极·五虎退……” 摆在刀架上的短刀十分眼熟,数量也不少,一共有五振,外观上,比她所熟悉的五虎退,要更加的……华丽一些? 陆乔乔忍了又忍,才按抐住自己伸向刀拵的手。轻手轻脚的退开了。 下一个刀架摆放的依然是短刀,名称前依然缀有“极”。 短刀之后,便是胁差。 “笑面青江……练度满?” 与极短刀不同,胁差与打刀,都特意标明了“练度满”,虽然陆乔乔并不明白这个词的意思,但她对比了一下,发现即便如此,胁差与打刀的数量,远远少于极短刀。 她的心里,便隐约明白了时之政府选择付丧神的标准了。 她转身去了安放太刀的刀架,果然,太刀的数量,又多了起来,虽然还是比不上极短刀,那些她认识或者未曾见过的刀剑,被排列着,安静得如同真正的死物。 陆乔乔在一处刀架前停了下来。 “三日月宗近……” 虽然如此,刀架上却空空如也,一振太刀也没有。 也是唯一空着的刀架。 “三日月先生……”陆乔乔低下了头,面对着空空如也的刀架,愁苦的自言自语,“我应该怎么做呢。” 这段时日,陆乔乔也算是从各个渠道,稍微解了时之政府这庞然大物,也很快察觉了,时之政府对于审神者与付丧神,截然不同的态度。 修建庞大的时之京,提供万全的协助,倾力照料着;这是对审神者。 对付丧神就犹如工具了…… 从这一屋子“练度满”的刀剑来看,琼城显然也不是单纯让刀剑修养的地方。 陆乔乔悄悄掀开面具,揉了揉眉心,又快速的重新戴好了。 ——什么时候,她才能像三日月先生那样,睿智又果敢呢? 在巨大而陌生的术界里,陆乔乔不由自主的为自己的战五渣感到惭愧,并由衷的向往着曾经斩断百鬼之夜的太刀。 所幸陆乔乔感情一向内敛,本丸的刀并没有谁看出她对三日月宗近的崇拜之情。现在也没谁听到她自言自语着: “三日月先生肯定不会像我这样犹豫不决。” “已经答应了要入职琼城嘛,不能反悔。” “但是现在要怎么做呢,神羽大人让我‘带走’他们……抱着走吗?” “……只能如此了,啊,好重……” 完全没有基本常识的无知审神者·陆乔乔,根本不知道,这一屋子的刀剑,她只要注入灵力,便能让他们显现人形。 这是召唤付丧神最为常见的做法,而陆乔乔选择郑重的捧起一振她尚且能拿得动的打刀,抱在怀里,准备如法炮制,拿个十几二十振‘带走’…… 在她对第二振出手之前,咚咚的脚步声,却由远及近。 那声音急切而凌乱,似是一大群人在狂奔,目标明确,朝着这广间而来。 紧接着,南面绘有孔雀飞鸟图的障子轰然倒下。 直到此刻,陆乔乔才发现,原来这广间是有门的——那被踢倒的孔雀飞鸟障子,就是门。 一只脚踩在门上,令陆乔乔耳熟的声音激动的说:“厚,坚持住,到了!” 然后一、二、三……身着军装的少年们涌入了室内,标志性的军服与短裤,面貌熟悉,但却又有所不同。 他们神情或急切,或担忧,眉目间都有着淡淡的疲惫,齐心协力的扶着一名短发少年。七嘴八舌的吵嚷着。 “到了到了,就是这里。” “太好了,厚,你有救了。” “呜……” “不要紧,接下来就交给我,也许可以……” 啪!另外半边障子门不堪重负,也轰然倒塌,将大广间内的情景彻底暴露。 少年们的吵嚷声戛然而止。 “咳……”寂静之中,被众人簇拥着的短发少年,发出了轻微的喘息声。 他似乎是有些疑惑,抬起了头。虚弱的问:“怎、怎么了吗……兄弟?” 他向前看去,随后蓦然睁大眼睛。 数不清的刀剑之间,一道人影静静的站立着。 是一名少女,穿着制服,是现世的款式……洁白的双臂与修长的腿都暴露在外,挎着的小包上,还有一闪一闪的萤光。 她的脸上,戴着用以掩盖灵力的—— “虚面!” 于是陆乔乔一句友好的‘你们好’还未出口,便感觉一股凉风扑面,颈间一凉。锋利的刀刃贴住了她的脖颈。 (⊙v⊙)…… “哇哦,”有些娇俏的声音惊奇的道:“这位六部的大人,倒是弱得出乎意料呢。” 【73】哦厚,不得了 在陆乔乔短暂的审神者生涯之中,她所经历的惊险,比过去十多年加起来还要多。 像这样……被刀架着脖子什么的,简直是小意思啦。 嗯,小意思qwq。 贴着她肌肤的刀锋,仿佛戏弄她一般,缓慢而危险的滑动着,只要握着它的那只手,稍微倾斜一点,便能瞬间切开少女那细弱的脖颈。 在她前方,数十名付丧神,摆出了戒备的姿态。 他们之中,有让陆乔乔十分眼熟的存在,但外貌上,却都有着不小的变化。 莫名的,陆乔乔想起了刀架上那些前缀着‘极’的短刀…… “诶,不愿意说话吗,六部的大人?”那娇俏的声音,又仿佛撒娇一样,在她耳边吐息:“果然,还是要先给点苦头吗……讨厌,人家可不喜欢被血弄得黏糊糊的。” “尤其是——”那声音骤然冷了下来,“六部之人的血。” 这个瞬间,陆乔乔用她千锤百炼的直觉,察觉到了危险! 她一脚踩住蠢蠢欲动的影子,身体像面条一样,极其滑溜的扭过身躯。千钧一发之际,躲过了刺向她肩膀的刀锋。 “啊呀。”钳制着她的付丧神发出了小小的惊呼,手臂不由自主的松开了。 抓住这个机会,陆乔乔立刻下蹲、翻滚,敏捷的滚到了一旁。接着手脚并用的爬起来。 撒开脚丫——跑~ 少年们似乎被这流畅的逃跑姿势震惊了,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糟糕,要逃走了!” 陆乔乔只觉耳边一阵凉风,锋利的短刀擦着她的脸颊飞过,差点打掉虚面。 她匆忙扶住面具,但她的背包就没那么好运气了,只听‘撕拉’—— 布帛碎裂的声音中,背包与半截袖子,一并摔落。 五颜六色的糖果,像下雨一样,哗啦地洒落。 各色小玩意争先恐后的跳出来,手册、钱包、钥匙扣…… ……太心痛了qaq “乱,别再追了!” 一道声音,喊住了正欲追上去的付丧神。 陆乔乔匆忙的回望了一眼。 那曾经凶狠威胁过她的付丧神,摆出了防备的姿势,隔着虚面,与她对视着。 那模样是如此的潦倒——沾染着血迹的衣装,长短不一、明显被利器削断过的头发,脸颊上还有一道明显的伤口。湛蓝的眼瞳紧紧的注视着她,犹如困兽。 居然是这幅模样吗…… 少女的脚步略微踉跄,但很快的,她便消失在层层刀架之中,不知躲到了哪里。 等到那凌乱的脚步声消失,付丧神踩着满地的糖果,走到被抛掷出去的短刀旁,将短刀捡了起来。 “乱,”一只手拍了拍付丧神的肩膀,“你没事吧。” “嗯,我很好呢,”付丧神把玩着短刀,露出一个笑容,脸颊上那可怕的伤口,也随之牵动,“就是可惜,让她给逃走了……好痛!” 药研藤四郎收回了手,看着捂住伤口的兄弟,无声的叹息:“疼的话,就不要摆出那么凶的表情了。” 这就是让陆乔乔屡屡觉得耳熟的声音,这群涌入大广间的付丧神之中,也有一位——药研藤四郎。 只不过,他的模样,也是狼狈不堪的。 军装几乎成了碎布,甲胄只剩下右肩那一小部分。 虽然如此,少年却并没有流露出多少颓唐的神情,依然是可靠的模样。 “又来,我就是生气嘛……我可是——乱藤四郎,就是要乱来的哦。”狼狈的少年小心翼翼的擦拭着短刀,他上身的衣物几乎全都碎裂,稍微一动,就露出了光洁的胸膛。 也正是因为如此,虽然他穿着裙装,却不至于被错认性别。 “真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六部的人呢,明明之前都没有发生过,不过也太弱了……稍微吓吓就逃走了,啊呀。” 他的脚下,踩住了什么东西。 那是一颗亮晶晶的糖。 ——是那名少女所留下的东西呢。 糖果与各类小玩意,满满的铺洒开来,一个细细的声音,弱弱的说:“……这个,是金平糖吗?” 说话的少年,即便在这群狼狈的付丧神中间,也瘦弱得可怜。 他缩在最不起眼的角落,白色的头发遮住了半边眼眸。 “好多呢,”他望着满地的糖果惊叹,“也、也会有……喜欢吃糖的、大人吗?” 这样一想,那冰冷面具下的人,仿佛就生动了起来。 金平糖的话,老虎也很喜欢呢。 砰! 肉体撞击着地面的沉闷声响,将他飘远的思绪,拉回了现实。 被付丧神簇拥在中央的短发少年,毫无预兆的倒了下去。 “厚!” 少年们惊呼着,纷纷冲过去,呼喊着兄弟的名字。 短发少年的身躯蜷缩着,他的衣衫也有多出破损,裸露在外的肌肤,布满了犹如裂痕的蓝色痕迹。 “怎么办啊药研。”乱藤四郎慌乱的道,“厚、厚……要碎掉了吗?” “为什么,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到了这里。” 药研藤四郎跪坐在短发少年面前,紧紧的握住了拳头,看着蓝色的痕迹不断蔓延,艰难的道:“别慌,如果,能够手入的话……” 他自己停下了话。 药研藤四郎垂下了头:“对不起,兄弟。” “……别对我道歉啊,兄弟。”躺在地上的付丧神,发出了沙哑的笑声,“嘛,没办法呢,我就先走一步……大家,别来得太快啊。” 那脚步声,便是在这时响起的。 一步一步,轻缓,小心翼翼。 乱藤四郎倏然转身:“谁!” 脚步声停下了。 戴着虚面的少女,静静的站在刀架之中。 她的袖子被截了半边,鞋也在奔跑中掉了,光脚站立在满地的糖果中,看着有些滑稽。 乱藤四郎惊讶的睁大了眼睛。根本没想到,少女会去而复返。 “抱歉,打扰了。”面具后传来了细细的声音,清澈而柔软,听起来十分镇定,然而少女裸露在外的脚趾,却因为害怕,紧紧的蜷缩在一起,彻底暴露了她的情绪。 “……手入的话,我会,要帮忙吗?” 铿,乱藤四郎拔出了短刀。 “诶呀,”少年微笑起来,“六部的大人,特意返回,为了帮助我们吗?好感动呢。” “没有……”少女弱弱的道,“我的灯笼掉了,那个是朋友送我的,很重要,我想捡回去……然后,听见了你们的对话。” 乱藤四郎脸上嘲讽的笑容还没彻底展开,就在这诚实的回答之下僵住了。 “事到如今,我们还会信任你吗?” 少年第一次流露出了愤怒的神情——对着那张代表六部的‘虚面’。 “将我们关押在这个地方,只有这里,才有一点灵力,”他握紧了手,“就算如此,也依然不够,慢慢的变回本体……” 原来如此。 难怪付丧神们,会带着受伤的兄弟,来到这满是刀剑的广间。 “乱。”一只手轻轻的扯着乱藤四郎的衣角。 五虎退的声音怯生生的:“如果能救厚的话……拜、拜托这位大人,也、也……” ——是喜欢金平糖的大人呢。 “没用的,退。”药研藤四郎打断了他的话。 他站起身来,挡在一群少年身前:“厚的损伤太大了,裂痕已经遍布了躯体……” 五虎退立刻盈满了泪光:“没、没办法了吗?” “最好的情况,也只是变回本体了,原本以为,能够在这里……”药研藤四郎的声音低低的,“灵力……太少了。” “只是缺少灵力吗?” 八*零*电*子*书 *w*w*w*.t*x*t*8*0.*c*o*m 少女那清澈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她好似松了口气,连语气也稍微雀跃了一点:“太好了,灵力的话,我可以帮上忙了。” 清澈、纯粹,犹如海潮般庞大的灵力,温柔的从少女的身躯中漫出,几乎是在瞬间,将这广室充盈。 少女脸上的虚面发出了清脆的碎裂声,这本就是用于遮掩灵力的术式,现在居然在灵力的冲击之下,裂开了缝隙。 “……抱歉,我不太会控制,”她伸出手,扶住摇摇欲坠的面具,说出了让付丧神更为震惊的话语:“这个面具,也有点脆,只能这样缓缓的放出灵力……” 乱藤四郎的不由自主的眯起了眼睛,露出了异常舒适的表情。犹如枯潭中的鱼,骤然沐浴了甘霖。 不仅是他,这广间内所有的付丧神,都仿佛焕然一新。 ——也包括刀架上的那些。 他们这些付丧神,被集中收容在此处,为了便于控制,几乎隔绝了灵力,只有这摆满了刀剑本体的广间,有着些许灵力。 但也只是“些许”而已,让付丧神保持着本体的状态,不至于碎刀罢了。 而召唤付丧神所需要的条件,除了要具有付丧神的本体刀,便是——灵力。 ……(⊙ ⊙)。 陆乔乔目瞪口呆,召唤付丧神时所特有的光芒,次第闪烁,她快要被光芒闪瞎了眼睛,极短刀、胁差、打刀…… 一只手突然抓住了她的胳膊。 “真是的,你是笨蛋吗!”乱藤四郎紧张的抱怨声在她耳边响起,陆乔乔感觉身体一轻,少年宛如抗麻袋一样,将她抗在了肩膀上,“看在厚的份上,这次就帮帮你好了。” 第73章 唤醒 时之京的夜晚十分漫长, 时间在这里似乎丧失了作用。神羽踱着脚步, 缓慢的走过被术式封闭的长廊。 她回到了不久之前,陆乔乔呆过的大厅——作用相当于给审神者们准备的等候室, 摄政司内部的空间被术式拓展了数倍, 审神者们提交申请之后, 便会由式神领路, 踏上通往不同部门的长廊。 在这个地方, 神羽意外的看到了一个熟人。 她停下脚步:“……槐?” 廊柱旁的青年闻言转身,温柔的声音从虚面下传出:“啊, 是神羽吗,好久不见了。” “槐,你怎么会在这里。” 青年微微弯下腰:“啊, 一个孩子请教我如何制作丁子油。” 槐轻笑道:“是个很有天赋的孩子呢。虽然是新入职的,但已经第二次申请扩展刀位了。” “刚才在这里的审神者吗?” 神羽很快便回忆了起来——提着草灯笼的少女,似乎与陆乔乔交谈过…… “确实是灵力出众。” 她随口敷衍了一句, 便不动声色的转移了话题:“说起来,很久没见过你这样穿了。都快忘记你曾是个阴阳师了。” 青年穿着白色的狩衣,衣角处有五芒星的纹样。 “啊……”他慌张的扯着衣袖,“没注意就……” “你总在这种奇怪的地方失态。一件衣服而已。”神羽道。 “不过,到现在我也不明白,身为阴阳师的你,最后没有选择术部,而是留在了狱部的药房。” 青年轻叹:“是啊,明明您才是更加擅长药理的,结果却在千枫大人离开之后,选择成为术部的寮司呢。” “……” “您也在意着吗?跟雨村大人一样的……” “那家伙又给你添麻烦了吗?”神羽问道。 青年轻声的笑了起来:“啊,并不算是麻烦。” “对了,神羽大人,刚才您开启了术匣?” “嗯,”神羽敷衍道,“别担心,没什么大事,只是让一个部下去看看术匣里的刀剑,那孩子很分寸的,过会应该就会出来……” 她还没说完,地面突然剧烈的震动了起来。 宛如地震一般,整个白鹭厅都在这冲击中震颤着,砰!墙角的盆栽摔在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神羽猝不及防,差点摔倒,她迅速转身,震惊的看着狱部——术匣的方向。 那即是存放刀剑的所在,而现在,浩瀚如海潮般的灵力,从术匣之中,骤然冲出,满溢了整个摄政司。 …… ………… “你是笨蛋吗!” 几分钟之前,陆乔乔对药研藤四郎伸出手,说出了“让我帮你手入吧”这样的话。 为了证明可信度,她慌忙的释放出了一直被虚面压制的灵力——清澈的,犹如海潮一般庞大的力量。 药研藤四郎也好,亦或者五虎退,在这瞬间,付丧神们都不约而同的露出了异常舒适的表情。 然后便看到乱藤四郎慌慌张张的扑了过来,一把夺过她手中的打刀龟甲贞宗,并怒吼出了上面的话。 “真是的,”他抱怨着,“你在做什么啊!” 陆乔乔不知所措,只好解释着:“我不使用手入工具,也不需要契约,也能够提供治疗……” 然而乱藤四郎看起来更加的慌张了:“啊啊,谁问你这个啦,快快,收起灵力啊。”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最先开始震动的是被乱藤四郎捉在手里的龟甲贞宗。只见打刀刀身一片白光,炫目刺眼。 接着从距离陆乔乔最近的刀架开始,陈列在上的刀剑们,次第发出光芒,打刀、胁差、太刀、极短……简直如星辰闪耀! “糟糕了啊。”乱藤四郎发出了哀鸣之声,“已经晚了吗。” “怎、怎么了吗?”陆乔乔不安的问。 就见少年一把扔掉了龟甲贞宗,猛然扑了过来,捉住了她的手,把她往怀里一扯。 他看起来纤细单薄,面容更是如女孩子一般的娇美,却轻易而居的抓住了陆乔乔腰间的衣料,一举一托,就将她抗到了肩膀上。 嗯,像抗一个麻袋那样。 “你果然是个笨蛋吧,大笨蛋!”少年抱着她便跑,仿佛与他心有灵犀一般,厚藤四郎也转身朝障子门狂奔。 “你真的是六部的人吗?政府要完蛋了啊!” 陆乔乔劈头盖脸的挨了一顿骂,不久之前还对她刀刃相向的付丧神,现在居然在扛着她飞奔,她不由自主的挣扎了起来,于是立刻便感觉大腿被拍了一下。 “不要乱动了啦。”乱藤四郎抱怨。 噫! 陆乔乔整个人都懵了。这么一愣神的功夫,她就被转了手——乱藤四郎将她拖下来,往厚藤四郎的怀里,一塞。 历史重演了,不久之前也在对着她刀刃相向的黑甲少年,毫不犹豫的接过,然后把她像米袋子一样夹在了腋下…… “药研,我来背着你,我们快走。”乱腾四郎则冲到了门边,把药研藤四郎打横抱起 ——是妥妥帖帖的公主抱。 ……_(:з)∠)_ “喂喂,我可没那么娇弱啊,再说……因为那位大人的灵力,确实感觉舒服了不少呢。” “快住嘴吧,别再提这事了。” 付丧神们吵嚷着,互相拌嘴,但陆乔乔已经无暇去顾及——她的眼睛已经快要被闪瞎了! 是真正意义上的,闪瞎。 大广间里白光闪烁一片,光芒聚集在一起,宛如纯白色的太阳。太刺眼了,以至于她不得不抬起手,掩住了眼睛。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啊? 陆乔乔张开嘴,正想询问,却突然感觉厚腾四郎踉跄了一下。 “呵呵……” 低沉的笑声响起,接着一只手,猛然扼住了她的脚踝。 “好险,总算是赶上了。” “松手,千子村正,先被选择的可是我啊。”另一个声音紧随其后,并且毫不犹豫的抓住了陆乔乔的另一只脚踝。 “完了,”陆乔乔听见乱藤四郎发出一声哀鸣,“来不及了吗。” “居、居然是这两个……” “……在这么多刀里偏偏选择了他们吗,这孩子的眼光不行啊!” 充斥于大广间里的白光终于渐渐消散,陆乔乔松开手,还没来及得看清,便感觉眼前又是一黑。 厚藤四郎终于换了个姿势,从‘夹着米袋’变成了搂抱着她的腰。 于是现在陆乔乔上半身贴在少年的怀里,两条腿却被捉着,宛如拔河使用的那根绳子,偏偏她自己的脸被厚藤四郎按住,只能看到少年胸前的黑甲…… ‘发生了什么,请放开我’ 少女呜呜咽咽的说着,然而并没有谁能听懂。 “真是的,厚,我来帮你!” “我、我也……” “跑出匣中就好,通道里面黑漆漆的,可是我们极化短刀的主场。” “呵呵,要带走这位大人吗,这可不行呢。” 陆乔乔心头浮起不祥预感。随后便感觉一股剧痛! 腰……她的腰qaq! 简直要被折成九十度了吧。这下真的变成了拔河的绳子了! “请……” 忍耐力之强如陆乔乔,也终于受不了:“请放开我!” 伴随着这句话的,是再度爆发出的强大灵力。 好似熊熊燃烧的火,终于加够了最后一把柴薪。 短刀们被这灵力冲击着,不约而同的松开了手,捉着她脚踝的力道也被震开,她自己也被这股力量所挟裹着,在空中翻转了身躯。 陆乔乔终于看清楚大广间里的情景了。 这个和室之中,至少也有数百振刀,它们的刀种不同,形态也各异,而现在,却逐一的,由虚至实,幻化人形。 仿佛出云之国的神明们,纷纷由云端降落,在光芒之中,翩然而至。 ——将灵力注入刀剑本体,以心之力唤醒付丧神,这便是审神者一职,被赋予的另一个意义。 砰,陆乔乔终于摔落在地。距离她最近的那个刀架,付丧神也缓慢的落在了地上。 他背对着陆乔乔,身姿纤羸,穿着黑红相间的狩衣,高高束起的发尾,宛如飞燕展翅。 “啊呀,吾看了一场好戏呢,”轻缓的声音道,付丧神抬起手,缓慢抚摸着自己的形体,“虽是闹剧般的结果,但为父并无不悦。” 陆乔乔:(⊙v⊙)…… 为父??? 他的声音回响着,无数的目光,从这大广间的四面八方,朝陆乔乔聚集而来,探究的、审视的,茫然的,甚至是玩味的…… 轻轻的嗤笑、重重的冷哼,细微的衣料摩擦声与脚步声同时响起。 那立于她身前的付丧神,也缓慢的转过身—— “嘿呀,走——着!” 关键时刻,乱藤四郎蓦然冲上来,拽住了陆乔乔的胳膊,将她一拖。 厚藤四郎紧随其后,猛然关上了障子门。 浓郁的黑暗转瞬间吞没了视线,少年们小小的欢呼声纷纷响起。 “太好了……”这是五虎退的声音,“终、终于逃出来了呢。” “哈哈哈,该说什么呢,居然最后会是这样的局面,不得不说,是位豪气的大人啊。” “诶,药研,你居然还笑!” 陆乔乔感觉到手腕被拉住,一左一右的牵着她,在黑暗之中奔跑着。 她茫然的听着付丧神们的议论,回头望去,障子门上透着光,映着挤挤挨挨的人影,众多的手掌按在门上——是那个广间里的付丧神们。 随后一柄太刀,蓦然刺穿了障子门那薄薄的绸缎。 “……” 不知为何,陆乔乔浑身都战栗了起来。 拉着她的少年一个转身,陆乔乔不由自主的跟着拐了个弯,彻底扎入了黑暗。 “……那个,”她的的疑问也终于幽幽的说出,“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话音刚落,拉着她的付丧神骤然停下。陆乔乔猝不及防,撞入了一个不甚宽阔,但却柔软的怀抱。 “啊呀,被你撞痛了呢。”乱藤四郎抱怨着,话虽如此,他却张开了手臂,揽住了陆乔乔,让她不至于因为冲击力而跌到。 “累死了、累死了,不跑了啦,在这里已经足够了。” 黑暗之中,陆乔乔什么都看不见,只听少年们喘息着,五虎退结结巴巴的道:“太、太好了呢……大人,还好,能逃走……” “好危险呢,刚才……您居然,将大家都唤醒了。” 将大家都唤醒? 陆乔乔这才、终于、总算,get到了重点。 她惊讶的瞪圆了眼睛:“诶?” 她这幅模样,被夜战能力出色的极短们看得分明。 “……你居然不知道吗?你真的是审神者吗!” “然、然后……”陆乔乔的后半句话幽幽的吐出,“还会被大家所针对,就像刚才诸位那样,对我充满敌意……” “那是当然的,”乱藤四郎打断了她的话,“你可是六部的人。别以为救了药研就能装傻了。” “对不起。”陆乔乔麻溜的道歉。 真是糟糕啊……看起来这些付丧神真的,都很,讨厌,六部;不过也难怪,神羽早就说过,能够安排走的付丧神,都已经有了去处。 会聚集在术匣里的,全是需要“修养”的存在。 然而陆乔乔心中却存下了一点疑惑。 依照她先前在极·短刀的刀架旁所见的,极化刀是目前时之政府麾下,战斗力最为强大的刀剑付丧神。 那么,她所遇到的这些极短们狼狈的处境,便不符合时之政府一贯的做法了。 陆乔乔伸出手,摸了摸额头——那是神羽施展术式之时,戳过的位置。 她放下手,将纷乱的思绪收起,对付丧神道:“……刚才多谢诸位。” “作为报答……能让我,为诸位手入吗?” 淡淡的绯色浮上了少女的脸颊,她结结巴巴的道:“这次、我会控制好灵力的。” “……” 一片沉默。 良久,一只冰冷的手,轻轻的触碰了她的指尖,即便是经过了极化修行,五虎退的声音,依然是羞涩的。 “那、那就……麻烦您了。大人。” 与他的话音一起落下的,是被郑重放入了她掌心的短刀。 “退,你把本体……” 少年们小声的惊叫着。几乎要淹没五虎退那越发微弱的声音:“我、我……相信……” 相信着她。 陆乔乔的心底,泛起了温暖的涟漪。 不管是哪一个五虎退,不管遭遇了怎样的痛苦,他的心底,却总是保持着柔软的善良。给予他人宝贵的信任。 “谢谢您,退君。”她轻声道,慢慢的盘腿而坐,将短刀放在了膝盖上,然后抬起手。摊开掌心 “这是金平糖。不过……只剩下这么一点点了。” 过了片刻,稍稍有些颤抖的指尖,摸索着,拿起了糖果。 “呜……”少年微弱的啜泣声轻轻回荡着,糖纸簌簌,“好、好甜。” 陆乔乔不知不觉的微笑了起来,她将手放下,突然身边靠近了一个气息。 “平野藤四郎……”少年的声音响起,一柄短刀,被放在了陆乔乔的掌心,“……也拜托您,替我手入吧。” 他接着说道,语气似乎是在微笑:“请安心,手入时护卫的工作,就交给我吧。” “前、前田藤四郎……是藤四郎家族的末席,也拜托您了!” “秋田藤四郎……呜,麻烦您了。” 陆乔乔简直受宠若惊。她连忙挺直腰杆,想要说点什么可靠的话,一不留神,却这道:“啊……金平糖的话,已经没有了哦。” “……” “噗嗤。” 陆乔乔闭上嘴,默默的低下了头。 “真是的,是个不折不扣的笨蛋吗?”乱藤四郎轻哼,“好吧,也就勉为其难的拜托你了……要好好的修理我哦? “诶……奇怪,你身边的,那是什么?” 走近少女时,乱藤四郎却发出了疑惑的声音,在这种全然漆黑的环境里,他居然迟疑的说:“你的影子……在动?” 第74章 黑暗(一) “你的影子,在动?” 陆乔乔心头的小喜悦迅速冻结。 “在说什么呢,退, 这里根本没有光啊。” “可是, ”乱藤四郎的语气迟疑,陆乔乔听见轻微的脚步声——是少年在朝她走来:“确实看到了呢, 比黑暗更加深一些的东西。” 脚步声停下了:“又不见了。” 付丧神的声音充满了疑惑:“是我看错了吗。” “肯定的啦。” “乱你又在想些奇怪的东西了。” “什么嘛, 别以为可以趁机吐槽我。”乱藤四郎立即反驳。 付丧神小小的轻哼一声, 结束了与兄弟们的拌嘴, 脚步声渐近——朝陆乔乔走去。 夜视能力极好的极短刀, 即便是在这样的黑暗之中,也仍旧能够看见。本该盘坐于墙边的少女, 莫名的蜷起了身躯,腰弯下去,手紧紧的按着地面。 付丧神瞬间抛弃了他别扭的傲娇, 蓦然冲了过去:“喂,你怎么了。” 一直专心与乱藤四郎斗嘴的其他‘藤四郎’们,也都吓了一跳。 平野藤四郎距陆乔乔最近, 立刻关切的问道:“您不舒服吗?” 一边说着,他伸出手,试图扶住少女的肩膀。 没想到这样轻柔的举动,却让她——犹如被烙铁烫了一样,蓦然一颤,迅速直起了腰。 “我没事。”陆乔乔道。 平野藤四郎的手不由自主的便滑了下来,神情也有一些吃惊。 也有一点点几不可见的失落。 虽然如此,付丧神的语气还是很温柔的:“我吓到了您吗?非常抱歉。” “对不起,”陆乔乔连忙道,“是我反应太大了。” 陆乔乔的腿上摆着被托付给她的手入的短刀,一共四振:平野藤四郎、前田藤四郎、秋田藤四郎以及五虎退。 而现在,他们全都被少女不寻常的异状吸引,投来了关切的目光。 继平野藤四郎之后,极·五虎退,那微弱的、关切的声音道:“那个……真的没问题吗?您看起来、很不好……流冷汗了呢。” 五虎退开口了,秋田藤四郎,也鼓起勇气,犹豫的道:“是、是真的呢……” “在流汗……表情也很紧张?” 陆乔乔当然很紧张了。 她的影子——本丸的正体,与她灵魂相连的那个深渊之底,异常的兴奋着。 也许因为吞噬了太多的刀剑残魂,它本身更加接近妖物之类的东西。虽然没有明确的意识,但却有着本能。 这里,有着让本丸爆发出贪婪本性的‘饵食’。 陆乔乔心中惊慌——能吸引深渊的,自然是充满怨恨的刀剑残魂。 能让深渊兴奋到如此程度,甚至隐约要脱离她的束缚,这黑暗之中,究竟隐藏着什么? 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深渊在这个地方活跃起来,否则这些极短们,一定会被吞噬掉。 虽然她能将他们捞出来,但…… 他们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若是再被恶业之火焚烧,一定会非常痛苦的吧。 陆乔乔用力掐着掌心,直到指尖深深的陷进去,戳破了掌心,她将沾染着鲜血的手指,贴在地面上。‘本丸’便如嗅到血腥的鲨鱼,贪婪的卷住了那潺潺流出的鲜血。 “咦……”一直沉默的极·药研藤四郎突然道,“有血的气味。” “真的呢……不是兄弟们的。” “抱歉,”陆乔乔终于开口,虽然看不见,她还是努力的将脸转向声源——付丧神的方向:“是我掐破了手掌。” “这里太黑了……稍微有点害怕。” 她刚说完,一点微弱的光芒,便突兀的出现在这永夜一般的黑暗之中。 ——厚藤四郎举起了手,付丧神的指尖上,悬停着犹如焰火般的东西,呈淡蓝色。 “原来是怕黑吗,”少年的表情依然是冷峻的,他稍稍弯起了嘴角,好似嗤笑:“真是个胆小的大将啊。” 借着这微弱的光,陆乔乔终于又看见了围绕在她身边的付丧神——这些或狼狈,或满身伤痕的少年们,目光关切的注视着她。 “真是的,黑暗也会让你害怕吗?” 乱藤四郎已经不知不觉的走到了她的身侧,也如平野藤四郎那样,盘腿而坐。 “既然害怕,就早点说起出来啊……不、不然的话,手入要是,失败可怎么办。” 他摘下了军帽,淡金色的长发落在他的脸颊边,也是因为光芒柔和了他的神情,即便开口抱怨着,他湛蓝的眼中,却并没有任何嫌弃的意味。 “您的手?”说话的是前田藤四郎,他有着与平野藤四郎相似的面容,犹如双子。 陆乔乔松开一直按在地面上的手掌,她掌心的伤口已经呈现了淡淡的白色,一丝血也没有了。 不过她却露出了松了口气的表情,少女微笑起来:“没事的,小伤口而已,也已经不流血啦。” “伤口这样放置可不行啊。”极·药研藤四郎轻轻的叹息了一声。 微光之中,衣衫褴褛的付丧神,缓慢的走到了陆乔乔的身边。 即便经过短暂治疗,他的身躯上,仍旧可见道道伤口。 “不管的话,会发炎的哦,”少年微笑,伸手在内衬中摸索着,打算撕一条下来,给陆乔乔绑手,“暂时没有别的布条了,希望你不要……”嫌弃。 他还没说完,便听见了布帛碎裂那干脆的响声。 “给你。”乱藤四郎维持着嫌弃的表情,迅速的从他那层层叠叠的小裙子上,撕下一条布…… “居然会吓到掐破自己的手,果然是个没用的家伙嘛……药研,你那是什么表情啊。” “没看出来嘛,乱,”极·药研藤四郎恍然,“你居然如此的喜欢这位大人啊。” “你、你说什么啊!谁会喜欢她。” “可是……乱,居然会,主动撕掉裙子的布。” “是啊,但位置并不好呢,乱的裙子是红色的吧?要是沾了血也看不出来,无法得知是否是干净的呢。” “还是里衬的布料最好啦。” “那、那……我的衣服,也可以……” 眼看这群衣衫褴褛、狼狈不堪的少年,纷纷慷慨的贡献着自己身上仅存的完好布料,陆乔乔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取走了乱藤四郎手中的布条,左缠右绕,眨眼之间把自己的手包成了球形。 第75章 黑暗(二) 包成球状的手, 展示在付丧神们的面前。 不知为何, 陆乔乔突然觉得,气氛小小的凝滞了片刻。 但总而言之,结果还是好的——总算没有谁叫嚷着要扒自己的衣服了。 “噗。”极·药研藤四郎转过头,捂着嘴, 却仍是笑出了声:“啊呀,真是好气量……我是说,包得真严实。” ——只不过避免不了被小小嘲笑一下, 这渣渣一般的包扎技术了。 陆乔乔放下手, 心头松了一口气。 她内心的情绪其实有些奇妙——就在不久前,这些刀剑们,还对她充满了敌意。然而现在,她却享受到了堪称‘奢侈’的对待。 “总之,已经没问题了,”她露出一个微笑,“先手入吧。” 围绕在她身边的付丧神们, 无一不提起了心。 包括极·药研藤四郎在内,其实并没有谁对陆乔乔抱有信心。 没有契约, 没有工具, 仅仅使用灵力便能成功进行手入,这完全超乎常理。即便少女短暂的展示了她强大而纯粹的灵力。 虽然如此,但他们却还是选择了将本体交到她的手上。 “要开始了吗?”极·药研藤四郎轻笑,“请小心些啊,我们的本体还是很锋利的……” 他还未说完, 便听‘铿’一声,陆乔乔拔出了极·五虎退的本体刀。 她用手指按在刀身上,如同擦拭灰尘那般,反复的摩挲着刀刃上细小的伤口,细如蛛丝般的灵力,从她的指尖溢出。少女的手指抚到哪里,哪里便仿佛新铸一般。 五虎退的刀身几乎是在瞬间便发出了微光——这是本体刀不由自主,在与少女的灵力,产生共鸣! 随后便听见陆乔乔略带歉意的道:“控制了灵力,所以进度会有些慢。” 极·药研藤四郎:“……” 灵力化如春雨,无声的浸润着极·五虎退的刀身,少年不由自主的眯起了眼睛,露出了极为舒适的神色。 好舒服…… 被这样细致而温柔的抚摸着…… 但没过一会,他便好似被重击了一般,突然绷紧了身躯。 在此之前,陆乔乔只手入过一次——就是替明石国行手入的那次。 于是现在,她自然是按照药研藤四郎曾经教导过她的那样,极其细致的抚过极·五虎退的刀身,连人家的刀柄(茎)也不放过的。 “退,你怎么了,脸好红啊。” 极·五虎退像被针扎了一样,突然蹦了起来,付丧神爆发了罕见的勇气,一把夺过了搁在少女腿上的短刀。 “谢、谢谢您!”他猛然朝陆乔乔弯下了腰:“已已已……已经够了!” 陆乔乔:(⊙v⊙)? “居然真的可以手入……”乱藤四郎轻声道。 “总算有点像样了。”少年撑着下巴,声音听起来沉闷闷的:“你也不是一无是处嘛。” “最初可是吓到了呢,被你。” “那么弱。” 陆乔乔安静的听着,不过在内心盘算了一下,依照以往遇到的人各类人士对她的评价,她的灵力似乎还是挺不错的。 就是控制得不怎么好。 她低着头,听乱藤四郎仿佛打开了话匣子,絮絮叨叨的,也不知是在抱怨,还是在撒娇。手上动作不停,抽出了极·药研藤四郎的本体刀。 借着微弱的灵光,陆乔乔仔细的打量着这柄短刀。虽然细小的缺口遍布刀身,但锋利仍旧,出鞘之时,尤有寒光。 但也仅此而已了……并没有丝毫令她感到阴冷的气息。 这些围绕着她的刀剑们,虽然都曾若有若无的散发出过敌意,然而却并没有一振,是暗堕刀。 那么……本丸那异常兴奋的反应,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您在观赏我的刀身吗?”极·药研藤四郎突然道。 陆乔乔轻抚着短刀的手指一顿。 “虽然我并不介意,”付丧神微微一笑:“不过,被这样抚摸着,还是稍微有些害羞啊。” 陆乔乔一怔:“……您的本体也有感觉吗?” 乱藤四郎轻哼一声,接过了话,“我们付丧神的本体,自然是能有所感应的,不过别误会……只是会对灵力敏感罢了。”否则如何挥舞着本体与溯行军战斗。 陆乔乔乖巧的听着,并没有get到乱藤四郎话中的深意——她可是经常对付丧神本体进行搂抱行为的,例如,不久前,在大广间里搂抱打刀·龟甲贞宗。 “这是常识吧,又弱,又无知。”少年嫌弃的拖长了语气,像是叹息一般,悠悠的道: “你啊……到底是来术匣里做什么的呢?” 于是陆乔乔因少年的话所产生的,那隐约的思考便也被打断了,她犹豫了片刻,便试探性的问道:“术匣……是指刚才那个和室吗?” 术匣——这个词语在这群极短们的口中出现了数次,但陆乔乔并不知道它到底指什么。 空气凝固了一般,乱藤四郎先是露出了些许茫然的神情,随后他仿佛领悟了一般,极为惊讶,不可思议:“你该不会……” “不知道‘术匣’是什么吧?” “哈,”他抬起手,捂住了双眼,仿佛遇到极其可笑之事,“太可笑了。” “匣,收纳刀剑,术匣,自然就是施加了术式的匣子啊。” “不止刚才那间和室?” “这是当然的吧,那里是匣中,唯一有灵力的地方。虽然逃出了广间,但还在术匣里面哦。” “这里,是六部关押我们的监狱。” 少年的语气之中有着强烈的讽刺意味,陆乔乔听着心颤,但她还是硬着头皮继续问道:“那……为什么这里,会这样黑呢?” “谁知道呢,我被关进来时就是这样了。” 陆乔乔注意到他口中独特的指代:“乱君是独自被送进来的吗?” “你终于注意到了啊,”乱藤四郎曲起了手臂,撑着脸颊,嗤嗤的轻笑,“还以为你永远也不会察觉呢,猜对了哦,我、药研,厚……还有其他的兄弟,是在术匣里相遇的呢。” “别一脸吃惊的样子嘛。”少年的口吻倒是很平静,“最初的时候,兄弟们比现在更多呢,但是不知不觉,就消失了……” “药研也快撑不下去了,我们才想着去匣中试一试,变成本体总好过碎刀。” 陆乔乔的手指轻微的颤抖着,少年的声音很平静,陆乔乔却觉得心底在被绵密的针扎着——这是付丧神隐藏在平静之下的悲鸣,被她……被‘审神者’听见。 为什么六部要建立一个这样可怕的术匣? 她感觉额头隐约发烫,那是神羽曾经戳下术式印记的地方。 “请不要在意,大人。”一道声音响起,黑暗之中,平野藤四郎的语气犹如温暖的泉流,“这并不是您的错。” “您的表情,”他犹豫了片刻,才轻声道,“像是要哭了一样。” 陆乔乔吓了一跳,她窘迫的低下头,偷偷的揉着脸,试图揉成惯常的:(⊙_⊙)。 沉沦于这黑暗之中,得不到治疗,切断了灵力,等同于慢慢等死,即便如此,这些少年,却没有暗堕。 极·五虎退会捡起她的糖。 厚藤四郎点起的微弱光芒。 一见面就挟持了她的乱藤四郎……也将本体交付到她手中。 “在来术匣之前,将我召唤到现世的审神者……在那个本丸里,我作为护身刀,已经完成了任务,并没有遗憾了。”平野藤四郎说道,少年的嘴角微翘,对她展露了温柔的笑容。 “虽然我能力有限,但审神者也送我去修行了。只是回来的时候,那位大人却已经退职离开,只有这点,和兄弟不同……稍稍有点遗憾呢。”前田藤四郎轻声道。 “我的话,倒是有点怨言的,”厚藤四郎居然也开口了,“我侍奉的审神者,并不在意刀剑的能力,只喜欢锻造稀有的刀剑,送我去修行也是因为政府的催促……剩下的也没什么可说的。” “哼,明明都是被抛弃了。”乱藤四郎冷冷的道。 “好严厉啊,乱。”极·药研藤四郎轻笑,少年站起身来,前行数步,在陆乔乔的身前跪坐,“从刚才起就察觉了,您看着我的眼神……” 他的眼眸之中,似乎氤氲着春日的湖光:“是在透过我,看着谁吗?” 是在问她吗? 陆乔乔松开了掐着脸颊的手,后知后觉的发现,她已经被少年们围坐在了中间,极·药研藤四郎距离她是那么近,一抬眼眸,她便能触及付丧神那淡紫的双眸。 “和兄弟们不同,我是在六部司里成长起来的,”他轻微的停顿片刻,“听说政府麾下的本丸里,会有与我一模一样的‘药研藤四郎’……您的本丸,也是如此吗?” “……药研君并不是我本丸的刀,”陆乔乔不由自主的弯起了嘴角,“但是我受到过他许多帮助。嗯……真的是非常多的。” “那个,”她踌躇的问道,“虽然有些冒昧,不过,您是在六部司里长大?” “很奇怪吗?”乱藤四郎插嘴,“我们都在六部司任职过,当然,是在被扔进这术匣之前。” 陆乔乔心底好似掀起了波澜。她吃惊的回味着乱藤四郎轻飘飘吐出的话语。极化刀、在原本的审神者离职之后,都有过在六部司任职的经历…… “喂,”厚腾四郎突然出声,打断了陆乔乔的思绪,黑甲少年松开了环抱的手臂,抽出了短刀——唯有他的本体,是一直握在手中的,并不曾交付予陆乔乔:“有人过来了。” 话音刚落,便又是轻微的金属脆响,极·五虎退悄无声息的潜到了厚藤四郎身侧,手中已经握紧了刀柄。 “请您小心,”他小声对陆乔乔说道,“来的——是刀剑付丧神。” 刀剑付丧神? 陆乔乔不由紧张了起来,从粟田口们的口中,她已经对术匣有所了解,若是其他同样被囚禁在这黑暗中的刀…… “哈、哈啊……”喘息声夹在着呻吟,伴随着脚步声,由远至近,“终于、找到了。” 接着是一连串难以形容的笑声:“呵呵呵呵……” 借着厚藤四郎刀身所反射的微弱光芒,一个人影在黑暗之中,扶着狭道的墙壁走来,他身上因疾行而滚动的汗珠,分外的闪亮着:“将我召唤出来,便消失不见……这是放置py的新玩法吗?” “咳,不过,如果这是……命令的话,”来人推了推眼镜,又发出了难以形容的笑声,“我稍微有点兴奋呢。” “主(狗修金)人(sama)。” 第76章 黑暗(三) 姗姗而来的付丧神,已经扶着墙壁,走到近处了。 光看外貌的话,这是个相当俊秀的青年,他的头发泛着粉色,穿着白色制服,即便是气喘吁吁的赶来,着装却并不显得凌乱,依旧将他的全身都包裹得严严实实,眼镜为他增添了别样的魅力。 随后他便抬起了手,黑色的手套压在粉色的领带上,富有龟甲纹路的刀拵晃动,清俊的面容浮现了兴奋的笑容:“我是龟甲贞宗,如您所见,是被您所召唤的付丧神,名字的由来任您想象……啊啊,您的眼神、很多地方都要高涨起来了呢!” 陆乔乔:……(0_o)?! 见识不俗的极短刀们好似也遭遇了冲击,厚藤四郎犹疑的道:“……居然会是这个家伙先过来吗。” “真的是龟甲贞宗,”极·五虎退发出了惊叹的声音,“我、我只在情报里见过呢。” “喂,太恶心了吧,”乱藤四郎搓着手臂,“好像一个变态啊。” “请安心,”平野藤四郎转过头,坚定的对陆乔乔道,“我们会保护您的。” “诸位对我抱有敌意吗。” 青年停下了脚步,他显然是废了一番功夫,才找到此处,脸颊边滚落着晶莹的汗珠。他露出了单纯不解的神情: “这是为何,明明同样身为主人的刀。” 当然,这个‘主人’,又是那奇怪的发音。 “谁、谁是这家伙的刀啊,”乱藤四郎迅速否认,“还有别使用那么恶心的叫法,一点敬意也没有。” “原来不是同僚吗,”龟甲贞宗露出惊讶的表情,随后便是困惑,“既然如此,为何要阻拦我与主人相见。” 他将目光转向了陆乔乔,充满欣喜之意:“自从您将我从刀架上取下,我便慢慢醒过来了呢,您的怀抱真是非常的温暖啊,最后您居然召唤了我呢,嗯呵呵……” 不知为何,陆乔乔感觉浑身好像被电打了一样,在这名粉发付丧神的笑声之中战栗着。 “抱歉,”她忍耐着诡异的不适感,认真的向这位不惜跋涉黑暗而来的青年解释,“将您唤醒,我很惶恐,当时是因为一个意外……” “您是要否定召唤我的事情吗?”她还没说完,粉发青年便皱起了眉,似伤心一般,“啊啊……果然,我不被束缚着是不行的……” 陆乔乔顿感失言:“不,并没有,我只是想向您解释清楚。” 她还在思考着,便听龟甲贞宗,又说道:“这样无情的言语……残酷的对待着我……好棒啊,主人!” ……在这瞬间,陆乔乔几乎以为她的耳朵出了问题。 “您不能理解吗?”淡粉发色的青年轻叹一声,用极为坦然的姿态说着:“疼痛也是爱意的一种呢。” 他张开双臂,朝陆乔乔狂奔而去,笑容宛如鬼畜:“所以,就让我到您的身边来吧,主人!” 这个瞬间,陆乔乔那久远的、被耍流氓的回忆,全部被激活了! 她发出了尖叫,双手向前推拒着:“啊啊,不可以耍流氓!” 一招ko。 龟甲贞宗软绵绵的跑了几步,突然软倒在地,双手还保持着张开的姿势,带着幸福的笑容,向前栽倒。 砰,他的身躯摔在地上,发出了沉闷的声响。 “……” 谁也没有说话,少年们保持着戒备的姿势,惊恐的看着一动不动的龟甲贞宗。 陆乔乔不可思议的放下手:“我什么都没做?” 她十分确定,她连灵力都没有放出。 “糟糕,”她将膝盖上的短刀拿起,便想去查看龟甲贞宗的状态:“他受伤了吗?” “……只是晕过去了,不要担心。”厚藤四郎定了定神,抢在少女之前,走到青年身旁,仔细辨认了一番,“似乎是因为体力不支。” “天啊,这家伙怎么回事啊。”乱藤四郎夸张的抚着胸口,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简直就是个变态嘛!” “等等……晕过去、体力不支,”乱藤四郎突然想到了什么,“不会吧,他该不会……没有练度?” 粟田口的极短们一齐发出了惊呼声,平野藤四郎道:“这样说来,龟甲贞宗,是、是这位大人召唤出来的,新生的刀剑付丧神吗?” 无知审神者·陆乔乔:“(⊙v⊙)嗯?” “这不太可能吧,”厚藤四郎道,“匣中里的,不都曾是其他审神者本丸里的刀吗?” 乱藤四郎暴躁的卷着头发,转身对陆乔乔道:“是不是你的刀,你自己没感觉吗?” ——当然是没感觉的。 但少女敏锐的察觉到,在这种时候,她不能说‘不’。 这大概是作为‘审神者’极为基础的常识,她已经暴露了许多无知之处,不能再继续智障下去了,否则的话,六部的形象就要没救了。 至少,为了神羽大人的形象! “确实能感觉到隐约的联系。”陆乔乔心中的小人呐喊着,她斟酌着词句,选择性的说道。 “什么!”乱藤四郎惊呼:“也就是说果真缔结了契约吗!” 这就算达成了契约吗? 陆乔乔有些吃惊。 这不能怪她,少女与刀剑们缔结的都是血之契约,奉上真名与鲜血,才能缔结的、牢不可破的契约。 使用灵力也能建立起联系,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啊,况且她灵力的精细操作实在是很糟糕的…… 能做到这种事情……政府的审神者们太厉害了! 陆乔乔还在感慨,便听乱藤四郎有些嫌弃的道:“不如趁现在,解除跟他的契约吧,这家伙一看就不安分呢。” “那可不行。”一道声音说。 “是谁?”厚藤四郎警惕的喝问。 沉浸于龟甲贞宗带来的冲击,这群惯于侦查的极短们,居然谁也没有发现,黑暗中又悄悄的走来了一人。 低低的笑声震动着空气,来人缓慢的走了过来。 陆乔乔首先看到一双长腿,被黑色护甲包裹着,修长而健美,两片衣摆随着那双腿的行走而晃动。 接着耳中听见了极为富有磁性的男低音:“趁人之危挑唆,可不是一个好的行为,刀剑的实力,只有脱了才能展示。既然新主人的身边有这么多过于担忧的家伙,那么我就……” 他终于走到近处了,白色的长发与不羁的眼神,健美的胸肌被独特的服侍包裹着,低沉的声音道:“脱给你们……”看吧。 陆乔乔一句惊恐的‘住手’还未说出,地面猛然震颤了一下。 好似电源被骤然切断,一直以来,维持着这黑暗的、若有若无的平衡感骤然崩坍。 新来的付丧神还保持着笑容,身躯却仿佛幻影一样淡去,厚藤四郎所点亮的些许微光也迅速的暗淡。 陆乔乔只觉眼前一黑,耳中听见几声清脆的金属落地声,便再没有了动静。 “退君?药研君?”她惊讶的唤起付丧神名字。 毫无动静。 陆乔乔有些心慌,她循着记忆,试探性的向身侧摸去——只摸了个空。但脚尖却碰到了一样坚硬的事物。 咚—— 有什么东西被她踢到了,发出了响动。 “……不会吧。”陆乔乔迟疑的蹲下,手在地上摸索着,她想到了一种可能,“应该是不可能的……” 少女的自言自语停下了。 她的指尖,触碰到了刀剑那冰冷的刀拵。 金属碰撞的细碎声响中,陆乔乔将短刀拾起,反复摸索着,很快便确认了,这是属于极·五虎退的本体刀。 她将短刀拿在手里,在附近搜寻着,果然又是一柄短刀。 微光熄灭之前,极·五虎退与厚藤四郎并肩而立,而她所拾到的第二振短刀,应该就是那黑甲少年的本体。 不会有错了,刚才那不寻常的震动之后……刀剑付丧神们,全都变回了本体刀。 陆乔乔忍不住抬起手,她的额上出了一点汗,疑惑与紧张的情绪倒还是其次,她有些担心这些突然变回本体的刀。 极短们距离她较近,很快,少女的怀中便抱着数振。陆乔乔数了两遍,确认了数量,便腾出一只手。 “……龟甲贞宗,”她轻呢着打刀的名字,缓慢的搜寻着,试图将距离她最远的那两振打刀拾起。 “不在这里吗?糟糕了……不太记得他的位置了。” “龟甲、龟甲……” 那声音便是在此时出现的:“您是在找这个吗?” 陆乔乔的动作一顿,她吃惊的抬头,入目仍旧是一片黑暗,而后缓慢的,有脚步声,从远处靠近,接着,微暖的掌心,托起了她的手肘。 “这里的地面有不少碎石,请您站起来吧。”之前的声音温和的说道,刀拵晃动的细响声中,一柄打刀被递到了陆乔乔的手边:“您寻找的,是这个吧。” 金属冰凉的触感让陆乔乔从短暂的惊讶中迅速清醒,她揽住打刀,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耳中听见那声音又说:“……这里还有一振打刀,是千子村正。” 千子村正。应该就是那名满口‘脱’的付丧神了。 细碎的响动声中:“我把它放到地上了,您向前走一步就能拾起……请小心些。” 陆乔乔紧紧握着打刀,独特的龟甲纹路有细微的凹槽,让她确认了打刀的正体——确实是龟甲贞宗。 “您是?”她终于开口,询问起这莫名出现的声音。 “……” 一片沉默。 陆乔乔小心的上前一步,果然碰到了千子村正的刀身,她将打刀捡起,抱紧了怀中的刀剑,又问道:“谢谢您……您也是刀剑付丧神吗?” 这次对方没有再沉默,低低的、温和的应了:“嗯。” 这一次,集中了注意力之后,陆乔乔莫名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 是那种不太明显的熟悉,她一定在哪里听过,但一时半会,却想不起来。 “您在不安吗?”似乎是因为她的沉默,黑暗中的付丧神又主动开口了。 “稍微有些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家都变成了本体。” 陆乔乔谨慎的回应着,试探性的道:“虽然有些冒昧,但是,不能告诉我您的身份吗?” 八!零!电!子!书 !w!w!w!!t!x!t!8!0!.!c!o!m “我并不想隐瞒您,”对方轻声道,“我的名字,是个不值得您倾听的……” 他的语气有些自嘲:“只会玷辱您的耳朵。” “至于这里的异常……”他又放轻了声音,语气温和得近乎于温柔:“请您不用担心,这是术匣被强制合起了,曾经被术匣登记过的付丧神会因为术式变回本体,但对他们自身并没有损伤。” “至于您契约的那两振打刀……只是因为受不了术式的冲击而已。” ——这个付丧神,非常的了解术匣。 极短们也对术匣十分熟悉,那是因为他们曾经在六部供职,那么这个付丧神,也曾经是六部里的吗? 情况特殊,陆乔乔并没有时间仔细思考,只能在心中记下这些信息。 “谢谢您告诉我这些。”她回应道。 “不、您不必谢我!” 没想到对方却突然激动了起来:“您已经对我说了两次了,但我这样的……怎么配得上您的赞许!” 黑暗之中,她听见对方急促的喘息着,好似受到了难以言喻的伤害,而后便是凌乱的脚步声,他似乎在退后—— “我这样的、我这样的……”口中反复呢喃着。 陆乔乔有些惊讶:“您怎么了?” 于是一切声息俱止,付丧神大口的喘息,接着,便又是那克制而温柔的嗓音:“不,没什么,让您担心了,我真是罪该万死。” “……” 这反复无常的情绪,让陆乔乔一时间不敢轻易开口。 然而对方似乎更加无法忍受这寂静的黑暗:“您怀中的……龟甲贞宗与千子村正,您与他们达成了契约吗?” “……好像是的呢。” “您的意志,那两位一定会感到荣幸,”对方毫不犹豫的赞美了一句,便又说道,“但是,这两位付丧神的秉性……” 声音停顿了片刻,才又极力克制的说:“异常的无礼。” 他似乎是有千言万语,但却又因为本身并不喜欢过多的议论他人,而极力压抑着想要贬损的欲望。 “虽然这样对那两位有些失礼,但我不得不说,他们毫无对主君的尊重,只顾表达自己的欲求。” “这种无视主命的家伙……”付丧神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在咬牙切齿。 “咳,”陆乔乔道,“这是您的忠告吗?” “只是希望您不被欺瞒,千子村正、龟甲贞宗,这两位,是被扔到政府回收点的。”那声音认真的道。 “……回收点?” “审神者大人们不需要的废旧物品、多余的资材,都可以送到回收点,但自从探寻到了这两位,便经常在回收点看到他们……” 都到这种程度了吗,真的好被嫌弃啊…… “……都是付丧神偷偷送来的新刀,虽然我对这两位的态度有所不满,但这种欺瞒主上的行为更加可恶!” “之所以会放进术匣,只是因为目前还算是较为稀有的存在罢了。” 难怪会被说练度低。 陆乔乔若有所悟,原来真的是新刀。 无知审神者·陆乔乔,并没有get到,目前的情况看来,龟甲贞宗与千子村正,是她自己亲手召唤的、唯二的付丧神。 她只是抱紧了怀中的刀剑,向前迈出一步:“原来是这样。” 虽然看不见,但少女依然展开了笑容,如春樱骤放。 “谢……”她想到之前付丧神激动的表现,咽回了感谢,只是笑容更加舒展了一些:“您的建议,我记下了。” “那个,我还有一个问题。” “您愿意离开术匣吗?去一个叫琼城的地方。” 说完之后,她便屏息等待着。 这并非是陆乔乔一时兴起,多少也包含着试探的心思……从这位付丧神的表现看来,她几乎已经可以肯定,他对陆乔乔进入术匣的目的,十分了解。 熟知规则、知道她的目的,以及那有些耳熟的声音…… 到底是谁呢? 她等待着,但一贯不会让她感受冷落的声音,却长久的沉默了。 好似连呼吸也一并的沉默。 良久,她才又听见,那声音轻轻的:“啊……那是不行的呢。” “我不能成为您的刀。” 他拒绝着,声音却那么的轻,那么的温柔。 啪——好似电闸重新被启动了,寂静的黑暗被打破,这狭长的通道中,奇迹一般,渐次亮起了光。 一瞬间视野全是白色,陆乔乔忍不住眯起眼睛:“怎么了吗?” ‘你在问什么呢。’ 下一刻,冷淡的女声在她的耳边响起了。 陆乔乔一愣:“神羽大人?” 这声音居然是神羽的。 她稍稍睁开眼睛,适应了一番之后,炫目的白光消退了不少,陆乔乔这才看清,这通道之中,居然是有灯的,高高镶嵌在天顶上。此刻一齐亮了起来。 她立刻左右张望,然而却什么也没看见——那名与她在黑暗中对话的付丧神,好似一个梦。 ‘你在搞什么鬼!’神羽的声音倒是又响起,‘别惊讶了,我是通过术在与你对话,你在术匣里干了什么?差点引起爆炸,我之前关闭了术匣,没吓到你吧?’ “神羽大人!”陆乔乔又喊了一声。 “我没事,”她连忙上报,“也没有被惊吓到,但我有事情要向您禀报,是很重要的信息……” ‘……差点忘了,你并不会耳通之术,啧。’然而神羽却又道,‘那你就听着,先想个办法,从术匣里离开,别推辞了,我早就看出来你身上有着刻印之术……是那群付丧神给你下的吧?’ ‘你应该能通过这个刻印,立刻转移到某个地方……哼,想来你本丸的刀也绝对不可能放心你独自前来。’ 陆乔乔话还没说完,闻言差一点咬到了舌头。 ‘现在就使用吧。’ 她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又低头看了怀中抱着的刀。 一共是九振。除了两柄打刀,便都是粟田口的短刀。 ……是退酱他们的兄弟啊。 于是少女不再犹豫,虽然神羽听不见,她依然郑重的道:“我知道了,那么,我就将他们带走了。” 一直被她所压抑的灵力,终于又释放了出来。 乱藤四郎感到意识在逐渐的复苏。 温暖而柔软的事物拥抱着他,朦胧之中,能听到风声,以及近在咫尺的、轻柔的呼吸声。 “大人,要进来吗?” “新酿的梅酒,您要尝一杯吗。” 十分耳熟的、招揽顾客的声音,五色的光晕交织,乱藤四郎恍然想起——是花街。 ……他不是在术匣里面吗? 他想要说话,却无法开口,仿佛被束缚在狭窄的地方,然而……或许是那一直环绕在他身边的呼吸声,他并没有感觉到多少不安。 乱藤四郎感到灯光渐暗,在光影半昧的界限,他听见一个声音说:“您回来了吗,姬君。” “……您怀里的,是乱?”没等他分辨,那声音又说道,语气惊讶,唤出了他的名字:“平野、前田……厚也在。” 这次他认出来了,乱藤四郎感到心口发烫,激动不已,这是—— “嗯,”一直以来,环绕在他身边的,那细细的呼吸声,变成了他记忆之中,少女的声音,温柔的道:“是的呢,一期阁下。” 乱藤四郎终于忍不住,他奋力挣扎着,试图摆脱这奇怪的束缚,然而却依旧动弹不得,但紧接着,他感觉到身体一轻—— 他被一只柔软的手拿了起来。 乱藤四郎总算察觉了——他现在,是本体的状态! 意识到了这点,他眼前突然便拨云见月般清晰了起来,然而没等看清,便听一个声音道:“一期一振!” 穿着红黑相间制服的少年付丧神,蓦然冲出了门:“是主人回来了吗!” “主人!” “主人——” 呼唤声立刻便此起彼伏,率先冲过来的付丧神骤然一停,目光落在了他——乱藤四郎的身上,惊讶的问:“主人,这是你带回来的新刀吗?” ——谁、谁是这家伙的刀啦! 他在心中大声反驳着,然而,却听见那少女柔软的声音:“嗯,是的哦。” 嗯,是的哦。 是的哦。 是的。 是…… 蓬,一声轻响,满脸通红的付丧神,骤然现出了身形。 “你在胡说什么啊!”他依然维持着刀剑时的姿态,于是看过去,便仿佛是被少女抱在了怀中,然后,便顺着这力道,将她猝然的压倒了。 第77章 相见(上) 时之京的歌舞伎町,又名花街,是夜深之时,醉酒寻欢的好去所。 但今夜,在这烟光迷蒙的街道深处,悄然竖立起了一座鸟居。它两侧摆设着狐狸模样的兽雕,但笼罩着鸟居的结界之上,却不止有狐狸的气息。 还有付丧神所独有的印记。 这印记划分了界限,因此,外人是看不见,此刻正在鸟居前上演的情景…… 陆乔乔倒在地上,怀中抱着的刀剑散落一地,淡金发色的少年压在她的身上,呼吸能吹拂到她的眼睫,他的脸上泛着绯红之色,好似气急败坏,湛蓝的眼瞳,却氤氲着妩媚的水光: “谁、谁是你的刀啊。” 是乱藤四郎。 陆乔乔的眼睛睁得圆溜溜的,完全没想到,在这个时候,极短居然会突然的恢复了人形,不过还好,他并不算重…… 她想和善的问个好,再请少年挪一挪位置,让她从贴地饼的状态起身,刚刚弯起嘴角,还未开口,便觉眼前残影一闪! 乱藤四郎好似一片布,被加州清光捉着衣领,从陆乔乔的身上‘撕’了下来。 “你这家伙!”少年模样的付丧神气急败坏,“你居然……” “姬君,您没事吧。”一期一振唤了陆乔乔一声,试图将她扶起来,刚刚碰到她的手臂,又被那头的喧闹吸引:“加州殿,请放开我的弟弟!” “主人!”另有声音,激动的呼唤着她,好似她受到了什么重创,十分之悲切。 陆乔乔:“……” “我没事,”她有些无措,半撑着手臂,坐起身来,试图平息这混乱的场面:“大家,请冷静……”一点。 她的话没能说完。 散落在她身边的短刀,被柔和的光晕笼罩,几乎是同一时间,身着军装的少年们滚落在地,都在这鸟居之前,现身了。 “主人啊啊!”加州清光一把扔掉了乱藤四郎:“你没事吧主人!” “姬君!弟弟!” “厚、退……大家,你们也恢复了吗?”这是乱藤四郎惊喜的声音。 被他呼唤着的极·五虎退,双脚分开,跨坐着,压在陆乔乔的肚子上,少年神情懵懂,根本还是在神游; 在他身旁,则是面朝下躺着的厚藤四郎,黑色的甲胄压着陆乔乔的脸,幸好没什么铁刺之类。 平野藤四郎、前田藤四郎、秋田藤四郎离得较远,总算没有将身体的重量也交给可怜的贴地饼·陆乔乔。 只剩下极·药研藤四郎了,他跌坐在地,双瞳迷茫的映着夜色流光,不过付丧神很快便清醒了过来:“……我恢复人形了吗?” 两振打刀无言的躺在地上,幸好,他们并没有恢复。 “够了你们这些家伙!从主人的身上起来啊!”加州清光惊恐的看着被一群少年淹没的陆乔乔。 这声音落在了极·药研藤四郎的耳中,他只觉得一阵阵的晕眩,紧接着,他又听到另一个高亢的声音—— “哦哦哦哦哦——” 穿着蓝白羽织的付丧神,双手紧紧握着刀柄,穷凶极恶的冲了过来! “给我掉头去死吧,首落!” 极·药研藤四郎飞快的滚到了一边,才避免了真的被砍到的悲惨结局,少年的额上渗出了一点汗珠:“大和守?” ……那张脸,那羽织,是大和守安定吧?表情太凶残了,差点没认出来啊! 他摆出的不是真剑必杀的姿势吗,是真的想要砍他啊! 一击不中,大和守安定‘切’了一声,又掉转了刀锋,用刀背朝厚藤四郎压去,口中逸出了冷冷的笑:“就是你这家伙吗,推到了主人的家伙。” 幸好一柄太刀立刻驾住了他: “大和守殿,请住手,冷静一点,那不是溯行军大将,是我弟弟啊!” “满口弟弟的家伙一并首落吧。” “请不要因此而质疑我对姬君的忠诚!既然事已至此,从今之后姬君就由粟田口……” “你们在胡说些什么啊!”加州清光有些崩溃,“够了,先把这群人从主人身上撕下来啊。” 他身体力行,首先就把呆愣不动的极·药研藤四郎扯了起来,往旁边一扔。 少年踉跄着,直到此刻,才终于回过神来,清亮的眼眸中满是不可置信:“一期哥?” “一期哥!”而此时,另一道与他一模一样的声线,几乎同时响起。 鸟居外的喧闹,终于彻底的惊动了等候在里面的人,黑发紫瞳、同样有着‘药研藤四郎’之名的付丧神少年,如风一般,冲了出来。 两振刀,两位付丧神,完全一样的面容,只不过一个经过了极化修行,护甲稍微有所变化而已。 药研藤四郎一眼便看到了与自己面貌相同的极短刀,他愣了一下,又听耳中有人唤他:“药研!” “乱?”付丧神惊讶的瞪大了眼睛,有些惊喜,也有些意外,“太好了,是大将带回你们……” 他搜寻着陆乔乔的身影,充满喜悦的话语才说了一半,便硬生生的卡住了:“大将!” 继惊慌的新选组之后,药研藤四郎也浮现了惊恐的神情,一边呼唤着陆乔乔,一边朝那边互相推搡着的人群冲过去。 “大将别害怕,我来救你!” “喂喂,”极·药研藤四郎试图阻止,“都冷静一点,不,别再挤过去了!” 他的声音淹没在一群黑压压涌来的付丧神之中—— 在药研藤四郎之后,一身妖气的小狐丸——没错,正是那柄传说之中,由稻荷神明加持的太刀,走出了鸟居。 一旦离开神域,他身上那若有若无的暗堕气息,便立刻散发开来,几乎毫无遮掩。 跟在他身后的,是源氏重宝,大名鼎鼎的鬼切,同样历经千年的名刀髭切。 “啊呀,真是热闹呢,”有着斩鬼传说的名刀,笑眯眯的,用手按住了刀柄,“刚才在神域里就一直看着,粟田口的短刀们吗,也太过闹腾了。这可是不行的哦。” 一边说着,他拔出了刀。 第78章 相见(下) 锋利的刀刃浸着夜色,刀尖倾斜着,微妙的指向了粟田口的少年。 极·药研藤四郎意识到,源氏的那个宝刀——髭切,这家伙是认真的! 不同于大和守安定,前者至少还翻过了刀背,这个笑眯眯的、一点杀气也不漏的家伙,他是真的想斩了兄弟们。 在极·药研藤四郎印象中一贯绅士的小狐丸,却只随意的瞥了一眼:“若伤到了主人便咬碎你。”便转开了目光,那鲜红的瞳,漫不经心的扫过他,仿佛野兽一般,隐约的黑气,在他眼底浮动着。 “主人,小狐来帮您了。”他只这样说着,从少年的身边擦身而过。衣袂扬起冷风,扑在极·药研藤四郎的身上。让他有坠入深秋的错觉。 时之京四季如一,这暖如春时的夜晚,极·药研藤四郎却出了一身的冷汗。 “喂,源氏的,你挡住门口了。” 淡金发色的付丧神身后,一根呆毛晃来晃去,鲶尾藤四郎不满的声音随之响起:“你在干什么呀,到底怎么了,主人呢?” “兄弟,你跑慢一些。”随之而来的,便是骨喰藤四郎那向来清冷的声音。 ——是兄弟们! 极·药研藤四郎感觉自己仿佛分成了数个,一个自己在紧张的注视着髭切的一举一动,另一个却在意着不远处那群扎堆的付丧神,以及被他们所淹没的那个少女。 兄弟们的交谈,也在不与自主的倾听着,心中的一小块,为这难得的重逢而雀跃。 “一期哥,先把新撰组的家伙们推开啊,太没有自知之明啦,那么大的块头还要凑过来。” “乱藤四郎!” “兄、兄弟,我是不是听见了乱的声音?诶呀,源氏的太碍事了!” “似乎是的,兄弟,好像还有其他的兄弟们……” 这喧闹的、热闹的气氛里,极·药研藤四郎看到,源氏重宝——髭切,平举起了刀。 极·药研藤四郎浑身都绷紧了,没有犹豫的,他拔出了刀,挡在了刀锋之前。 髭切向来以锋利闻名,但是他并不害怕——好歹他也是经过了修行的!不过依照经验,他虽然能够挡下,但免不了要受点伤…… 哎呀哎呀…… 付丧神的心中轻轻的叹息了一声,没想到有一天,他会在演练场之外的地方,对别的付丧神举起刀…… 然后,在极·药研藤四郎的注视下,他突然发现,髭切的眼角,轻轻的弯了一下。 好似坚冰乍破。 那微小的、几不可见的变化,付丧神那犹如画饰一般虚假的笑容,便骤然不同。 生动的融入了真实的——笑意。 而后,如海潮澎湃、强大但却温和的灵力,从极近的距离勃发,极·药研藤四郎听见耳中传来数声惊呼,乱藤四郎的、五虎退的,也有那两振新撰组打刀惊喜的“主人!” 他惊讶的转头,入目便是……兄弟们乱飞的身影。 灵力如流水,将压在贴地饼·陆乔乔身上的付丧神们托举着,轻易而居的托到了半空。 “髭切殿,”少女那柔软的声音,弱弱的而且无奈,“您刚才放出了杀气吧……” 源氏重宝的杀气如同雾气般消弭无形,他的发丝在这灵力所激荡的风中飞舞着,眼中微光粼粼,语气带笑:“啊啦,真是偏心的小姑娘啊,不舍得我伤害你所喜爱的短刀吗?” “……随意伤害任何人,都是不对的啦。” 源氏的重宝并没有说话,只是眼梢又弯了一下,垂下了刀锋。 “大将!”此前被他阻拦着的鲶尾藤四郎立刻便窜了出来,欢呼着朝少女飞奔而去,经过他身边时,愉快的敲了一下他的肩,“哦,药研!” “兄弟,慢一点,别撞到了大将。”骨喰藤四郎跟在他的身后,神情淡漠的道。 “姬君,”一期一振也如短刀们那样,被灵力冲击着,浮在半空,但这不妨碍他用轻快的口吻道,“您的灵力越发纯粹了,请安心,在髭切殿刀出鞘时,我便有所察觉,若髭切殿朝您挥刀,那么我一期一振,必然替您将他肃清。” “喂喂,先说好,髭切那家伙居然不顾主人也在这里想要找事,碎了活该,但是这一切的起因都是因为你们粟田口那个不知羞耻的家伙,没错就是你!乱藤四郎……居然扑在主人的身上!” “什么叫‘那个不知羞耻的家伙’,想切磋吗?我可不怕哦!” “切磋的话,也算我一个。修行过后的短刀,还未曾首落过呢。” “……小狐认为还是先想办法下去比较好。” 没错,不管斗嘴得如何激烈,甚至杀气腾腾,他们也没办法伤害对方一根头发的——因为·现在·他们·全员,都被灵力所挟裹着……浮在半空。 因此只能用嘴互相攻击了。 “……呜。”就算是经过了修行,遇到这样的‘大场面’,极·五虎退还是忍不住哭了起来。 灵力漩涡的中央,陆乔乔跪坐在地,她的发丝稍微有些散乱,衣服也满是褶皱,但并没有任何伤口——虽然未曾表露,但即便是在最混乱的时刻,围绕在她身边的付丧神,也都不约而同的、以最为轻柔的动作,避免了可能对她的任何伤害。 付丧神少年的啜泣声传入她的耳中,她尚有些茫然的神情,立刻便不安了起来:“对不起……” “退君,不要哭了,”她抬起头,试图安抚着极·五虎退的情绪,“我、我又没控制好……不要担心,我这就收起……”灵力。 她的话还未说完,一个曲折的、充满高亢情绪的“主人!”,便冲击了在场所有付丧神(人)的耳朵。 在这庞大而纯粹的灵力冲击之下,躺在地上那两振打刀,苏醒了! …… ………… “所以……大家都冷静下来了吗?” 这是一间摆设温暖的和室——除了必备的茶座,几乎到处堆满了柔软的抱枕,尤其是陆乔乔的身后,更是叠成了墙,让她稍微往后一靠,便能陷入天鹅绒那美妙的柔软。 ……但她并不敢。 她轻咳着,继续说:“如果没问题的话,那么……就可以开始讨论了。” 说完,她放下手,目光环视着室内——的付丧神们。 神羽并没有猜错,她这次前往时之京,并不是孤身一人的。除了大俱利伽罗留守本丸之外,她的契约刀几乎都跟了过来。 陆乔乔初次进入时之京时,落脚点便是花街,也许是因为这个缘故,她对花街的坐标格外敏感。因此,这个临时设立的神域,正是从鬼道延伸至花街的。 “主人,”小狐丸语调温和,率先开口,“您感觉如何?” 他略微担忧:“我拜托了稻荷神御前,替此地张开结界,您的灵力才会发生那样的变化,呈现出水的性质,将我等都携裹住……您现在好些了吗?” 稻荷神御前,这是对听命于稻荷神的狐之眷属的尊称,传说中小狐丸由稻荷神明加持打造而成,与狐之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陆乔乔回忆起鸟居两侧的狐狸雕塑:“原来是狐狸大人帮忙了,谢谢您,小狐丸殿,也让您费心了,我已经没有事情了哦。” 小狐丸松了口气,他弯起嘴角,轻轻的笑了:“小狐只是做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 “没事就好呢,”坐在小狐丸身边的,是烛台切光忠,付丧神也长舒一口气,“我也被吓了一跳呢。” “那么,”他转过了头,目光投向长桌中央,“这位就是……传说中的,龟甲贞宗吗?” 寂静。 所有人都屏息静气,视线聚集之地,是摆放在刀架上的……一振打刀。 龟甲贞宗,安静的、乖巧的,摆放在长桌中央的刀架上——以本体刀的形式。 “……是的,这位便是龟甲贞宗了,”还是陆乔乔打破了沉默,“一个……呃,个性有些独特的付丧神。” “哼,根本就是变态啦。” 乱藤四郎说出了在场所有付丧神的心声。也成功的让目光聚焦所在,从龟甲贞宗身上,转移到了……极短刀们的身上。 在长桌的另一侧,极化短刀们依次而坐,平野藤四郎、前田藤四郎、厚藤四郎……最前方则是练度最高的极·药研藤四郎。 “哈哈,”寂静之中,一个笑声响起,“变态吗?挺精准的形容呀。” 极·药研藤四郎瞬间便挺直了腰身,他在心底轻叹一声,目光转向了陆乔乔的下首——亦或者说,身侧。少女的身边,一左一右的,端坐着两名付丧神,其中一个人抬起了衣袖,轻轻的笑着,回应了乱藤四郎的话。 天下五剑之中最美的一把,‘穿越历史的洪流,名刀之中的名刀’。 ——三日月宗近。 绝美的付丧神含笑,额上代表妖化的角毫无遮掩的展露在极·药研藤四郎的眼中,暗堕的气息缠绕在他的身上,他注目之处,是绝对不会错认的——威慑之意。 “确实呢,该怎么说……被吓了一跳啊,”坐在少女另一边的付丧神以手撑脸,语气惊奇,是与三日月宗近同为平安时期的名刀,鹤丸国永,“突然就扑了过来,还好三日月你反应够快啊。” 然而这位的气息比三日月宗近还要糟糕,甚至外貌也彻底的改变了,黑色的发与血红的瞳,连羽织也成了漆黑。 这幅模样,极·药研藤四郎只在政府发下的通缉令里见过…… 他的目光不由滑到了长桌中央,内心莫名的充满了对龟甲贞宗的同情。 “诶,药研,”对面的茶座上,鲶尾藤四郎摇晃着呆毛,“你在发什么呆啊。” “在叫我吗?” “不是啦,我是说新来的那位。” 极·药研藤四郎回过神,他抬起头,便看到了一期一振从长桌对面投来的、担忧的目光。其他的兄弟们,闻言也都关注着他。 “只是有点惊讶罢了……”他停了了片刻,才继续道:“……兄弟。” 是的,惊讶。 在情绪冷静下来之后,他终于发现,不仅是三日月宗近,或鹤丸国永,他的兄长,一期一振……同样也散发着浓重的妖化之气。 甚至是加州清光、大和守安定,以及……退。 “药、药研哥。”弱弱的声音,与他平时所听见的没有丝毫的不同,是五虎退的——并没有经过极化修行的、彻底转堕为溯行军的五虎退。 在这个稻荷神御前所设下的结界里,平时遮掩在暗堕刀剑们身上的伪装,都彻底的扯下了。 转堕的五虎退,殷勤的将自己面前的茶点,推向了极·药研藤四郎:“这个茶点很好吃呢……药研哥,你尝尝看。” “哦,确实呢,也分我一块吧,退。”鲶尾藤四郎探过身,迅速的拈走了一块。 “……呜。” 极·药研藤四郎的嘴角不由自主的翘起了一些。 无论如何,他们都是粟田口的刀,是兄弟。 那么…… 他将目光转向了主位——于是便与一双清凌凌的眼眸视线相触了。 正是这群付丧神的主人,他在术匣里遇到的、替他手入的少女。 第79章 决意 “吃茶点吗……”千子村正轻声道。 “也好。”他抓过鲶尾藤四郎手中护甲,往身上一套,不忘对气呼呼的胁差少年道:“多谢你了。” “不用谢,好歹也算是同伴了。”鲶尾藤四郎头顶的呆毛晃动着,他轻咳一声,正想继续发表一点感言,抬眼一看:“诶诶诶——” 付丧神少年惊讶的伸出了手:“你在做什么啊!” 在众人的注视下,千子村正……爬上了茶桌,悠然的,跪坐在了龟甲贞宗的刀架旁。 “不是要将我与这柄刀共同审视吗。”他神情未变,是一种理所当然的底气十足,伸手取过了药研藤四郎为他新添的茶具,那举动还十足的优雅。 “既然如此,我与他并列,有何不可。” ——是这个问题吗! 付丧神的心中,都不约而同的浮现了类似的念头。 新刀的脑子都是怎么了啊。 只有一个人,慢慢的举起了手,用满不在乎的语气,懒洋洋的说着:“有什么问题嘛,既然他喜欢,就让他在那里坐着呗。” 随后从长桌底下……伸出了一颗脑袋。 来派师祖之作,太刀·明石国行,慢吞吞的坐正了身体。 “明石殿,您竟然也在此吗?”一期一振露出了吃惊的表情。 “天啦刚才这个人该不会是在睡觉?” “……完全没注意到呢,不如说压根不记得这个家伙!” “兄弟,最奇怪的,难道不是明石殿居然也跟来了吗?” 惊讶的声音此起彼伏,唯有陆乔乔露出了友善的笑容,朝太刀青年颔首示意:“明石君。” “您也在这里呀。” “……一直都在呢。”明石国行即便是好不容易摆正了身躯,看起来也仿佛一滩棉花:“先说明,我可没有在睡觉,只是你们讨论的话题太无聊了,我并不想加入。” “至于新人嘛,”他毫无干劲的挥挥手,就算是打过了招呼,“就在那里坐着吧,他们两个也挺相配的嘛,再说只剩下我身边的座位了……要是被千子村正占据我就无法躺下了……” 大和守安定一把按住了刀柄:“明石,你还是永远的躺下吧。” “明石桑,”鲶尾藤四郎握紧拳头,头顶的呆毛晃来晃去,不满的看着他,拼“现在可是大事件啊,打起精神来啊!” 他朝明石国行凶猛的眨眼,拼命想要将想法传达给他。 明石国行却转开了眼睛,懒洋洋的道: “……说来说去,你们不就是‘幽怨少女’症发作了吗。” “……什么?” “嫉妒、害怕、不安,因为主人带回了彻底的、全新的,只属于她的刀。在可以预见的未来,这样讨厌的家伙,会越来越多。” “我可是不会在意的哦……”太刀青年用一贯懒散的口吻道,“因为,我是她的刀,属于她,她也是属于我的主人,我们不会分开的。” “我才不会像你们这样,慌张失措。” 太刀青年垂着眼眸,慢悠悠的说完,终于挺直了腰身:“那么……可以进入真正的主题了吗?这一次,主君在时之京里……”有没有遇见萤丸。 他夹杂了无限私心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扑面而来的强大杀气牢牢的扼住了身躯。 “哦哦,”千子村正发出了凉凉的感叹,“诸位这高昂的战意……有点想见识一下脱了之后的样子了啊。” “呃咳咳咳,”明石国行扶着桌子,勉勉强强的稳住了身躯,“你们突然干什么?” 和室内的付丧神,撇开极短,几乎都注目着太刀青年,表情严肃,仿佛看一个敌对溯行军。 “……明石殿,请不要怀疑,我等绝·无·私·心,绝对不会敌视新同伴。” “主人才不会属于你。” “小狐认为明石殿的说辞欠妥……” 明石国行艰难的反驳:“……你们没有必要特意放出杀气吧。” 话音未落,便被大和守安定用手紧紧的按住了肩膀。 “明石,”少年微笑着,“我可不是幽怨少女哦?” 明石国行:“……” “不过,我也确实在意呢,”太刀青年住嘴了,大和守安定便也松开了手,少年轻拢着羽织,“主人在时之京里面……” 陆乔乔轻咳一声, 和室内顿时安静了下来, 她环顾室内,对千子村正致意要坐在刀架旁的举动并没有什么异议,等到所有人神情都平静,她站起身。 “明石君, ”她首先对太刀青年说,“谢谢你对我的信任。” “……啊,没什么。” 接着, 没再管明石国行小声嘀咕着‘我可不是那群没信心的幽怨少女’之类, 所有付丧神都不由自主的提起了耳朵。 “如诸位所见,”她的目光看向了极短刀们,“我并不是政府麾下的审神者。” 这点已经非常明显了。 极·药研藤四郎之前就觉得奇怪——就算是新入职的审神者,也不会缺乏常识到那个地步,政府式神狐之助会在审神者入职之时进行详尽的指导。 在看到妖化的一期一振、长角的三日月宗近、彻底暗堕鹤丸国永以及转化为溯行军的五虎退之后…… 他就已经明白,这绝对不是编制内的审神者。 “已经稍微有所预料啦,”乱藤四郎略略偏过头, “毕竟……你那么笨,政府才不会要你呢。” “乱!” 粟田口一家的兄长显然不赞同少年的话, 眉头微微蹙起。 倒是陆乔乔, 十分虚心的接受了批评,她是发自内心的对自己曾展露的鱼唇而羞愧——会给神羽大人带来多大的烦扰啊,六部的新人是个智障什么的…… “我确实没什么用,在术匣里也多亏了乱君……多亏了你们的帮助。不过,”陆乔乔轻声道, “其实,我现在已经算是政府的一名临时工了哦。” “嗯,”她点了点头,显然觉得‘临时工’这个词非常的贴切,又重复了一遍,“是临时工没错。” “等等,”药研藤四郎也有些茫然:“大将,您跟神羽大人虽然有过约定,但您对六部并没有工作义务?您只是需要偶尔帮助神羽大人而已啊。” 陆乔乔没有马上回答,只是从口袋中,小心的取出了一枚金属薄片。她将铁片翻转,‘琼’字便呈现在付丧神的面前。 “术符?”乱藤四郎显然认识这个薄金属片。 “这是进入匣中之前,神羽大人给我的东西。”陆乔乔放下手,“乱君认识它的话,应该知道它的用处吧?” “没错,虽然我并不是政府编制内的审神者,但我被委托,照管一个名为‘琼城’的新本丸。” “……这就是我进入匣中的原因,”陆乔乔低下头,凝视着术符上那深深烙印的‘琼’字,“神羽大人嘱咐我,尽量说服刀剑付丧神,跟随我前往琼城。” “而琼城……是一个,给付丧神修养的地方。” “真是温情脉脉啊……”乱藤四郎轻嗤,“修养?” “大人,这些都是六部之人对您所说的吧?”极·药研藤四郎认真的问。 “您所说的,是政府酝酿了许久的‘刀剑再职化’计划,”付丧神少年的语气淡淡的,“……这些年来,审神者中,不少人因为各种原因牺牲或退职,退职本丸的付丧神如何安置,一直是政府头疼的问题。” 已经成型的战力,时之政府并不愿意轻易的放弃。 “但是,并不是所有的本丸,刀剑与审神者之间都是融洽的……”极·药研藤四郎直视着陆乔乔的眼眸,“需要‘修养’的、在匣中被迫以本体的形态存在着的,都是——接近暗堕的危险付丧神。” “啊,”他补充道,“不过,龟甲君与千子君不在此列。” “我倒是觉得这两个家伙完全符合‘危险’的定义呢……” 极·药研藤四郎没有理睬加州清光的自言自语,继续说道:“老实说,我很吃惊呢,见到了这样的一期哥……还有其他的大人们,也都已经……” 他咽下了‘暗堕’两个字,但显然陆乔乔已经领会,少年继续说道:“我相信,您对崩坏的付丧神,到底是怎样的存在……已经非常了解了。即便匣中的那些刀们,离暗堕仍旧有一段距离,但也是十分危险的。” 说完,极·药研藤四郎抬头,他视线所至,便是一群担忧的付丧神,所摆出的扭曲面孔…… 倒是当事人自己,反而是一脸的平静。 “谢谢您的忠告,药研阁下,”陆乔乔轻声道,“但这些……我在接下术符之前,已经想清楚了。” “喂,”乱藤四郎忍不住道,“你到底明不明白?” “六部就是一群言而无信反反复复的小人,”他眼底氤氲着冷光,“之前已经告诉过你了吧?除了药研一开始就在六部司里任职,我们都是在各自的本丸解散之后,来到六部的!” “审神者,你知道我们为什么会被关进术匣吗?”厚藤四郎静静的问。 “……为什么?” “根本就没有理由,我们都被骗了!”乱藤四郎握紧了手,“我们对六部献上忠诚,勤恳的出阵、巡查;但是……在受伤之后,就被毫不犹豫的扔进了术匣!” “将刀剑当成消耗品……连经过修行的的我们,也能干脆的放弃,你真的相信,这样做的六部,会好心为那些根本不愿意再战斗的麻烦刀剑,特意建立新的本丸?” “术匣现在的管理者是谁?”陆乔乔突然问道。 “……这,不知道,不过术匣,是归于六部之中,上三司的狱部管理的。” 狱部。 陆乔乔抬起手,轻轻的抚摸着眉心——那里曾是神羽施展术式时,触碰的位置。 “我知道了,谢谢你们的忠告。”她放下手,对极短刀们露出了微笑。 乱藤四郎的神情看起来有些放松,又有些黯然:“没错,就是这样,不管你到底是为了什么,可别再陷入这些麻烦的事情了,毕竟,你是……”那么的笨啊。 让人根本放心不下。 “……但是,我已经下定决心了。” 乱藤四郎还未说完的话顿时就卡住了。 “你这家伙,完全不听人说话啊!” “大将,”药研藤四郎道,“虽然您与神羽大人有过约定,但如果情况危险,那还是……” “药研,”对着这位付丧神少年,陆乔乔的称呼便去掉了敬语,亲密了许多, “不管六部作为整体如何,神羽大人本身是值得信赖的哦。” 她伸出手,摸了摸缠在她臂弯间的五虎退。 “退酱,能替我将龟甲君取来吗?” “主人?”鹤丸国永发出一声轻问。 “这件事就让我来做吧。”一直冷眼旁观的千子村正,取下了刀架上的打刀。 他将龟甲贞宗握在手中,轻盈的跃起,总算是跳下了茶桌,在满室付丧神的注视之下,朝陆乔乔走去。 “打刀·龟甲贞宗,”他在主位前站定,嘴角含笑,双手奉上了打刀:“请。” 走得近了,千子村正因身高而造成的压迫感更明显了一些,陆乔乔不得不仰起头,才能看清付丧神的脸。 “谢谢,”她对千子村长道,“能请您捧着龟甲君,再稍微离远一些吗?” 千子村正依言退后:“这样?” 紧接着,淡淡的灵光笼罩了打刀,千子村正发出一声有趣的惊叹,他松开手,稍微退后了两步,朦胧的光晕中,淡粉发色的打刀青年,终于又得以恢复了人形。 “咳……哈,”他刚一现身,便喘息着,踉跄着半跪在地,额上淌下点点汗珠,领口的扣子也稍微的松了些,“哈……主人,多谢您。” “总算是,咳咳,又能够说话了呢。” “虽然作为刀剑的姿态实施放置py令我兴奋……但果然还是有人类的躯体更好呢,呵呵……” 陆乔乔也算是对龟甲贞宗这位付丧神有所了解了……即便如此,她还是被小小的震惊了一下。 “龟甲君,”她小声询问,“您还好吗,喘息得很厉害呢?” “您在关心我吗?真好……不过虽然我是无铭刀,但也不是泛泛之辈。”打刀青年微笑着,他站起身来,丝毫没有因为其他刀剑投来的冰冷目光而动容。 不如说更加自在了…… “哦呀,”髭切笑眯眯的说,“将他释放,主君是要有所决断了吗?” “……是的。”陆乔乔深吸一口气,“作为,即将接管琼城的管理员。” 她对极短们伸出了手——再一度的。 “我想邀请诸位,加入琼城。” “这么说来,我们之前的劝诫都白费了吗?”一直沉默的黑甲少年开口了,厚藤四郎毫不客气的道,“你也要与六部同流吗?” “我只是琼城的管理员哦,厚君。”陆乔乔轻轻的微笑,“并不是琼城的主人。” “新本丸,琼城——将会属于你们。” 不止是极短,陆乔乔的刀剑们也是一脸的惊讶。只有髭切,依然笑眯眯的,还甚有闲心的喝了口茶。 “诸位不必与我签订契约的,我只是负责提供琼城运转的灵力。你们想在琼城住多久都行,直到找到合心意的去处。” “大将……这样的话,神羽大人会同意吗?” “可以的呢,不过想要自主权,我得去给神羽大人打工。” 所以说,她即将是政府‘临时工’啊。 ——但这样的话岂不是在白干活! 这个瞬间,所有付丧神的心头,都浮现了这样的话。 原本只是与神羽互利互惠,替她照看六部硬塞的新本丸,本来就是个危险的事情,但能够获得正式编制,也还算不亏。 但现在却即将从同盟沦为下属啊! 可以预见,肯定连工资都不会有的…… 很显然。从一开始神羽就挖了坑,等着陆乔乔跳下去。 “……太过分了,主人好可怜啊。”鲶尾藤四郎心酸的道。 “与其这样,”厚藤四郎抬起了头。黑甲少年目光烁烁,“我倒更愿意,投入您的麾下呢。不是琼城,而是您——自己的本丸。” “可以呀。” 陆乔乔轻快的回答。 “噗——咳咳咳,”乱藤四郎差点呛到:“你、你答应了?” “嗯,”陆乔乔有些奇怪,“你们愿意的话。” 她伸手抚摸着蛇骨的角:“不过,就算如此,我也还是要给神羽大人打工啦……” “说得也是呢,”髭切笑眯眯的道,“不是每把刀,都愿意跟一群暗堕付丧神相处呀。” “这就是您选择定居琼城的原因吗?”一期一振平静的问。 “诶呀,明明不止我呢,药研也在,不是吗?” “我也没有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呢,”药研藤四郎轻叹一声,“新本丸的话,会比较杂乱,只是希望能稍微帮上大将……” “诶?不愧是忠诚之刃。”淡金发色的付丧神轻声道,“真是体贴呢,虽然喊着那孩子‘大将’,但是……” 明明就与他一样,并没有与陆乔乔定下契约。 不过现在看来,陆乔乔可能根本就没有‘契约’这个意识。对她而言,‘契约’恐怕就只是个形式而已,她会愿意如此付出,也仅仅是因为,这些极化短刀们,都是粟田口的刀。 ……是真的将五虎退、一期一振等人,看成了家人呢。 看出了这一点,药研藤四郎,才没有急着订立血契吧,反正审神者早就接纳了他。这把刀也不会再离开她的身边了。 “主人。” 这般暗流汹涌之时,小狐丸突然道:“神羽的式神……在神域外。” 月色朦胧,陆乔乔走出鸟居,果然看到一只纸鹤,在半空悬浮着。翅膀扇动之间,逸出点点灵力——的确是属于神羽的。 陆乔乔松了口气,她踏出了神域笼罩的范围,一直在原地打转的纸鹤,总算是发现了她,悠然落入了她的掌心。 “神羽大人?”陆乔乔试探性的唤了一声。 纸鹤并没有反应,在她的掌心停驻了片刻,便又悠悠升起,仿佛引路一般,朝前方飞去。 “咦,不是耳通之术吗?”陆乔乔有些奇怪,她回头看了一眼鸟居,有些犹豫是否要与等候在和室内的付丧神说一声。 这短短的功夫,纸鹤已经飞出去一段距离了。 “好快!”陆乔乔吃了一惊,她踌躇片刻,低头看了一眼脚下的影子。 朦胧的灯光下,少女的影子漆黑如墨。 陆乔乔不再犹豫,她快速跑到鸟居旁,抚摸着狐狸模样的雕塑,在它的耳边说:“小狐丸君,我稍微离开一会,劳烦您转达各位。” 随后便松开手,追着那纸鹤而去。 “……呼、呼,”大概跑了有十多分钟,纸鹤才慢慢的停了下来,陆乔乔满头大汗,扶着膝盖不断喘息,“神羽、大人?” 纸鹤悬停在了她的掌心,微光驱散了黑暗,陆乔乔环顾四周,她似乎来到了一片空荡荡的宫殿建筑群,仔细看的话,似乎是神社的模样,但却并没有鸟居。 她刚唤了几声,便听一个声音道:“……别叫了,我在这里。” 随后,一名女子,从黑暗中现身了。 “神……”陆乔乔高兴的踏出一步,才说了一个字,纸鹤便从她的掌心升起,朝女子悠悠飞去。 与此同时,一颗小巧的、圆润的草灯笼,也散发出了黄澄澄的微光,从陆乔乔的口袋中飘出,一并飞了过去。 第80章 端倪 草灯笼犹如一点萤火,飘飘荡荡,朝黑暗的宫殿群落飞去。 陆乔乔心中惊讶,她连忙伸出手,在草灯笼飞出视线之前,将它抓在了手中。 ‘这个给你’。 ‘只要注入一点点灵力,点亮它,灯花就会带你来找我玩的’。 这是在摄政司所偶遇的那名审神者少女——小草,赠送给她的物品,功能上说,大概相当于一个路引。 在术匣那个特异的空间里,陆乔乔释放了大量的灵力,草灯笼却没有反应,现在却沾染了一点纸鹤上的灵力,便亮了起来…… ——是坏掉了吗? 陆乔乔将草灯笼放在手中,翻来覆去的看着。 “你在干什么?” 黑暗中伸来一只手,飞舞的纸鹤,便悠然停在了指尖上。 陆乔乔连忙合起手,将草灯笼藏在了掌心。 神羽接住了式神,踏过台阶,缓缓朝陆乔乔走来。 “神羽大人。” 陆乔乔礼貌的问候:“您将我叫出来,有什么事情吗?” 她环顾四周:“说起来,这是哪里呀?看起来像神社呢,但是没看到……”鸟居。 她还未说完,黑暗中的女子,终于走到了近处了。 月光洒落,映在她的脸上,女子一贯是面无表情的,眉眼间自有冷艳气质。 但今夜,也许是因为光线暗淡的缘故…… “神羽、大人,”陆乔乔颤巍巍的举起手指,“您的五官……为什么看起来,有些模糊?” 坐满了付丧神的茶室静悄悄的。 自从陆乔乔匆忙丢下一句嘱咐,便离开了神域,这满屋子的刀剑,便都维持着巍然不动的姿态,一个个的沉默着,大眼瞪着小眼。 只有明石国行悠然吃着茶点,不时发出惬意的咀嚼声。 “……明石,”大和守安定终于忍不住开口,“你要吃到什么时候。” 明石国行投去睥睨的一瞥,即便他现在是半躺着,但仍旧从神态上显露了不屑:“担心的话就追出去好了,不要借题发挥找我的茬。” “难道你就不担心吗?” 加州清光皱眉问。 他们的交谈声在茶室内回荡,令人窒息的诡异沉默终于被打破了,付丧神们纷纷开口。 “……主人就这样离开了,实在有些担心啊,”烛台切光忠轻叹声,“说起来,主人今晚还没吃饭吧?饿着肚子呢。” “姬君似乎并不愿意我们在时之京里活动。”一期一振若有所思,“也许上次……加州殿与大和守殿重伤,让姬君有所顾虑吧。” “肯定是的啦,”鲶尾藤四郎连忙说,少年头顶的呆毛激烈摇晃着,“都是新撰组的错。” “我等的姿态也与寻常刀剑不同。”小狐丸道。 “咳,”极·药研藤四郎轻咳一声,“那个,诸位大人。” 茶室内的交谈声为之一静。 极·药研藤四郎笑容有些无奈:“大人们,审神者……似乎并不是孤身离开的?” 八`零` 电` 子` 书 w w w . t``x``t ` 8`0` . C`O`M 他抬起头,目光投向主位的……右侧。 那里,原本端坐的付丧神——太刀·鹤丸国永,已经不见了。 “哈哈,”三日月宗近抬起衣袖,轻轻遮住了半边脸颊,“还真是羡慕鹤丸殿啊,可以随时潜入‘本丸’,跟随在主君的身边呢。” “而且,那确实是神羽大人的灵力,”药研藤四郎道,“因为是神羽大人,主人才没有让我们随行吧。” “主人还是很谨慎的。”骨喰藤四郎平静的说。 银发少年默默的拍着鲶尾藤四郎的肩膀,安抚着付丧神略有些焦躁的情绪,他轻轻抬眼,紫色的双瞳注视着长桌对面的极短刀们,一贯冷漠的语气,有着细微的软化: “……在不安吗,乱。” 乱藤四郎仿佛被惊吓了一般,蓦然坐正了身躯。 “是骨喰啊,”他长叹一声,“没有啦,就是有点惊讶嘛。” 他目光有些复杂的看着空了的茶座。 那个时候……从审神者的影子里面,流淌出了漆黑的、宛如火焰般的东西,随后那振鹤丸国永,便笑嘻嘻的跳了进去。 乱藤四郎又轻叹一声:“唉,真的是被吓到了啦……” “你在模仿鹤丸殿的口癖吗,乱?” “是真心在感叹啦!” “的确是让人吃惊呢,不管看几次,都感觉是奇景啊。”髭切笑眯眯的道。 淡金发色的付丧神好似有种特殊的气质,能轻易挑动众人的神经,例如此刻,他便用一种异常闲适的口吻,询问着极短刀们:“我记得……刚才这位。” 他歪头打量着厚藤四郎:“叫什么呢?反正是藤四郎的一员就对啦。” 他拍着手,甚是愉快的道:“这位藤四郎,想要投奔她的本丸呢?看到那副情景之后……依然不曾动摇吗?” 这句话让极短们稍稍变了脸色。 “……您在拷问我等吗?”极·药研藤四郎问。 “确实是有些吃惊的。”黑甲少年沉稳的开口了,声音冷冷清清,他上挑的眼梢令他的眼神有种锐利之感,“但这并不会让我们有所犹豫的,不如说,追随的对象如此强大,让我更加安心了。” “是、是的呢……”极·五虎退弱弱的开口,“很、很开心,大人们……都是暗堕的存在,我们又、又是术匣的叛徒刀剑。不方便,追随在审神者身边。” “鹤丸殿、能够……贴身保护审神者,”少年抚上心口,“真是太好了。” “噗嗤。” 淡金发色的付丧神,发出一声轻笑。 “髭切殿,”一期一振冷冷的问,“您在笑什么。” 髭切交叠起双手,笑眯眯的道:“啊啦,没什么,只是稍微有些感动罢了……不过,光凭鹤丸国永一个,终究是会有疏漏的。” “她影子里的东西,严格来说,也是一个域。”髭切轻声道,“在鬼道之中,便曾被鬼域所限制了……虽然也是因为她的灵力被封住了。” “时之京中应该没有域吧。”小狐丸道。 “我说你们啊,是不是太小看主人了?”明石国行受不了,“髭切,你可别忘了,你跟你家那个哭包弟弟,是怎么被主人压制的了。” 他又捻起了一块饼:“要不是因为数珠丸搅局,你们都要被主人吊起来……”打。 他还未说完,身体便仿佛窜过一阵电流,捻在指间的饼‘啪嗒’一声掉下。 明石国行蓦然直起身,惊讶的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手。 他抬起头,环顾四周,和室内的付丧们——与陆乔乔有契约的那些,也都纷纷露出了震惊的神情。 仿佛是同一时间,他们共同受到了震撼。 “是主君,”三日月宗近蓦然起身,笑容骤然消失,“她出事了。” 庞大如海潮一般的灵力,将陆乔乔的身躯包裹了起来,这几乎是她下意识的反应,也因此,她成功避免了被术式缠上的后果。 灵力托举着她,以近乎碾压的方式,将覆盖在她周围的、蛛丝般的术式根基纷纷撕碎,只剩下几缕还在挣扎着,想要靠近她。 而着宛如蛛丝般的东西,另一端,则系在‘神羽’的手上。 若是了解阴阳术的人在此,便能看穿,这是一个布置了多时的困阵,一般是用来对付极其厉害的灵物的,将它们如茧一样的缠住,然后抽丝剥茧,一点点抽取力量。等到灵物衰弱的时候,就能轻易被阴阳师控制了。 云层聚拢过来,遮住了月光,‘神羽’的缓慢的拉开一个笑容:“虽然早就知道你的灵力十分强大,但还是低估了你。” 她挥挥手,干脆的切断了术。 试图困住陆乔乔的‘阵’顿时暗淡了,少女踉跄着退后了几步,惊讶的问:“你、你是谁啊?” ‘神羽’摸着脸:“你是怎么看穿我的呢?我的伪装应该天衣无缝才对。” “……脸都模糊成那样了,还说天衣无缝?” “哦?”‘神羽’却显出略有些惊讶的神情,“居然能够用眼睛‘看穿’吗?看来你不止灵力强大,也有一双纯净的眼眸啊……真是可惜,如果让你继续成长下去,也许能成为真正审判神明的审神者呢。” 晦暗月光下,抚摸着模糊不清面容的女子,怎么看都可怕得要命。陆乔乔忍不住向后退了几步。 “想要反抗吗……”‘神羽’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不过我从壬71号那里得到了不少有用的情报呢,你的影子,是个域吧?” “你见过壬71号本丸的审神者吗?”陆乔乔询问。 “……我过来的时候,从未怀疑过,你就是神羽大人,”陆乔乔紧紧的盯着‘神羽’身边环绕的纸鹤,“因为那个东西散发出的灵力……的确是神羽大人的。” “就算是现在,你身上的灵力,也是……”毫无破绽。 陆乔乔的表情,慢慢的严肃了起来:“能够完美的伪装别人的灵力,你就是……杀了千枫,还伪装成她的人吗?” “哦?” ‘神羽’模糊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堪称是赞许的表情:“你居然知道千枫已经死了吗?真奇怪呢……你居然会知道,不过无所谓了,不过是比六部那群蠢货要聪明一些。” ——居然丝毫没有遮掩的意思。 陆乔乔想起鬼域之中,那孤零零的躺在障子门后的尸骨……不仅被夺走了宝贵的生命,甚至还背负了骂名。 千枫啊,可是在临死之前,都还拼命的设下幻术,想要保护她的刀剑啊。 “你太可恶了,你这个幕后黑手,你一定会受到惩罚的。”陆乔乔愤怒的道,“告诉我,安定君他们的伙伴……壬71号本丸的付丧神,也是被你带走了吗?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神羽’挥挥手:“无关的小事就不要在意了。” “如你所见,”她张开双臂,仿佛炫耀一般,“这里是一座神社,但,已经拔除鸟居,成为了我的领域!我特意选择这里,就是为了压制你的域,这样一来……” ‘神羽’还没说完,便见少女迎面冲过来,一拳挥下,冲着她的脸锤了下去。 体力战五渣·陆乔乔,在危机关头,发挥了她全部的潜力,宛如一颗炮弹,英勇的撞在了‘神羽’的身上,然后就照着她那模糊的脸乱捶一通。 “你……”‘神羽’那犹如被高斯模糊的面容露出了吃惊的神色,紧接着,那神情转为了愕然。 陆乔乔的手上裹着异常纯粹的灵力,这灵力触及‘神羽’,她的面容便仿碎裂一般,出现了丝丝皲裂。 “你居然……” 她愕然的话语还未说完,覆盖在‘神羽’身上那层用灵力制造出的假象,如同粉碎的玻璃,轰然散裂。 陆乔乔松开了手,一直被她攥在手中的草灯笼,立刻便飞了出来,悠悠荡荡的漂浮着,如同归巢的鸟,轻盈的悬浮在‘神羽’的身边。 轻风微掠,堆积在天幕的云层被吹散,月光又重新洒落,与草灯笼发出的萤光一同辉映。 陆乔乔发出一声惊呼:“……小草?” 解除了术式的幻想,立于她身前的,正是她在白鹭厅所偶遇的那名新人审神者。 只是此刻,少女面色苍白,双眼紧闭,显然陷在昏睡之中,对她的呼唤毫无所觉。 笼罩在她身上的术式消失,她的身躯也软软的倒下来,压在了陆乔乔的身上。 “小草,小草?”陆乔乔连忙呼唤着少女,但是没有得到丝毫的回应,噗通!她被少女压着,两人倒在了地上。 陆乔乔一直以为这个奇怪的‘神羽’,要么是套了伪装的式神,要么是套了伪装的‘幕后黑手’。 怎么也没想到此人居然如此狠毒,用活人来当傀儡。 这样一来,既弥补了式神傀儡缺乏活人之气,可能会被看穿的顾虑,又将自己从暴露的危险中摘除了。 但是—— “太可恶了!”陆乔乔握紧了手。愤愤的捶打着地面,“太可恶了!” 她气得哆嗦,又担心的看着少女:“小草,醒醒?” 少女一动不动,身体冷得让她揪心。 如果陆乔乔学过阴阳术,就会发现,她的灵力已经被抽取了大半。 “难怪这个草灯笼一直往前飞……对不起,我应该早点察觉的,刚才没有打疼你吧?”陆乔乔揉着少女的脸,虽然她陷在沉睡中,没办法给她回应。 “我们得快点出去……这个幕后黑手,好像特别的渴望灵力。” 也许正是因为如此,身为新人,但灵力出众的小草,才会被盯上。之前‘神羽’曾经提到壬71号本丸的审神者,以及…… 陆乔乔抬起手,摸了摸眉心。那被神羽戳下术式的地方。 这个幕后之人……一定是六部里的。 对方披了‘神羽’的壳子来,神羽可能会有危险! 陆乔乔顿时急得不行,她奋力的扯住小草的胳膊,想要将她背起来。 她一心一意,努力想要压榨自己的渣渣体力,连飞舞在身边的草灯笼何时飘出去都不知道。 细弱的灵力碰撞,也能发出灼热的光,陆乔乔听见一声脆响,好像小鞭炮,蹦跶着跳起来炸裂。拼命发出的响动。 她吃惊的回过头,便看到只剩下一点残骸的草灯笼,缓慢的在消散,而那个——指引着她来到此处的纸鹤,也歪歪斜斜的,被草灯笼烧掉了半边翅膀。 仔细想想的话,用活人做傀儡,那么操纵的傀儡的线,会是在哪里呢。 而现在,答案很明显了——是这个被她忽略的纸鹤。 “真可恶。”陆乔乔气急,伸手去捉纸鹤,也许是知道暴露,纸鹤迅速的化为灵力的光点,在她的指间消散了。 陆乔乔用力甩着手,她的灵力骤然涌出,将的残余彻底的碾碎了。等到再没有了一点痕迹,陆乔乔弯下腰,把草灯笼的残骸捡起,郑重的放进了口袋之中。 “小草,”她对昏迷的少女说,“多亏了你……是你救了我呢。” “那么……走了!” 陆乔乔深吸一口气,抓住小草的胳膊,双臂蓦然用力,将她甩到了自己的背上。 她用手臂圈住少女的腿,颤巍巍的站了起来。 总算是成功了! 陆乔乔的心中涌起一点希望,她背着少女,朝宫殿式建筑群的出口走去。她满脸的肃穆,一米、两米……十米。 “走、走不动了……” 不如说能背着少女走了这么远简直可喜可贺。 陆乔乔顿时感到了阵阵悲伤,至少也要走到门口啊,这个地方的确是个域,虽然还不足以压制本丸,但强行打开召唤鹤丸国永,万一让深渊失控就糟了。 自从进入术匣,深渊就仿佛被刺激了一样,十分的不稳定。陆乔乔并不希望它在这个关头失控。 在这进退两难的压力之下,陆乔乔的心头,却模糊的浮现了一段记忆。 ‘主人,看天空’ …… ………… ‘云层上的那些,是鬼车,跟时之京签有劳动合约’ 试试看吧!不行就只能强行打开本丸了。 陆乔乔深吸一口气,微微仰起头,对着广阔如镜的云海:“丁——三——柒!” 丁字,三十七号鬼车,她来到时之京的第一晚,在清光与安定君的指导之下,从云层上唤下来的那个小鬼灯笼,因为得到了她以灵力做报酬付的车费,曾经欢喜的说过—— ‘要是您的话,叫我的工号的话,我会立刻出现的’ 一阵风涌来,陆乔乔的发丝纷纷扬扬,她眯起眼睛,模糊的视野之中,云层好似在翻涌,紧接着,一阵快活的吆喝由远极近: “审~神~者~大~人!” 吁—— 由鬼火托举着的牛车,极其精准的停在了她的面前。 一个鬼灯笼跐溜着舌头滚出来:“大大、大人!丁三柒——哇啊!是净之神社!” 它发出一声惨叫,就想窜回车里,陆乔乔眼疾手快,迅速抓住了它:“等等!” 鬼灯笼吱哇乱叫:“审神者大人,这是净之结界,我们小妖怪进不去,进去了也会被净化的!” “……但你已经进来了,也没有被净化呀?” 鬼灯笼挣扎的举动停止了,它甩着舌头,发出一声:“诶?” 陆乔乔趁机背着小草往牛车里一窜:“好,走吧!” 车帘晃动,地面逐渐远去,鬼车安然的起飞了。 直到此刻,陆乔乔才略略松了口气,她长长的吐息,伸手擦着额头上不断滚落的汗珠。 鬼车的草帘稍稍掀起一角,鬼灯笼那圆润的躯体怯怯的挤了进来:“大人……” “丁三柒,谢谢你,”陆乔乔诚恳的道:“我没想到你居然真的会回应我,还来得那么快。” 鬼灯笼扭捏着:“没、没什么……一直都期待着您的召唤呢。” 说着它两个圆圆的眼睛里,居然流露出一丝委屈之意:“等了好久啊,还以为您已经忘记了。” “抱歉,我不常来时之京。”陆乔乔歉意的说,她抬起手,灵力环绕在她的指尖,“这是车费,请带我去花街吧。” 鬼灯笼的长舌一扫,灵力便被它吞下了肚,它终于又高兴了起来,环绕着陆乔乔不断的飞舞:“花街是吗?好的” “您要向导的话,我也可以担任哦,有几家新来了漂亮的妖狐公子呢~” 陆乔乔哪里有心思关心漂亮的妖狐公子,她略略点头,便担忧的注视着安静躺卧的小草。 “小灯笼,”她犹豫着问道,“你刚才说所的,净之结界……是什么意思?” “您不知道吗?”鬼灯笼有些诧异,它围绕着陆乔乔转圈,“时之京本身位于时间的夹缝,为了审神者大人们的安全,它设置了复杂的结界,保护时之京不被敌人察觉。” “这些结界,就是净之神社。” “你的意思是,净之神社关系到时之京的安全?”陆乔乔顿时提高了音量。 “是、是的……据说有好几个神社呢,不过您不用担心啦,这些神社,都是被六部的大人们,好好的守护着呢。有强力的术式,平常要是敢随意接近,会立刻被净化的。” 鬼灯笼愉快的说,说完它却有些迷惘:“不过……我今天却没有被净化呢。” “对不起,”陆乔乔歉意的道:“差点就让你身陷危境。” “没、没有啦……正常来讲,我们也根本靠近不了啦,会被弹出去的。只要不硬往里冲都没问题的,要是当时有阻力我肯定立刻就逃走了哈哈哈哈……” 鬼灯笼颠三倒四的安慰才说到一半,便小心翼翼的停下了话,它觑着陆乔乔的脸色:“大人……您怎么了,很担忧的样子呢。” 陆乔乔神情变幻不定,最终,她下定了决心。 “小灯笼。”她轻唤着鬼灯,“一会……我要召唤一位付丧神,也许那场面会让你害怕,但不要担心,你不会受到伤害的……” 她还没说完,便感觉到鬼车突然剧烈的摇晃了起来。 “噢噢噢噢。”鬼灯笼发出了一连串的尖叫,宛如一颗球,在车厢内上上下下的碰撞着。 “小灯笼!”陆乔乔惊叫一声,试图伸手去捞它。但她自己也被着颠簸晃悠着,不由自主的随着车身的倾斜而歪倒。 她连忙抓住了小草的手臂,好歹没让少女撞到车壁上。 “小灯笼,你还好吗?”她大声问,“发生了……”什么。 她的询问还未说出口,车身的震动总算是停止了,但是车帘被骤然掀开,一个阴森的鬼面,出现在了她的视线里。 “净之结界的方向出现了强大的灵力震荡,我于是前来查看,没想到却遇到了大鱼啊。”雨村那阴冷的声音,从面具后飘了出来。 陆乔乔:(⊙⊙)…… 这运气也太糟糕了,居然在这种时候,遇见了最为棘手的人物! 戴着鬼面的男子立于半空之中,脚下踩着飞旋鬼火的车轮,与鬼车的车轮如出一撤,应该是同类型的妖怪。 他的身上依然背负着数振刀剑,腰间则挂着同田贯正国。 陆乔乔惊呼一声,她的衣领被雨村毫不客气的揪住,从车厢里拖了出来,月盘从云后跃出,从半空来看,大得有些可怕。 “雨村先生,”陆乔乔的魂都要飞了,她现在全身的重量吊在被雨村揪住的衣领上,只要男子松手,她就要从着高空坠落下去,“请您万千揪紧了啊。” “我跟你很熟吗。”雨村冷冷的问。 陆乔乔一直嚷嚷着‘雨村先生’的嘴便只好闭上了。 “哼,”雨村冷冷的道,“我知道你有奇怪的请神方法,能从影子里召唤出付丧神,但是若你敢动用灵力,我就将你从空中扔下去,明白了吗。” “雨村……”陆乔乔张开口,又在鬼面男子冰冷的目光,中艰难的咽回了‘先生’二字:“……大人,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我真的不是什么可疑的人士,请在对我做出判决之前,先找到神羽大人吧。她会告诉您一切的原因的!” “神羽?” “是、是的!” 雨村却蓦然握紧了手! 他力气之大,竟然将陆乔乔衣领上的纽扣,硬生生的捏碎了。 “这么说来,今天……那个跟着神羽进入摄政司的,所谓‘新人’,就是你?” “……” “那边的鬼车,”男子又冷笑一声,“想要趁机溜走吗?” “大大大大……大人!”鬼灯笼的舌头都要打结了,它颤抖得像个树叶,“小小、小的……” “大人,您何必对一个小灯笼那么凶。”陆乔乔小声的说。 “闭嘴。” 陆乔乔有些无奈。 鬼面雨村,此人的固执跟听不进人话,她之前就已经领教过了。现在又是在这种关头被逮到,还不知道他心里会给她扣多少的罪名。 不能再犹豫了。 陆乔乔下定了决心,她抬起手,灵力如潮水一般,迅速的包裹住了鬼灯笼。将它与鬼车一并用力的一推。 “小灯笼!”陆乔乔大喊,“这是小费!” 然后拼命的做出口型:花——街。 鬼灯笼发出了呜哇的叫声,像一颗球,被灵力所推挤着,迅速从右侧冲出了雨村掌控的范围。 它那独特的声音被风所拉长:“大~人,我~知~道~了。” 真的知道了吗?希望如此啊! 陆乔乔忧心忡忡,然后立刻抱住了雨村的胳膊。 “雨村、大人,”她紧紧的盯着男子,“我虽然使用了灵力,但没有召唤我的刀,不算违规,你不能松手扔了我哦。” 她刚说完,便感觉肚子上被重重的捶了一拳。 陆乔乔顿时感觉五脏六腑都翻滚了起来。 “不要再耍什么花招。”雨村冷冷的说。 ——打人是不对的。 陆乔乔十分艰难的抬起头,用力做出了这样的口型。 她感到冷风拂面,雨村似乎拎着她,在向前飞着。过了好一会,陆乔乔终于缓过气来。抬眼便看到摄政司从云层后露出的尖角。 雨村在带着她向摄政司飞去。 陆乔乔反而暗暗的松了口气。 她原本也就打算在安置好小草之后,前往摄政司。毕竟神羽的安危她十分挂心。虽然方式跟原先的打算完全不同,但好歹目的地是对的。 但很快的,陆乔乔就发现了不对。 作为时之京的中枢,摄政司一直高悬于天幕,维持着它的术式异常稳固,灵力自成循环。 但现在……连陆乔乔这种只依靠灵力,毫无术式根基的,隔着这么遥远的距离,都能感觉到摄政司的不对劲! “它、它……是不是往下掉了一点?” 陆乔乔惊讶的问。 她刚说完,便有一道灵光,从他们的头顶疾驰而去。 那也是一辆鬼车,陆乔乔抬眼看去,只看得到它匆匆而去的背影。 紧接着,数辆鬼车从摄政司驶出,飞往不同的方向。 这次陆乔乔看清楚了,鬼车上都乘坐着身着狩衣的人。 “啧,这群家伙。”陆乔乔听见雨村发出一声不耐烦的低咒,蓦然加快的速度,冰冷的风迎面而来,将她的头发吹得乱糟糟的。 “咳咳咳。”高空的冷风让陆乔乔不断咳嗽,呼吸着少量的氧气,差点窒息,她又不敢再随便使用灵力,免得又要挨揍,只好努力集中注意力。 慢慢的,她的视线中,好像出现了无数的‘线’。 ——这些是什么东西?感觉有点眼熟。 这些线,游离在摄政司周围,好似一张还未收拢的网。 陆乔乔忍不住抬起手,想要揉揉眼睛,看得更加清楚一些,却觉身体陡然一重,砰咚!她被雨村扔在了摄政司的台阶之前。 陆乔乔摔得头晕眼花,视线里那些模糊的‘线’顿时看不见了,耳中犹如潮水一般,猛然的涌入了许多声音。 她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她已经被雨村提溜着,抵达了摄政司,巨大的鸟居矗立在羽台之前,鸟居之后,便是通往宫门的阶梯。 只不过往常冷清的羽台,此刻却挤满了人。还有人不断从宫门中跑出,一路狂奔着冲下楼梯。 “雨村大人!”有人认出了雨村,“您怎么回来了,司里有些奇怪,灵力都失控了,大家的术都无法使用。” “您要进去吗?还是先回去吧。来办理事情的审神者都离开了,我们也打算先走了。” “再不走的话,就挤不到鬼车了,时之京里有结界,不能使用飞行的术式,您会被困在摄政司的。” 雨村对这些声音充耳不闻,他抓住陆乔乔的衣领,又将她提了起来,逆着人流,朝宫门狂奔而去。 陆乔乔被他扯着,不由自主的也迈开双腿,但她哪里有雨村的体力,不一会就像个尸体一样,全靠雨村拖着。 “雨村大人,原来时之京里不能飞吗……”她有气无力的问。 难怪需要小妖怪们来代步,也不知道只有丁三柒一辆鬼车,挤不挤得下花街神域里的刀们…… 而且……总觉得她忘记了什么。 是什么呢? 这个问题,直到雨村停下脚步,又将她像个麻袋那样,扔在地上时,陆乔乔才猛然醒悟过来。 ——已经不在天空了啊! 不用担心被松手扔下去摔成饼了,完全可以打开本丸,让鹤丸君出来帮忙的啊! 陆乔乔顿时为自己的智障羞愧不已。 “……这就是你们做的好事。” 雨村冰冷的声音将陆乔乔的思绪拉了回来。 “什么?”她茫然的问,才刚说完,便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 她被雨村拖拽着,来到了白鹭厅——摄政司之中,通往各个部门的枢纽之所。 陆乔乔曾经跟在神羽身后,来过这里。她在白鹭厅等候的时候,遇到了小草,还互相交换了物品。 而现在,白鹭厅中一片狼藉,物什的损坏这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是,通往术匣的通道,被打开了。 那扇门应该是紧闭的,门后是一条长廊,尽头便是可以打开匣中的障子门。 但是现在,用术式牢固锁住的门,连同两边的墙壁都一并崩塌,漆黑的长廊仿佛潜伏着幽影。 “你跟神羽,到底在术匣里做了什么?术匣居然彻底的封闭了起来,连我也无法探勘。” 陆乔乔:“……(⊙⊙)啊?” “别装傻了,”雨村伸出手,将她粗暴的提了起来,“槐的式神已经告诉我一切,你就是那个神羽口中的‘新人’吧,她居然会做这种事情!将你这样来历不明的家伙放进去。” 陆乔乔顿时不安了起来。 她在术匣里……释放了灵力,唤醒了匣中的付丧神们,因为这件事情,才导致白鹭厅变成了这幅模样吗? “快说!” “不是她的错哦。”一道声音,悠然的从漆黑的长廊中传出。 雨村的声音一止。 从开启术匣的封门之后,慢慢的踱出了一道身影。 从外表来看,他宛如少年,穿着红黑相间的狩衣,黑发被高高束起,发尾展开,犹如燕之尾。 衣着华美,但他的脚上却没有穿任何东西,纤细的脚踝裸露在外。赤足踏上大地,如同居于高天原的神明,却涉足了人间,每走一步,都仿佛能听见,他足下之地的轻叹。 这如神一般气质卓绝的少年,腰间却悬着一柄太刀。昭示着他的身份。 ——这是一名刀剑付丧神。 “怎么,”少年一步步走来,“被为父的姿态所慑,只顾惊叹了吗。” “你是……” 一贯以来,对刀剑付丧神都视若无物的鬼面男子,在这名少年面前,居然发出了谨慎的询问:“小乌丸?” 然而这一次,刀剑付丧神却未曾对他投去一瞥,少年嘴角微翘,视线倾下,只是注视着狼狈的跪坐在地的陆乔乔。 “又见面了,”少年略略歪头,便显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愉悦之情,“嗯……将我唤醒之人。” 第81章 心声 满地的瓦砾之中,如神般的少年赤足走来,目光流转着,停驻在陆乔乔的身上。 他的笑容如同蒙着一层薄纱:“不记得为父了吗?” 一边说着,他抬起手,指尖竖起,轻轻的按压在心脏的部位:“若是如此……这里,被人类称为‘心’的地方,稍稍有些低落呢。” 陆乔乔当然是记得的! 这个充满了奇异违和感的‘为父’式自称,以及这身看过就绝对不会忘记的打扮——这便是术匣里被她唤醒的付丧神·近百位·之一。 正因为如此,她才心虚得根本不敢说话! ……该不会,术匣变成这样,果真是因为她? “你在想什么呢,为父已经说过,不是你的错了吧。” 少年抬起手,遮掩住唇,犹如古时贵公子那般,发出窃窃的轻笑。 “小乌丸!” 一声断喝,雨村拔出了腰间的同田贯正国,锋利的打刀刃上冷光流淌,他抬起手,将刀锋指向了付丧神少年,冷冷的道:“现在可没工夫让你们闲聊。别无视我的存在啊。” 直到此刻,少年才终于赏赐一般,对他投去一瞥。 “哦呀。”他将手搭在刀柄上,却并没有拔出刀刃,依然是那般闲适的姿态,仿佛他直面的并不是同田贯正国的刀锋,而是顽童不自量力举起的木棍,“真是没耐心的孩子啊……” 少年嘴唇轻启:“雨村。” 他叫出了鬼面的名字。 “……你居然知道我的名字?” 小乌丸并未回答,只是意味不明的一笑。 “哼,也只是工作时的代号罢了,若以为知道‘雨村’二字,便能以此施展言灵之术,你便想错了。” 雨村冷冷的道,他有些焦躁的询问:“你为何能能术匣里出来?” 他停顿片刻,目光审视着少年的形体,口吻甚是谨慎:“……你甚至恢复了力量,重新以人类的姿态降临。小乌丸,你回应了谁的召唤?” “那个地方,原来被称为术匣吗?”少年轻哂,“无意义的称谓。” “至于怎么出来的……你不也看见了吗。” 他一手抬起手,双脚一前一后,做出了倾身的姿态,将他那双纤细的脚踝,展露在前:“自然是为父一步一步,走出来的。” “你在愚弄我吗!”雨村的声音里染上了一丝怒意,“术匣有封门,若没有人打开,就算是你,小乌丸,也不可能有办法出来。” “哦?”小乌丸略略挑眉,“那便是你所说的封门失效了罢。” 与此同时,他慢条斯理的竖起了一根手指。 好似弹开灰尘那般,对准雨村,屈指轻弹—— 手握打刀的鬼面男子,犹如陡然遭受了重击,身躯居然不由自主的弯下,做出了防御的姿态,向后退了半步。 “——况且,竟然如此轻看为父的力量。”少年的语气并没有多少嘲讽,似乎对他而言,只是在陈述一个理所当然的事实,“孰为无知。” “……好厉害。” 一直默默降低自己存在感的陆乔乔,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叹:“只用一根手指就把雨村先生击飞了……” 就像弹开灰尘那样…… 要知道,当初加州清光与大和守安定联手,都没能从雨村手中讨到多少便宜。 她说得极其小声,然而付丧神少年却立刻将视线转向了她。 “这是对为父的赞美吗。”他略略歪头,又显露出足以令人尖叫的、少年般的气质,“那为父便收下了。” 陆乔乔顿时感觉如芒在背,很显然,随着小乌丸的出声,雨村的眼神也扎在了她的身上了。 “没、没有,”陆乔乔慌忙说,“我并不是……在赞美,只是实话实说。” 然后便感觉扎在身上的眼神更加锐利了。 陆乔乔:(_`)…… 她心中暗叹,扶住墙壁,从地上站起身来,虽然不再需要抬头仰望着付丧神,但面对着这个明明有着少年面貌,却气质如神,喜欢口称‘为父’的付丧神,她却不会有在‘俯视着’他的感觉。 但恐怕不管是谁,面对这少年般的付丧神,也很难生出俯视之感。 陆乔乔略微整理了一下仪容,将散乱的发丝别到耳后,擦掉脸上的灰尘,这才慎重的对付丧神道:“小乌丸……大人。” 少年眼波流转,微笑着注视她。 陆乔乔深吸一口气:“请问,您刚才所说,术匣里面的变故,并不是因为我……” 她想要询问这看起来知道内情的付丧神,到底是否因为她智障的举动,而导致了现在的后果。 陆乔乔是一点也不想逃避可能属于她的罪责的。 然而她还在脑海中思索着该如何组织语言,才不至于在这气质风流的付丧神面前失礼,视线中少年的身影却陡然掠近了。 小乌丸嘴边的笑容消失,神情看起来竟然有一丝严肃,他高高的跃起,如同风中一缕蛛丝,轻盈却迅速的,朝着陆乔乔飞掠而来。 与此同时,一声沉闷的声响,从白鹭厅的天顶上传来。 这维持着摄政司枢纽的广室,如同坍塌的积木,骤然崩塌。 …… ………… ‘主君……’ ‘主……’ ‘醒来……’ “醒醒。” 陆乔乔倏然睁开眼睛:“三日月先生?清光……大家?” “你所呼唤的,是三条家的太刀,后世誉为天下五剑之一、三日月宗近吗?另外一个,却未曾听说过呢。” 熟悉的声音从极近的距离传来,温热的手指,轻轻的按压在她的额头上:“不过想来,也是刀剑付丧神,那么,便是吾之子孙呢。” “……(⊙⊙)” 陆乔乔睁大眼睛,朦胧的光线之中,她首先看到了黑红相间的狩衣衣袖,接着是少年那线条优美的下巴。 这个装束,这个气质……是小乌丸! 又过了片刻,她才突然领悟到,她似乎、可能、也许,正躺在少年的膝盖上。被他用手,抚摸着头。 “啊呀!”陆乔乔发出一声惊叫,像个弹簧那样的蹦了起来,手脚并用,连滚带爬的从少年的膝盖上起身了。 “哦?”少年发出一声略微上扬的语调,“这般害怕吾吗?” “这可不行。”他倏然伸出手,毫不犹豫的抓住了陆乔乔的胳膊。接着用力的向后一拉。 陆乔乔便如一片羽毛,砰咚~撞进了他的怀抱之中。 “小乌丸大人?”她发出一声惊呼,随后便感觉头顶按住了一只手,甚是强硬的将她按下去,于是折腾一番,却又重新的躺回了少年付丧神的膝盖上。 “……” “为父的膝枕,感受如何?” 陆乔乔战战兢兢,满心疑惑,还没来得及回答,便听一声:“哼。” 是雨村。 狭窄的通道之中,雨村就在对面坐着,他靠着墙壁,一手搭在膝盖上。 “不用害怕他哦,为父会保护你的。”少年那悠悠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况且,白鹭厅崩塌,为父只来得及将你抱住,虽然他还未死,不过那人类之躯,却承受了巨石的撞击,现在动弹不得呢。” “白鹭厅塌陷了吗?”陆乔乔后知后觉发现,她现在身处之地,居然是封门后的长廊。 ——是那条通往术匣的长廊。 描绘着孔雀的障子门,就在不远处,从塌陷的白鹭厅漏过来些许光线,映照着门上金色的线条,宛如金箔流光。 那流动的金光,正是封门被闭合的体现。 陆乔乔内心一阵茫然,突然失控的摄政司、崩塌的白鹭厅,封闭的术匣,而现在……神羽也不知所踪。 虽然如此,她仍旧很快便打起精神,对按住她发丝的付丧神说:“这么说,是您救了我,谢谢您……小乌丸大人。” 朦胧的光线中,陆乔乔看见少年的嘴角略微上翘。 “若说要道谢的话,也该是为父谢谢你呀。” 他轻轻的道。 “在那个,被称为术匣的地方,正是你的灵光,将为父唤醒。” 他的声音听起来近乎温和,但那纤细的指尖,却从少女的发间缓慢的转移,轻轻的抵住了她的脖子。 “不过,明明呼唤了吾,吾也回应了你,重新降临于这个世间。” 少年付丧神低下了头,他的眼中似乎有烁烁之光:“你却匆忙逃离了吾的身边,与那群悖逆的短刀,一起逃走了。” 抵在她脖子上的手,缓慢的收紧了:“难道吾之存在,不为你所喜吗。” 付丧神的指尖似乎有股凉气,冻得她骨头都在战栗。陆乔乔惊讶的睁大眼睛,她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声音。 这样危急的时刻,陆乔乔的耳中,却听见雨村发出了一声冷冷的:“嗤。” 饱含讽刺。 “小乌丸,拥有了人类形体的你,终究也被人类的感情所困了吗?” 男子依旧戴着那张鬼面,遮掩了他所有的表情,只有他的声音,在这光影朦胧的封门后回响:“所以说,让刀剑化为付丧神……只是在折辱刀剑的光辉。” “拥有了人类的形体,也就有了人类的肉体。再也不是单纯的武器。” “人类也会被付丧神的容貌所吸引,甚至为此,犯下罪过。” “人……付丧神,互相迷惑罢了。” 鬼面雨村扶着墙壁,缓慢的站了起来,这简单的举动,他现在做起来却显得无比的艰难。 鲜血顺着他的腿淌下,很快便在他的脚下积起了血的水洼。 “小乌丸,”即便如此,雨村的声音也是冷硬的,他用沾满鲜血的手,握住了同田贯正国,“那个女孩……虽然可疑,也惹人讨厌,但我却不能看着你杀死她。” “就算她真的犯下了罪过,也该由我等——六部司,来审判!” “所以,现在,松开你的手。” 按在陆乔乔脖颈间的手松开了,束缚着她的那种沉重冰冷之感也随时消散,陆乔乔大喘了一口气,有些不可思议的看向长廊的对面。 便看到雨村仿佛被重击了一般,陡然佝偻了身躯,全靠手中的同田贯正国支撑,才没有倒下去。 “挑衅为父是要受到些惩罚。”少年的语气淡淡的,“即便是你也一样,雨村。” “嘿。”男子的鬼面下不断的滴落着鲜血,却依然不服气一般,想要站起来。 陆乔乔趁这机会,一骨碌爬起来,脱离了被少年按在膝盖上被迫享受‘膝枕’的待遇,然后扯住了小乌丸的袖子。 “小乌丸大人,”她有些无奈的道,“您再打下去的话,雨村先生也许会死的哦。” “你要为他求情吗?” “……只是觉得,您应该不想杀死他。但人类的躯体比您想的要脆弱。” 她试探性的道:“您应该是……认识雨村先生的吧。” 这是很显然的了,鬼面男子似乎还未察觉,但陆乔乔却发现,这振‘小乌丸’,在面对雨村的时候,有种游刃有余的熟悉之感。 这显然不仅仅是听过对方‘名号’那种程度的熟悉。 他们一定是曾经接触过。 “我并不认识术匣里的刀。”雨村却冷漠的道。 “术匣,”少年模样的付丧神发出一声轻轻的哂笑,“的确不是那种地方呢。” “不记得了吗,雨村,吾之名——小乌丸。” “说再多遍我也……”雨村冷然的道,说到一半,却突然卡壳了一般。 “……并不是散落在无尽时空之中,身为付丧神的小乌丸们,而是天下唯一的一振,由平家供奉,又称为御物,在以付丧神之姿降临世间之前,便已存在的,天下□□之父,吾——小乌丸。” 他笑吟吟的瞧着惊愕鬼面:“看到本已碎去的吾,以付丧神的姿态再度出现,是否惊愕已极了呢,雨村。” “你也感到惊诧吗?”他又转过头,凝视着陆乔乔。 陆乔乔:“……(⊙v⊙)嗯?” “看你的模样,似乎十分的茫然,也罢,就为你详细的解答一番吧。”少年慢条斯理的说,“既已具备了召唤付丧神的能力,那么,你认为吾等,究竟是怎样的呢?” “是雨村口中,与人类互相迷惑的存在吗。” 陆乔乔毫不犹豫的摇头。 “不是的。” “……但是,我也不知道。” “在不久之前……我还总以为,刀剑付丧神,是成精了的刀。” 她轻轻的笑了起来。 “现在,我也并不清楚,究竟该怎样定义。也有人告诉我,刀剑付丧神,是具有神格的存在。也就是说,大家都是神明哦。” “仔细想想,这样的话,我居然会跟这么多神明大人在一起生活,实在是太幸运了不是吗。” “小乌丸大人,”她抬起头,“我要向您道歉。” 少年微微挑眉。 “在术匣之中,我并不知道,原来释放灵力,会将你们唤醒。” “哼。”这是雨村的冷哼。 “咳,”陆乔乔不好意思的轻咳,毕竟这算是她极其缺乏智商与常识的后果,“当时……我也只是希望,能稍微帮上药研阁下的忙。” “所以……对不起。”她深深的低下头去,“您怀着真诚的心回应了我,我却是毫无准备。” 做个精准的比喻,就仿佛是辜负别人的负心汉嘛! 而且仔细想想,还一口气辜负了一百多个……的样子! 陆乔乔感觉自己的身体都要僵硬了。 她怀着悲壮的心情,继续说道:“所以您生气,我非常的理解。” 她并不想说因为极短们担心从长久束缚中脱离出来的付丧神会伤害她,而带着她逃走了……毕竟他们也是出于好意。在那种情况下,这不失为一个理智的选择。 只是在‘被辜负’的刀剑找上门来时,又怎么能把短刀少年们推出去顶缸!他们一个个都跟退酱差不多大啊,本来也就都是她智障、没常识的错! “对不起。”她再度道歉。 配合那端正跪坐的姿态,低低的头,佝偻的小身躯,怎么看都是可怜得要命…… 暧昧的光影之中,付丧神少年的嘴角又微微上翘了一点点。 “至于您说的……我是怎样看待付丧神与人类的关系,现在的我,觉得大家是互相扶持的存在。” “不管是做为单纯的刀剑,还是现在具有了人的形体。二者都在互相的支撑。” “但是,”陆乔乔深深的吸气,“我并不想……断言。” 是的,不想。 每一位付丧神,给她展示的,都是复杂的立体。他们在漫长的时光之中,打磨着锋利的刃,磨砺出了神性。 “我不想就此断言,因为……大家所带给我的感受,都是那么不同。就算是人与人之间,互相之间的联系,也是复杂的。” “越是了解,就越是觉得,不管用什么词汇,都只能描述出其中的一面。” “所以……”她鼓起勇气,抬起头,直视着付丧神的双眸:“我想成为,更加优秀的审神者!” 她露出了期待的笑容:“到那个时候,我一定能比现在……” ——得到更深刻的理解。 这长长的一番话,几乎耗尽了陆乔乔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力气,她轻轻的喘息着,凝视着立于身前的付丧神,内心惴惴不安,如同交上了答卷的考生,正在等待着主考官的审判。 良久,她看见少年,轻轻扬起的笑容。 一片黑红相间的衣袖,宛如鸟燕舒展的羽翅,小乌丸走到了她的身前,张开双臂,衣袖如帷幕,将她拢在了怀中。 “啊,听到了美妙的声音呢。”他轻轻的道。 “也得到了,美好的回应。” “小、小乌丸大人……” “嘘——”少年那纤细的指尖,抚摸着她的发丝,仿佛安抚一般。 陆乔乔跪坐在地,脸正好埋入他的胸口,于是便能感受到他说话之间,胸膛的起伏:“记住你此刻的觉悟吧。” 他用极其轻微的声音,附在少女的耳边,絮语着:“虽然会有变故……不过,不必惊慌,你在此地,你的心灵,会指引着胜利。” “小乌丸大人?”陆乔乔发出了轻轻的疑问。 “至于吾之所谓天下唯一一振的小乌丸,平家、雨村……乃至于这世间万千付丧神背后之理,待此身再度回到你的身侧,吾会一一为你解答。” 随后,那笼着陆乔乔的衣袖,滑开了。 少年退后一步,含笑端详着她,仿佛在欣赏一块璞玉。 “那么,”他嘴唇轻启着,“你召唤了吾,吾亦回应了你,所以,不要忘记,要来到吾的身边啊。” 他最后说完这句话,便如同一个泡影,骤然消散。 好似有风拂面,又如万千光影骤散,陆乔乔的眼前一片红黑之色,她诧异的睁大眼眸,待视线再度恢复,她发出了一声惊讶的:“诶——” 她仍是在白鹭厅之中,广室也没有崩塌,雨村站在原本的位置,浑身也没有鲜血。 只有那如神般的少年,不见了踪影。 就好像,那只是她的一场梦境。 “这是怎么回事……”陆乔乔迷惘的道。 她不禁去看雨村,却见他僵立原地,虽然鬼面遮蔽了他的表情,但他却显然比陆乔乔更为震惊。 ‘记住你的觉悟’。 少年的声音,似乎还回荡在她的耳边。 ……这是什么指示吗?陆乔乔若有所思,她隐约觉得抓住了什么,但却无法将少年在最后与她所说的话联系起来。 总之……不能忘记这些。 这样想着,她轻轻的握住紧了手。 “雨村大人。”她再度开口,打破了沉默,那一直低头思索的鬼面男子,也终于有所动静,闻言抬起了头—— “雨村!”而这个时候,另一道声音,却从白鹭厅的前端,远远的传来了。 雨村的举动,便中途的转变了,他转过身,循着声源的方向,发出了一声疑问:“槐?” “咳咳咳,”一连串的咳嗽声回应了他的呼唤,一名穿着羽织的年轻男子,推开了白鹭厅的另外半扇宫门。 “雨村,”他似乎是松了口气,“太好了……你在这里的话。” 他的脸上,同样戴着六部成员才有的虚面。 “雨、雨村,”青年走路歪歪斜斜,但仍旧像是看到了什么曙光一样,奋力朝雨村走去,口中不断重复着,“太好了、太好了……” “你怎么了,槐。”雨村显然有些诧异,“你受伤了吗?” “对了,”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虽然你只是在狱部的药房工作,但是你知道,术匣是怎么了吗?你给我传信的式神说得不清不楚的。” “摄政司里的家伙都逃走了,我甚至找不到可以询问的人。”他的语气似乎变得有些凝重,“刚才……” 陆乔乔的心立刻提了起来——该不会,是要将刚才发生的,那位小乌丸的事情说出来吧? 然而,出乎她的预料,雨村在短暂沉默之后,居然没再说下去。转而道:“神羽也不见了。” 这个时候,槐已经扶着墙壁,走到了近中的位置了,他仿佛脱力一般,大喘了几口气:“神羽大人……在术匣里!” “雨村,”青年的声音里居然有着一丝的悲痛之意,“之前,术匣被灵力所冲击,发生了故障,当时我跟神羽大人就在白鹭厅……虽然只是药房,但我也算是在狱部工作,所以,神羽大人让我跟着她一起,进入术匣……” “故障了?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既然你出来了,那神羽……”雨村连忙追问。 槐抬起头,似乎是想要回答,这个时候,一双手却轻轻的扯住了雨村的衣袖。 陆乔乔悄无声息的走到了雨村的身边,拽着他的袖子,认真的道:“雨村先生……神羽大人绝对不会做这种事情的。” 她声音在白鹭厅之中回荡着,槐正准备说的话便挺了下来:“这是?” “你在干什么?”雨村冷冷的道,他微微用力,便挣开了陆乔乔的手,“我可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成了你的同伴。” “……那个在术匣里释放了灵力的人就是我。” “你?”雨村却没有显露出多少吃惊的样子,他嗤笑,“我就知道,所谓的,神羽口中的‘新人’,果然就是你。” “请您听我说完。”陆乔乔退后一步,“关于为何我会成为神羽大人身边的‘新人’,这件事情,也与您有所关联……但现在,请让我说完,所谓术匣的‘故障’。” “——那才不是什么故障。” 她抬起眼眸,直视着槐。 “首先,我必须要阐明一件事情,那就是灵力——不会对术匣有所影响的。” 仔细想来,那名为小乌丸的付丧神,一直都在叮嘱着、重复着:不是你的错。 她在术匣里只做了一件事:释放灵力。 “我也是才刚领悟到的。”陆乔乔轻叹。 “在我进入术匣之前,神羽大人,曾经给我施展了一个术。” ——‘拜托了,至少把大家的资料……’ “因为我的心慌,以为即将在匣中见到许多刀剑付丧神,因此恳求神羽大人,至少给我一些付丧神们的喜好资料……被我缠得没办法,神羽大人便给我施展了一个术,当时……我们以为没有成功。” 即便是在此刻,少女也轻轻的笑了起来。 “但现在想来,其实是成功了的,那个术式,如我所愿,将术匣中付丧神的情报,灌注到了我的脑海之中,与此同时,还将——术匣的情报,也一并。” 让她知晓了。 “……所以,我现在明白了,术匣,是一个让刀剑付丧神休养生息的地方,里面应该是充盈着灵力的。” 而不应该只有匣中——那会展示在人前的部分才有灵力,匣中之外,却是一片绝灵的黑暗! “所以,”她放下了手,淡淡的道,“灵力,绝对不会让术匣造成故障。” 因为它本就该是灵力充盈的! 绝对不应该是后来陆乔乔所见的那副模样。 “或者说,我在匣中释放的灵力,才让它的机能,再度运转了起来吧。而这一点,显然是你——” 她的目光紧紧的盯住了槐:“——所不愿见到的。” 虽然戴着面具,槐却露出些许惊讶:“……您在说什么?” “……您进入白鹭厅的时候,明明就看见我了,却到了刚才,才表现出了惊讶的样子,”陆乔乔努力的瞪着他,“因为在你心中,我站在白鹭厅里,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吧。” “喂,”雨村冷冷的道,“你是什么意思?” “雨村先生,”陆乔乔忍不住抱怨,“您真是的,您真的是神羽大人的同伴吗?您对她一点都不了解。” ⑧`○` 電` 耔` 書 ω ω w . Τ``X``Τ ` 捌`零` . C`O`M “你说什么?” “这位——槐,”她皱眉看着青年,“刚才说,因为他在狱部的药房工作,所以故障发生的时候,神羽大人要求他一并进入术匣——这种事情才不可能呢!” “神羽大人虽然也跟您一样,”她睨了一眼雨村,“整天摆出一副冷冷的模样,但是她绝对不会让别人随意的陷入危险。” “因为我的恳求,所以就施展了术;在匣中发生了故障,我似乎就是犯人的时候,利用耳通之术联络我时,却会询问我——” ‘我关闭了术匣,没有吓到你吧’? 第一时间,却是关心她有没有受到惊吓。 “发现了不对劲,首先让我从术匣里出去,让我离开这个可能会有危险的地方,自己去探查……” “对我尚且如此,对待认识已久的同事,神羽大人,”她的眉间全是神羽被污蔑的怒意,“怎么可能不顾他的安危,让他进入术匣探查?” “而且……” 她迈开脚步,朝槐慢慢的走去。 一直走到了他的身前。 陆乔乔闭上眼睛,轻轻的嗅着。 “没错了,这个气味,”她重新睁开眼眸,平静的道,“你恐怕还没发现吧,你的身上……有跟小草一样的香味。” “很淡的香草味,我只在那个灯笼燃烧时闻到过。你被小草的灯笼攻击过。” 这个瞬间,陆乔乔毫不犹豫的释放出了自己全部的灵力,如同海啸一般,狂哮着朝眼前的‘槐’席卷而去。 这庞大而携裹着愤怒的灵力,甚至让白鹭厅也在震颤,雨村在这骤然涌出的灵力之下,犹如一片树叶,几乎是瞬间,便被席卷其中。 然而,那距离陆乔乔如此之近的——槐,却仿佛只是沐浴着微风,甚至还发出了轻松的笑声。 “果然是世所罕见的强大灵力,在白鹭厅外,看到那震撼了术匣的洪流时,我就知道……我终于等到了。” “原本还以为要慢慢的撬开那个家伙的嘴……才能得知你的踪迹,但没想到你居然送上门来了!” “命运果然是站在我这一边的啊!” 他仿佛癫狂,突然之间,发出了震耳欲聋的狂笑,一边笑着,他蓦然伸出手,如同击碎浪花,揉散云烟,仅以人之肉体之躯,直面陆乔乔那足以令生灵颤动的强大灵力。 而后,仿佛神话传说中,摩西分开红海那般,将这无穷无尽、犹如海潮般的澎湃灵力,从中一撕两半! 陆乔乔顿时发出一声惊呼,她只觉得眼前残影闪烁,随后胸口仿佛被重重的打击了一般。 她自己所释放的灵力,被这名为‘槐’的青年所牵引着,分开、折返……攻击了她自己。 少女的身躯宛如一片树叶,高高的飞起,砰然撞在了白鹭厅连接着术匣通路的障子门上,去势不减,携裹着丝绢与门框,又一路的翻滚。 “喂!”雨村发出一声惊呼,眼看少女重重的摔落了下去,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他高喊一声,双手握紧了同田贯正国,朝槐猛然冲过去:“槐!” “哦,附神之术啊,”槐发出了轻轻的笑声,“早就听说,雨村,你能一次性附神三把刀,普通的刀剑付丧神都不是你的对视呢。一直想要见识一次。现在看来——” 他的掌心中,蓦然之间,便握住了一柄太刀! 锋利的刀身、略浅的反,以及——刀刃上新月般的打除痕,是太刀·三日月宗近! 这柄刀几乎是凭空出来的,不,准确的说,它就仿佛是从槐的身体里长出来的一般! “但区区三振付丧神,又怎么会是我的对手呢。” 被槐握在手中的三日月宗近,划出了美丽却致命的弧度,朝雨村划去。 金属的断裂声之中,雨村发出了一声悲呼:“同田贯——” 他握在手中的同田贯正国,如同迎击着石头的鸡子,仅是一触,便彻底的、断成了两截。 大蓬血花飞溅开来,雨村的身躯还高跃在半空,他从右肩起,一直到腹部,蓦然裂开了一道巨大的裂口,仿佛是整个身躯都被斩裂开来。 砰! 鬼面雨村,重重摔落在地,躺卧在了他自己的血泊之中。 这一次,是真实的血与伤。 这厅中,只剩下了槐,依然站立着了。 “呵呵呵……”他仿佛在欣赏着美景一般,起先是轻笑,随后变成了大笑! “哈哈哈哈……看啊,多么不堪一击啊。不管是传说中的鬼面,雨村;还是凌驾于六部寮司之上的神羽大人,甚至于你。” 他低下头,仿佛赞叹一般:“虽然拥有着如此强大的灵力,但又怎么会是我的对手呢。” “你……”雨村发出了气若游丝的声音,“夺神……之术……” “啊呀,差点忘记了,你是笨蛋六部的一员,想来是什么也还都不知道的。” 槐轻轻的说,“不过,无所谓了,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看在同事一场的份上,我这就让你解脱了,你的灵魂,我亦不会拘束。” 在这个时刻,一道锋利无匹的刀气,以一往无前的姿态,蓦然切开了空气,蜂鸣着,朝高高举起了三日月宗近的槐斩去。 青年几乎是在瞬间便做出了反应,他迅速的回转身躯,将三日月宗近挡在身前,刀气与太刀的刀刃相接触的刹那,被槐握在掌中的太刀,发出了震颤的鸣声。 “喂,”一个声音道,“别误会,那可不是我全部的实力。” 槐缓慢的收了刀,他垂下手,隔在虚面后的目光,牢牢的锁住了白鹭厅与术匣相接连的那道长廊。 飞旋的烟尘里,一双漆黑的木屐,踩着满地的狼藉,走入了他的视线。 “你是,”槐轻声道,“……鹤丸国永。” “被我这骇人的登场吓到了吗?”全身漆黑的付丧神,唯有一双眼眸,是血一般的红色,闪烁着冰冷的光芒。 他用一只手,仿佛抱小孩一样,托举着陆乔乔的大腿,将她抱在怀里,另一只手则握着刀,毫不犹豫的将刀锋指向了槐。 “其他的家伙们嫉妒的要命,那也没办法了,第一个来到了主人身边的,依然是我呢。” “那么,你叫槐是吧,伤害了我的主人,现在……有死的觉悟了吗?” 第82章 面具 雨村躺卧在血泊之中,看着那个浑身漆黑的鹤丸国永,怀中抱着那名少女,手持太刀,一步步的走来。 这情景是如此的熟悉,不久之前,在壬71号审神者的本丸,这名付丧神从那少女的影子中跃出,抵住了他的刀锋,如同被杀意笼罩的神,轻易的击败了他。 “咳……”男子掩藏在鬼面下的嘴角溢出了血沫,他艰难的偏过头,被鲜血侵染的视线之中,一截雪亮的刀刃,躺在他的身侧。 ——是同田贯正国。 ‘同田贯……’ 雨村无声的唤着打刀的名字——说是名字,也不尽准确,同田贯正国,是一个刀系的名称,因锋利而名声大噪。就如‘妖刀村正’并不单指一把刀;这世间,万千审神者麾下,亦有无数名为‘同田贯正国’的刀剑付丧神。 只不过,与他一路并肩而战,走到今日的同田贯正国,已在他手中折断了。 “……” 鬼面雨村,他因失血而略显僵硬的手指,在血泊之中摸索着,最终,他握住了断刃·同田贯正国的刀柄。 锵—— 白鹭厅巨大的内室成了刀光交错的战场,鹤丸国永并没有松开陆乔乔,而是将她搂抱在怀中,以极为迅猛的动作,迅速欺近到了槐的身侧,快速的挥斩。 他仅用一只手握刀,但论刀法精妙,不知胜过虚面青年凡几,他的本体太刀划开了空气,出现了如同流水一般的残影,每与槐所持的三日月宗近刀刃碰撞,便会发出如蜂鸣般的颤音。 “啧。” 这般近的距离,陆乔乔听见青年发出一声不耐烦的嘘声,于是乎,下一秒,付丧神莫名的、硬生生的,突兀的收起了攻势。迅速的向后一跃。 陆乔乔耳边风声乍起,鹤丸国永拥抱着她,急速的退至广室的另一端,搂着她腰身的手臂,肌肉紧绷着,拖着她屈身半跪,太刀‘铿’地插入了地面。 白鹭厅蓦然震颤!紧接着,一股巨大的气流迎面冲击而来! ——槐举起了三日月宗近,一刀挥下。 在这个瞬间,鹤丸国永的声音依旧是平稳的,温和的在她的耳边说:“抱紧我。” “鹤丸君?”陆乔乔只来得及发出这短促的疑问,只见一道冰冷的刀气,如一轮弯月,在她的瞳中无限放大。 一切声息俱止,而后蜂鸣骤响! 刀气迎面撞上了太刀·鹤丸国永的刀刃,从中破开,朝两边撞击而去,白鹭厅坚实的墙壁顿时如豆渣一样粉碎! 仅是刀气掀起的气流,便割得陆乔乔肌肤生疼,烟尘弥漫,她被呛得不断咳嗽,泪眼朦胧之中,只见鹤丸国永握着刀柄的那只手,被血皮去骨般割开,鲜血顺着护甲流淌,浸满了刀刃。 “鹤丸君……”陆乔乔刚一开口,盈在眼眶中的泪珠便啪啪的掉。 “啊啊,吓到了吓到了,”鹤丸国永睁大眼睛,“这是为我流下的眼泪吗?” 他一手持刀,另一只手揽着陆乔乔的腰,于是两手都无法腾出来,只能手足无措的眨着眼睛,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伸出舌头。 在这烟尘弥漫、杀气四溢的斗室,付丧神轻轻的舔了舔陆乔乔的眼角。 “没事的,一点小伤,”他微微翘起嘴角,如往常那样笑起来,“不要哭啊……我会因此碎掉的。” 陆乔乔:“……(⊙⊙)。” ——其、其实,还有一部分原因,是灰尘迷了眼睛…… 她嘴唇张合着,这句话是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哼,”一声轻嗤,戴着虚面的青年,拖着三日月宗近缓步走来,“还真是感人的主刀情啊。” 鹤丸国永扶着陆乔乔站起身,将她拨到身后,这才轻笑着:“怎么了,你嫉妒吗,单身狗。” “……皇室御物,鹤丸国永,也喜欢玩弄嘴皮子吗。” 烟尘散去,槐站在数十米外,他甚是满意的看着自己一刀挥下,所造成的狼藉之景,“如何呢,付丧神,即便你的刀法确实强于我,但力量却远远不及啊。” “因为你吞噬了更多刀剑付丧神的力量吗。” 鹤丸国永冷冷的问。 这句质问,犹如划开空气的利刃,锐利无比,直指核心。 “你手中的三日月宗近,”付丧神轻轻挥手,甩开刀刃上血,语气冷然,“是神力直接凝结的。” “那样的刀气……究竟是吃了几振啊。”他轻嗤,“用这种方法得到的力量,想要让我感到敬畏吗?可笑。” 并不是实体,也不是灵力,而是付丧神本源的力量。 陆乔乔轻呢着:“夺神之术。” ——六部之众,有特殊的术式,能够将付丧神直接应用于自身,类似于请神附身之类的降神术,但主动权却是在施展术的六部众手中。 这种术式,便是附神之术。 而夺神之术……则更进一步,如术之名。 “能够直接吞噬、夺取付丧神力量的术……”陆乔乔皱着眉,“果然,你就是……” ——杀了千枫的人。 “那又如何,无论用什么方法,你们现在面对我一点办法也没有,”槐轻轻的笑着,他声音柔滑,此番听来,仿佛在与人闲谈一样,“况且,你又为何做出这番高姿态呢,黑色的鹤丸国永?” “你曾经可是六部高悬榜首的暗堕神啊。”他轻轻的道,“传说中第一振暗堕的刀,杀了主人,杀了同伴,狩猎审神者、溯行军,甚至检非违使者……威风凛凛,一度让六部那些蠢货们都闻风丧胆呢。” “通过猎杀而获取了不少力量吧,”他抬起手,按在了虚面上,仿佛看到了什么极为可笑的事情,“所以才能抵挡了这么久。” “现在,摆出这幅忠心护主的模样,就能洗刷你过去所做的一切了吗,黑之鹤?” 鹤丸国永神情不变,手却微微用力,握紧了刀柄。 “对我很了解嘛,不愧是在六部潜伏的。”他抬起手,撕下衣袖的布料,慢条斯理的缠绕着刀柄,增加摩擦力,防止因鲜血湿濡而打滑,“虽然一点也不想让刀刃碰到你这般令人厌恶的存在,但是……” 他举起了刀。 “就先让我来试试吧,你所自傲的力量,是否如你所愿般无敌。” “不自量力。” 槐用极轻的声音说道。 这尾音还未落下,黑色的付丧神,骤然从原地消失了! 槐毫不犹豫的举起刀,他手中的三日月宗近陡然荡开万千残影,好似变成了千百振,刀气如流水般舒展开来,将他包裹了起来。 下一秒,金铁交戈的脆响震颤了空气,鹤丸国永的身影仿佛凭空出现,刀刃如鬼魅一般,切向了槐的脖颈。 “哦哦,这才是你真正的速度吗?比起刚才快了好几倍。”槐却轻松的说,三日月宗近所散发出的刀气,将他层层裹住,他甚至十分闲适的评价了起来,“说起来……你的力量也是骇人听闻呢。” 青年的语调有赞叹之意:“不愧是传说中的黑鹤,可惜了,暗堕的付丧神,并不能为我所用啊。” “那么,看在你这份努力的份上,”他在付丧神密不透风的攻击之下,举止散漫的、举起了三日月宗近的刀锋,“就让你……”干脆的折断吧。 这句话他没有说完。 举起刀的虚面青年,仿佛被重击了一般,身躯陡然一僵。一直围绕在他身边的刀气,也突然如断流了一般,出现了短暂的空隙。 “在你身后呢。”付丧神那冷淡的语气悠然道,刀锋如携雷霆,猛然刺入了刀气的缝隙! 槐几乎是毫无抵抗的被刺穿了肩膀,锋利的刀刃在瞬间便割开了他的骨、肉、皮,携裹在刀锋上的冰冷刀气,如锐刃,将他的脖颈也切开了一道细长的伤! “呃啊——”青年从虚面下发出了痛呼,身躯踉跄着,蓦然颓倒,半跪在地。一直被他握在手中的三日月宗近,也因为槐所受到的冲击,顿时如幻影一般若隐若现。 不过他到底反应迅速,几乎是眨眼间,那环绕着他的刀气便又汹涌的流转了起来。 “啧。”鹤丸国永发出一声遗憾的叹息,即将切下青年头颅的刀锋,也只得收了回去,付丧神的衣袖舒展开来,宛如黑色的羽翼。 他在空中一连翻跃了数次,才悠然落下,停在了陆乔乔的身边。 “主人,”鹤丸关切的问,“没事吧。” 陆乔乔的胸膛起伏着,一滴汗珠顺着她的额头滚落,她举着双手,如同交握一般,对准着槐的方向。 “嗯,”她摇摇头,“我没事。” “唔……”槐半跪在地,以手捂肩,难以置信的道,“是你?” 他看向了陆乔乔。 “你刚才……做了什么?” 陆乔乔缓慢的放下手,直到此刻,她才发现,因为紧张跟专注,她刚才居然忘记了呼吸。 她先是用力的吸气,才开口道:“你这、话……问得,好奇怪哦。” 她用力的,努力的,摆出了不屑的模样:“怎么,可能,告诉敌人……是用什么方法,对付他的啊。我又……咳咳咳,不是笨蛋,” “噗嗤。” 她听见付丧神轻笑。 接着,温暖的掌心,轻轻的拍了拍她的头。 “辛苦了,主人。” 鹤丸国永用没有沾到鲜血的那只手揉着陆乔乔的头发:“不过,接下来,还是交给我吧。” 一边说着,他再度对槐发起了攻击。 话音刚落,陆乔乔只感觉到风微掠,身边便已然不见了鹤丸国永的身影。 她轻喘着,擦掉了因为紧张而淌下的汗珠,聚精会神的注视着半跪在地的虚面青年。 她不会任何的术,但有一点,她却十分的熟练。 模拟。 用灵力模拟。 亦或者说……共鸣? 很早之前,陆乔乔便模糊的发现,她似乎能够很简单的看穿一些事物的本质,正是因为这种近乎可怕的洞察力,让她能够仅凭灵力,便摸索着制造出毫无破绽的‘虚面’。 也正是因为如此,她的灵魂,沉沦于本丸的深渊时。那日夜陪伴在她身侧的万千刀剑残魂,让她对于‘刀剑付丧神’,有着本能一般的理解。 通过解构刀剑,用灵力模拟每一把刀的形态,而后引起刀的共鸣,这种方式,便是她曾施展过的—— 二振灵。 陆乔乔紧紧的盯着槐,她的眼中,只剩下了虚面青年,看不见环绕在他身边不断刺探着挥出刀的鹤丸国永,也听不见响彻了白鹭厅的交戈之声了。 就是现在! 陆乔乔蓦然抬起手,如同握住刀柄那般,双手交握—— 明明应该是空无一物的掌心,她却仿佛真的握住了什么,那是极其沉重的、仿佛数振刀剑,叠加在一起的重量。 莫名的,陆乔乔想起了术匣里,那铭着‘三日月宗近’的刀架上,空空无一物的情景。 ……原来都在这里吗? 二振灵一次只能模拟一柄刀,这是由于她无法分心的缘故,但这一振‘三日月宗近’却是那么的特殊,那么的沉重。 也因此,刚才施展了二振灵之后,她才会累得不断的流汗。 但是……那是‘三日月宗近’啊。 不管是哪一振,都是她所了解的那位,如皓月般的付丧神。 “鹤丸君——”陆乔乔蓦然高声道,“就是现在!” “知道了。”鹤丸国永发出了轻快而高亢的笑声,他高高跃起,衣袖如羽翼舒展。 但这个瞬间,也许是因为太过专注,陆乔乔的眼中,隐约的出现了许许多多的‘线’。 这些‘线’宛如蛛丝一般游荡着,与她在摄政司外看到的那些如出一撤,只不过此刻,她终于看清了‘线’的核心—— 是槐。 在太刀青年高跃而去的同时,游荡在槐周围的‘线’,突然朝他聚拢。 紧接着,在陆乔乔的视线之中,虚面青年,无端的‘坚硬’了起来。 就好像——他成了万千刀剑的合体。 以一刃之锋,对抗万刃之利。 “不、不可以——”陆乔乔的声音骤然的绷紧,“鹤丸君,快回来!你会折断的!像雨村先生的刀那样……” 噗嗤—— 金铁交戈的脆响并未响起,与之相对的,是利刃滑入了肉体的声音。飞溅的血花中,鬼面雨村的手臂,高高的飞起,而后摔落在地。 只剩下半截的同田贯正国,连同刀柄一起,从中劈开,彻底的……碎裂了。 “辛苦了,同田贯,”雨村沙哑的声音响起,“紧要的关头,还是依靠着你度过了。” 直到此刻,陆乔乔才总算是回过了神,她愣愣的:“雨村……先生?” 刚才,在那危急的瞬间,鬼面雨村蓦然抓住了付丧神的手臂,将他向后一抛,避免了鹤丸国永的刀锋与槐相撞的危机。 然后,他抬起手,将仅剩下半截的同田贯正国挡在身前,以人之躯,直面了虚面青年所挥出的攻击。 “雨村……” 槐的声音听起来阴测测的,“怎么了,六部的鬼面,要与这暗堕的付丧神联手吗?” “即便他就是那个黑鹤,通缉他的也是六部,跟你无关。”雨村冷冷的道。 “喂,”鹤丸国永有些怔然,“你没事吧?” 他得的回应是冷漠的一瞥。 鬼面雨村依旧是那个视付丧神若无物的固执死硬人物,他沉默的抬起了仅剩的手,撕下了衣袖上的碎布,将断臂处用力的缠紧。 “雨、雨村先生,”陆乔乔的声音颤巍巍的,“您、您的手臂……您流了好多的血……” “我暂时死不了,”雨村冷冷的道,“你闭嘴。” 他将伤口缠紧了。 “槐,”鬼面的声音五味陈杂,“你所施展的,果然是……夺神之术啊。” “……是呢。”槐轻声道,“拖着濒死的身躯,也要站在我面前,就为了问这句话吗?” “那么……千枫……” “啊,虽然大家都以为所谓夺神之术,是千枫所创,但其实……” 他发出了一声轻笑,“是我与她共同研究出来的。” “说起来,附神之术,其实也并不是如你们所想,”他语调悠然,“你们都以为,夺神,是从附神之术上演化而来吧,想错了哦。它其实是我与千枫的失败产品。” “为了获取更多的实验数据,才会将这个术上呈于寮司。” 他轻轻的一笑:“过去的时日里,真是辛苦你了呀,雨村,为我的构想,提供了非常的数据支持呢。” 雨村沉默不语。 “但是,在好不容易,取得了成功之后……”虚面青年松开一直捂着肩膀的手,他沾染着鲜血的手指,按压在了面具上,仿佛因为难受而无助的捂住脸那般,“千枫啊……她却后悔了。” “什么?” “她后悔了,雨村,”槐的声音听起来有无限的怅然,“就如你经常所说的,她终究是被付丧神迷惑了。” “她喜爱着她的本丸,她的刀剑们。拒绝这个术的诞生,想要销毁它,”槐轻声道,“她啊……在最后,背叛了我。” 原来是这样吗? 陆乔乔的内心,升起了一种恍然之感。 这就是当年‘弑神千枫’的真相。 ——‘和您一样……主人她啊,她的灵力,非常温暖,非常温柔。’ 恍惚之间,陆乔乔的耳畔,响起了这样模糊却坚定的话语。 “这种术本来就不该存在!”雨村断然说。 “那你为何还使用附神之术呢,雨村,”槐反唇相讥,“不要虚伪作态了,附神之术,距离夺神,也仅有一步之遥而已。” “……” 雨村沉默着,良久,他才沉重的问:“槐,你到底在渴求着什么?” “力量。” 虚面青年斩钉截铁的说。 “就为了这个,你就杀了千枫……”雨村的声音里出现了怒意,“甚至,你的身上……你到底吞噬了多少付丧神!” “还不够!”槐却蓦然提高了音量,他张开双臂,“我所需求的还远远不够呢!” “根本就不够啊,雨村!”他好似癫狂一般,“你不了解,我……” 他还未说完,熟悉的僵硬便又骤然袭击了他。鹤丸国永如鬼魅一般欺近了:“真是浑身都是破绽啊。” 这一次,太刀的刀锋,斩开了三日月宗近所发出的刀气,重重的撞在了青年的虚面上。 “没错,就是那个‘面’,那上面凝聚了好多的线!”陆乔乔大声道,她擦擦汗,又对雨村道,“雨村先生……怎么能就这样闲聊了起来!” “好歹要先打倒敌人啊。差点就拿了反派的剧本了!”君不见多少反派立下了‘话多’的fg。 “你们……”雨村发出了一声错愕的低呼。紧接着,他听见了一声尖锐的鸣叫声。 那是槐所发出的,青年向后仰倒着身躯,十指紧紧的扣着虚面,口中发出的尖叫,简直不像是人类所能发出的,而更倾向于刀剑遭受撞击时所产生的蜂鸣。 他的虚面,被鹤丸国永结结实实的砍开了一道裂口,从那道裂口之中,汹涌的涌出了如同雾气一般、流淌的‘气’。 “哦哦,真是吓到我了。”鹤丸国永感到刀刃发烫,他不再犹豫,迅速的折回,几步一跃,便回到了陆乔乔的身边。 “鹤丸君,”陆乔乔有些惊讶,“这是……怎么了?” “……这是神力。”回答她的却是雨村,鬼面男子低声道,“被槐吞噬的付丧神的神力。” 白鹭厅的中央,虚面青年如同浸在蒸汽之中,他捂着虚面,断断续续的发出痛苦的尖叫,脚步也踉跄着,不断在原地打着转。 噼啪—— 他的虚面,发出了碎裂的声响,这细微的声音,却让槐惊恐无比,甚至比他不断失去的神力,还要让他难以接受:“不——” 砰! 他的虚面,彻底的碎裂了。 虚面本是由灵力构成,此刻点点灵光,从青年的指缝间漏下,渐渐淡下去的雾气之中,‘槐’的真面目,终于出现在了陆乔乔的眼中。 “诶——” 即便是痛恨着这个人,陆乔乔也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呼。 出现在她视线里的,是一张根本说不上是人类的‘脸’的。 那应该是被极其剧烈的火焰灼烧之后,才会出现的、五官都已近乎融化的面容。 这一直以来,隐身幕后,制造出种种悲剧的青年; ——有一张被火焰烧的面目全非的脸。 “鹤丸国永……”他张开嘴,发出了仇恨的低喃。 “槐,你的脸——” 几乎是下意识的,在雨村开口的时候,槐便抬起了衣袖,遮住了自己的面容。过了片刻,他才仿佛意识到这遮掩的举动是多么的可笑,缓缓的放下了手。 “雨村,”即便如此,他却还是略略的低头,让两侧的长发垂落,稍稍遮挡住面容,“被你看到了啊。” “这是怎么回事?” “这就是我需求力量的原因啊,雨村,”青年低低的说,“只有力量,才能支撑着我,去复仇——” “复仇?”雨村仿佛震惊一般。他先是愣愣的看着槐那张面目全非的脸,随后又怒道,“就因为这个?” “你说得倒是轻松啊。” “槐,我绝对不会因为仇恨,杀掉自己的挚友!” “你试过灵魂被灼烧的滋味吗,雨村。”槐冷冷的问。 “……” “没有尝试过的你,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做出假设!” “到底你的脸是怎么烧成这样的?” 提到这个问题,槐却沉默了。 “是谁做的?”雨村却再度追问。 “啊……是谁呢,”槐轻轻的道,“如果非要说的话,那就是——‘神’吧。” 他犹如狂信徒一般,蓦然仰头,仿佛要洞穿白鹭厅的天顶,看到广阔的天空,看到云端之上,他眼中所端坐着的‘神’:“可不是刀剑付丧神这些空有‘神’之名却不堪一击的家伙们!那是真正的、神的姿态,神的力量!” “只有见过,才能理解,我们所以为的‘强大’,是多么渺小!” “雨村,我的确是为了复仇,”他低下头,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又陡然高声道,“但也是因为——我已觉悟!” “那种强大的力量,只要掌握了,”他抬起手,语气迷醉不已,“只要掌握了,那么我也可以……” “说够了吗?” 槐的声音戛然而止。 鹤丸国永的刀锋,从他的身后,透胸而过。 “我可没兴趣听你的狂想。”付丧神无声无息的来到了青年的身后,没有了环绕着他的刀气,鹤丸国永的刀锋,几乎未曾受到任何一点阻碍,便轻易的刺穿了槐的要害。 鲜血顺着付丧神的刀剑淌落,滴滴落在地上,鹤丸国永尤嫌不够,毅然转动了刀柄。 “……不愧是黑鹤,”槐张开口,一线血沫顺着他的嘴角滑落,显然他受了严重的内伤,然而他却尤带着笑,“但是,以为这样……就能杀了我吗!” 这个瞬间,在陆乔乔的眼中,本已经被鹤丸国永的刀锋切断的‘线’,犹如活过来了一般,蓦然攀附上了槐的身躯。 “鹤丸君!”她连忙呼喊着付丧神名字,鹤丸国永立刻领会,毫不犹豫的拔出了刀刃,迅速的从槐的身边退开了。 “啧……”青年吐出了遗憾的叹息,直到此刻,他的目光,才又再度的,转向了陆乔乔。 犹如赞叹一般,他轻声道:“真是一双‘纯净’的眼眸啊。果然碍了我不少事呢。” “受到了那样的重创,却依然未曾死去?”鹤丸国永略略挑眉,“我可是刺穿了你的心脏啊。” “……他好像在被源源不断的注入力量。”陆乔乔皱眉,“是从……” 她顺着这些‘线’的方向看去,最终停留在了术匣前的封门:“是从术匣里来的!” “不错呢,你果然能看见啊。”槐轻轻的赞叹着,“仅从审神者的角度而言,你是多么合适的一块璞玉啊。” “夺神之术,既然能够夺取付丧神的神力,”青年的语气仿佛在寻求着赞美一般,“自然也能够夺取付丧神的‘生命力’。” 即便是早已经有所准备,但这个答案,还是让陆乔乔感觉到震惊。 最后一个让她感到疑惑的地方,也已经解开了。 “……雨村先生说过,你是在狱部的药房工作的,这样一来,就能够说得通了,你是故意留在药房这个不起眼的位置上吧。” “既能接触到术匣,还不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 “难怪啊……”她回忆起极化短刀们,曾告诉她的信息。 ‘我们都曾在六部供职’ ‘原本还有不少兄弟……但渐渐的……大家都消失了’ …… ………… ‘根本就没有理由!在我们受伤之后,便将我们关进了术匣!’ “把供职于六部的,已经具有人身……也就是具有‘生命力’的付丧神,分批次、一个个的,关进被你改造过后的术匣里,最后,他们都会在黑暗之中,沦为你的养料。” 那片黑暗之中,究竟吞噬了多少付丧神的性命呢? 所以‘本丸’,才会那么的躁动不安吧。 因为‘本丸’,本就是万千刀剑所堆积而成的坟场。 “这是我第一次……感觉到了,何谓‘不可饶恕’。”陆乔乔轻轻的道,她抬起头,直视着槐的眼睛,“你做了许多、许多,不可饶恕的事情呢。” “不可饶恕?”槐轻哼一声,“那又能如何呢,你们能对我做出惩罚吗?” “只要有这个术匣在,我就不会死呢。审神者。” 陆乔乔沉默不语。 “况且——”他居然在陆乔乔的注视之下,微笑了起来,“很快你就会知道,在那样的力量面前,一切都是徒劳的。” “你想做什么?” “审神者,”这个时刻,槐却居然问道,“你知道自己的价值吗?” “……我?” “没错,”他伸出手,犹如指引着真理,指向了陆乔乔,“你的价值。” “你是指我的灵力吗?”陆乔乔犹疑,“你似乎对灵力十分渴求。” 没想到槐却嗤笑一声:“灵力?” “那种东西,要多少便能有多少,虽然个体的力量难以达到一定的高度,但可以用数量来弥补。” “但是个体之中,偶尔也会出现特例,例如你——” 他的目光之中,放射出近乎迷醉的光:“灵力已是罕见,但那无所谓,你真正让我惊异的,是你的……灵魂啊!” “如此的坚固,就仿佛经受过火炼的金铁,已经祛除了杂质,只剩下了最为纯粹的部分。甚至因为如此,让你的眼眸,看穿这世间大部分的‘术’。” “这样罕有的灵魂,再过百年,也难以寻找到第二个了!” “真是在说疯话,”鹤丸国永蓦然上前一步,将陆乔乔挡在了身后,“在我的面前,觊觎我主人的灵魂吗?” 付丧神与少女靠得极近,因此陆乔乔能听见他随后的嘀咕声:“那群家伙,怎么还不来。” “你在等待同伴吗,付丧神。”没想到槐居然也听见了,他哂笑,“真是天真的期待啊。” “雨村,你不妨告诉他们,”他的语调包含着阴冷的快意,“一旦摄政司发生变故,最外围的‘断幕’便会落下,别说是刀剑付丧神,即便是真正的、出云之国的神明们,稍微弱小一点的话,也根本无法穿透断幕的阻挡,进入摄政司呢。” “雨村先生,这是真的吗!”陆乔乔惊讶的道。 鬼面雨村沉默不语。 “哈哈哈,”槐张开手臂,发出了快意的大笑,“原本你居然能召唤出这振鹤丸国永,还教我吃惊了呢,不过显然啊……命运是站在我这一边的。” “你们所期待的支援,不会赶来了。” “那么,”他轻轻的喘息着,显然即便有术匣的支持,这番折腾也耗费了他不少的体力,“也该进入正题了。” “感到庆幸吧,审神者,”他笑盈盈的,对陆乔乔道,“这可是连六部、雨村也好,神羽也罢……统统都不知道的秘密,也是我需求你灵魂的原因。” 一边说着,他抬起手,轻轻的按在了白鹭厅的墙壁上。 坚实的白鹭厅轰然炸裂,不,不仅是白鹭厅,陆乔乔莫名感觉,整个摄政司都在摇晃着! “槐,你做了什么?” 雨村大声问。 “用自己的眼睛看不是更快吗。” 鹤丸国永毫不犹豫,他张开手臂,旋身拥抱住了陆乔乔,地面晃动着,大块的石头不断的坠落。 这番情景,陆乔乔却觉得眼熟—— “到通往术匣的那个狭道里去!那里不会崩塌!”她蓦然道。话音刚落,便感觉身体一轻,鹤丸国永抱住她,迅速的往术匣的封门掠去。 他速度极快,甚至还能在经过雨村时。抓住男子仅剩下的胳膊,带着他一并向前,避开白鹭厅坠落的石块。 良久,这地震一般的晃动,才堪堪停止,陆乔乔伏在付丧神的胸前,透过从白鹭厅漏来的光线,表情奇异的注视着眼前的景物。 崩塌的白鹭厅、塌陷之中却完好无埙的术匣、甚至浑身是血的雨村先生…… 这与不久前,那名为小乌丸的付丧神少年,所带给她迷梦般的回忆如出一撤…… ‘你召唤了吾,吾亦回应了你’ ‘记住你的觉悟’ 啪啪—— 有掌声响起。 “了不起,迅速的判断出了究竟哪里才是安全的呢。”渐渐散去的烟尘之中,槐完好无损。 陆乔乔睁大眼睛,这短短的时间里,白鹭厅——亦或者说是,摄政司,完全改变了模样。 他们头顶的天顶已经不见了,四面的墙壁也都已崩塌,只剩下这条通往术匣的道路,虽然两侧都已布满了裂隙,但却依然坚固。 从这些裂隙中往外看去,一层如同结界般的薄幕,将摄政司笼罩了起来。 “想必你们此刻非常疑惑,那我就简单的为你们解答一下吧。” “雨村,”他唤着鬼面的名字,“你既然是六部的人,就应该知道,时之京处于时空狭缝,被结界所笼罩,所以才能避开溯行军的追击吧。” “……你到底想说什么。”雨村冷冷的问。 “时之京啊,有着大大小小的结界,就如眼前这个——断幕,隔断摄政司的铁幕,”槐伸出手,“那么,你们有没有想过,是什么力量,在维持着这些结界,托举起了时之京呢?” “那正是我所渴求的,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得到它。” 他那被烧得面目全非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可以堪称是‘笑容’的表情:“支撑着这个时空的,是一个——” “——自然精灵!” 自然精灵? 陆乔乔内心茫然。 她还在思索着,便听青年继续用狂热的口味说道: “与那位‘神’所持有的火灵一样——” “从自然之中,诞生出的强大生灵!” 他深吸一口气:“一切都已经准备得充足了。” “不管是足以契约自然精灵的力量;还是能够在契约时……” 他阴测测的看向了陆乔乔: “——代替自然精灵支撑时之京,让我有足够时间施展术式的坚韧灵魂。” “我都已经——”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听耳边,少女的声音,脆生生的喊出了一个名字:“三日月宗近!” 有那么一瞬间,槐以为她唤着的是自己曾握在手中的那柄刀。 但紧接着,隔断了这个摄政司与外界的铁幕,犹如水波那般,晃动着,一道身影,如云端降下的神,缓缓的落入这残垣般的长廊之中。 那是个刀剑付丧神,姿态却与槐所熟知的‘三日月宗近’不尽相同。 他有着如同夜空般深蓝的长发,华美的狩衣,整体是却纯白色的,金色的新月刀纹,在衣袂的各处,蜿蜒流转。 这的确是三日月宗近没有错,但却是 ——‘神装’的三日月。 以请神降临的方式,来到此间。 “哈哈哈,总算是呼唤了我的名字呢,主君。” 从云端降临的神祗,微笑着说道。 “我也是、才想明白的,”陆乔乔表情激动,她捂着心口,“那句‘你呼唤了吾、吾亦回应了你’是什么意思!” “哦……这话是谁对主君说的吗?” “是你们太没用了,居然还要主人想办法捞你们进来!” “总、总之……”陆乔乔深吸一口气,随后少女清脆的声音,在断幕中回荡了,“清光……加州清光、五虎退、骨喰藤四郎、一期一振、小狐丸……” “大和守安定、烛台切光忠、明石国行……” “还有——”她骤然扬起笑容:“小乌丸!” 神明降临时才有的辉光,闪烁着,满溢在这残垣之间。 第83章 神装 陆乔乔仰起头,在她的眼中,不断绽开璀璨的光华,这光芒之中,翩然降临的,便是以神装之姿,回应着她呼唤的付丧神们。 神装,神的装束。 付丧神虽有‘神’之名,在世人的眼中,却更接近于妖怪之类。物有百龄便成付丧神,因此还诞生了将家中的老旧物品定期清理,以免它们作怪的风俗。 回应审神者召唤而降临世间的刀剑付丧神,虽然具有‘神’之格,拥有了人之身,但也许是因为身为‘付丧神’的缘故,他们与妖怪之间的界限,仍旧是模糊的。 直到现在—— 陆乔乔以‘言语’的方式,呼神之名。 精怪与神明的区别,本质便是信仰。 也就是说,在这个特殊的断幕里,陆乔乔的身份,不仅是审神者,还短暂的成为了她所契约的这数振刀剑的信徒。 唯一的。 “你居然……” 雨村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感叹,仿佛陆乔乔做出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的确如此,若非全心全意的敬仰着、信任着这些刀剑付丧神,是无法仅凭一人的愿力,便能让他们以神装降临的。 他没再继续说什么,只是退后一步,将空间让给了那缓缓而来的付丧神。 这些详情,陆乔乔并不清楚,她只是惊叹的看着翩然落到她身边的三日月宗近。 神装的三日月,额上代表妖化的角已经不见了,只保留了他妖化时的长发。他的身躯似乎变得特别的轻盈,落地时几无声息。 白色的狩衣上,淡金色的新月纹与纯黑的符纹交映,在这残垣之中,他似乎微微发出了光…… “三、三日月先生。”她梦游般唤着付丧神名字。 “我在这里。” 绝美的神明,温柔的回应着她。 “您、您……”陆乔乔结结巴巴了半天,憋出一句,“您的头发,变得更长了呀。” 她严肃的道:“超美的。” “……哈哈,似乎是的呢。” “哇……”熟悉的惊叹声响起,陆乔乔眨了眨眼睛,她恍惚的循着声源的方向看去,便看到同样改变了形象、衣着如同漂白一样、只剩下标志性红围巾的加州清光,扯着自己的衣袖,一幅吃惊的样子:“这、我的模样变成这样了吗?” 他随后便抬起头:“主人!” 不仅是他,众多陆乔乔熟悉的面孔,也终于一一的到来了。 “主人!” “主殿……” 他们纷纷呼唤着她的名字,神情皆是担忧。 距三日月宗近之后,最先降临的加州清光,毫不犹豫的朝陆乔乔‘飞’来。 没错的,是——飞。 陆乔乔睁大眼睛,看着付丧神少年出于习惯性的摆动双腿,做出‘奔跑’的姿态,整个人却是微微悬浮在半空,如一阵风掠来,他便已然近在眼前了。 偏偏加州清光自己还没察觉,只顾着伸出手,想要触碰陆乔乔,口中说道:“还好您没有受伤,我担心……” 话说道一半,便戛然而止。 加州清光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伸出的手臂,毫无阻碍的没入了少女的胸口…… “这、这是怎么回事!” “你还没察觉啊,加州,”鹤丸国永伸手揽住陆乔乔的肩膀,把她向后一带,总算是让加州清光的手臂从同样呆住的少女胸口‘拔’了出来,“你是以神灵的方式降临的啊,你们现在都是能量体呢。” “所以,”他抬起头,目光冷淡的看着连廊对面的青年,“那个家伙,才没有轻举妄动呢。” 喀嚓—— 一块碎石从连廊的缝隙上跌下,迅速没入连廊下方空荡荡的黑暗之中。 槐站在数十米开外,冷眼看着断幕如被投入了石子的湖面,不断的泛开涟漪,身着神装的刀剑付丧神们逐一的降临。很快,便将陆乔乔严严实实的簇拥了起来。 他们的姿态看似闲适,却无形之中,散发出了威慑。绝非疏于防备。 更重要的是—— “同样是能量体,神灵可不是能随意被你掠夺的对象,一不小心就会招来反噬呢,对吧,反派先生。” “什么,”加州清光迅速的转身,耳边那点奇怪的晕红也消散了,他皱起眉,将手搭在了刀柄上,“这家伙就是敌人吗。” “就是这个家伙吗,”他的脸上渐渐浮起怒意,语气也越来越低,“让主人……感觉到痛苦、难受……甚至悲伤的家伙。” “清光?” 陆乔乔有些惊异。 紧接着,她的眼前似乎落下了一片雪白,小狐丸那柔软而丰美的长发在她的视线里晃动着。 “主人,”高大的付丧神站到了她的身后,虽然是纯粹的能量体,并不能真的触碰到她,他依然伸出手,轻轻的‘抚’着她的发丝,“在结界的外面……我们都感受到了,您的情绪。” “英雄总是慢些登场的,”明石国行那懒洋洋的声音道,“唉,这次果然如髭切那家伙所言,光凭鹤丸国永一个人,是会有所疏漏的。” “啊,吓到我了,难道不是你们居然没办法突破结界吗?” “占尽便宜的家伙就不要再拉仇恨了。” “连明石君都来了。”陆乔乔在刀剑们交谈的间隙小小的惊叹了一句。 “……虽然我一向没什么干劲,但好歹也是你的刀,”明石国行伸手,习惯性的想要推一推眼镜,却摸了个空,这才察觉神装的状态下,他并没有眼镜可以推,“难道你以为,我是那种会躺着看主人遭受危险的刀吗。” “……难道不是吗。明石?”大和守安定语气更为惊讶的反问。 “喂,别闲聊了,”鹤丸国永受不了了,“先把这家伙干掉再说啊。” “已经在做了哦——” 伴随着这句话的,是鲶尾藤四郎、骨喰藤四郎突然出现在槐背后的身影。 第84章 坚持 神灵的状态下, 鲶尾藤四郎的刀刃上流动着泛白的微光, 胁差的机动一向出众, 此刻更是发挥到了极致,直到他开口, 做出攻击宣言的刹那, 陆乔乔竟然才察觉到他也已降临。 槐迅速的转头, 但显然已经来不及,鲶尾藤四郎的刀刃, 从他的头顶没入, 如同切豆腐一般, 迅速的‘划’过了他的身躯。 当然, 这只是视觉上的,神装降临,他也如其他付丧神一般,并没有实体。 然而很显然的,这次的攻击, 却远比鹤丸国永搅碎槐心脏时,对青年的打击更大。 在陆乔乔的视线之中, 槐的体表有什么东西骤然崩裂, 就似乎他裹着的层层叠叠的防御,被鲶尾藤四郎的刀刃,破开了一层。 “真是缠人啊,付丧神!”槐发出了怒吼。 游荡在他身边的‘线’倏然绷紧。 这个瞬间,簇拥在陆乔乔身边的神装付丧神们, 不约而同,一齐上前。 “啧。”鲶尾藤四郎发出了遗憾的叹息,少年在半空旋身,一条如虚影般的骨蛇倏然衔住了他的衣领,将他叼在口中,迅速窜到了连廊上。 “没事吧,兄弟。”骨喰藤四郎关切的问。 “没问题呢,”鲶尾藤四郎跳下来,他伸手拍拍蛇骨的角,“谢谢了,退。” “刚才倒没发现,五虎退居然也进来了吗?但这幅模样……”加州清光迟疑的开口。 “并不能完全降临,只是一个投影而已,也快要消散了。”一期一振轻声道。 “果然还是有些勉强啊。”烛台切光忠叹息。 与一众付丧神不同,五虎退终究是彻底转化为了溯行军。 蛇骨轻轻晃动着尾端,游绕在陆乔乔的身边。眼眶中两点幽光,若隐若现,如拼尽全力燃烧的残烛。 陆乔乔的心底好似被敲开了一颗青梅,酸楚之中,也有一丝的甜。 “谢谢你,退酱,”她抬起手,‘抚摸’着蛇骨越来越淡的虚影,“努力回应了我的呼唤……” 至此,陆乔乔曾开口呼唤的、与她订下血契的付丧神。全部以神装,降临于这断幕之中了。 只不过她隐约觉得似乎还遗漏了什么,这个念头只是在她心种浅浅的掠过,下一刻,陆乔乔便被槐的话语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你的契约刀还真是有趣,先是黑鹤,现在居然连溯行军都有了,”青年发出冷淡的嘲讽,“这般不堪,却是你如神一般尊敬着的存在吗。” 他语气中的不屑,顿时让陆乔乔感到愤怒。 “不堪?就算转化为溯行军,身处绝境之中,退酱却还保留着本心,没有伤害过任何无辜的人,”陆乔乔坚定的道,“这份坚强的意志,我当然尊敬!” “无聊透顶。” 槐冷冷的道,一直被他握在手中的三日月宗近,倏然化为流沙一般的灵子。 对阵鹤丸国永时,他选择了太刀之中综合实力位居首位的三日月宗近,但现在,面对如此之多的神装付丧神,槐也显然犹豫不定。 流质般的神力在他掌中忽而幻化为大太刀,又变为雉刀。 “不知所措了吧,”鲶尾藤四郎的呆毛晃动着,“我们这边可是有四个刀种啊。” 话音刚落,青年手中的神力,凝结为一柄枪。 传说中连停驻在刀尖的蜻蜓也能切开的武士刀——蜻蛉切。 “虽然有所准备,但你的棘手程度,还是超出了我的预料,”槐淡淡的说,“不过也因此……让我更加期待,擭取你灵魂的时刻。” “胡说八道些什么呢!”加州清光愤怒的道。 青年发出了冷冷的嗤笑,他仿佛根本没有听见付丧神充满杀意的言语,只是自言自语的:“……为此,就算要冒些风险,也是值得的。” 话音刚落,他猛然将蜻蛉切插入了地面。 锋利的枪尖洞穿了坚石,发出如雷鸣般的声响,如龟甲般的裂痕,以枪尖为中心,瞬间便朝四周扩散。 陆乔乔立足的连廊阵阵摇动。 “哇啊。”她发出惊呼,脚步因震动而踉跄。 “主君!”三日月宗近回首,他伸出手,试图抓住陆乔乔的胳膊,手指却穿过了她的躯体。 “我们是神灵状态,碰不到主人。” “啧……好吧,鹤丸国永,全靠你了。” “那是当然。”鹤丸国永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将刀收回鞘中,双手抱住了陆乔乔的腰,“防御就交给你们了!” ——就算是现在这样危险的时刻,还是忍不住生出打死这刀的念头啊。 烟尘弥漫,雨村捂着断臂处的伤口:“槐,你疯了吗?” “雨村先生,”陆乔乔努力的从鹤丸国永的衣袖间挣出来,“请跟我们站到一起吧。” “站在哪里都没有用。”槐冷笑着道,蜻蛉切再度刺入了地面。 陆乔乔只觉耳边一声轰鸣,脚下骤然踏空,本就摇摇欲坠的连廊,如同皲裂的冰面,彻底崩塌。 “抓稳!” 雨村站得最靠近内侧,他一把捞住鹤丸国永的兜帽,却也因此被拖下去半边身躯。 他的残臂努力的勾起,试图勾住连廊断面的墙壁,血肉模糊的伤口被下坠的力道拖拽着,涂出一道血痕。 “下面有落脚点,相距不远!”鹤丸国永将陆乔乔牢牢抱在怀中,“放手吧,这点距离我能应付得来。” “付丧神,”雨村的声音绷得极紧,“术匣在摄政司的底部,它的下方就是摄政司的基座,最深处有近百米,你看到的建筑物都是投影,是做不了落脚点的!” “什么!”鹤丸国永露出吃惊的神色,他蓦然抬头,连廊断了一截,与之相连的白鹭厅,也摇摇欲坠。 槐便立于那危楼似的白鹭厅之中,他几乎放弃了抵御,神装付丧神们的刀刃,不断的‘划’开他的身躯,他身上缠绕的‘线’也越来越淡。 即便如此,他居然还在不断的用蜻蛉切戳刺着地面。 “……你想让这里崩塌,让我们都摔下去吗?”陆乔乔难以置信的道。 “没错!” 槐高声道,他高高举起手,蜻蛉切脱手而去,轰然撞在连廊的断壁上。 “我不是说过了吗——” “——为了完成我的心愿,冒险一些也无所谓啊。” 伴随着这句话,白鹭厅,彻底的崩塌了。 强烈的失重感袭来,大量的烟尘让陆乔乔睁不开眼睛,只能模糊的听见耳边不断响起的呼唤: “主人!” “主殿!” 紧接着,她感觉到巨大的撞击,剧痛袭来,顿时眼前一片黑暗。 …… ………… 睁开眼睛,又过了数十秒,陆乔乔才感觉意识稍微清醒了一点。 入目是一片黑暗,只有一些朦胧的光。 这是哪里? 她张开口,想要呼唤她所担忧的同伴们,却发现肺里像是被挤压过了一样,发不出一丝声音。 陆乔乔蓦然大喘了几口气,这才发出了微弱的:“鹤丸君……” “雨村先生……” “三……咳咳咳。”她岔了气,不断地咳嗽着。 “我在这里,主殿。”熟悉的声音回答着她,同时朦胧的白光也降临在她的身侧。 陆乔乔眼前的黑暗终于散去了,她抬起头,便看到覆在自己身上的衣袖——神装三日月伏在她的身侧,一手轻抚着她的发丝。 “三日月先生,”陆乔乔愣愣的问,“您的神情……为何看起来如此的忧伤?” 付丧神担忧至极的看着她,她还是第一次在三日月宗近的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在陆乔乔的记忆里,三日月宗近一贯是冷静的,镇定的。 “我们是摔下来了吗?三日月先生,”陆乔乔安慰着他,“我还好,不知道鹤丸君……” 她还没说完,便感觉到口中一热,一股咸腥味涌上。 陆乔乔一愣,一线血沫便顺着她的嘴角淌下了。 “主君!”三日月宗近眼底的新月好似碎裂了一般,他伸出手,试图替陆乔乔擦去嘴角的血丝,手指却无奈的穿过了少女的身躯。 陆乔乔感到口中不断涌上鲜血,很显然她的确是从白鹭厅的连廊摔下来了,并且受了不轻的内伤,她不敢再开口,拼命想要将嘴里的血咽下去,但心中却越发忧心着,与她一同摔下来的人。 她挣扎着,试图站起身来,于是,直到此刻,一直紧握在她手腕上的力道,终于被察觉了。 陆乔乔一怔,耳中听见三日月宗近的声音:“小心,主君,这里有很多碎刀片。” 她顺着手腕的方向看去,终于看见一只戴着护甲、鲜血淋漓的手,牢牢的攥着她的手腕。 再向前一点—— “鹤丸君!”陆乔乔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她身旁便是鹤丸国永,付丧神仰面摔倒在地,从距离看,他应该是抱着陆乔乔摔下来,以自己的身体作为了肉垫。 他的身下遍布着刀剑的残骸,一些甚至刺穿了他的身躯,不,不止是这一处,微弱的光线下,这片看不到尽头的黑暗之中,似乎遍布着刀的残片。 只有陆乔乔所处之地,数量要稍微少一些。 很显然,在摔落之后,是鹤丸国永,将她抱离了充满碎刀片的地方,放在了稍微安全一些的位置,即便如此,他也没有松开陆乔乔的手腕。 保护着她,抵上性命。 陆乔乔的眼泪怎么都停不下来,她深知这不是哭泣的时候,但是擦掉了一些,很快便又涌出。 “主君,鹤丸殿没有死,”三日月宗近道,“您跟他的契约还在。” “他亦是刀剑付丧神,不会轻易死去的。” 陆乔乔点点头:“我知道了。” “三、三日月先生,”她掐紧掌心,“雨村先生呢?” 她刚说完,便听——砰! 一道人影从天而降,滚落入这满地刀剑的残骸之中。 陆乔乔失声道:“槐!” 那从半空坠下的,正是槐。 青年看起来几乎完好无损,只是衣着稍微有些狼狈,他在刀片里滚了一番,身上居然未曾有任何伤口。 层层叠叠的神气,如同茧一样,将他裹住。 紧接着,数道刀光从天而降,大和守安定径直追逐而来,一刀劈下,槐连忙向后闪躲,但却被后追而至的一期一振捅穿了腹部。 “哦哦哦,”大和守安定的口中发出讥讽一般的冷笑,“还要捉迷藏呀,小猫咪。” “主人!”加州清光的声音随后而至,付丧神从空中落下,毫不犹豫的转向了陆乔乔。 “你终于醒了。” “清光。” 陆乔乔抬起头,果然她的契约刀们紧随而至:“我昏迷很久了吗?” 这段时间里,神装的付丧神们,一直在与槐战斗? “是啊,好几分钟呢!”加州清光担忧的道,“那个混蛋真是该死。” 这短短的时间里,一期一振已经又斩了槐一刀,军装青年向后一跃,落在了陆乔乔的身侧:“姬君。” 他将刀背抵在掌中:“鲶尾、骨喰、退,已经消耗完能量,退至断幕之外了。” “请您安心,”他又说道,“弟弟们都是以神装进入此地,只是消耗了些能量,并不会受伤。至于您挂心的那位雨村先生,也并未死亡。” “虽然现在我们没办法给他治疗,”烛台切光忠道,“不过,很快一切就要结束了。” “说得真是动人。” 数十米外,槐重新从碎刀片中站立起来,阴测测的说。 “不过你们确实厉害,这短短的时间,杀了我不知道多少次。”青年用一种夸张的感叹口吻道,“若非有术匣在,我此刻大概真的已经死了吧。” “真是蠢不可及,”小狐丸淡淡道,“你所依仗的,所谓的‘术匣’,不是已经在刚才,被你自己,亲手打破了吗。” “打破了?”陆乔乔有些愕然,她仿佛领悟到了什么,低头看着满地的刀剑残骸,“那……那这些是……” “都是那个叫‘术匣’的东西里洒出来的。”加州清光低低的道。 即便早已知道内情,陆乔乔仍旧为触目所见而沉默了。 “愚蠢?”槐仿佛讥讽一般的反问。 “很快你们就会明白,愚蠢的是你们。” 陆乔乔心中一颤,在她的视线之中,虽然术匣破损了,但缠绕在槐身上的‘线’,却只多不少。 仔细想来,他的举动本身也就十分反常,亲手打破了重要的依仗……只能说明,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让他有万全的把握,能够为他带来胜利。 下一刻,槐的身躯,倏然升高了。 “他飞起来了?”加州清光诧异的道,“这地方不是无法飞行的吗。” “不是的,”陆乔乔摇头,“是他身上缠着的线,把他给吊起来了。” “线?” 陆乔乔正要解释,突然之间,她蓦地向地上一扑。 “主君?”三日月宗近关切的问。 陆乔乔有些茫然的直起身,不知为何,她感觉身躯好变得沉重了一些。 “主人,”加州清光的声音骤然绷紧,“你快看!” 半空之中,槐的身躯居然散发出淡淡的光——在陆乔乔的眼中,这是由于缠在他身上的‘线’,实在是太多、太多,以至于本是无形之物,却发出了微光。 “槐,”陆乔乔扬声问,“你到底想要……” 做什么? 这句话她没能说完。 “审神者,”浮在半空的青年口中也滑下了鲜血,显然他此刻也极不好受,但他却扬起了笑容,“时之京一共有五个净之神社,正是这些神社,将自然灵束缚在摄政司内,而最后一个神社,就藏在摄政司的基座之下。” “直到现在,我也只是知道,它在基座下,却找不到它;不过没有关系了,当基座被彻底的破坏,神社自然也不复存在。” 他的声音在半空中回荡着,犹如雷鸣。 “我等了许久,才终于彻底的‘缚’住了政司,现在……你就好好尝尝,被压扁的滋味吧!” 他举起手,缓缓的向下一压—— 随着他的举动,陆乔乔陡然扑倒在地,她惊异的睁大眼睛,只觉得身体上好似突然压上了千钧的重量! 紧接着,咚! 陆乔乔惊慌的:“一期阁下!” 一期一振犹如被重击了一般,沉重的跪倒在地。 军装青年之后,烛台切光忠、小狐丸、大和守安定;浮在半空的付丧神们,也都纷纷坠落,他们本是能量体,此刻却仿佛拥有了肉体一般。 “主君……”加州清光道,“上面……那个东西,在向下坠落!” 付丧神的话落入了她的耳中,有那么一瞬间,陆乔乔并未理解这究竟是代表了什么。 下一刻,如同烟霾般,巨大的黑影,缓缓的投落在了她的身上。 陆乔乔的耳中炸开了剧烈的鸣声,蓦然扑跪在地! 她好似成了一张薄纸,身躯的每一寸,都被挤在两股巨大的气压之下。 怎么回事? 她心中茫然,想要开口,却感觉眼眶一热。 两道血痕从她的眼角滑下,而后是她的耳朵,同样溢出了细细的血丝。 接着是口鼻。 “主人!” 加州清光呼唤着她,犹如悲泣。 ——我没事。 陆乔乔想要安慰他,开口却只发出了极其微弱的、犹如呢喃般的声音。 她艰难的抬起头,终于看清,那如云霾般的黑影,到底是什么了。 ——是摄政司。 陆乔乔从未见过摄政司的全貌——它实在是太大了一些,不是一府,也远不止一城。 它是一整个宫殿建筑群落,整体的结构呈倒三角。 而现在,这个似乎永远高高悬于时之京云海上的、庞大的建筑群落,似乎发出了哀鸣般,缓缓的、缓缓的……向下坠落! 它坠落的速度极其缓慢,然而每落下一寸,陆乔乔便感觉负担的重量便更重一分。 就连神装的付丧神们,似乎也被压得动弹不得! “审神者啊,”唯有槐,发出了快意的冷笑,“滋味如何?” “摄政司的基座,与摄政司本身,就像两块互相排斥的磁极,依靠斥力将摄政司托举在半空之中。” “现在,夹在两股力场之间的你们,就算是能量体,也逃不过被压扁的宿命。” 陆乔乔艰难的道:“可是、你……自己,不也会……被压扁吗。” “你明明……在,吐血,”陆乔乔道,“就算能够吸取生命力恢复,难道你也没有了痛觉吗?” “……只是区区肉体的疼痛而已,”槐牵动嘴角,露出一个笑容,“尝试过灵魂被灼烧的滋味,这又算得了什么?我说过了吧,为了我的伟愿,冒险也无所谓!” ——灵魂被灼烧的滋味吗? “主人!”加州清光艰难的道,“很痛苦吗!” “这样下去不行。”大和守安定将刀插入地面。 “姬君,”一直沉默着的一期一振,郑重的道,“打开——‘本丸’吧。” 陆乔乔的身后,一点幽幽的黑色火焰,从她的影子里悄然升起。少女的影子如同流水一般的晃动着,在无人注意的时候,竟然已经扩散开来,犹如一口黑色的潭。 “对啊,”加州清光露出了惊喜的神色,“主人可以进入那个地方……那里可是连我们也无法抵达的、绝对安全的场所!” “正是如此,”一期一振扬起笑容,“姬君,剩下的事情就由我等……” 陆乔乔却摇摇头,打断了他的话。 这般简单的动作,她做起来却好似分外的艰难。 “一期、阁下,”她抬起头,注视着军装的蓝发青年,即便如此,也还是露出了微笑,“您、真是……太,狡猾了。” “要、让我……”她的口中,不断的淌下鲜血,细小的血丝,从她的眼角、耳中……不断的滑落,“独自、逃,走……吗?” “怎么会!”一期一振道,“我等都是神装降临此地,只是能量体而已。” “所以说……咳,”陆乔乔轻喘着,“一期阁下,很狡猾啊,您明明……也曾经是时之政府、麾下的刀,应该也知道的。” “摄政司,是、整个……时之京的核心,”陆乔乔慢慢的回忆着,神羽灌输到她脑海之中的信息,“一旦它坠落,时之京也会随之坠落……这个时空,本来就是处于夹缝之中,一切都会毁灭,不复存在。” “所以主人你干嘛管时之京的死活啊。”加州清光急切的道。 “因为……” 少女微笑着,看起来却好似要哭了一般: “——你们,都在……时之京里面啊。” 是会随着这个时空,一并灰飞烟灭的啊。 “就、在……这里,”陆乔乔的身躯颤抖,一滴血顺着她的下巴,落入黑暗之中,“就在、这个,断幕的外面。” “还有……” 神羽大人、雨村先生; 小草……小灯笼…… 都在这里 “真好,”她长舒一口气,犹如庆幸,“这、一次,我的记忆力……” “没有,变差……还记得神羽大人,灌输到我脑海中的信息。” 她对一期一振眨眨眼睛,狡猾的:“所以……咳咳咳,我、识破您了哦。一期阁下。” 一只手伸过来,虚虚的握住了她的手指。 陆乔乔一愣:“三日月先生……” 绝美的付丧神静静的凝视着她,纵然他的手穿过了陆乔乔的躯体,但却依然蜷缩起手掌,做出‘握住’的姿势。 “三日月先生,”陆乔乔面对着他的时候,总是不自觉的感觉到心虚,“您、您也要,劝说我、离开吗?” 三日月宗近只是微微一笑。 “啊,没有哦。” “三日月殿!” “哈哈哈,稍稍说了有些严肃的话呢,”他如往常那样笑起来,用另一只手,‘抚摸’着少女的发丝,“有形的事物终究会毁坏,在契约的时候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我是三日月宗近,从此以后,属于您了。” “所以,就算是冥府,”他的声音温柔如月色,“也会追随您而去。” “说起来……既然大家都在一起,就算是到了地狱,也可以组建新的本丸嘛,这次就由我来担任鹤丸殿的角色吧,很早就想试一次了呢,主君的近侍。哈哈哈。” “诶,我的近侍、是鹤丸君吗?” “啊啊,真是受够了,这个老爷爷在说什么啊,看看气氛啊!” “……若是与主人相伴,去往地狱也可。稻荷神御前也会理解小狐的选择。” “谁要关心狐狸的想法!” “地狱的话……也会有新奇的食材吧。” “居然都开始思考食材了啊光忠。” 一期一振面色惊讶,听着同伴们在重压之下,若无其事一般的交谈着。他看向陆乔乔,顿时心中一痛。 少女的脸色如纸一般惨白,她不是付丧神,也不是神装的能量体,肉体脆弱,在这重压之下,承受着最大的痛苦。 因为重压,她的七窍之中,渗出了细细的血丝,鲜血沾染了她的面容,而此时此刻,他就连伸手为她擦拭,也做不到。 付丧神的手指如同幻影,穿过了少女的发丝,虚虚的‘抚摸’着她的脸颊。 “姬君……”一期一振的声音中藏着如暗流般的复杂情感,“若您真的离去,一期一振……” 自当灵魂相随。 “哼,”半空中传来一声冷笑,槐冷眼瞧着,“遗言终于说完了吗?” “在这个断幕之中,还想着逃走……太天真了,不过既然已经认清现实,乖乖等死,也算有些明智。” “等死?”陆乔乔声音微弱,却坚定的,“……才,不会呢。” “你能有什么办呢?”槐嗤笑。 才刚说完,他便看到,原本被压着动弹不得、伏跪在地的少女,颤巍巍的……曲起了膝盖。 只是这一个简单的动作,她口中滑落的血丝便更多了。 紧接着,如海潮般庞大的灵力,从她的身上涌出。 并不汹涌,却浩浩汤汤,如漩涡般上升,直触摄政司的建筑群落,如同一只无心的手,将被槐‘缚’住向下压的庞然大物,稍稍向上……托举了一点。 “既然……你要它坠下,”陆乔乔的呼吸如同蛛丝一般,细弱不可闻,声音却清晰的:“那、我就……举起好了。” “何等愚蠢!”槐几乎狂怒,“想凭借灵力便跟我斗争吗?就算你灵力强大,但这世间,胜过你的强者不知凡几!” 他用力的压下手,刚刚才被稍稍抬起的摄政司,重新坠下! 陆乔乔的口中蓦然喷涌出鲜血! 双膝也砰!跪倒在地,破碎的刀剑残骸,瞬间便刺穿了她的肌肤。 “主人!”加州清光眼中泪光涌动,就算是能量体,也几乎要落下泪来。 “看到了吗,审神者,你在白费力气,”槐冷冷的道,“灵力强大又能如何,不会任何的术,灵力也仅是灵力罢了!” “你辛苦挣扎,也只会让你死得更加痛苦——难道你也不知道疼痛吗?” “……知道的。” 怎么会不知道的。 ——灵魂被灼烧的痛苦。 日日夜夜,被业火灼烧着,不知道度过了多少时光。 “……不过,”陆乔乔轻声道:“……我却还是,很怕痛的。” “然而——” “比起输在你的手中,让大家都死去,这份痛苦……” 还可以忍受。 灵力如巨浪般涌动!槐控制着‘术’的手,五个手指,指甲犹如被劈裂了一般,这是术的反噬作用。 “唔——”他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从牙缝之间挤出几个字,“审神者……” “你这个该死的——” “……唉。” 一声叹息,轻飘飘的落下:“为父看不过了呐。” 陆乔乔一怔。 随后,星星点点的光芒,在万千刀剑的残骸之中升起,犹如星河一般。 在这星河之中,穿着黑红狩衣的少年,赤足踩着光点,从虚影之中出现。无声无息的现身了。 “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了吗……到吾的身边来。” “明明也答应了吾,给了吾那般甜美的回应呢。” 他那如燕羽般的发尾,在风中微拂,衣袖舒展开来,遮蔽了陆乔乔的视线。 “那、那是……”加州清光似有所感,惊讶而又不敢置信的看着他的身影。 不止是他,这断幕之中,所有的目光,全都落在了少年的身上。 看着他轻盈的落下,踩着满地的刀剑残骸。却悠然如踏花而行。 “这幅模样,吾可是会心痛的。” 他纤细的身躯,在让吉光所做唯一太刀、天下五剑等,都不得不伏跪在地的重压之下,依然挺立。 仿佛肩上的重量,只是微不足道的尘埃。 他便这般含笑走来,伸手在陆乔乔的鼻尖刮了一下:“不过这次就先原谅你好了。” “健忘的……小骗子~” 第85章 微光 冰凉的指尖划过了她的鼻尖。 陆乔乔眨眨眼睛, 她有些茫然的看着站在面前的少年, 过了数秒, 才嗫嚅着:“小、乌丸……大人?” “嗯。”少年轻快的回应,“吾在这里。” “小乌丸?”加州清光的身躯因为情绪的激动而略微不稳定, “那个小乌丸?传说中的……比三日月还要更加古老的刀, 那个八咫鸦的化身, 天下武士刀之父?” “呵~” 付丧神的唇间逸出轻笑,明明是少年的面貌, 目光却有种微妙的‘慈爱’, 他注视着加州清光, 漫不经心的:“正是为父。” “……你、你还真的自称为父啊!” “无妨, 似你这般年纪的付丧神。称呼吾高祖也是可以的。” 他的姿态太过闲适,仿佛正身处于一个午后,端着茶杯,与他口中的‘后辈’们闲聊。 “哼,”冷眼旁观了片刻, 槐发出冷笑,“还是真悠闲啊。” “传说中的天下武士刀之父吗, 是我疏忽了, 没想到打破了术匣,却放出了你。” “但你以为,仅凭你,就能扭转局势吗?” “白费功夫,”他冷冷的道, “不过是会被一并碾碎罢了。” 他的冷笑在半空中回荡着,一期一振心中一黯。 没错,就算是小乌丸,又有什么办法呢?虽然是比三日月宗近更为古老的名刀,但力量上也不会超过他们太多。 光凭他一个,根本无法杀死槐。 少年面貌的付丧神却似乎根本不为所动,唇边依旧是那似笑非笑的表情,似乎槐的讥讽没有在他心中落下一丝痕迹。 他只是略略垂眸,凝视着陆乔乔,缓缓的伸手,指尖触上了她的脸颊。 “这般狼狈……”少年仿佛在轻叹,“所以此刻,吾才狠不下心斥责你啊。” “小、乌丸大人……” “嘘。”他竖起一根手指,做出噤声的举动,抚摸着陆乔乔脸颊的指尖,轻轻的按在她的嘴角。 一滴血珠从少女的唇角滑落,被付丧神接住。 “‘吾的身边’——即是匣中,”他张开口,微笑着,用舌尖勾去了指尖上那颗盈盈滚动的血珠,“吾在那匣中等了许久,你却忘记了约定,吾便只好主动一些了。” 他吞下了陆乔乔的血。 这个瞬间,灼热的神力迅速的涌入了少女的体内,陆乔乔的表情一松,顿时感觉身上的压力,似乎轻了一些。 “啊……虽然还需要再让你吞下吾的血,但此刻,并不完整的契约也足以了,”少年般的付丧神轻笑着说,伸手按住了陆乔乔的眉心,“等到此间事了,再让你尽情品尝,吾甘美之血。” 从陆乔乔身体里散逸出来的灵力,自然地分出了一股,围绕在少女身边的付丧神们,眼睁睁的看着小乌丸摸脸、吞血珠、订下了……一半血契。 “小乌丸殿,”一期一振开口,“这个时候与姬君契约……您想要做什么?” “自然是为了引导你们这群不上进的后辈呀。”小乌丸轻笑,他似乎很是感慨的摇头,一幅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那么……你等愿意,为主君奉上一切吗?” “什么啊,”加州清光抵着越来越强大的压力开口,“就算你是天下武士刀之父好了,也不能质疑我对主人爱!” “小狐愿意为主人献上一切。” “主人是冲田君之后第二个我发誓要守护的存在。” “这些家伙可是连厨房都能炸了的……没有我照顾的话,实在不放心啊。” 小乌丸略略勾起唇角:“这态度,为父甚是满意。” 一边说着,他伸出手,食指与中指并拢,笔直的——戳在陆乔乔的额头上。 他的指尖触碰到肌肤的刹那,陆乔乔感觉脑海之中仿佛被灌注了大量的信息,她眼前的景物似乎出现了虚影一般,小乌丸落入耳中的声音,犹如蒙上了一层雾气: “那么,抱着这样的决心,成为她的力量吧。” 她感觉到身体骤然一轻,四肢百骸,都仿佛浸入了温暖的水流之中。 围绕在她身边的付丧神,似乎同时一怔。 紧接着,神装的加州清光,犹如雾化一般,蓬然散开,如同一层薄纱,笼罩在了陆乔乔的身上。 “小乌丸大人!”陆乔乔惊讶的开口,她甚至连声音也响亮了一些:“这是……” “嗯,”少年的声音听起来如同春日的轻风,“以身为鞘,降神附身……啊,虽然与附神之术很是相似,但却是吾亲手施展的、真正的降神之术哦。” 传说中唯有真正的神官们,才能施展的,让出云之国的神明们,降临附身的神术。 陆乔乔的眼前炸开了炫目的白光,神装的付丧神们,一个接着一个,化为光点,融入了她的躯体。 “主君。”她的眼前,落下一片深蓝。 三日月宗近张开双臂,轻轻的抱住了少女。 “哈哈,没想到有一天,会依凭到您的身上。” “不过,”他温柔的道,“若是您的话,将我的力量全都吞噬,也是可以的呢……哈哈哈。” 话音未落,黑红相间的衣袖划过,小乌丸伸出手,宛如‘推’着三日月宗近一般,将付丧神,毫不犹豫的‘推’进了陆乔乔的身躯。 “在说什么呢,这可是吾亲手施展的术,岂是那般会夺取神力的能够相比的呐。” 一边说着,他抬起手,头也未曾回,徒手接住了一杆被抛掷来的长枪。 “哦,是御手杆啊……因为吾乃刀之先祖,于是选择了长枪作为武器吗?”他转过身,注视着半空中的槐,语气轻嘲,“能够在操控着摄政司的同时,有余力做出攻击,确实有些几分能力。” 半空之中,槐的眼中似乎能射出刀子,他的衣襟上洒满鲜血,一开口,血沫便顺着他的嘴角滑落:“小乌丸,你以为让这些付丧神依凭到她的身上,便能与我抗衡了吗?” “别忘了,我身上可是凝聚了数百位付丧神的神力,”槐高声道,“就算她的刀剑愿意压榨自己全部的力量,也远不是我的对手。” 少年一般的付丧神,只是轻笑着。犹如在嘲讽一般: “哦?” 从他出现开始,便一直浮动的光点——那从万千刀剑的残骸之上,缓缓浮起的灵光,凝聚着、飞旋着,聚拢到了陆乔乔的身边。 陆乔乔呢喃着:“这是……” “嗯,”小乌丸轻声道,“如你所想,这便是术匣中被吞噬的刀剑,残存的神力。” “太愚蠢了!”槐不可置信,“这可是怀抱怨恨死去的刀剑付丧神!与暗堕无异,想以躯体容纳没有契约的暗堕残魂?” “别把她与你相提并论啊。”小乌丸轻嘲,他对陆乔乔伸出手,语气又转为温和,“能站起来吗?” 陆乔乔抬起手,用力的握住了少年的手掌。 “嗯!” 她站了起来。 槐的身躯好似经受了重创!他的手指蓦然发出了折断的脆响。 一直在向下坠落的摄政司,好似被什么东西托住了一般,猛然停下了下坠的趋势。 “可恨的付丧神!”他发出了诅咒般的痛苦低喃,身躯蓦然下落,砰,一声轻响,青年落到了地面上。 他挥手甩掉了指尖上的血,掌中神力涌动,仿佛无穷无尽的力量,从他的身体里喷涌而出。 “计划落空,要做最后一搏了吗?也罢,是时候结束这一切了。”小乌丸轻盈的跃起,落到了陆乔乔的身边。 他的身高比起陆乔乔,要矮一些,但并不妨碍,他从少女的背后伸出手,一手环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托起了她的手腕。 “会握刀吗?” 陆乔乔点点头:“会、会的!” “那便好,”付丧神轻笑着,“那么,放轻松,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我吧。” 陆乔乔的手中,一柄锋利的太刀,随着少年的话语,凝聚成型,正是小乌丸的本体! 与此同时,少年般的付丧神,逐渐的淡去。 “去吧,”陆乔乔听见耳边他的声音,略带着些笑意,“吾之锋利,将会为你带来胜利。” 陆乔乔抬起头,她的耳中,听见了槐怒吼着的声音。 青年的身体仿佛成了一个被神力包裹的茧,朝着她冲来。 时间似乎变得格外的缓慢。 陆乔乔看着槐踏步、奔跑,举起手,掌中神力涌动,凝结成刀剑的形态。 那是一振打刀,锋利的刀身,鲜红的刀柄。 陆乔乔看着青年冲过来,内心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 这个人,杀了千枫,又伪装成千枫的模样,吞噬了她本丸的刀剑。 暗改了术匣,将受伤的付丧神关进黑暗,夺取他们的生命力。 洒落在这基座下的刀剑残骸,都是曾死于他手中的付丧神。 她握紧了手中的小乌丸。 在槐冲过来时,几乎同时的,她与青年一并,挥起了手中的刀。 有巨大的声响,犹如雷鸣,震颤着,在这黑暗之中咆哮。 两股力量碰撞到了一起,掀起犹如风暴般的狂澜,刀剑的残片在这波涛之中如纸屑,被撕裂、碾碎。 而后一切声响俱止。 陆乔乔的视线之中,充盈着飞旋的光点,她睁着眼眸,一眨不眨。渐渐的,炫目的光散去,她终于看清了眼前的情景。 槐站在她的身前,他高举手,手中的打刀锋芒闪烁。 但却不知为何,未曾落下。 小乌丸切没入了青年的胸口,鲜血顺着刀刃淌下,这一次,不会再有术匣,为他提供修复伤口的‘生命力’了。 哐当,他手中高举着的打刀,摔落在地,碎散成万千光点。 槐的唇蠕动着:“压切、长谷部……你……居然……” “……” 陆乔乔抬起头,诧异的看着他,灵力卷起的清风,吹开了青年的发丝,光点如雪一般,纷纷扬扬的扑在了槐的脸上。 在槐那张被烧得面目全非的脸上,她看到了一双紫色的眼眸。 ——这不是槐的眼睛。 有谁在这个躯壳之内,温柔的、熟悉的……凝视着她。 “你、你是?”陆乔乔发出了如梦一般的呓语。她还未说完,槐眼眸之中的紫色,缓慢的淡去,他的身躯,犹如被抽去了骨架,无力的软到。 与此同时,一个断断续续的记忆片段,犹如潮水一般,涌入了她的脑海。 …… ………… ‘真的可以吗?这样……’ 彻骨的寒冷之中,烛台切的声音,略带担忧的响起了。 接着是那个声音——温柔的,元气满满的:‘我技术很好的,不会被发觉的!’ 随后,细细的灵力,如温暖的涓流,涌入了他的身体。 ……是谁呢? 这般温暖。 他微微睁开眼眸,模糊的视线之中,他看到了一名少女。 她似乎淋了雨,发丝上滴落着水珠,正侧头与他的同伴说话,不知谈到了什么,她忽然微笑起来。 如春樱骤放。 ——“啊!” 陆乔乔好似惊醒一般,惊讶的看着“视线”之中,自己的脸。 她眨眨眼睛,茫然的环顾四周,周围是一片纯然的漆黑。紧接着,眼前的景象又如走马灯一般飞速旋转起来,无数细碎的画面渐次闪过。 这种情况,她也曾遇到……在鹤丸国永的记忆碎片里。 显然,这一次,她所看见的,亦是一名付丧神的记忆。 下雨的天、受伤的付丧神。以及她自己的脸…… 陆乔乔用手按住额头,这个场面……她也想起来了。 那应该是在厚樫山,初次遇到烛台切光忠等人的时,那时,她还未曾与付丧神们缔结契约,初见的的时候,便是他们狼狈的模样。 在那群付丧神之中,受伤最重的一个……他的名字,与槐最后吐出的,重叠在了一切: 压切长谷部。 第86章 落英 刀剑无法选择主人。 无论是曾经为他犬压切’之名, 却又转手送给了连直臣也算不上的人。 ——还是现在这位, 赋予了他人身, 让他以付丧神的姿态重新降临世间的人。 “我,名为压切长谷部, 只要是主的命令, 无论什么都会为您完成。” 当他说出这句话, 他看到此次的主人——将他召唤至现世的审神者,暗淡的眼眸微微的一亮。 “什么都会为我做吗?” 但很快的, 他眼眸中的光又黯淡了下来。 “啊……虽然如此, 却并不是此刻我最需要的大太刀啊。身为打刀的你, 即便忠心, 也无法扭转局势啊。” 他的心中,便好似被冻结了一般。 ……这一次也是一样吗? “我会努力,主,”他沉下了语气,犹如宣誓, “无论是火烧寺庙,手刃家臣, 都会为您去完成。” …… ………… 陆乔乔悬在记忆片段之外, 看着名为压切长谷部的付丧神。纵横于战场,他的刀光,锋利无匹,似乎连光与影都能斩断。 熟悉的面容常在他身边。 大和守安定、鲶尾藤四郎、烛台切光忠…… 这是壬71号本丸。 不会有错了。 她在黑暗中沉浮着,记忆的碎片, 在她的眼前展开,那紫眸的青年背过了身,这一次,出现在她视线里的,是鬼道那特有的、昏昧的光线。 她的耳边,听见了低低的喘息。 压切长谷部步履略微踉跄,在鬼道上奔跑着。 他的模样很是狼狈,汗水湿濡了他的发丝,粘连在他的脸颊上,突然之间,他似乎绊到了什么,蓦然伏跪在地。 喀—— 他悬在腰间的打刀磕碰在石块上,隔着刀鞘,将那块石头撞碎了。 “……” 陆乔乔有些惊讶,她看着那块被碾碎的石头,又看着青年若无其事的起身,似乎只是一件寻常之事。毫不在意,继续迈开了步伐。 ——的确是很锋利的刀啊。压切长谷部。 她的脑海之中,模模糊糊的浮现了明石国行的声音: ‘那个家伙……非要追着我,为了甩开他,费了不少功夫。’ 那时,追逐着明石国行的人,就是压切长谷部吗? 打刀青年似乎不知疲倦一般,终于,他踩到了突出地面,早已枯死的树根,重重跌到在地。 “不行啊,”压切长谷部轻喘着,自言自语,“不能在这里停下……本丸……没有了契约的指引,无法返回……” “只有那家伙,明石国行,他的契约还未被抹掉,要赶快找到他……返回本丸才行。” 他重新站了起来。 鬼道的景色一成不变,昏昧的光线模糊了时间。压切长谷部便在这条似乎永远没有尽头的道路上,徘徊着、奔跑着。 直到付丧神的身躯,无法压榨出任何一丝力气,他终于倒下。 连绵的阴雨从天而降,鬼道降下了雾雨,雾气翻涌着,很快将他的身躯淹没。 “哦?” 那个声音,便是在此刻响起的。 陆乔乔惊讶的抬头,地上的紫眸青年,也转头看去。从雾气之中,戴着虚面的青年,披着羽织走来了。 ——是槐! 陆乔乔掩住唇,看着槐走到了压切长谷部的身边,虚面传来他的声音:“……流浪的付丧神吗?” “这个虚面……您是,六部的大人吗。”压切长谷部显然也是认识六部之人所独有的标识,他艰难的坐起身来,“我曾是壬71号本丸的压切长谷部,可否拜托您,指引我返回本丸?” 于是槐的脚步便停了下来。 “啊……壬71号本丸吗?”他发出了意味深长的感叹,“但是你却并没有契约呢。” “审神者抹掉了我的契约,”紫眸青年开口,表情并没有多少变化,“……我并非是,怀着反逆之心。” 他垂下眼眸:“只是,在别离之前,想要最后一次,拜别将此身,召唤于世间的审神者。” 他朝戴着虚面的男子看去,神情中满是恳求:“以长谷部之名,请您相信我。” 雾气簌簌。槐凝视着付丧神,沉默不语。 良久,他突然开口:“你身上的灵力……并不是壬71号本丸审神者的吧?” 陆乔乔看到紫眸青年微微的一怔。 他几乎是无意识的抬起了手,轻轻的按在了胸口。 “唔,很纯粹的灵力呢,如水一般清澈,应该是……”虚面青年低低地,宛如絮语,暗藏着难以言喻的贪婪,“是非常强大的审神者吧,那位审神者,帮助了你?” “不!” 而后,她听见压切长谷部,仿佛想要掩饰什么一般,微微别开了眼眸,却断然的说道:“我并没有遇到……您所形容的审神者。” 他否认了。 虽然掩饰的技巧异常拙劣。 ……因为见过她的本丸与暗堕的刀剑之后,想要替她在六部之人的面前,掩饰她的存在吗? 陆乔乔听见槐发出一声遗憾的感叹:“……您不愿意承认吗。” “……” 紫眸青年沉默不语。 “刚才,您似乎提起,您是壬71号本丸的付丧神?” 槐的虚面之下,传来了轻轻的笑声。 “您恐怕还不知道吧,壬71号本丸的审神者,前几天刚被拘留了。” “拘留?!” “嗯,”虚面青年点点头,“他似乎是想要退职,不过狱部对他发出了指控……他交代了自己在战场上抛弃了付丧神,还曾多次令刀剑碎刀。” “因为这些缘故,虽然退职申请得以批准,但退职后,要被抹去记忆,待遇按照比例削减,并且要抽取出灵力,作为壬71号本丸过渡时期使用。” 槐注视着长谷部,语气轻缓地:“壬71号审神者的精神状态极差,似乎遭受过重创,若是此刻被强制抽出灵力,也许会造成疯癫的后果。” “……怎么会这样。” 压切长谷部露出了吃惊的神色,不过他并未犹豫太久,便开口道:“您告诉我这些,是想要说明什么呢?” “长谷部君,”槐轻笑着,“我对您身上的灵力来源十分好奇……若您愿意留在我身边,并不需要与我定下契约,只需替我做些杂活,作为交换,我可以代替壬71号审神者,抽取足够过渡的灵力。” “只是些许灵力罢了,”他轻描淡写的道,“对我而言并不算得了什么。” 陆乔乔听着他们的交谈,从她的角度,可以看到槐的手,不断的握紧、松开。 她想起净之结界之中,槐对她所说的那些话: ‘果然……你的灵力。’ ‘本以为还要再过一段时间……慢慢的撬开那个家伙的嘴……’ 她睁大眼睛,看着槐对着付丧神伸出手,紫眸青年犹豫了片刻,便坚定了神色。 “……即便是那位审神者,若是落得疯癫的下场,也是我所不愿意见到的。” “虽然不知道您将我留在身边的目的为何,但我会努力回报,您对审神者的帮助。” 他答应了槐的条件。 紫眸青年的身影好似融化了一般,再度出现时,他戴上了虚面,穿上了黑色的羽织,将一切有关‘压切长谷部’的特征全都抹去,沉默的跟随在槐的身边。 这幅熟悉的模样,顿时便勾起了陆乔乔的回忆。 ——原来是他吗? 她的目光,追随着付丧神,看着他穿着黑色羽织,在夜色之中飞跃,似乎要融于黑暗。最终,他落在一片森林之中。 透过树木的缝隙,看着前方的残垣断壁。 他的眼眸,映照着残垣之中的人影:髭切、药研藤四郎、鹤丸国永……以及她自己。 付丧神长久的注视着她。紫色的眼眸之中,倒映着她小小的身影。 这是鬼域……甲19号本丸,千枫的本丸破开了幻术,从鬼道回归了原本的时线。 那个时候,来到了这里的、所谓‘政府的付丧神’,原来便是他吗? ‘那边的人,还要躲到什么时候呢?’ ‘啧……这幅模样,是六部的人吗?’ 虚面遮掩了他所有的表情,打刀在他的手中挥动着,抵挡着髭切不断的攻击,很快,他收起攻势,隐入了林中。 等到天光夕下,压切长谷部分开树木,重新走到了甲19号本丸的遗迹。 一轮弯月悬于天边,暮色却还未彻底沉没,两种截然不同的光晕,交织着,洒落在他的肩上,陆乔乔听见付丧神极轻的叹了口气,伸手摘下了脸上的虚面。 他将虚面掩入了袖中,另一只手拔出了腰间的刀,锋利的刀刃挥舞着,很快便将鹤丸国永等人留下的刀痕砍掉。覆盖上他的刀痕。 做完这一切,他重新收刀归鞘。 “长谷部君,”一个声音悠悠的,从他身后传来,槐披着同样的黑色羽织,分开了树影,“您在这里啊。” 压切长谷部的手指微动,他将掩在袖中的虚面拿出,重新覆在了脸上,这才转身:“大人。” “哦……似乎进行了一场战斗呢。发生了什么吗?” 陆乔乔听见付丧神的头颅低了下去,沉稳的声音毫无起伏:“并没有。” 他最后回眸了一眼,便随着虚面青年,一起离开了。 虚面后的紫色眼眸,映着渐渐沉没的天光,犹如蒙着雾气的宝石。 陆乔乔终于想起来,究竟是在何时,见到那双眼眸了。 她在摄政司的羽台上见过,那时他站在雨村的身边,与她擦肩而过。 也在黑暗的术匣里见过。 那温柔的,托举起她的手,将她扶起来的人。 ——是压切长谷部啊。 ‘像我这样的……怎么配得上您的赞许。’ ‘不,您不必谢我。’ “你愿意前往琼城吗?” 在记忆的碎片之中,那片黑暗里,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发出了询问。 而后,便是曾经听过的: ‘啊……那是不行的呢。’ 他说着拒绝的话,声音却那样的轻,那么的温柔:‘我不能成为您的刀’。 ——因为还有未曾做完的事情啊。 在陆乔乔看不到的地方,他的手按在墙壁上,黑暗之中,细微的神力从他的指尖,源源不断的涌出,制造出了一方彻底隔绝了探查的空间。 用他的气息,将少女的灵光,牢牢的遮蔽住。 ‘您会有更多优秀的刀。’他用细不可闻的声音,轻轻的说。 他的嘴角似乎勾起一个浅浅的笑容:‘现在想来,那个梦境一样的雨夜,并不是我的幻觉。那时涌入身体的温暖灵力,与现在所感受到的……一模一样。’ …… ………… “喂。” 有谁在轻轻的呼唤着她。 陆乔乔倏然睁开眼眸,她眼前的黑暗已经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炫目的白。 已经从记忆碎片里出来了吗? 她有些茫然,随后便感觉到,发丝被谁轻轻的抚摸着。 “快回神啦。”有轻快的声音这样说道。 陆乔乔抬起头,便看到一名少年,正盘腿坐在她的身前。 他穿着狩衣,头上戴着天狗的小乌帽,两颗毛茸茸的球缀在身前,笑眯眯的托腮,红色的瞳清澈如宝石。 “啊,”他发出了惊喜的笑声,“你终于醒来啦。” 陆乔乔有些怔然:“您、您是……?” “不记得我了吗?”少年顿时便露出了些许伤心的表情,“我们明明不久前才见过呢,在阁楼里。一起愉快的谈论了关于主人的事情。” 少年、阁楼…… 陆乔乔蓦然睁大眼睛:“您就是那个,在鬼域里,指引着我躲开三日月殿追踪的人吗?” “终于想起来啦,”少年发出了欢呼,“对不起啊,那个时候,三日月那家伙对你做了很过分的事情呢。” “哟西、呦西,”他伸出手,犹如安抚一般,抚摸着少女的发丝,“不怕不怕了。我已经替你狠狠的教训过他了哦。” “不不,”陆乔乔连忙摇头,“我、我还未曾向您道谢,而且,三日月殿也并没有真正的伤害我……” “我、我也还不知道您的名字……” “哈哈,”少年快乐的笑了起来,“才没有呢。” “是我们要感谢你哦。”他从地上起身,低头凝视着陆乔乔,温和的道,“是你努力的找到了真相呢,坏人也被打倒啦,我和三日月,也终于能够安心离开了。” “至于我的名字,等你锻到了其他的‘我’的时候,一定就会知道啦。” “您要走了吗?”陆乔乔连忙站起身,有些茫然,“您要去哪里?” 她不由自主的朝着少年的方向迈出一步,便看到他轻轻的微笑着,伸手在她的身上一推:“不行哟。” “那个地方,可不是你能够去的呀。” “离开吧……还有很多人在等待着你呢。刚才还擅自将你从梦境中唤醒……哈哈,没办法嘛,毕竟那位,也已经等待不了太久啦。” 他的身躯,缓慢的浮到了半空,渐渐的淡薄,好似融入了光芒。 在消失的前一刻,他最后伸出手,再一次的,轻轻抚摸着少女的发丝。 “谢谢你,审神者。” 陆乔乔只觉眼前一片白光,她不由自主的眯起了眼睛,而后光芒骤止。 一片淡粉色的落英,从她的眼前飘过。 风温柔的吹拂着她的发丝,如雨一般的花瓣,在风中飞旋着,轻盈的落下。 陆乔乔眨了眨眼睛,又过了片刻,她才察觉到,她似乎是躺在地上,而她的上方,是一株盛放着淡粉色繁花的树木。 这棵树是如此的广阔,枝桠肆意生长着,仿佛能够遮蔽天空。 一只手伸过来,接住了即将飘落在她身上的花瓣。 “您醒了吗。” 熟悉的声音,温柔的询问着她。 这个声音—— 陆乔乔倏然清醒过来,她微微仰头,首先看到的,便是一双紫色的眼眸。 名为压切长谷部的付丧神,端正的坐着,而她正枕着青年的膝盖,躺在他的腿上。 “压、压切君……”陆乔乔发出窘迫的声音,她挣扎着想要起身,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异常微弱,身体也仿佛被掏空了一般,毫无力气。 她不由茫然,便看着青年松开了手指,他掌心接住的那片花瓣,随风飞旋,而后他伸出双臂,扶住了少女的肩膀,温柔的将她扶了起来。 “请原谅,”他举动轻柔,让陆乔乔靠在了那棵巨大的树木上,“刚才看您睡得香甜,便擅自让您靠在了我的身上。” “压切君……” 陆乔乔的心中,堆积了无数的疑问,迫不及待的想要询问紫眸青年。 “这、这里是?” 压切长谷部抬起头,仰望着头顶如云般无边无际的树冠。 “啊,这里,便是最后一个净之神社。” 他温和的道:“您看,这棵树,便是托起了整个时之京的自然精灵。” 树…… 是自然精灵? 一阵风涌来,花瓣飞旋着,好似下了一场雨,陆乔乔凝视着这壮美的情景,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这般美丽的生灵,被槐用于杀戮的情景。 她想起最后时刻,槐手中握着的、迟迟未曾落下的打刀。 以及那双,透过他的躯壳,凝视着她的紫色眼眸。 “压切君……”她不由开口,“那、那是您吧……” “我从术匣离开之后,已经得知我下落的槐,便将您……” 她得到了一个微笑。 名为压切长谷部的付丧神,唇角微微的弯起,只是勾勒起很浅的弧度而已。 他那紫色的眼眸中,倒映着陆乔乔的身影。 “可以的话,”他抬起手,轻轻拂去了少女发丝上的落花,万千言语,只有一句温柔的:“更希望,您能称呼我为……长谷部。” 付丧神的身影,如这漫天飞旋的落英,倏然散裂,化为万千光点。 消逝不见。 第87章 之后 “……与你们在初中所学的内容相比, 数学的难度提高了很多, 高一又是打基础的时候……” “打开课本第28页, 首先来复习一下昨天讲的题型……” 啪嗒,一颗粉笔头击中了陆乔乔的头。 正托腮望着窗外的少女, 悚然一惊, 蓦然站起身来。 哐当, 她的动作太大,让书桌都摇晃了起来, 于是整个教室的目光都聚集到了她的身上。 陆乔乔的脸色刷得变红:“抱歉……我走神了。” 讲台上的老师是个熟人——开学之前便已经认识了的单继性。青年捏着粉笔头, 有些无奈的叹息:“上课的时候可要认真听讲啊。陆同学。” 叮叮—— 下课的音乐声在窗外回荡, 单继性扔下粉笔:“这节课就到这里, 大家去操场吧,准备做课间操,陆同学留下。” 于是陆乔乔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学生们陆续离开,很快教室便空了下来,单继性走到陆乔乔身前, 随便拖了个椅子坐下,对她招招手:“你也坐下吧。” “别紧张, ”他大叹了口气, “最近身体还好吗?” 陆乔乔连忙点头:“很好!谢谢老师关心。” “不要勉强,你刚开学就大病了一场吧?你家亲戚特意来请假了,假条还写得很别致……”说到这里,青年略微停顿,他努力思索了片刻, 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到底是谁把假条放在他的办公桌上。 倒是对那手漂亮的毛笔字印象深刻……毕竟这年头很少有谁用毛笔写字了,因此虽然有些语句不通,字体奇怪,但单继性选择性的无视了。 他很快便忽略了这个小细节,继续说道:“最近你来上课了,这很好,但听别的任课老师反映,你经常精神恍惚。” “对不……”起 陆乔乔大为窘迫,刚想道歉,便听青年继续说道:“是因为还没好利索吧?” 她有些惊讶的抬起头,便看到她的老师,一脸慈母的光辉,担忧的道:“瞧瞧你,脸色特苍白。” “感觉跟失血过多似的。” “体育课走个路都喘气,一脸虚汗。” “不要强撑啊,”青年摇摇头,“学业重要,但身体更加重要,你们现在还小,不明白健康才是本钱。” 他站起身来:“一会的课间操,你不用去了,学校最近订了牛奶,从今天开始供应,一会你去拿一瓶,再特批你多拿个鸡蛋。” 说完他很满意的点点头,好像终于解决了一件大事,便拍拍陆乔乔的肩。 “那我先走了。” 陆乔乔茫然的目送着她的班主任愉快的离去,不由摸了摸脸。 ……她的脸色真的很糟糕吗? 于是在经过走廊的镜子前时,她特意停下来看了一会,左右照了半天,仍旧没发觉。 “真的是很苍白吗……” 陆乔乔自言自语。 “苍白?” 一个声音在她背后响起。随后镜子里多了个模糊的身影。 “哇啊!” 陆乔乔的头发都要被吓得竖立起来了,她倏然转身,待看清来人之后,表情更加惊讶了些:“小乌丸大人?” 红衣黑发的少年手搭在腰间的刀柄上,赤裸的脚微微离地, “小乌丸大人,”陆乔乔捂着胸口,“您吓死我了。” 说完她又慌张的左右四顾:“等等,您怎么会来学校呢?” “这几日不见你来时之京。吾甚是想念,便顺着契约找来。”少年模样的付丧神一脸坦然,“刚才听你说‘苍白’……” 他抬起手,用手背轻轻的滑过少女的脸颊:“确实,汝之肌肤,如雪一般。” “虽则美矣,”他轻声道,“但吾更喜你粉面之色。” “汝身体不适吗?” 陆乔乔只是微微一笑。 “并没有呀……”她轻声道,“您看,我现在好好的站在您的面前呀。” 少年模样的付丧神,目光流转,凝视了她片刻,便转开了话题:“是么……也罢。” 他朝走廊外看去:“这便是汝口中的‘学校’吗?” 一边说着,付丧神轻盈的转身,脚任未沾地,如风一般,从五楼跳了下去。 陆乔乔的心跳都要停止了,她冲到栏杆面前,看着付丧神的衣袖在风中舒展着,宛如燕的羽翼。 教学楼旁便是一棵榕树,古榕,已有三百年历史,气根垂坠如林,少年便落在榕树斜斜伸出的枝桠上,在斑驳的树影间抬起头,微笑着说:“此处风景倒甚是美妙。” 一边说着,他张开双臂:“吾会接住你的,来,跳过来,一并欣赏这美景吧。” 陆乔乔倒是不怀疑付丧神能够接住她,只是榕树另一边的教学楼便是高三理科班的,此时应该是例行小考,不会去参加课间操,教室里一定坐满了人。 “小乌丸大人,”没有办法,她只好尽量压低声音,“请回来吧,被看到就不好了。” 少年露出些许遗憾的神色。 “也罢。”他轻轻挥着衣袖,只是眨眼之间,便又出现在了陆乔乔的身边。 少年悬在半空,伸手揽住了她的腰:“去欣赏另一棵树的美景,也甚是不错。” “什……” 陆乔乔才说了一个字,便感觉到了熟悉的波动。 ——这是时空转换时所特有的失真感。 不会吧……糟糕!牛奶、鸡蛋……不对,是还没有请假啊! 这些念头在她的脑海中奔腾着,陆乔乔张开口,正要拒绝,下一秒,一片淡粉色的落英,飘过了她的眼前。 如雨一般飞旋的花瓣,簌簌的落下。远方的天际线,泛着淡淡的蓝色,天空纯净至极,因为站得高,于是便仿佛站在了天与云之中。 小乌丸松开手:“这里的风景如何?” 陆乔乔环视四周,一片花瓣撞到了她的脸颊上,她仰起头,花瓣便又悄然飘走。 “这里是……”她凝视着仿佛遮蔽天幕的巨大树木,有些怔然,“时之京?” 付丧神带着她,来到了时之京。 她朝脚下看去,在重重花影之间,看到了摄政司的羽台。 一直高悬于天空的摄政司,因为数个净之结界破碎的缘故,已经沉入了地面。一些建筑受到了损坏,陆乔乔能看到式神飞来飞去,正在抢修。 不过也为结界破裂的缘故,从结界的裂口处,伸出了巨大的枝桠。如云一般,装饰着时之京纯净的天空。 陆乔乔伸出手,接住一片飞旋的落花,不久之前的记忆,如潮水一般,朝她纷纷涌来。 沉寂的夜色、坠落的城池,以及…… ‘可以的话,更希望您能称呼我为……长谷部。’ 她的手一颤,花瓣便从指缝之中溜走了。 “这棵树原本没有名字,”小乌丸缓缓道,“不过它与出云国中的万叶樱甚相似,便叫它八重云吧。” “这两个名字差别好大?” “嗤。” 少年好似轻笑了一声。 “那么,”他询问着陆乔乔,“你来取名?” “……我听说,这是一个自然精灵的化身,”陆乔乔注视着飞旋如雨的花瓣,“它存在了这么久,一定不希望随便被取个名字吧。” “嗯。” 少年踩着足以容人并肩而行的巨大枝桠,走到花影繁深处坐下,“甚有道理。” 他对陆乔乔伸出手:“来,到吾身边。” 陆乔乔犹豫了片刻,便挪着步子,小心翼翼在付丧神身边坐下了。 “小乌丸大人,”她轻声问,“您将我带到这里来……是有什么事情,要对我说吗?” “只是想要与你共赏这繁花之美,”付丧神的声音慵懒,“毕竟,等到摄政司的结界修复,便看不见了呢。” 他眼波流转,斜睨着陆乔乔:“汝又为何郁郁不乐,即便这如云重樱,也无法使你开怀。” “没、没有啊……” “汝要在为父面前遮掩情绪吗?”付丧神举起手,轻轻的抬起了少女的下巴,“虽然你羞涩的表情也甚让吾心悦,但更希望你能对吾坦白呢。” 陆乔乔吃惊的:“可是我没有害羞呀?” “……” 她犹豫了一会,有些为难的道:“小乌丸大人,可以换个姿势吗?这样坐着……有些累呢,还是坐正了吧。” 于是她便看到,这名传说中的上古名刀,天下武士刀之父小乌丸,傲娇一般的:“哼……” 陆乔乔差点疑心是自己听错了,她迟疑的看去,便见付丧神倏然收回了手,甚至拢入了袖间,一点也不给她看那原本露在外的皓腕了。 察觉到少女的目光,付丧神斜睨着她,依然是那般自若的风流姿态,但却好似在等待着她说些什么一般。 于是,她便战战兢兢的,犹如汇报工作一般:“小乌丸大人……谢谢您特意来开解我。” 她目光迷蒙,注视着从天际飞旋的落英:“的确是很美的风景呢。” “其实,这几天,我并非是故意不来见您的。”她低下头,轻声说道,“也许是因为以神装的姿态附身的缘故,大家都变成了本体的模样……幸好,有小灯笼帮忙,和我一起,将大家都送回了本丸修养。不然,光凭我一个人,要跑好几趟才能全部搬回去呢。” 说完之后,她偷偷看付丧神,却发现他的脸色好像更不高兴了…… 难道不想听这些吗? “啊……似乎还未跟您说过我的本丸。唔……总之,是有些复杂的。” “摄政司从天空坠落,结界也损毁了,神羽大人刚苏醒便要忙碌许多事情……雨村先生,现在还在修养,小草也在恢复当中。”她轻轻的弯了弯嘴角,“说起来,虽然经历了那么危险的时刻,但好在,一切都开始恢复了。” 只是…… “汝习惯于遮掩伤痛吗?” 陆乔乔听见付丧神轻轻的问。 “诶?”她睁大眼睛,反射性的,“没有呀,我……” 才说了一半,便见那少年般的付丧神,指尖轻轻的按在她的唇上:“虽然只有一半的契约,但吾也是你的刀了呢。” “汝之雪色肤,便是因为失血过多,内伤未愈吧?” 他的手指下移,最后停在了少女的胸前,在她心脏的部位,浅浅的压出一个衣褶:“还有这里……” 他轻轻的道:“这里……记挂着谁之名呢?以至于,让你难以安眠,有忧伤之色。” “我……” 付丧神抬起手:“为父不愿听你撒娇一样的拙劣掩饰呢。” 他站起身来,而后轻轻挥袖,陆乔乔便仿佛被风包裹了一样,不由自主的浮了起来。 被他一把抱住……是公主抱来着。 “诶诶诶——小、小乌丸大人,您要做什么?” 少年勾唇轻笑,低头凝视着陆乔乔:“既然你为此转辗反侧,那吾便带你去见见他好了。” 他刚说完,熟悉的失重之感,便再度袭击了陆乔乔。 短短时间内,她被付丧神抱着,又一次不由主的,转换了时空。 第88章 时光 燥热的风扑面而来, 沸腾的喊声与金属交戈之声响彻天地。风中混合着血与火烧的味道。 陆乔乔紧张的捏着小乌丸的袖子:“小小小乌丸大人, 这这这……” “嗯。”小乌丸安定的回答, “是个山崖吧。” “不是!我不是在问地点,我是说……山崖下面, ”陆乔乔顶着迎面吹来的冷风, 艰难的问, “是战场吗?” 是战场吗?是战场吧! 黑压压的人群分成两拨,喊杀之声震耳欲聋。对冲的两军之阵中, 不时有刀剑的锋芒闪过。 小乌丸松开手, 陆乔乔得以从他的怀里下来, 付丧神往前走了几步, 立于高高的山崖之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底下的战场。 “从古至今,唯有对阵厮杀之时,才是兵器最为闪耀的时刻。” 他张开手,风从他的指缝之间吹过:“……撕裂敌人的身躯, 为主君带来荣耀。这便是刀剑存在的意义。” 陆乔乔有些不敢去看战场的厮杀,她并未出声, 只是安静的站在少年的身后。 逐渐的,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被一道刀光所吸引了。 它是如此的锋芒毕露,与它短兵相接的兵器,几乎全都触之即断。 使用它的人是一名男子,看模样似乎是其中一方的大将, 身先士卒冲在阵营的最前方,似乎是非常的享受着厮杀的乐趣。 他一刀挥下,斩断了军阵之中的旗杆,而后将那柄刀高高举起,刀刃上锋芒流转,似乎能刺破天幕。 而后陆乔乔感觉自己的听觉都被呼喝声淹没,眼看敌方的军旗倒下,男子所率领的队伍,受到了极大的鼓励。士气高涨,如焰升腾。 隔着遥远的距离,陆乔乔却能清楚的看见,男子脸上的笑容。 张狂,得意,又理所当然。 锋芒毕露的刀,与狂气的将领。 “小乌丸大人,”她不由上前一步,“那把刀……” 才说了几个字,她感觉腰间一紧,而后眼前的景物又倏然转换。 重新踏上坚实的地面时,她尚还有些恍惚,耳中听见了窃窃的交谈声。 ‘据说是因为赏识大人,因而特别赐下……’ ‘如此说来,是御物啊。’ 她看到了华美的宫宅,曲折的回廊,身穿狩衣的人,如同供奉那般,捧着铺垫着柔软绒布的刀架,将一振打刀,小心翼翼的摆放了上去。 而后围绕在刀架旁边的人,纷纷发出了感叹之声。 ‘果然是锋利的刀啊。’ ‘定能为黑田家族增辉。’ 摆在刀架上的打刀,任由人声议论。终于有人稍稍让开了位置,于是那流转在刀刃上的锋芒,便映入了陆乔乔的眼中。 她眨眨眼睛,下一秒,时空又骤然改变。 行人如织的江户、武士与和歌共演的幕府…… 海浪高哮的岸边,飞鸥振翅,风雨欲来; 靡靡之音的宫府,剑与长枪厮杀,血染的夜色中,垂枝樱花悄然凋零。 不同的时代景色,在她的眼前,逐一的变迁。 时间的洪流似乎要将她的灵魂也冲散。无声之中,万千种光影浮掠而过,转瞬间便已跨越数百年。 待人世之音,再度传入她的耳中,陆乔乔神情恍惚,好半晌,她才回过神。 “醒了吗。” 有人问她。 “……还未回神呀,”那人似是轻笑,而后有纤细的手指托起了她的下巴,“那便让为父来试试传说中的西洋魔法吧,嗯……应当是用亲吻的没错。” 陆乔乔哪里还醒不过来,她一蹦老高:“我醒了,醒了的!” 她喘着气,捂着胸口摇摇晃晃,定睛看去,少年模样的付丧神,距离她还很有一段距离,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啊,”他发出一声感叹,“看起来很有效果呢,嗯,为父记下了。” ……不,完全不是这样的! 陆乔乔有口难辨,多次时空转换的晕眩感还未彻底散去,她有些难受,忽然感觉额头一凉。 付丧神的手指,轻轻的揉按着她的眉心。 “很难受吗?”少年的的声音如拂过杨柳的轻风。 “还好,”陆乔乔微微一笑,“谢谢您……已经好多了。” “哼,又要在为父面前逞强吗。”付丧神轻道,“也罢,就原谅你这小小的任性吧。” 他一边说着,手上的力道却更轻了一些。 陆乔乔并不太适应被如此对待,但这是来自于小乌丸的好意,于是她也便老老实实的受着,并不敢随意动弹。 只是用余光瞥见了熟悉的建筑,不由问道:“小乌丸大人,这里……又是哪里?” 付丧神停下手,他眯起眼睛,悠悠的说出了陆乔乔始料未及的答案: “自然是——” “博·物·馆。” 博物馆? 陆乔乔睁大眼睛,少年收回了手,她终于得以动弹,于是便赶紧打量起四周,才一抬眼,一抹锋芒,便映入眼帘。 这刀光是如此熟悉,跨越数百年之后,在回旋的时光之中,无数次的从她的眼前掠过。由第一眼起,所烙印下的锋利,在人间的沧海变迁之中,无论是驰骋战场、高居刀架、藏于盒中;始终如此。 不减锋芒。 陆乔乔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 周围十分安静,并没有任何人,现代科技的所特质的灯管,在展台下方,放射着低调的光。 此时应该已近午夜,博物馆早已闭馆,馆内只余下些许脚印的痕迹,能够证明,在这刃打刀的展柜前,曾有那么多的人,慕名而来,只为观看它的真身。 ——跨越时光,呈现于此。 名物,压切长谷部。 “压切长谷部……国宝,南北朝时期所造,刀工长谷部国重,正宗十哲之一……” 陆乔乔不由自主的走到近前,小声念着展柜旁的简略介绍。 “经织田信长之手……啊!” 读到了熟悉的名字,她发出了小小的惊叹,“原来长谷部君,曾经有过这样厉害的主人呀。” 难道就是她最初在战场上所见到的,那位气势如日般煊赫的男子吗。 “……锋利无双,斩茶棚坊主时,一刀压下,连人带柜皆断,因而被织田信长,命名为压切。” “压切长谷部,这个名字,是这样来的呀。” ——‘……更希望您称呼我为长谷部。’ 陆乔乔看着看着,轻轻的笑了起来:“……希望被称为长谷部吗。看起来不太喜欢被取的名字啊。” 突然之间觉得……是有些可爱的抱怨呢。 “……被织田信长赠与黑田如水。” 那么,在那个华宅之中,簇拥着感叹的,便是黑田一族吗? “刀拵:金霰鮫青漆打刀拵,亦为国宝……” 陆乔乔惊叹了:“哇……连刀拵都是国宝呢!” “汝很喜欢他吗?”付丧神轻轻的问。 少年走到了她的身边,与她并肩而立,一同观看着展柜内的打刀。 “只是有些感慨……”陆乔乔低声道,“原来长谷部君,是这样厉害的刀啊。” “若喜欢,你可以召唤出这振‘压切长谷部’的付丧神,”小乌丸用宛如谈论天气如何的平常语气说道,“让他奉你为主,长伴你左右。” 陆乔乔被吓了一跳:“这个,不用的,小乌丸大人。” “哦?”少年略略抬眼,“为何要拒绝?” 他转过身,直视着陆乔乔:“汝这几日,辗转反侧,不正是因为此刀吗。” 少女的眼睛于是便睁得圆溜溜的,仿佛被窥破了心思那般,不好意思的低头。 “您知道了?”她悄声道,“我、我确实有在思考着长谷部君的事情……但是。” 她轻叹一声:“那只是因为……” 因为他的离去而惋惜。 不止是压切长谷部,在那个黑暗的基座之中,从术匣里洒落遍地的刀剑残骸、死在槐手中的千枫,毁灭的甲19号本丸,以及永远也无法回来的、大和守安定他们的同伴…… “若真的将这位压切长谷部君召唤出来,博物馆的国宝就要失窃啦,”她轻轻的笑着,“那么,一定会有人因此而伤心不已吧,在这个时代,再也看不见那振刀的锋芒。” “既然如此,那便返回时之京吧,”小乌丸淡淡道,“在政府的仓库里,压切长谷部堆积如山,择其一召唤,便不会有国宝失窃之忧了。” “诶,是个好主意呢。”陆乔乔学着付丧神一贯的模样,略略的挑眉,而后又笑起来。 笑着笑着,她的笑声渐低:“……谢谢您,小乌丸大人,这般出谋划策。” 不过,那在她的面前,化为万千光点的压切长谷部。 ……却不是其中任何一振。 “有时候会觉得很奇妙……不同的本丸,有着同样的刀剑。”陆乔乔低声道。 “这个问题,说起来也并不复杂,”小乌丸道,“每个本丸,并非处于同一个时间线上。按照你们的理解,便相当于平行的空间吧。” “但我听说,有些本丸中,会有数振相同的刀?” “这便是吾也无法解答的问题了,或许因为时空早已混乱,因此,不仅审神者能够用固定的材料构建出历史中名刀的真身,还能时常在时间的夹缝,不断发现刀剑付丧神的踪迹。” 他平静的道:“况且,即便是这馆内的刀,便真的就是历史之中的那一振吗。” “吾名小乌丸,”他微微勾唇,“传说中,伊势神宫的八咫鸦将吾献于天皇,而后又被赐予平家。” 少年模样的付丧神眼波流转:“在吾的记忆之中,吾亦亲眼目睹了源平之战,本该由吾庇护的平家,武士皆尽战死,妇孺全数跳海的惨烈之景。” “然而……自那之后,吾便不存于世人的眼中,直至天明五年。然而……跨越时光而来,吾真的便是小乌丸,那振天下武士刀之父吗。” “小乌丸大人!”陆乔乔惊讶不已,“您、您当然是……” “……吾可是碎过刀的呐。”他慢悠悠的补上了这句。 “(⊙ ⊙)……啊?” “当然,并不是在汝的时空中,”他转过视线,注视着陆乔乔,“你所熟知的刀剑付丧神,也有并非籍籍无名之辈,但在历史之中,却难觅真身的存在。” “这些连本体都尚未判明的刀剑,竟也能降临于现世,汝又怎堪破这其中之理呢。” “……” 于是陆乔乔老老实实的点头:“是的呢,我想不透……” 她听见付丧神轻笑一声。 “想不透的话,你可愿相信吾?” “愿意!”干脆利落。 “那么,”小乌丸对她伸出手,“握住吾的手。” 陆乔乔依言而行。 “靠近吾一些。” “……这样?” 她刚说完,便听小乌丸喃喃自语:“此地刀多眼杂,却甚是不好。” 陆乔乔满心疑惑,随后便感觉腰上揽了条手臂,接着眼前一花。 熟悉的晕眩感,熟悉的时空转换! 陆乔乔感觉要死了……短短时间内数次转换,她觉得连灵魂都要被揉碎在时空的缝隙了。 “汝的模样,甚是令人心怜啊。”她听见付丧神在她耳边轻笑,接着一只手揉着她的头发,“便让你在吾怀中,暂且安歇片刻吧。” 陆乔乔虽然晕乎乎,但意识还没彻底丧失,很快便发现她倚靠在付丧神怀中,被他抱着,一人一刀宛如贴在一起的两片羽毛,毫无重量一般,悬浮在半空。 而他们脚下,便是——摄政司的术之基座! 刀剑的残骸,依旧铺散在地面上。无声的展露着曾经的惨烈。 “小乌丸大人,这里是……” 陆乔乔不由自主的开口,刚想要询问,便察觉小乌丸抱着她,缓缓落到了地面。 少年模样的付丧神松开手,悠然倒退数步,而后,在陆乔乔的注视之下,他抬起手,解开了狩衣。 陆乔乔其实分不清少年到穿着的,究竟是狩衣还是小直衣,反正不管是哪一种脱起来也都太方便了! 轻轻的一扯,便彻底的松散开来,霎时间少年那纤瘦的腰身、精美的锁骨,以及洁白的肌肤,便都呈现在她的眼前。 他轻轻扯掉手腕处的护甲,微笑着朝她伸出手:“如吾之前所言,待事了,便完成另一半契约。” “来,吾之躯体,任何一处,皆可由你享用。” 第89章 呼唤 少年的身躯纤细, 但腰腹的线条无可挑剔, 衣衫被腰带束着, 只能遗憾的垂落。 他伸出手,做出邀请的姿态, 另一只手按在胸前:“脖颈、肩、锁骨、前胸……抑或是腰, 手指亦可, 尽情选择你所喜爱的部位,吾允许你饱饮吾之鲜血。完成另一半的契约。” 他眯起眼睛, 神情甚是期待的等候着。 半晌, 陆乔乔只是这样:(⊙o⊙)…看着他。 一丝风微微拂过, 付丧神眼波流转, 伸出的手略略低垂了一些。 “汝不喜吾所展露的部分吗?” “那么……” 他按在胸前的手指微动。 陆乔乔宛如天神附体,体能瞬间飙高,在小乌丸的手移到腰带之前,迅猛无比的扑了过去。 噗通。 她冲得太猛,于是踉跄着, 跪倒在地,幸好付丧神特意挑选了一处甚是干净的地方, 才没有让她被这满地的刀剑残骸所划伤。 她的脸就没那么幸运了, 因为惯性的缘故,陆乔乔一头扎入了付丧神的怀抱中。脸颊直接贴在了他的腹部。 陆乔乔大为窘迫:“小乌丸——” 说这句话时,她的脸还扎在付丧神怀抱中,声音听起来便模模糊糊的。 “——大人!” 终于她挣扎着抬起了头,于是口齿也清晰了起来:“请请请请您, 不不不……不要……” 嗯,的确是清晰的卷着舌头。 一只手伸过来,指尖轻点,托起了她的下巴。 少年模样的付丧神居高临下的凝视着她:“汝为何阻止吾?” 转瞬却又轻笑:“这幅模样,是羞于见到吾之躯体吗。” “为父说过了吧,会让你品尝甘美之血……任何一处皆可,”他的眼眸,轻轻的眨了一下,“难不成,你忘记了?” “……没有!” 陆乔乔果断否认,果断得有些可疑,她小声的说:“只是、只是……不需要这样?” 突然脱衣? “会冷的哦……小乌丸大人。” 牙齿的切面不够锋利,咬下去也很疼啊╭(╯^╰)╮ “哼。” 她听见付丧神,极其轻微的说了一句:“……” 陆乔乔没有听清:“小乌丸大人,您说什么?” 小乌丸只是斜睨了她一眼,抬起手,在食指上一咬。 鲜红的血珠瞬间便冒了出来,他略微弯腰,将指尖压在了陆乔乔的唇上。 只是轻轻按一下。稍稍沾染,便松开了手。 付丧神旋身,蝴蝶骨滑动出好看的形状,衣领便倏然拢起。再转身时,便又是那衣袂翩然的少年了。 “……在传说之中,”他伸手将陆乔乔搀起,而后又背过身去,“八咫鸦掌管生死之境,吾被世人视为八咫鸦之化身,也拥有划开生死之境的能力。” “身为吾之主……嗯?”他略略偏头,“汝为何还未行动。” 陆乔乔这才回过神,她小心翼翼的捂住了脸,仿佛偷尝糖果一般,舔掉了嘴唇上沾染的血珠。 入口的瞬间,她感到心脏的部位微微发烫,一道神力,极其强势的,挤入了她的灵魂之中。 “哼……”付丧神的唇角似是勾起,转瞬便又消失。 他背对着陆乔乔,缓缓的抽出了刀。 这是陆乔乔第一次,目睹这位付丧神的刀出鞘。 利刃摩擦着刀鞘,一线刀光斩裂空间,随着刀锋的寸寸离鞘,一道漆黑的裂缝,如拉开的帷幕,自小乌丸的身前张开。 这道裂缝所散发的气息是如此的可怕,陆乔感到自己的骨骼似乎都在因战栗而瑟瑟发抖。 “小、小乌丸,大人……”她弱弱的问,“这、这便是死生之境?” “只是此地一隅的死之境而已,”少年轻嗤,“真正的冥府,可是比这更为凶暴百倍。” 话音落下,他的刀锋,彻底的脱离了鞘。 “去吧,”刀尖离鞘的刹那,付丧神略略回眸,“将你所挂心之人……” 后面的话她没听清。 而后世界骤然改变。 陆乔乔站着没动,她依然还在摄政司的基座内,但小乌丸的身影却凭空消失,周围的景色没有丝毫变化,却仿佛陡然失去了色泽一般。 “小乌丸大人?”她不由开口,左右四顾,刚迈开脚步,便踢到了什么东西。 那是一块刀剑碎裂之后,所遗留的残片。 基座之中,遍地都是这样的残片,但此刻,呈现在陆乔眼中的这块,却微微的发着光。 光如萤火,微不足道。 陆乔乔小心的蹲下,将那块残片拾起。 她端详着这与众不同的残片,良久,少女抬起手,好似苦恼的中年大叔那般,长长的……叹了口气。 “唉……怎么办啊。” 为什么突然之间就变成了这样,明明不久之前她还在校园之中,还被特批可以拿牛奶鸡蛋加餐。 重点不是牛奶,也不是鸡蛋,而是……现在该怎么办! “虽然这几天,确实一直在失眠,但是……”她又长长的叹了口气,揉捏着掌心的刀片。 “但是,我其实,连自己在想什么,都不知道呐,小乌丸大人。” 为什么突然就被送入了……死生之境? 虽然如此,凝视着掌心这块闪烁微光的残片,陆乔乔的心中,却升起了一点点,小小的期待。 ——能在这里,见到那个人吗? “每当我闭上眼睛,在梦里,总会模糊的出现一个身影。” “我想,我应该是怀念他的吧。” “虽然我其实一点也不了解他。” 陆乔乔轻笑。 她坐下来,对着满地的刀剑残片,自言自语着:“直到今天,我才在小乌丸大人的带领下,稍微知道了一点点……原来那位先生,是那么厉害的存在啊。” “仔细想想,虽然差不多算是被救了一命,但……直到最后,也没有好好的交谈过啊。” 连熟识也算不上。 压切长谷部。 这个名字,存在于其他刀剑的口中,在明石国行懒洋洋的叙述,以及烛台切光忠担忧的话语里。 甚至于初次见面,他也是独自躺在一旁。 “如果可以的话……”她低下了声音,凝视着手中发着光的残片,“我只希望……能够亲口说一声谢谢。” “谢谢你,长谷部君。” 啪—— 她手中的残片裂开了。 光点闪烁,倏而高升。 陆乔乔睁大眼眸,有些惊讶,也有期待。看着那光点在半空凝结,而后—— 一个拖着骨状长尾的、犹如异形的东西跳了出来。 “诶?” 陆乔乔蓦然起身,她有些错愕:“怎么会……” 她泪眼汪汪的看着这诡异的异形:“您变成了这样吗,长……” 还没说完,异形的尾骨挥动着,朝她冲了过来。 体能战五渣·陆乔乔,在如此之近的距离里,几乎避无可避,只能干巴巴的举起手,抱住了头。 她听见一声清脆的、利刃出鞘之声。 而后便是刀锋划开空气的声响,凶猛而迅捷。 陆乔乔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个手持打刀的背影。 刀气切开的风,掀起了他衣袍的下摆,金色的绶带在风中翻滚。最前方的,则是那凛然的刀锋,甚至还未完全出鞘。 “虽与你没有什么仇怨,”他平静的说,“但要伤害这位大人却不可以。” 刀光挥落。 异形如沙般消散,散逸的微弱萤光之中,他转过身,一双紫色的眼眸,映着陆乔乔的面容。 “竟然会在此地,”他发出了宛如呢喃的低语,“又遇到了您,我……” 他还没说完,便被陆乔乔猛然扑上来的举动,截停了话语。 “长谷部君!”陆乔乔握住他的手,泪眼汪汪,“哇——真的是你!太好了,您没有变成异形!” “我还以为,刚才那个便是您。” 她擦着眼泪:“因为……小乌丸大人说过,这里是生死之境,能见到我所挂心之人,我看到那块与众不同的残片,便以为……” 少女捉着付丧神的衣袖,哭唧唧的说了半天,半晌,她的声音渐渐的小了下去。 是错觉吗……陆乔乔疑惑的捏捏手指。 总觉得手指下的触感,十分的……僵硬? 她后知后觉的抬起头,便发现付丧神睁大了眼睛,愣愣的看着她。浑身都绷紧了一般。 ——被她冲上来捉住了手腕,毫不客气的哭诉了一通的付丧神,紧张的僵住了。 “……” “哇,”陆乔乔小声惊呼,她连忙松开手,“对不起……我失态了。” 太糟糕了。 其实……跟这位长谷部君是一点也不熟悉的,她居然扯着人家的袖子,说了那么久! 她才要收回手,宛如雕塑的付丧神,骤然回神,闪电一般的牵住了她的手腕。 “不,”他宣誓一般,认真的,将自己的手臂递了过去,“若是您的意愿……多久都可以。” “……请您继续牵着吧。”他说,直到此刻,他才仿佛回过神来,察觉了自己究竟说了些什么。 于是一缕不易察觉的绯色,染上了他的耳尖。 “……(⊙ ⊙)” 陆乔乔感到牵着她的手,传递来轻轻的颤抖——显然,此刻付丧神的心情,比她更为窘迫。 纵然如此,他却依然没有松开。 ……于是陆乔乔便也再度的、小心翼翼的,牵住了他的衣角。 “长谷部君,”她保持着这样奇怪的姿势,小声的道,“您、您好。” “您好。”付丧神一本正经,堪称认真的回应。 陆乔乔其实有非常多的话想要诉说。例如对付丧神的感谢。又有很多的问题,比如他是怎么出现的。 然而当压切长谷部,真正的站在了她的面前。 她发现,她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突然有些感慨呢,刚才还在博物馆之中,目睹了您的真身。”不知不觉的,她宛如交谈一般,诉说起了这短短半日的见闻。 煤灰发色的青年略微歪头,似乎有些不解:“博物馆?” “嗯!您很受欢迎,展柜之前,有好多的脚印。大家都想目睹您的风采呢。” 他似乎有些受宠若惊,但又很快坦然,嘴角微微翘起:“感谢您的称赞。” “还见到了您在战场上驰骋的身姿呢。” “……战场?” 陆乔乔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 “真好啊,这样与您交谈着。”她轻声道,感觉心底慢慢的坚定了。 “长谷部君,”陆乔乔反手握住了青年,恳切的道:“也许我不应该提出这样的要求,但是,能请您再度——” 她还未说完,便感觉手臂传来一股力量,付丧神蓦然揽住了她,神色谨慎,另一只手迅速的按住了刀柄。 “请小心,”他冷静的道,“那些东西,又来了。” 话音刚落,一条粗壮的骨臂,从刀剑的残片中伸出,迅猛无比的撕开空气,朝陆乔乔袭来。 压切长谷部反应极快,几乎是瞬间,便挥刀斩下,刀刃触到骨臂的刹那,便将它一破两截。 “这是?” 骨臂如沙一般风华,付丧神道:“这是刀剑的怨气凝结成的东西,死去的刀魂已散,怨气却还残留着。” “您是活着的生命,在这里太危险了。” 他松开手,对陆乔乔道:“接下来,请您跟在我的身后。” “请安心,”青年认真的道,“必然护送您安全离开。” 他刚说完,便又迅猛的挥出一刀,似要斩裂地面,凛冽的刀气掀开铺在地上的刀剑残片,幽幽磷光从残片下升起。 而后,一只巨大的骨爪,凭空出现,朝付丧神划去! “聚集在一起了吗。”压切长谷部闪身躲开,他挥舞着打刀,动作极为迅速,似乎是在淋漓尽致的享受战斗一般,转瞬间便削掉了骨爪锋利的尖端。 “坚持不住了吗?我的刀刃可是防不住的。” 付丧神高高举起刀:“将你压切……” 还未说完,他突然神色一僵,而后迅猛的转身、回旋。 “大人!”他以极快的速度冲到陆乔乔身边,猛然推开了她,“小心!” 与此同时,埋在刀剑残片下的、另一只骨臂,挟裹着磷光,猛然挥来。 “长谷部君!”陆乔乔担忧的道。 煤灰色的发丝纷纷落下,压切长谷部的脸上,一道伤口,从左眼下方,没入颊边的发丝之中。 付丧神的衣袍也已崩裂,腹部宛如被刀所划开,裂开了一道狭长的裂口。 “……” 压切长谷部注视着腹部的伤口,而后——笑了起来。 那是个充满了战意与狂气的笑容。 ‘刀剑的荣耀,便是在战斗中,斩杀主君的敌人。’ 付丧神握紧了刀,蓦然朝怨气凝结成的异形冲去,他高高跃起,手中的刀刃,闪烁着锋芒。 “斩尽……大人的仇敌!” 刀光骤落。 陆乔乔的耳中好似回旋着巨大的呼啸声,狂猛的风蓦然涌来。她听见如冰面皲裂的声响,这个失色的术座,仿佛在崩塌一般。 道道光芒,从裂缝之中漏出。压切长谷部沐浴在这光芒之中,身躯竟然呈现出半透明的模样。 “长、长谷部君。”陆乔乔顶着风,胡乱的挥舞着手臂,很快她便感觉掌心被握住了。 “是,”付丧神沉稳的回答着,“我在这里。” 陆乔乔松了口气,她重新露出笑容,正准备说什么,便感觉到身体一轻。 她宛如一片羽毛,轻盈的浮了起来,飘向半空中那些漏出了光的‘裂缝’。 “请安心,这里的怨气已被斩除,‘死’的界域自然会崩塌,”付丧神温和道,“您很快便能回归常世。” 什么! 陆乔乔惊讶的道:“可是我……” “在我的记忆之中,我应当是消散了……虽然不知道,为何能再度苏醒。” “另外,您提到了小乌丸……果然是那位吗!想来也只有他能斩开死生之境,但恕我直言,这样让您独自进入如此危险的所在,实在是太失职了!就算是天下武士刀之父,我也……” 他及时的止住了话,露出了一个有些无奈的笑容:“时间不多了呢,那么……” 他松开了手:“能够再见您一面,听到您对我的赞美,实在是太好了呢。” 刷—— 付丧神的白手套飞旋着,被风扬起,又跌落在地。 在他松手的刹那,陆乔乔猛然拽住了他的手指,于是因为惯性,她拽掉了压切长谷部的手套。 好在她还有另一只手。 “长谷部君!”陆乔乔牢牢的抓住了付丧神的手指,她的身躯不断的向上漂浮,长发也飞舞着。 “长谷部君,”她又喊了一声,颤巍巍的,而后,陆乔乔深吸一口气,直视着付丧神的眼睛:“请、请你和我……” 啪嗒。 好似玻璃碎裂。 “——一起走吧!” 死的界域,彻底的崩溃了。 卷二【完】 第90章 小六 夜晚的光, 从旋转的花灯中漏出。枝垂樱盛开满树, 沿着蜿蜒的河流, 花瓣轻撒,暖风中飘来酒水的微醺气息。 别处已然安歇, 而这条街, 却才刚刚醒来。 “呼…呼……” 他捏紧了御守, 将斗笠拉得更低了一些。才举步走入了其中。 “啊呀,”站在暖帘下的游女, 裹着华丽的衣衫, 身后拖着晃动的尾巴, 朝他挥手, “是付丧神大人呀,要进来坐坐吗?” 他目不斜视,大步跨过。 这里是花街,即便在时之京动荡、摄政司坠落的此刻,也依然欢歌醉舞, 彻夜不息。 ……啧,若不是为了打探消息, 他才不会踏入此地! “喂, 听说了吗,”两名穿着车行工作制服的小妖,拎着酒壶,结伴经过,“六部来了一位新的大人呢。” “你说的是那位吧, 一来就进入了上三司之中的道部,甚至有自行筹建行动部队的权利,这可是继雨村大人之后首次呢。” “摄政司便是那位大人一力托起的呢。” 摄政司? 他停下脚步,仔细打量着那两名小妖。 “哈哈哈,”拎着酒壶的妖怪发出嘲笑,“你在说笑吧。怎么可能啊,用灵力托起摄政司吗?” “……说得也是啊。”另一位摇头,“我也是从别处听来的呢。” “若能亲眼见一见那位大人就好了。”它憧憬的道。 脚步渐远,风将它们最后的声音送入了他的耳中:“……那位大人,据说是叫……” ——小六。 小六? 他的眉头微皱。 这名字果然是陌生的……不是曾听说过的六部之人中任何一个。 那么,现如今时之京的动荡,便是被这位‘小六’,一手平息了的吗? “啧。”他发出一声低叹。 真是碍事啊。 若非如此…… “付丧神大人,”他正在思考,便感觉身前又拦了一个人,“这般神思不属,不如进来喝杯酒吧?” 一张点着翠眉的脸探过来,待看清斗笠下的面容,花娘发出一声惊叹:“啊呀,原来是兼定家的大人……” “请让开。” 他略略后退,避开对方揽来的手。 看板娘‘诶呀’了一声:“大人为何如此冷淡?” 她笑眯眯的掀开暖帘:“妾身的酒肆,可是这街上也甚为有名的啊。” “要进来喝一杯吗?” 清冽的酒香随着暖风扑面而来,揭开的暖帘之后,细碎的笑声如蝴蝶振翅。 酒肆之中,一名女子斜斜的倚靠在主位之上,身边簇拥着一群花娘,斟酒、剥果皮、替她打扇…… 女子穿着华美的羽织,黑发如瀑般铺洒,面容艳丽,眸光却是冷淡的。一颗小小的美人痣,点缀在她的下巴上,为她增添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妩媚。 “大人,好酒量。” 花娘轻笑着,替她斟满酒盏。 “连这神明也不敢轻尝的天之酒,也无法让您醉倒呢。” 她眼眸微转,笑嘻嘻的举着酒杯:“这位付丧神大人,不来一杯吗?” 直到此刻,他才发现,这酒肆的角落……有一个白色被单。 不,不是被单,是一名披着被单的付丧神。 他低着头,双手交握成拳,蜷起腰,跪坐在极不起眼的角落。听到花娘的话,他的头更深的低了下去,盖在头上的兜帽,彻底的遮住了他的面容。 “……哼。”倚靠在主位的女子,慵懒的撑住了下巴,“非要跟过来,现在却又无所适从了啊。山姥切。” ……果然是山姥切国广啊。 他推了退斗笠,目光不易察觉的从披着白披风的付丧神身上滑开。 山姥切国广,与他同为政府指定的五把初始刀,那么……很显然,那位喝酒的女子,便是他的审神者了。 追着审神者,结果却追到了花街吗…… 无聊的戏码。 不过,既然是审神者,说不定能从她的言语之中,探听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这样想着,他捏紧了御守,迈开了脚步—— “请您不要再戏弄我了,”山姥切国广有些无奈,有些激动的声音响起,“您、您已经……喝了、一晚上了,再不回去的话……” “有什么关系。” “才不是啊,”披着白被单的付丧神激动的抬起头,“我……不,大家会担心的啊——” 他好似拼尽了全力:“神羽大人!” 神羽。 他要迈入酒肆的脚就此僵在了那里。 居然是这个人吗——六部的,凌驾于各寮司之上的人,神羽。 真是太糟糕了,居然会撞到这个人。不如说这个人在这种时候——整个时之京一团糟的时候,居然会跑来花街喝酒! 无论如何也不能被发现。 他的手心渗出了一点汗珠,湿润润的,他不动声色,慢慢收回脚,想要在未曾惊动女子时,悄无声息的离开。 “你要挡在门前到什么时候?” 从他的背后,传来了少年懒洋洋的声音。 “哼,”屋内,神羽坐正了身躯,“总算来了吗。” 他感到身边一暗,一名少年越过他,走入了酒肆。笑嘻嘻的说:“您果然在这里啊,神羽大人。” 少年有着淡金色的长发,穿着类似军装的服侍,只不过是……裙子。 ——这是修行过后的极化刀! “让让,谢谢。”又有声音道,接着熟悉的面容映入他的眼帘,同样穿着军装的少年掀开了暖帘。 这张脸他再熟悉不过了……是药研藤四郎! 并且同样是经过修行了的。 付丧神少年站站在门前,并没有进入,而是略略转身,对着门外的黑暗:“找到了呢,进来吧,大将。” 晕黄的灯光之中,盛放的枝垂樱下,一道身影微动,而后慢慢的走了过来。 那是一名少女,穿着现世的服装,洁白的衬衫松开了两颗纽扣,露出她纤细的锁骨。 她还背着一个很小的包,包带上垂着摇摇晃晃的装饰品,是颗做成灯笼状的小玩意,随着她的脚步,一闪一闪的,发出萤火般的微光。 她一步步走来,纤细的双腿被灯光晕染,脚踝上还戴着一串樱粉色的珠链。 灯光映照着她的身影,这名少女的脸上,戴着一个面具。 是个异常可爱的面具,两个毛茸茸的耳朵装饰在最顶端,宛如猫耳,脸颊边还细心的画了胡须。 ……宛如现世里,那名为‘hello kitty’的猫。 “诶嘿,”极·乱藤四郎发出了有些得意的笑容,“今天的式样,是我挑选的呢。怎么样,很可爱吧。” 他听见神羽轻嗤:“可爱?” 女子冷淡的道:“把六部的虚面当成玩具对待吗?” 好似一声惊雷,炸响在他的心上。 那个‘hello kitty’是虚面? 那个‘hello kitty’是虚面!! 在时之京,乃至于全体审神者之中,都如雷贯耳,大名鼎鼎的、能够遮掩灵力波动的六部专有术式……虚面?! “……” 什么鬼啊! 少女任凭议论,并不说话,无声的走到了门前。他顿时一惊,连忙向前走了一步,避让开来。 却发现这一步跨入了门中。 暖帘旋即放下,他心中一沉。再看主位,神羽已经彻底的坐了起来,甚至酒也似乎醒了几分。 ……再退出去未免太过刻意。 他在心中暗叹,只好选择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了。 紧接着,那名少女,也跟在极·药研藤四郎的身后,走到了神羽的面前。 “神羽大人,”极·药研藤四郎道,“今天也要麻烦您了,大将来汇报工作啦。” “停,”神羽抬起手,“我不想在下班之后还听这些工作上的事情。” “你也真是坚持啊,”她略略抬眸,目光落在了少女的身上,“这么努力的想要得到我的认可吗?” 少女点了点头。 “就算是这样,你那个养老院的企图也……”神羽蓦然站起身来。说到一半,她想起了什么,又坐了回去。 “算了,”她摆摆手,“也怪我自己……但是另一件事情又是怎么回事?” “擅自进入死生之境,出了差错你可就回不来了。” “对啊,”乱藤四郎的声音听起来宛如撒娇,“明明承诺了要为了我们而努力工作,但是转眼间又为了那个家伙涉足险地……哼。” “大将很努力呀,已经解决了不少积压多时的事务了呢。”极·药研藤四郎轻笑,“按照这样的速度,很快就能达到神羽大人您的要求了呢。” “……啧,”神羽摆摆手,“我现在不想听这些。” 她亲自斟满了一杯酒:“来了花街就好好享受吧。” 酒盏推到少女的面前了。 “唔噗……” 从踏入酒肆开始,他听见少女说出了第一句:“不,我……” 声若清泉。 但才说了几个字,她便慌忙的停住了,甚至习惯性的用手捂住了面具上的‘嘴’,另一只手连连摇动着。 ……这是怎么回事? “哈哈哈。”与她同行而来的付丧神少年,却似乎了然一般的笑了起来。 “还在坚持啊,”乱藤四郎道,“没用的啦……快点放弃吧。” 少女捂着面具上的‘嘴’,缓慢的,坚定的,摇头。 “啊啊……真拿你没办法,”乱藤四郎抱怨一般,“那么这杯酒,就让我代你喝吧……喂,看我干什么,你可不许告诉一期哥啊。” 他端起酒盏,甚是豪迈的一饮而尽。 “付丧神大人好器量。” 花娘们纷纷拍起手来。乱哄哄的赞扬着少年。 “又想要用这招糊弄过去吗?昨天代酒的是大和守安定,前天是小狐丸……”神羽慵懒的道,“明天又是谁呢。” 簇拥在她身边的花娘们笑嘻嘻的,闻言一拥而上。挤到了少女的身边。 一直冷眼旁观着,这个时候,他发现……被花娘簇拥着的少女,手无足措、宛如浮萍一般。 “大人,尝一口嘛。” “不会让您醉倒的。” 她甚是无力的,被一群连人形都还未彻底修出的小妖怪们笑嘻嘻的揉来推去……毫无反抗之力。 这可真是奇怪? 要知道六部之人,各个都是审神者中的精英,别看神羽身边围绕了那么多的花娘,可没谁敢真碰着她一点。 而这名少女,却像个团子一样,被小妖怪们嬉闹着? 她似乎是想要躲避,匆忙的站起身,然而右脚居然绊到了自己的左脚,于是——砰! 摔倒在地。 “啊呀,”极·药研藤四郎及时的抱住了她的腰,才没让她被磕碰着哪里,“小心一些呀,大将。” “没事吧?”乱藤四郎也露出担忧的神情,待看到少女完好无损的站起身,便又换上了抱怨的口吻,“真是的,居然能绊倒自己……果然是连大太刀都拿不动的啊。” “没办法呢,毕竟大将似乎跑一千米都不及格。” 绊倒自己。 拿不动刀。 一千米都跑不及格。 ……好弱! 弱得不可思议了啊这是! 少女低着头,好似羞愧一般。双手的手指搅来搅去。 ——居然是默认了! “啊呀,那可以尝尝本店的蜜酿汁,”花娘笑嘻嘻的,“这是今天才到的,能强身健体哦。” “你们的小把戏就别再玩闹了,”神羽淡淡的道,“在烈酒上覆盖幻象,伪装成普通的蜜水?那孩子虽然不会术,但眼睛可是很厉害的。骗不了她的。” ‘虽然不会术’ 然不会术。 不会术。 不会…… 不·会·术! 体能渣渣成那样连术也不会吗! 简直要怀疑耳朵出了毛病?六部不是只有审神者之中的精英才能进入的吗?这个是怎么回事啊! 他拼命按着斗笠,强忍着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却忍不住在心底,生出了一个堪称是狂妄的念头。 体能弱,不会术……但确实是个审神者没有错! 而且,还是六部的成员。 如果是这个少女的话,只要避开这些极化刀,那么…… “喂。”一个声音,从角落里传出。 山姥切国广闷闷的:“已、已经够了吧。该回去了。” “付丧神大人,再多留片刻呀。” “人家舍不得神羽大人。” 山姥切国广倏然站起。 “怎么,不耐烦了?”神羽托着下巴,懒懒的道。 “果盘空了呢。”她斜睨着付丧神,“今天的蜜瓜倒是很不错,替我再拿一些来吧,山姥……嗯?” 神羽看着少女:“怎么站起来了,你要替山姥切去后苑拿东西吗?” “肯定的啦。上回,尝过了店家的糕点,就一直念念不忘呢。”乱藤四郎道,“一直对我们说着,‘巨大的厨房’、‘无数的糕点’、‘水果也都特别好吃’……” 他笃定的道:“一定想再去一次吧。” 在众人的注视之下,少女果断的——点头! “……你还真是,”神羽轻叹,她摇摇头,语气居然软了下来:“也罢,那就拜托你了。” 她挥挥手:“去吧……忘了说,你今天戴着的面具,其实挺可爱的。” “跟你很相配。” 这句话,尾音消散在外苑寂静的夜色之中。 葱茏的草木中,零散散落着发着光的石头,映照着曲折的小路,一轮弯月悬在天空,花街的喧闹,似乎也被隔离在外。 他屏住呼吸,目光锁定在前方的连廊。 ——真是个天赐良机。 没想到居然会有这样的机会,在神羽开口之时,他便悄然离坐,稍微绕了一些路,谁也没有惊动,潜伏在这个绝佳的位置。 草木掩盖住了他的身躯,夜色之中,戴着可笑面具的身影,踩着轻快的脚步,一步步的靠近了。 她走得很快,显然心情极好。除开那个代表着六部的、可笑的面具,只是个期盼着美食的孩子罢了啊。 他感觉到刚刚坚定的心,又有一些动摇。 这短暂的犹豫,月色之中,轻快的脚步,已经靠近了。 ……不能再犹豫了。 枝叶飞旋着,花木摇动,他蓦然窜出,拿出了最快的速度,一把抱住了少女的腰! “啊呀——” 他的耳边,响起了小小的惊呼。 是那名少女,她果然是能说话的! 这个念头宛如轻烟一般,从他的心头掠过,很快,他便顾不上发散的思维,几乎是在少女发出了声音的瞬间,一道刀光,迅猛的斩来。 极·乱藤四郎犹如鬼魅一般,从夜色中跃出,一刀斩来。 轰隆—— 院墙霎时倾颓,显然因为为顾虑着他怀抱中的人,极化刀尽力收敛了力量。 “本来只是担心所以过来看看……没想到居然有人胆敢劫持六部的审神者啊。”少年落在屋脊上,居高临下的,“限你三秒之内放开她,不然下一击就斩下你的头颅!” “别想趁机逃走哦。”另一道声音从他的身后传来,“夜晚可是我们极化刀的主场啊。” 极·药研藤四郎堵住了他的后路。 “真是……稍微不注意一点,就要陷入危险。”眼看同伴也赶来了,乱藤四郎稍稍松了口气,“这样麻烦的家伙,下一次可别离开我们的视线了哦。” “大将现在还在工作中呢,无法回答啦。” “啊啊受不了,那个奇怪的约定到底还要坚持多久啦!” 这边的响动,似乎也惊扰了前街。 远远的,他听见了山姥切国广的脚步声——很显然,再过一会,那个神羽也即将赶到。 “……真是不风雅啊。”他喃喃的说。 没办法了。 看着逐渐围拢过来的极化刀。他蓦然捏破了一直掐在掌心中的御守。 注入御守的灵力瞬间便爆发了出来。犹如平底卷起了狂风。烟尘顿时弥漫。滚滚气流之中,他的身躯宛如膨胀了一般。 借着这骤然爆发的灵力,他夹紧了怀中的少女,猛然跃起—— “主人!” 最后听见的,是乱藤四郎高声呼唤的声音。 …… ………… “呼、呼……” 这是一处破败得只剩下一半屋顶的房舍。不知原本究竟是做何用途,杂草肆意生长着。 他喘着气,弯腰之时,一直戴在头上的斗笠滚落在地,一缕淡紫色的发丝,搭在了他的额头上。 “这般狼狈……真是连一点风雅都看不到了。” “哼……捏破了御守,吸收那里面的灵力,才得以逃出来吗,不愧是修行过的刀,现在的我……”他自言自语,一边说着,他松开手,放下了一直被他像米袋一样夹在怀中的人。 一路疾驰而来,除了最初惊呼过一声,她便一言不发。 因为牢牢记住了从酒肆中得到的讯息,他并没有粗鲁的甩动胳膊,反而在松开手的时候,略略扶了她一下,免得体能弱渣的六部之人摔倒。 只是略略扶住而已。 然而他的手腕一紧,柔软的手指圈住了他——在这个破旧而阴森的房舍之中,戴着面具的少女,居然反手握住了他。 “干什么?”他冷冷的道,“我可没工夫跟你玩什么小把戏。”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感觉到手腕被摇了摇。 ——就仿佛是在跟他握手那样,上下摇晃着。 而后,这个被他劫持而来的六部之人,在他的眼前,将手伸入了包里。 “你做什么!” 他顿时警惕了起来,手迅速的搭在了刀柄上。锋利的刀刃划破空气,滑出了一截。 少女的手一顿。 “想要从包里拿什么出来?术符吗?”他冷冷的问,“奉劝你,不要……” 一个小巧的笔记本被展示在他眼前了。 “……” 他的话音一顿,诧异的睁大了眼眸,碧绿的瞳映着月光,看着她又掏出了一杆笔。 哗啦—— 她翻开了笔记本,认认真真的写着什么,而后将笔记本翻转过来。 洁白的页面上是一行字: “你、好?” 这是完全由汉字构成的句子,并且结构有些奇怪,一些字体与他平时使用的不大相同,但这可难不倒他!他继续读了下去:“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什么鬼啊! 他有种把那个本子抢过来扔掉的冲动! “喂,”他压抑着被愚弄的愤怒,“你这是在做什么?你能够说话的吧,为什么要这样做!” 那位乱藤四郎可是已经说过了啊!‘巨大的厨房’、‘无数的糕点’、‘水果也都特别好吃’……什么的!都是眼前这名少女对他们说过的话! “在愚弄我吗?” 憋了半天,他又甩出一句:“太不风雅了!” 他的怒气似乎是吓到了她,少女飞快的摇头。然后又抓起笔,快速的写着。 “因为雨……” 刚写了一个‘雨’字,她想到了什么,赶紧划掉,重新写道: ‘因为同僚说,我在工作的时候,最好不要开口说话,这样会比较有威严感,所以……’ 那个‘所以’的后面,她还特别认真的戳了六个点,组成完整的省略号。 “你是笨蛋吗!这样能有什么威严啊。” 他捂住脸,简直不忍心再看下去了。 “原本就在奇怪……你真的是六部的人吗?” 过了好一会,他才松开手,长叹一声:“不管是不是,现在也都已经晚了。本来还期待着,能够……” 他还未说完,突然之间,双膝一软,砰然跪倒。 “呃……”他捂住胸口,好似窒息了一般,发出了极其痛苦的呻吟之声。 “糟糕,”他捂住额头,“好像因为使用了太多的灵力,要控制不住了呢。” 月光映照着他的面容,他浮现一缕苦笑:“原本以为还能再拖一段时间……” “喂,”他勉力抬起头,“你……咳咳,快走吧。” “我、就要……转堕了,一旦失控,你……” 剩下的话消失在他惊愕的目光里。 可笑的、‘hello kitty’的面具出现在他的视线之中,那个弱得不行,连走路都会绊倒自己、在同僚口中术也不会的弱渣六部,仿佛根本没有感受到他身上散发的,他自己都无法忍受的阴冷气息,走到了他的身前,半跪在地。 一只柔软的手,轻轻的按住了他的眉心。 而后,清澈而又温柔的灵力,如海潮一般,将他笼罩住。 困扰着他的、那诅咒一般阴冷的力量,仿佛阳光下的残雪,毫无抵抗的被这灵力所吞没。 那个小小的笔记本又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您的困扰,六部为您服务。’ 她又翻过一页:‘我的代称是小六,道部新员工。’ ‘满意就请给我一个小星星吧o(≧v≦)o~’ 第91章 聊天 ‘进入了六部司的‘道’部, 拥有自行筹建卫队的权利呢。’ ‘一力托起了摄政司。’ ‘据说是叫……小六。’ 小六。 小六! 月光洒落, 幽幽的照耀着可笑的虚面, 付丧神睁大了眼睛,简直难以置信。 ——传说中的小六就是这个家伙吗! 就算他对六部知之甚少, 也知道——所谓‘道’部, 乃是上三司, 不,应该说是整个摄政司, 实际意义上的最高位部门。 道, 既道标。在不同场合, 六部又被叫做六部道众, 单独区分出了一个‘道’字。 本来就觉得‘小六’这个名字有点奇怪,听起来就像是邻居家秋田的小名,没想到真正的小六居然是这幅样子,比秋田还不如了啊喂!顶多就是个……小柴啊! 被定义为‘小柴’的少女并不知道他激烈的心理活动,仍旧蹲在他身前, 很认真的写道:‘请问,您的名字是?’ 一笔一划, 标点符号, 俱全。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隐瞒了。”付丧神撑着手肘,艰难的坐了起来,他拍掉肩上的灰,摆出盘腿而坐的姿势,努力的让自己的腰身挺直了, 接着他拨开了散乱的发丝。 月光从破旧的瓦片中漏出,映照着他淡紫的发丝,与碧蓝的双瞳,付丧神俊美的面容难得显露出冷肃的表情:“如你所见……咳咳,我是政府指派给审神者的五把初始刀之一。” “歌仙兼定。” “……” 冷风从草梗的缝隙钻出,穿着单薄的少女冷得哆嗦了一下,她点点头,在纸上端端正正的写着:‘您好,兼定桑’。 “哦?这种表现,”歌仙兼定听见自己的声音,阴测测的,“你该不会……不认识我?” 他掀开覆面之发时,就做好了也许会被斥责的准备——毕竟,身为初始刀,应当承担起引导审神者、辅助建设本丸的职责。 然而……他一样也没做到,甚至连自己也变成了这样……宛如一个笑话一般。 太不风雅了啊! ……结果这孩子完全一副拿他当陌生人的啊,看那个表现,并不是‘不熟悉’的程度了,而是根本没见过的样子! 这可能吗?他可是五把初始刀之一啊。就算在审神者中人气比不上新选组的和披着床单的那家伙,但也绝非籍籍无名之辈。 毕竟他可是…… 噗通。 付丧神保持着跪坐的姿态,如失去平衡的不倒翁,面朝下软倒在地。 过度透支灵力的后果,就是毫无预兆的晕过去。 冷风飕飕,小六原本正在埋头思考着什么,听见响动,她显然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去扶付丧神。 她努力推了一下,歌仙兼定纹丝不动。 再推,还是不动。 沉默了片刻,小六伸手取下了虚面。 夜风带着些许青草的香气,扑在她的脸上。 “呼——” 陆乔乔长长的叹息一声: “总算是能说话了。” “唔……” 倒在地上的付丧神,发出了一声细细的呻吟。 陆乔乔捧着虚面的手一抖。她连忙去看青年:“兼定桑?” 付丧神眉头微皱,却并未睁开眼睛。 朦胧的月光之中,他的神情好似很痛苦,仿佛陷入了恐怖的梦魇。口中也断断续续的发出了呢喃。 “不……不行,住手。” “……是同伴们,要救他们……小夜。” 一只手伸过来,轻轻的抚摸着他的发丝。灵力分散如春雨,温柔的裹住了他。付丧神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呢喃声也越来越小。 最终,他露出了平静的神色。只是因为姿势的缘故,偶尔还会不适的低喃一声。 “呼……” 陆乔乔松了口气,她擦掉额头上渗出的汗珠。又仔细的端详了片刻。然后,她将随身携带的包打开。 拿出了一个手机。 输入锁屏密码,进入界面之后,她迅速的反复滑动手指。过了数秒,一个以刀与神社作为图标的app浮现在屏幕上。 陆乔乔将手指贴在app的图标上,灵力如同涟漪一般,在屏幕上荡漾开来,瞬间,神社中央的樱花转动了起来。随后一条标红讯息,抢在所有讯息之前,跳到了屏幕上。 神羽:你在什么地方? 这是术部新开发的术式,借用了现世便利的工具,能够做成摆件、虚拟形象、app等多种形式……供摄政司的工作人员使用。 ‘我很好,神羽大人’ 陆乔乔赶紧回复,然后将摄像头对准了歌仙兼定,喀嚓拍了一张照片。 ‘这就是刚才挟持了我的人,是名付丧神,叫做歌仙兼定,现在已经晕过去了’。 她思考了片刻,还是快速输入道:‘他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这条消息刚发出去,神羽的头像便又亮了起来。 ‘你这笨蛋!’ ‘没受伤吧?’ ‘小心些,在那等着。’ 三句话如子弹,一句接着一句。间隔几乎只有一秒。 ‘(^o^)/~好的,谢谢神羽大人关心。’ 神羽的头像暗了下去。占据屏幕中央的信息条也随之消失,app的全部模块,彻底展露在陆乔乔的眼前。 跟普通的应用软件没什么区别,主屏幕上是她的个人id,明晃晃的写着‘小六’。头像设置成了三日月宗近的本体刀。 余下的几个模块,按照摄政司的职能部门细分,陆乔乔手指滑到‘六部’上,顿时,一大片帖子,出现在她的屏幕上。并且实时刷新着。 ‘花街被封锁了,谁知道怎么回事吗?’ ‘内务省现在谁在管理着?今天有审神者投诉说资源被恶意抢夺,哪位同僚有空帮忙圈他们一下吗。’ ‘啊啊啊,酒喝到一半,接到了二级警戒的命令!被我知道是谁捣乱就施以咒杀!’ ‘术部新开发的这个软件挺好用啊。再多多细分下功能吧。还想要一个能在线观测本丸的app呢。’ 十个新话题里,几乎有一半的关键词是‘花街’。 “……” 陆乔乔看了一会,默默的捂住了脸。 被牵连惊扰到了的各位,实在是对不住了!>"<等情况明了,她一定会在主页上道歉的! 自动自发将锅背了起来的绑架事件·受害者·小六,在心中反复道歉之后,圈了内务省去看投诉抢夺资源的帖子,而后手指颤抖着,调取出了子菜单栏。 六部分为上三司与下三司,上三司有道部、术部、律(狱)部;人数最多的是术部;律部人略少,但也有百人之众。 下三司各部人员就更多了。 而道部,则是整个摄政司,人数最少的部门,算上陆乔乔,也没破两位数…… 但却是特权最多的部门。 陆乔乔点进主页,找到了她的子板块,进入之后,两个明晃晃的标志,‘本丸’、‘琼城’,映入了她的视野。 ——没错,别的部门还在期待着术部开发出能监测本丸的app,道部的人已经用上了! 只不过因为她的‘本丸’性质特殊,那个模块是空的,只有‘琼城’能够运行。 她点开板块内的公众群,随后,立刻被疯狂刷新的信息惊呆了。 ‘城外十五公里,东三点方向,没有主殿的踪迹。’ ‘太失态了!’ ‘啊呀,小姑娘又遇到危险了吗?’ ‘源氏的家伙闭嘴。’ ‘主人现在怎么样了呢……好担心啊。’ ‘鹤丸殿还未痊愈,否则也不至于如此焦灼……’ ‘群里就交给养伤的家伙们盯着,其他人专心寻找主,记得发坐标。’ ‘压切压切压切压切……’ 陆乔乔看着陡然占据半个屏幕的‘压切’,差点把手机都扔出去。 她连忙发了个信息: 小六:我没事,谢谢大家。让你们担心了。 群内有一秒的寂静。 然后—— 手机屏幕好似炸开了花。 第92章 盛装 一行又一行的字体, 以光速刷新着, 几乎每秒钟, 都有数十条新消息冒出。 不同的付丧神,所显示的字体, 颜色也稍有差别。 但此刻, 他们所发的内容, 都差不多。 ‘主人!’ ‘主殿,太好了。’ ‘主君……’ 陆乔乔都快认不得‘主’这个字了。 大片炸开的‘主’之中, 紫色的、由‘压切长谷部’这个id所发出的尤为显眼。 她忍不住揉揉眼睛, 手刚按在虚拟键盘上, 一声—— “主!” 划破了夜幕。传入了她的耳中。 一道身影宛如鬼魅一般, 朝陆乔乔飞掠而来。他的速度是那么快,以至于身躯都仿佛出现了残影。 不,仔细看去的话,那并不是残影,而是真正的、不断分裂的虚影, 就如一团烟雾,在高速行进之中, 无法保持完整的轮廓那样。 不过转瞬, 他便落在少女身边。 好似一团轻烟凝聚成型,月光下疾驰而来的男子,月光竟能透过他的身躯,落在地面上。 “主,”他紫色的眼眸凝视着陆乔乔, 专注到只容得下她,“您在这里。” 陆乔乔的手还搭在屏幕上,一句‘长谷部’才输入了第一个音符,正主便已然出现在她眼前,她不由有些赫然:“……您已经到了呀。” 她唤着付丧神名字:“让您担心了,非常抱歉……长谷部君。” “请不要这样说。”付丧神上前一步,他的身躯在这短短的片刻,逐渐由虚幻凝实,等到他在少女面前单膝跪下,他已经与常人无异。 只是在月光的照耀下,他却没有影子。 “您安然无恙,”付丧神闭上眼睛,托起了她的手,将额头轻轻的贴在了她的手背上,“那么这份因为您而产生的焦灼、煎熬的心情,也是幸福的。” 陆乔乔感觉被电击中了一般,她努力压抑着把手抽回来的冲动:“这个……谢谢您。” “长、长谷部君,”她反手握住了青年,试图将他扶起来,“您的身体好些了吗?我是说……还适应吗?” 付丧神顺从的被她‘拖’起,他认真的道:“请不用在意,只要一息尚存,便会侍奉在您左右。” 他的嘴角微微弯起:“那个时候……您呼唤了我,从那时起,我便下定决心了。” “一定要快点、快一点……”他犹如呢喃一般,语气轻柔得令人毛骨悚然,“再度降临到您的身边……” “况且,”他轻声道,“如今能够以鬼神的姿态现世,很多时候都更加方便了呢。这一次也是一样……察觉到了您的灵力,立刻就能赶过来,真是太好了啊。” 青年异常纯粹的微笑了起来。 “这、这样啊……” 陆乔乔又仿佛被电了一般,浑身都战栗了,她努力忽略心中古怪的感觉,朝青年点头:“您没有不适就好。” 是她的错觉吗?虽然能感觉到付丧神青年的一片赤诚之心,但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在她思考的时候,付丧神已经退后一步,按住了腰间的刀。 他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倒在地上的歌仙兼定:“那么,这就是需要压切掉的家伙吗。” 他的脸上出现了战斗时才会浮现的狂气笑容,只不过也许是因为顾忌到了就在一旁的陆乔乔,因而尽力克制。 即便如此,流露出的杀气也让藏匿于草丛中的小虫、飞鸟等,轰然逃离。 群鸟夜躁,利刃应声出鞘,锋利的刀刃似乎连光影都能切开。 “伤害主的家伙……”付丧神的声音低得犹如呢喃,眼神却异常严厉,“——就此碎裂吧。” “长谷部君!” 陆乔乔迅速扑上去,一把抱住了付丧神的腰。 压切长谷部的杀气骤然消散,付丧神错愕的睁大了眼睛:“主?” “冷静一点,长谷部君,”陆乔乔一手揽着付丧神的腰,另一手按住了他的手腕,“这位歌仙兼定似乎另有隐情,而且我没有受伤哦!真的。” 付丧神的身躯迅速变得僵硬,他的耳尖浮现了淡淡的绯色:“是、是这样吗。” 这短短的时间里,他的变化可谓惊人。 足以惊飞群鸟的杀气消散无形,凶兽般的眼神瞬间柔和……甚至柔和过头都变得湿漉漉的了! 连声音都战战兢兢:“主,不需要压切掉他吗?” “是的,是的!”陆乔乔连连点头,“所以把刀收起来吧。” “……若主命如此。” 付丧神紫色的瞳中流露出些许遗憾——看得出来他刚才是真心打算斩了歌仙兼定的! 铿—— 锋利的刀刃,又没入了鞘中,凶兽驯服的收起了利爪。 陆乔乔松了口气,她正要松开手,耳中便听一声怒喊:“压切长谷部!” 黑夜中跃来一个轻盈的身影,紧接着,极·乱藤四郎停在半颓的墙顶。 少年付丧神显然是匆匆赶来的,月光下他的脸上满是汗珠,闪闪发光,但表情却又气又怒:“你这混蛋!” 陆乔乔露出些许惊喜的表情:“乱君?” 少年却好像被惊吓了一般,倏然倒退了几步。 他的眼神转向了陆乔乔:“你……” 说了一个字,他便古怪的停顿住,过了片刻,才又道:“你、你在干么什么啊!” 居然……抱在一起! 陆乔乔有些不解,她松开手,向颓墙的方向走了两步,茫然的:“……我没做什么呀?” “什么?”少年吃惊的瞪大了眼睛,“不承认吗?明明就、就……” 就了半天,也没能说出下半句话。 月光照耀着,乱藤四郎的表情越来越委屈。 “真是的,”半晌,他用稍带着些沙哑的声音说,“你果然是个笨蛋。” “……(⊙ ⊙)啊?” “乱藤四郎,”压切长谷部道,“不许对主无礼。” “是是是,”少年没好气的道,他跳下院墙,嫌弃的看着躺在地上的歌仙兼定,“果然是歌仙啊,在花街的时候就隐约察觉了……喂。” 他甚是别扭的道:“这家伙……没伤你吧?” 又皱眉看着四周:“这里黑漆漆的,你可别被吓到了?” “没有呢,谢谢乱君。”陆乔乔总算听到一个她能够回答的问题了!她连忙开口,“这位歌仙兼定也没有伤害我。” “那、那就好……先说清楚了,我可不是在担心你哦?只是、只是因为你是在我们身边被带走的……所以,有些在意而已。” “而且,”他说着说着便又露出了惯常的嫌弃表情,“只是稍微让你离开了一下我的视线,就又遇到了这些事情吗……你果然是个笨蛋啊。” “乱藤四郎!” 陆乔乔还没说话,压切长谷部便再度将手搭在了刀柄上,青年的声音低低的:“第二次了……竟敢如此冒犯主。” “哈?”极·乱藤四郎唇角轻勾,“又想要教训人了啊,压·切长谷部。” “主,”紫眸的付丧神认真道,“请下令吧,长谷部愿为您肃清这等不敬之刀。” “别仗着现在跑得稍微快了一点就看不起人。论忠诚,我们粟田口可是有着悠久历史传统的!” “我比你们快了五分十六秒到达主的身边,并不是快一点而已。” “你这家伙!” 极·乱藤四郎露出了怒容。 眼看这两人真的要拔刀相向,一个声音道:“别闹了啊,各位。” 从半颓的院墙后,跃入了数道身影,为首的便是极·药研藤四郎。穿着军装的少年们次第涌入。簇拥到陆乔乔的身边,很快便将这破旧的院子塞满了。 “大将!” “主、主人……” “主人,太好了,您没事。” 继乱腾四郎之后,粟田口的极化短刀们,也终于赶来了。 对峙着的两名付丧神立刻便被军装少年们冲到了两边,刚才那点紧张的气氛顿时消散无形。 陆乔乔松了口气,悄悄的散掉了手中酝酿着的灵力。 “药研君,”她甚是感激的朝极·药研藤四郎投去目光,“多谢您了。” 不然她也只有用灵力分开那两位了。 果然,不管哪位药研君都折么可靠呢! “别对我道谢啊,大将,”极·药研藤四郎轻笑,“啊啊,看到您安然无恙,总算是能够放下心了。” 他又对气呼呼的乱藤四郎道:“别乱来啊,兄弟。” “什么嘛,”乱藤四郎小声道,“难道你以为,我真的会跟那家伙动手啊?哼。他现在的样子……我才不屑欺负人呢。” “虽然感谢您对我的体贴,”压切长谷部严肃的道,“但无论如何,对主不敬都是无法原谅的。” “你这家伙,别得寸进尺啊。” “行了,”极·药研藤四郎拍拍少年的肩膀,“你也偶尔坦诚一次嘛。” “大将,”他对陆乔乔道,“刚才,乱可是哭了来着。” “是啊,”穿着黑甲的厚藤四郎也附和,“一边哭一边说‘都怪我’、‘都是我的错’……之类。” “……哭得很惨的呢,乱。”极·五虎退小声的补充。 “我们也被吓了一跳哦。”前田藤四郎将手背在身后,笑眯眯的道。 乱藤四郎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最后甚至仿佛要冒出热气来。 “啊啊,”他慌忙去捂极·药研藤四郎的嘴,然而其他的兄弟们一人一句,他根本捂不过来,“你们这些家伙,在胡说些什么啊!” “而且,别光说我啊!”他磕磕绊绊的道,“药、药研还不是一样!” 于是原本微笑着旁听的极·药研藤四郎:“噗咳咳咳……” “如果是眼泪的话,那么我长谷部也能……” “够了你就不要添乱了!” 陆乔乔:(⊙ ⊙)…… “咳,”极·药研藤四郎总算平复了呼吸,他清了清嗓子,“那个,剩下的事情以后再说,这里不是久留之地,还是先回时之京吧。” 他瞥着歌仙兼定:“这位要一起带走吗?” 少年微微皱眉:“他的气息……有些奇怪呢。” 是很奇怪。 陆乔乔接触过非常多的暗堕刀剑,但歌仙兼定身上的气息,与其说他是暗堕、妖化,不如说他是被什么东西缠住了。 “我也分辨不出来呢。”陆乔乔道,“您知道是怎么回事吗,药研君?” “只是残留了一点气息,还不能够判断。”极·药研藤四郎安慰道,他走上前去,轻而易举的,用单手托举起了歌仙兼定。 他将歌仙兼定,犹如麻袋那样,抗在肩头:“总之,先一并带回去……大将?” 陆乔乔低着头,神情甚是凝重的看着屏幕。 那上面有一条神羽发来的讯息: ‘你发来的图片,经过对比,也许跟一个旧案有关系。’ 她发过的图片……只有她拍摄的歌仙兼定。 ‘他身边应该还有一个短刀付丧神,小心些。你的付丧神应该也快找到你了。在此之前暂且忍耐,不要激怒他。那个歌仙兼定,如果真的跟旧案有关,是有些棘手的。’ “药研君,”陆乔乔连忙道,“请小心些,也许还有一位短……” 哐当—— 她的话还未说完。 一柄短刀,从麻袋·歌仙兼定·头朝下·的衣襟中滑出。 虽然在昏迷之中,但付丧神也似有察觉,眉头皱起,手指颤动着,似乎想要抓住什么。 “小夜……” 他喃喃的说。 短刀在地上滚了一圈,便安静的躺卧在尘土之中,刀拵漆黑,似乎能吸收光芒。 正是传说中,为复仇而生的——小夜左文字。 …… ………… “……这可真是,乱来的大人啊。” “连累了我们,如今也在这个地方……” 有谁在说着话,人数似乎还不少。似乎隔着一层门扉,模模糊糊的。是女子的声音。 “偏偏是这样的时候……还不知道要被关多久。” “毕竟是惹了那一位……” 他慢慢的睁开眼睛,视线一时间还有些模糊,天顶上贴着金箔的浮绘映入眼帘,若有若无的淡雅幽香充盈着他的鼻间。是从未闻过的特殊香料。 ……这是哪里? 身体感觉很舒服,暖洋洋的,轻柔的绒覆盖着,犹如躺卧于云端,缠绕着他的阴冷力量,也已消散,若就这样睡下去的话,便能看见天国吧? ……随后他便看到了山姥切国广那张阴沉沉的脸。 披着白披风的付丧神罕见的摘掉了兜帽,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醒了啊。” 歌仙兼定猛然坐起身来,一手摸向腰间,却摸了个空。 “你的本体正在保养。”山姥切国广冷冷的道。 歌仙兼定愣了一会,才愕然开口:“保养?” 他环顾四周,视线从描绘着浮世绘的屏风、飘着袅袅青烟的香薰炉……一直转回冷眼看着他的金发青年身上。 奢华的屋宇,散发着敌意、但却眼熟的付丧神。 身体很舒服……长久困扰这他的阴冷力量,似乎彻底的消散了。 记忆之中,那如海潮般的灵力……并不是错觉吗? “……是你们啊,”歌仙兼定慢慢的坐正了,“这么说来,我被抓住了。” “所谓‘保养’……是将我的本体扣下了,以此威胁吗?”他露出看穿了一切的笑容,“真是太不风雅……”了。 话还未说完,他猛然发现,不仅是本体刀,他的衣服,也被从内而外的,换了身新的…… 一直努力保持镇定的付丧神骤然变了脸色:“小夜!” 他按住胸口——那里本该是藏着一柄短刀。 “喂,”他朝山姥切国广喊道,“你们做了什么!” 山姥切国广沉默不语。只是伸出手,啪——拉开了障子门。 从隔间投射而来的目光,瞬间就将他钉住了,紧接着,一群有着毛茸茸尾巴、毛茸茸耳朵……的花娘,冲了过来。 是花街那家酒肆的花娘们? “兼定家的大人!”人未到,声先行,“你可把妾身害苦了!” “竟然、竟然敢……掳走那位大人。何等鲁莽的行为啊!” 为首的的看板娘,那曾经笑嘻嘻的为他揭开暖帘的女子,气的尾巴上的毛都炸开了:“喵……因为兼定大人的行为,妾身的店被封查了嗷!” “花街也被封锁了嗷呜。时之京都要实行管制,付丧神大人的脑袋一定是被稻草装满了。” “比小壁虎的尾巴还不如呢。” “赶快道歉,然后老实交代罪行,不然……嗷嗷,妾身也不会放过您的!” 歌仙兼定被花娘们劈头盖脸的一顿骂。基本毫无还口之力,他愕然的道:“你们在说什么?” 虽然他确实意图带走那名自称‘小六’的审神者,但是如今沦为阶下囚的人可是他啊? 况且—— “时之京要进行管制了吗?”这才是让付丧神感到惊讶的根本原因。 难道就因为他在花街带走了‘小六’,不仅花街要被封锁,甚至还要将警戒范围扩大到整个时之京? “没错,”看板娘叉着腰,“造成了这样大范围的惶恐,都是您的错。” 歌仙兼定感觉耳朵都要炸开了,这声浪之中,他不禁抬眼去看一直沉默着的山姥切国广,便见付丧神端正的跪坐着,并同样投以冷淡的目光。 付丧神突然就福至心灵,每个本丸的付丧神虽然会不同,但大体上是不会相差太多的。在他的记忆中,山姥切国广——是个不善言辞的付丧神。 因此这个家伙特意守在这里,等着他醒来,然后放出隔壁的花娘们……就是为了好好的骂他一顿吗?! 啪。 另外半扇障子门也已经打开了。 一个同样让歌仙兼定感到眼熟的少年走了进来。 “哦,醒来了吗,”极·乱藤四郎手按在刀柄上,冷冷的笑着,穿过众多的花娘,走到了歌仙兼定的身前,“真可惜啦,还想着趁睡着的时候,给予裁决呢。” “……是你啊,”山姥切国广将兜帽拉了上去,“小六大人的极化刀?” “叫我的名字就好啦,”乱藤四郎道,转向歌仙兼定,便又换了一副嘴脸,“喂,既然醒了,就跟我来吧。” 歌仙兼定皱眉:“什么?” “还在发愣?”乱藤四郎露出嫌弃的表情,“快点啦。我家主人可是已经等了很久了哦。” 这个瞬间,歌仙兼定感觉自己不由自主的站起了身。 明明付丧神少年根本没有对他做出任何限制,甚至连山姥切国广,都只是默默拉下兜帽,起身往门外走去,他的身体,却不由主的迈开了脚步,跟了上去。 “恭送两位大人。”花娘们恭敬的行礼。歌仙兼定挣扎着回望了一眼,只能看到她们欢快晃动的耳朵…… 不过他也终于看清,限制着自己行动的是什么了。 ——是式神。 只有手指那么高的式神,飞旋在他的身边,灵力形成的丝线,密密麻麻的捆着他的关节。无论他意愿如何,也只能被动的跟着走上去。 ……还真是高明的术啊。 “真是麻烦……这里有结界,想要快点到主人身边都不行呢。” “您在这个时候,倒是会唤小六大人为‘主人’呢。” “诶……山姥切,你、你说这个干吗,没什么好在意的吧!” 前方,穿着裙装的少年与金发青年轻快的交谈着。姿态闲适,态度随意。 又一道障子门打开,门边跪坐着两名使女模样的式神,竟然似乎是特意为开门而设置的,拉开障子门后,便恭敬的伏跪在地。 一扇又一扇的门被拉开,两旁贴着金箔的浮世绘艳丽华美,成群的仆从恭敬的伺立两侧,有式神,也有小妖。 他们穿着统一的服装,只有细微处有所区别。那服侍竟然也是华美的。 “……神羽大人吩咐过,让我跟你们处好关系,真是的……明明是倚重的下属,结果却让我这样的仿造品来……” “啊啊,又在说这种话了!” 前方的两名付丧神还在交谈,歌仙兼定却越来越惊讶。 如此奢华,宛如宫室一般的建筑,已经是超乎他的想象,这条长廊简直像没有尽头一样,可以推想究竟这宫室有多么广阔。 侍从的数量也多到可怕的地步。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他的心中,又隐约浮起了之前的疑问——能让时之京戒严,居住于这奢华的宫舍,这就是凌驾于六部司之上,被赋予‘道’之名的,道部成员的分量吗? “到了。” 极·乱藤四郎停下了脚步。 歌仙兼定的脚步也为之一顿。 少年的手按在了障子门上——比一路所见,更为高大的门扉上,透过孔雀之羽的缝隙,漏着些许明光。 付丧神不由自主的抬起了头,他听见绸布轻微的滑动声,而后光芒骤然涌来。 歌仙兼定有些不适的眯起了眼睛,过了片刻,视野里残留的炫目白光,才慢慢消散。 然后,他就,僵,在了,原地…… 障子门内,是一个巨大的广间,数百名付丧神,跪坐在横席的两侧,正襟危坐。此刻,随着章子门滑动的声音,齐刷刷的,将目光投向了他。 在付丧神的中间,一条笔直的道,一直延伸到主位之上。 身披华美羽织的少女,就侧坐在主位之上。 她原本正侧着头,与坐在身边的美艳女子说着什么,嘴角尤带着微笑。 “随便你……”女子似乎被她说得烦,慵懒的开口,“想做就去做吧。” 于是少女露出欣喜的笑容。随后她站起了身。 黑色的长发披散开来,少女转过身,歌仙兼定这才发现,她虽然披着羽织,内里的衣服,却很是眼熟…… 是现世的白衬衫,甚至那两颗松开的纽扣也一模一样,然后她开口:“兼定大人。” 歌仙兼定感觉耳朵要炸了——这声音……不就是那个‘小六’的吗! 而后他看到少女抬起了手,掌中捧着一柄短刀。 “小夜!”他不由自主的开口,甚至急切的向前一步,半只脚踩进了门内。 只是这微小的动作而已,他便感觉浑身一僵,来自付丧神的视线,犹如利刃一般,悬在他的身前。 “果然,这位便是小夜左文字。”少女却在此时开口了,她好似终于确定了什么,“那么……” 她对歌仙兼定伸出手,微笑灿若繁樱:“能请您到我身边来吗,兼定大人。” 噗嗤噗嗤! 这一刻,歌仙兼定感到悬在身前的‘利刃’,纷纷落下,把他扎成了窟窿。 第93章 鬼哟 到她身边去? 歌仙兼定僵立在门边, 感觉身体被强大的力量擭住, 动弹不得。 ——那是来数百位付丧神的目光, 在对他施以‘注目’之刑。 ‘竟然呼唤了他’ ‘……被叫到身边去了’ ‘呜……’ ‘羡慕?不不,才没有呢。’ 歌仙兼定毫无阻碍的领悟了这些付丧神未说出口的话……从他们那宛如黑锅底的脸色上。 ……他真的不会被碎刀吗。 身披羽织的少女站在主位上, 期待的看着他。她显然是踌躇志满, 想要在尊重的前辈面前, 表现出可靠的一面,于是尽力挺直了腰。 她的掌中, 短刀沉默着, 漆黑的刀拵, 仿佛吸尽了光。 小夜…… 歌仙兼定深吸一口气, 迈出了沉重的一步。 “哎……” 他听见了一声极其微小的叹息,隐约带着羡慕。 歌仙兼定用余光看去,便看到一名歪着头的少年,他虽然也是跪坐在横席上,但姿态却放松得多。 少年的发色是接近橘色, 虽然尽力扎成一束,但还是跳脱出不少发丝, 与可爱的面容不同, 他的衣着却是狂放的,毫不遮掩的裸露着结实的胸膛,肩膀上趴着一只龟状的生物,正眯着眼睛,与主人一道对他投来审视的目光。 浦岛虎彻……不会有错了!这少年绝对是那个传说中的只有资深本丸, 或被命运眷顾的审神者,才有可能拥有的浦岛虎彻! 而现在,就在这个广间内,他至少看到了三位浦岛虎彻,同样面貌的少年挤在一起,极其小声的:“是歌仙呢……” “嗯。” “哇,走过去了。” “真好啊,”少年托着腮,“其他人抢到了前面的位置……都看不到大人的脸了……” 歌仙感觉他的衣服要被这灼灼的目光烧穿了。他尽力维持着镇定的表情,目不斜视的经过了浦岛虎彻。 但很快的,又有付丧神投来了审视的目光。 这一次是他所熟悉的、同样身为初始刀的蜂须贺虎彻。 付丧神穿着金灿灿的出阵服,坐姿标准得如同教科书,只是冷冷的瞥了他一眼,便垂下了眼眸。 紧接着,则是素有兜割之名的同田贯正国。 ……这个倒是没有瞪他。看神情好似还一脸茫然。 “什么啊,”同田贯正国微皱着眉,声如蛛丝,“就是这家伙吗……一刀就可以斩了的程度嘛。” “……” 歌仙兼定差点脱口而出一句‘太不风雅了’,总算他没忘记自己的目的,无视了继续小声嘀咕、思考着哪里下刀比较好的同田贯正国。 横席的颜色微妙的深了一些,窃窃的私语声,也从他的耳边消失了,付丧神却觉得压在肩上的威压感,更加重了一些。 因为现在……对他投以注目之刑的,是太刀。 几乎每一位练度都很高,甚至有可能已经练度满,气势不是寻常的付丧神所能比拟的,那是在万千场战斗之中,历练出来的气息。 歌仙兼定的惊讶越来越难以掩饰——这大广间内的每一位付丧神,似乎都是经过千挑万选的精英。 他不由悄悄的抬眸,注视着站在主位前的少女。 被这些刀剑簇拥和喜爱着……甚至对能够接近她的付丧神抱有羡慕之情,这位审神者,看来是个值得…… 铿—— 一声刀刃出鞘的脆响,打断了他的思绪。 歌仙兼定停下脚步,有些愕然的看着前方,他已经走到了大广间的中段,再往前一点,便是两段从天顶垂坠而下的暖帘。 薄薄的纱分割了空间,暖帘之后,便是这大殿内,最为靠近主坐的区域。 按照付丧神之间默认的约定,能够坐在主位附近的,必然是得到主君信任、倚重之人。 他已经看到了暖帘之后,极化短刀们若隐若现的身躯。 而现在,暖帘被掀起,淡金发色的付丧神用刀鞘拨开了薄纱,锋利的刀刃垂下,触在地面上,青年笑眯眯:“啊呀,已经忍耐到了极限了。” “髭切殿?” 披着羽织的少女有些惊讶。 暖帘落下了,握着刀的付丧神,走到了大殿中央。 “源氏的刀,你要干什么?” 有付丧神从座位上起身。 髭切。 这个名字,歌仙兼定也听闻过。自平安时代诞生的名刀。同样是稀见的付丧神,甚至……他所诞生的本丸,直到最后,也未有过这位付丧神的身影。 即便如此,他也听过不少关于这振刀的传闻,例如—— 俊美的青年,笑容温和的,举起了刀。 刀锋反射的光映入了他的眼底,他的声音十分温和:“毕竟我是斩鬼的刀……出现了鬼的气息,实在有些不快呢。” 没错,在历史中,这位付丧神,曾有过斩杀鬼神的传说。 歌仙兼定不由一怔,他甩袖背手:“这可真是……在您的眼中,我犹如鬼物吗?” “啊呀,”淡金发色的付丧神,却略略睁大了眼眸,“我却不是在说你呀。” 他仿佛嘲笑一般:“明明大部分根本没有与她定下契约,却都忝颜位列在此……好似与你们切身相关一般,真是的,看不下去了呢。” 他的声音低低的,也不知究竟是在说谁:“嫉妒可是会令人变成鬼的啊。” “在座诸位,在我的眼中……都是鬼的样子呢。” 话音未落,他毫无预兆的挥刀斩来,雪亮的刀光骤然近至眼前,歌仙兼定睁大眼眸,甚至避无可避。 眼看他要血洒当场,另一振刀刃出鞘的脆响轻轻的震动空气,而后一支刀柄飞来,极其精准的撞在了髭切的刀刃上,将他的刀锋撞得偏离了原本的轨道。 只听‘嗡’一声,刀气擦着歌仙兼定的耳朵飞了出去,他鬓边一缕发丝骤然断裂。 第94章 酒盏 细碎的发丝飘落, 歌仙兼定的脸颊, 缓慢的渗出了鲜血。 一道细长的伤口,从他的嘴角划开,一直延伸到耳廓。 直到此刻,他才反应过来, 也顾不得擦去鲜血,连忙将手抵在身前,做出防御的姿态。 他的耳中被嗡鸣之声充塞, 刀气以极近的距离, 擦着他的耳朵飞过,震动几乎要夺去他的听觉。 因此,他只能看到那个淡金发色的恶鬼,笑眯眯的、若无其事的张合着唇: “诶,逃过去了呐。” “髭切先生!” 主位上的少女发出了惊讶的呼声,她瞪圆了眼睛,似乎根本没有预料到事态会如此发展。 在这种时刻, 歌仙兼定却注意到,她是赤着足的。圆润润的脚趾, 踩在横席上, 将绸布压出小小的凹陷。一压一弹之间,她迈开脚步,要走下主位。 不知为何,歌仙兼定莫名的希望,有什么东西……绸缎也好, 绢布也行,垫在她将要行走的路径上。让那双足,不至于沾染尘埃—— 而后,一只手伸出,于半空之中,轻轻的握住了那只裸足。 薄纱的暖帘微动,在主坐的右侧、横席的最前方,穿着红黑色狩衣的少年,纤细的手臂稳稳的平举着,少女一脚踩下,只踏入了他的掌中。 “唔,这可不行呢,”他的声音里似有散漫的笑意,“吾主应立于高台之上,岂可让汝之足,沾染此间尘埃。” 歌仙的视线中,少女的表情,先是这样:(⊙ ⊙)。 然后变成了这样:(⊙口⊙)…… 她浑身僵硬了一般,呆立原地,直到那穿着狩衣的少年付丧神抽回手,也依然维持着抬脚的姿势,一动不动。 又过了数秒,她才反应过来,猛然退后,重新退回了主位之上,惊讶地:“小、小乌丸大人?” 小乌丸? “嗤。”少年轻笑一声,从容的撤回手,而后,握着已然出鞘的、锋利的太刀,缓步走出了横席。 刀尖掀开了暖帘,又顺着那两端皆开刃的独特刀身滑落,手持太刀的少年,赤足踩在地面上,从容踱步。 他的身躯纤细,似乎毫无威慑之力,但每走一步,这大殿中,因髭切而起的喧哗便静一分。 等到他走入殿中,与髭切相对而立,这广间内数百名付丧神,也彻底的安静了下来。 “在吾主面前,闹成这样,真是难看,”少年语气轻缓,“不听话的孩子,是要受到惩罚的。” “啊呀,因为是直刀与弯刃过度时期的刀型,被漫日无事的贵族们取为天下武士刀之父,便真的以为能掌控一切了吗。” 淡金发色的付丧神笑眯眯的:“真是可笑的妄念啊。” 他短短的几句话,便令广间内再度泛起嘈杂,就连歌仙兼定,也以惊讶的目光注视着他,由衷的、发自内心的感叹: 这家伙挑衅找打的本事也太厉害了! 他已经完全想起来了——刚才那精准飞来,打偏了髭切刀锋的,正是这位小乌丸投掷出的刀鞘啊。 就算是他,也能领悟到,这两位之间那明显的实力差距。与小乌丸对峙的髭切,不可能察觉不到。 即便如此,在众多目光的注视之下,髭切依然举起的刀——对着有神赐之刃传说的小乌丸。 “不愿意放弃叛逆的举动吗,”少年轻哂,“虽然将刀锋对准了吾,但散发出的杀气,却是想要斩尽一切啊。” “嘛……毕竟我是斩鬼的刀啊,”付丧神用手掌抵住了刀背,即便是在此刻,他也依然微笑,“必须要确认……” “鬼之所在。” …… ………… 把将时间稍微往回拨一点,那是夜色还未降临、夕光即将没入地面的逢魔时刻。 灿金的霞光,笼罩着摄政司,即便坠入地面,这庞大的宫殿建筑群落,也并未稍微接近尘世,依然如出云国中的神之殿,等闲不允许接近。 事实上,摄政司的最高处,的确是被命名为“神宫”的。 这里是属于道部司的寮舍,每一宫都分外奢华。夜幕将至,最东边的宫室亮起了灯光,推开大门,便能听到—— “啊哈哈哈哈!” ……嘹亮而高亢的笑声。 髭切的手一顿,过了片刻,才继续若无其事的剥着橘子。他坐在二层的廊上,能够很清晰的看到不远处的庭院,虽然已近掌灯时分,但依热闹非凡。 庭院之中,一名青年裸露着上身,手中握着一柄木刀,笑声便是从他的口中发出的:“诶呀,认输,咱输了。” 男子对面是一名僧侣打扮的付丧神,如雪般的长发几乎垂到地面,他手中也握着一柄太刀,显然在刚才的比试之中,获得了胜利。 虽然如此,他却并没有高兴的表情,反而低低的:“……刀还是不要使用为好,战斗……若能消失便好了。” “啊哈哈哈,是吗?可刚才您打我的时候下手也不轻啊。” “……再度被召唤到这混乱的世间,实非我所愿。” “别这样说嘛,”裸露着上身的青年放下了木刀,“虽然咱被召唤的时候位置靠后,没见着那位大人,但听说是位很不错的审神者啊。” “是个美人哦!” 一道欢快的声音,传入了青年的耳中。 说话的人是名少年,他坐在庭院的山石上,有一头颜色鲜亮的黄发,充满元气的晃着腿。 “今天看到了呢,那位大人,跟粟田口家的极化刀们在一起,这次离得很近,看得很清楚呢。”他兴致勃勃的,“哈哈,虽然很快就戴上了面具。” “哦哦,”青年锤了下手,“很了不得的情报啊,浦岛。若是如此的话,有些期待了呢。毕竟是在美人的麾下工作啊。” “诶,陆奥先生打算签订契约了吗?” “只、只是在考虑……” “啊呀,陆奥先生在说谎,不想追随那位大人的话,明明可以马上离开,或者去应聘六部的职位,我听说了哦,陆奥先生整天都在……” “你这小鬼,”青年咧开嘴,笑得狰狞,“那你为何也呆在这神宫里,不愿离去。” 浦岛虎彻跳下山石,笑嘻嘻的:“只是还希望再看看嘛,毕竟是要奉上忠诚追随的主君呀。” “……” 笑声在庭院中回荡着,髭切笑眯眯的吃了一片橘子。而后竖起手指,一个个的点过去:“陆奥守吉行……” 他的指尖,虚虚的停在青年的头上,似乎在比划什么:“嗯……政府指定的五把初始刀之一吗,练度满的打刀啊。” 很快,便又移到了少年身上,只是稍稍停顿:“胁差,接近练度满。” 最后落在那名僧侣模样的付丧神身上。 “太刀,江雪左文字……”付丧神的指节,微微向下陷,似乎要勾住江雪左文字的脖颈一般。 “髭切大人。”一道声音传来,髭切的手一顿,指节松开了。 药研藤四掀开帷帘:“您果然在这里啊。” 少年走到他的身边:“又在看大家玩闹吗……诶?” 他的手碰到了一个酒盏。 “髭切大人,”少年有些惊讶,“您喝酒了?” “啊呀,”付丧神总算转过头,笑眯眯的道,“只是一点点而已。” “从未见过您喝酒呢,”药研藤四郎道,他举起杯盏轻嗅,“嗯,这个气味……是神酒吗?” 髭切并没有回答,只是转回了视线。 “是虎彻家的弟弟吧,”药研藤四郎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语气有些欣慰,“总算是慢慢开朗起来了。” “开朗过头,就会惹人厌烦哦。”髭切轻声道。 “髭切大人总是这样,”药研藤四郎轻笑,“膝丸大人在的时候,也经常会被您说烦呢。” “膝丸?”付丧神的脸上露出了茫然的神情,“这是……” “您又忘记了吗?”少年稍稍睁大眼睛,但显然这种情况已经不是第一了,他居然没有特别吃惊,“膝丸殿是您的弟弟啊。” “哦呀,弟弟吗?确实呢,不过几百年过去很多事情也不太记得了……” “上周才见过哦。” 俊美的付丧神,好似孩童那般,露出纯粹的疑惑之情:“是这样吗?” “……啊啊,真是拿您没办法。” “药研,”髭切捏着一瓣橘子,轻快的转移了话题,“是从那个地方回来的吗。” “您是在说琼城吧。”少年很快反应了过来,他解下了束带,也如青年那般坐下,“虽然才刚设下结界……” 他看了一眼髭切,便继续说了下去:“不过城内运转良好呢。大家也都适应了。” “……哦?”髭切意味深长,“也包括那些并不打算定下契约的家伙们吗。” 药研藤四郎稍默:“也不能这样说吧。” 他开解一般:“只是暂时没有定下契约的打算。” “况且,更多的大人们,大约是想要确认大将的器量吧,”他转头看着庭院中喧闹的付丧神们,“一旦确认了……” 说道这里,他却停下了话,不由自主的轻叹。 药研藤四郎难得露出了为难的神情:“怎么想都觉得难办呢。” “到现在我都还觉得不可思议,”他揉着额头,“大将居然会将匣中的付丧神全部唤醒,那都是经过了政府千挑万选的精英……幸好他们之中,仅有龟甲殿、千子殿是新刀。” “大将又跟神羽大人做出了奇怪的约定。” 少年努力回忆着:“‘画满整页的小星星’什么的……现在成了真正的道部成员,每天有做不完的任务。没多少时间去打理琼城的事务。” 他揉着眉心:“也不知道最后能不能拿到工资呢……” “那些大人们,可都是需要慎重对待的啊……光是几位鹤丸殿就极难应付了。” “五条家的刀吗,”髭切眯起眼睛,“从秉性上来说,的确是难缠的后辈。” “幸好小乌丸殿愿意居住在琼城。” 付丧神端在手中的酒盏,浮现点点涟漪。 “既是天下武士刀之父、又是曾经匣中实力最强大的付丧神……所以琼城才能这么快就井井有条起来啊。” “……” “大人?” 髭切提起酒瓶,将酒盏斟满、满到即将溢出的地步,而后举杯啜饮。他一口饮尽了神酒,酒液顺着他的嘴角滑落,没入衣领之中。 付丧神勾起唇角:“确实令人苦恼呢。” 他拨弄着指间的酒盏,声音低低的:“明明还没有成为一方君主的器量,却拥有了不低的觉悟,甚至不自量力的努力着……正是因为这份愚蠢的坚持,才会吸引了更多、更愚蠢的家伙们……在这神宫里徘徊不去。” “琼城那边,也迟早会被蠢货们塞满吧。” “咳,”药研藤四郎被呛了一下,他甚是不可思议:“但是,髭切大人,您最初不是很期待琼……” 喀。 付丧神放下酒盏,瓷器与实木桌面互相敲击,发出沉闷的声响,打断了少年的话。 “诶呀,”他一如往常的微笑着,“我这样说过吗?” “髭切殿,您可真是……” 药研藤四郎没再说什么,他将手伸入口袋中,拿出了一个小如纽扣的东西。 不过一旦握在他的手中,便迅速的变化,很快便变成了一个足以令大部分审神者都眼熟的物品:平板式手机。 “诶~”髭切拖长了声音,发出了赞叹之声,“是摄政司下发的东西吗。” “是啊,髭切大人也有一个吧?” 少年将这个与他格格不入的、充满现代感的物品拿在手里:“虽然这其实是附加了术式的东西,也能变化成其他形式,不过大将是这样使用的,我也觉得这个形象很漂亮呢。” 付丧神将酒盏斟满,轻声道:“哦呀,我对这些东西不太擅长呢……” 他还未说完,便见少年蓦然站了起来。 “药研?” 一贯沉稳的少年,露出了异常复杂的表情,那是混着吃惊、羡慕、失落,甚至还有些许不起眼的嫉妒。 “真是没想到啊,”良久,他才轻叹一声,将屏幕翻转,展示在髭切面前,“大将的头像,换成了三日月殿的本体。” “……” 髭切微笑。 髭切伸出手。 髭切抢过了平板,手指灵活的滑动,调出了头像大图。 天下五剑中最美的一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展示在他眼前,刀身的新月纹熠熠生辉。 “……啊呀,还特意脱掉了刀鞘吗。”付丧神嘴角的弧度更深了一些,“不愧是三日月殿,想得真是周到呢。” “髭切大人……您刚才还说,您不擅长这些?” 髭切没有回答,他滑动拇指,飞快的点进了主页板块,往下一划,手指仿佛挥舞出了残影,而后滚雪球一样刷屏的字体便发进了群聊里。 “三日月三日月三日月三日月斩斩斩斩斩斩斩……” “髭切大人,”药研藤四郎吃惊道,“那是我的账号。” 话音刚落, 啪—— 清脆的碎裂声中,屏幕应声而碎。 “髭切大人啊啊啊!”药研藤四郎捂住心口,“这是大将送我的啊。” 他赶紧将手机捧起,试图用神力唤起它身为附魔物品的尊严,刚一触碰,碎片便簌簌落下。唯有上半部分还坚强的闪烁着微光。 一行深红的字体一掠而过。 ‘无谓的嫉妒心’。 嫉妒? 药研藤四郎一怔,紧接着,另一行字体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主人被陌生的付丧神带走了。’ 字体是橘色的,头像也十分眼熟——这是极·乱藤四郎所发出的信息。 紧接着便是一片沸腾。 “大将?”少年发出一声惊呼,他还想要再仔细看看,却见屏幕闪烁着,彻底暗了下去。 “糟糕,偏偏这个时候……”他敲了几下,便无可奈何的放下了。 这个时候也顾不上计较平板是如何惨死的了,他转过身,对髭切道:“髭切大人,大将似乎出事了。” 付丧神端着酒盏,一言不发。 这反常的举动让药研藤四郎不由多看了几眼,不过他很快便将这点疑惑抛开。 “大人,”他匆忙的朝门外走去,“我去探查情况。” 直到少年的身影消失,髭切依然端着酒盏,他低下头,看着杯盏中的涟漪。 一圈又一圈,震颤不休。 “嫉妒吗?” “嫉妒啊……” 他将酒水一口饮尽,拿起了放在桌边的太刀,也朝门外走去。 庭院中响起了喧哗声,髭切侧过眼,便能看到聚集在一起的、根本未曾定下契约付丧神们,纷纷露出了担忧的表情。 “发生了什么吗?” “……为何世间充满争执。” “江雪殿,现在不是讨论这些的时候吧。” “啊,有点后悔了啊,要是早点下定决心的话,现在也能够帮忙了呢……” 细碎的声音逐渐听不见了。他已走入被羽画装饰的长廊。 髭切捂着嘴,好似自言自语一般:“真是嘈杂的声音啊。” …… ………… “多么吵闹的声音,嘈杂到……” 坐满了付丧神的大广间内,付丧神注视着刀刃,犹如轻呢一般:“让人厌烦的地步。” 他的刀锋,毫不犹豫的斩了下来。 时间好似变得特别的缓慢。 刀气激起的风,掀开了薄纱质地的暖帘,也将殿中的情景,彻底展示在陆乔乔的眼中,一览无余。 她甚至能看见那位淡金发色的付丧神嘴角的微笑,与平常一般无二,他的刀锋,却在陆乔乔的眼中,不断的放大。 在他身前,小乌丸握紧了刀柄。 歌仙兼定的惊愕之色浮于双瞳之中,横席两侧的付丧神,也纷纷应声而动。 甚至神羽也坐正了身躯,手中汇聚起了灵力。 不知为何,陆乔乔突然有种感觉—— 如果这一刀斩下来的话,一定会失控的吧。 并不是指场面什么的,而是这位付丧神……髭切的心,会失控。 察觉到这一点之后,她便突然冷静了下来,甚至时间在她的眼中,也仿佛变得缓慢。 同一时间,数个念头,在她的意识之中炸裂开来。 最后汇聚成一个:必须要阻止他。 审神者,聆听神明的言语,在神明发狂之时,能够安抚他们。让他们的心得以安宁。 这是审神者的职责,也是她必须要做的事情。 陆乔乔下定了决心。 她站在主位之上,第一次,未加任何敬语,严肃的、认真的唤着付丧神的名字: “髭切!” 【以下是伊莲为大家带来的小剧场,经过她同意之后贴在作话之中】 【不要钱!】 【小天使们想看就看,不想看点x,作者觉得有点萌,想跟大家分享一下。么么哒】 “这个app就是这样使用,你明白了吗?” 神羽将审专用aap下载到陆乔乔的智能手机上:“你的手机功能有些落伍了,我回去带一只政府开发新手机给你吧。” “不用了,这只已经够用了,谢谢您神羽大人。” “好,如果需要再跟我说。这些是分给你本丸刀剑的专用的,政府研发灵力通讯器,你带回去分给可靠的刀剑。”神羽递给了一小堆造型别致的手机。 “怎么,有点像小灵通?”陆乔乔喃喃几句。 “不满意这个外形吗,因为附加了术式,注入神力就能改变了。”神羽道,“另外,小灵通是?” “没什么,那我先回去了。” 陆乔乔摇摇头,她对神羽鞠躬,笑容甜蜜蜜的:“谢谢您,神羽大人!” …… ………… “所以……这些是分给你们的。”陆乔乔将手里的手机分给了刀剑。 本丸的会议室内,还能动弹的付丧神齐聚一堂,看着桌上一堆‘小灵通’。 “哈哈哈,这是潮流?”三日月宗近拿起一个,“甚好甚好。” “大将,有了这个就能方便的联系你了吗。”鲶尾藤四郎的呆毛摇晃着。 “主人给的东西,我都会装饰得可爱的!”加州清光做出保证。 “诶……你又要乱贴什么东西。很丑的啦。” “闭嘴,笨蛋安定!” “什么?你才是笨蛋吧。” “姬君赐予之物,我会万分珍惜。” “主、主人……这个,”五虎退脸上有一丝红晕,“谢谢主人!我、我也会珍惜的!” “这个主页是你的吗?”明石国行侧躺着,“没设置头像呢。” 话音刚落,整个和室的气氛一下子突变。 陆乔乔并未察觉到这样的氛围,她点点头:“因为神羽大人说……最好不要放我本人的照片,可以选择一些代表审神者身份的东西,大家有什么建议吗?” “代表审神者?”明石国行懒懒的道,“那就摆上刀剑吧。一眼就能看出了吧。” 顿时,诸位付丧神眼里露出凶光,杀气弥漫开来,跃跃欲试,蠢蠢欲动。 “诶,不错呢!”陆乔乔恍然,她露出微笑,“谢谢你,明石君。” “我去手入室看看鹤丸君。”陆乔乔起身,“要是谁愿意的话,就请告诉我吧,我一定会珍惜使用大家的照片的。” 她对刀剑鞠了一躬,便离席了。 障子门合上,气氛骤然改变。 “头像代表姬君的身份,只有尊贵的皇家御用品才符合姬君的绝代风华。” “哈哈哈,适合主君的只有最美的东西,所以用天下最美的剑做头像才是最适合的。” “我会把自己装饰得很漂亮!” “这种时刻也不能说什么没干劲的话了……” “诶,可我觉得你还是躺着比较安全哦,明石?” “你是恶魔吗安定!” …… ………… “鹤丸君?”陆乔乔轻轻拉开浅色的障子门,小声呼唤了一句。 并没有得到熟悉的回应声,轻盈的鹤并未向以往一样向她飞来。而是安静的躺在榻榻米上的被褥中沉睡着。 一袭纯白单衣的鹤丸国永无知无觉的进入了修复的休眠之中。 陆乔乔缓缓走向他,跪坐在他的身旁,细细的端看。之前还带着淡淡血色的白皙肌肤如今苍白得像一张白纸,神态安详仿佛下一刻就要羽化登仙而去。 陆乔乔感到一阵心慌,她握住了睡美人放在被褥外的手。 纤细而冰冷。 从未发现鹤丸是如此瘦弱。 她不由得伸出手用柔顺的银发缓缓抚下,从光洁的额头滑到丰润的脸颊到尖尖的下巴,纤细的脖颈到消瘦的肩胛优美的锁骨。 “变瘦了呢……”陆乔乔自言自语,“不开窗的话,空气也太不好了。” 乔乔转身像窗户走去,身后的鹤丸睁开了眼,脸上露出忍耐良久的表情。 真是被吓到了,鹤丸国永简直想掩面。 哇,那个居然出现了。 因为被抚摸着,所以……被子上·凸出·向·她·致敬·的反应…… 偏偏是这种时候,他几乎完全不能动的时候,也太糟糕了! 而且……好像激怒了什么东西啊! 鹤丸惊恐的看着努力打开木质窗户的陆乔乔,她背后的影子动了动。 怎么就忘了呢,那个混蛋‘本丸’,虽然没有具体的自我意识,但模糊的本能却像占有欲极强的野兽啊! 影子拧成了一束,悄无声息的,向着自己的胯下袭来。 “唔。”鹤丸忍耐的闷哼一声,及时往下一缩,避开了碎蛋的悲剧,但是一击殴中腹部,牵连了五脏六腑和全身碎裂刚刚接好的骨头,巨疼如波澜一样袭来。 ……竖起的某物立刻萎了下来。 陆乔乔刚好成功的打开的窗户,听到了这声闷哼,她急忙向后一转。 黑色的影子在她转身之时消散而尽。 “鹤丸君!你怎么了?伤口疼吗? 半开窗外投来了一束夕阳,印照在鹤丸如玉的肌肤上,给他打上了一层金边。 在夕阳的照射上,他银色的睫毛带着淡淡的金光,付丧神浅色的嘴唇蠕动了一下,勉强露出了一个朦胧如月光的笑容。 “我……咳,这样突然的醒来,有没有吓到你?” 第95章 因 髭切。 髭切…… “髭切!” 名字即是最短的咒。 清亮的声音在这大殿中回旋着, 好似按下了静止键, 付丧神举着刀的手一顿。 他显然并没有停手的意思,只是因为莫名的限制,不得不定格成可笑的姿势,于是付丧神略略挑眉, 带着惊诧意味的微笑。 “诶,”他的声音轻轻的,犹如怀念一般, “又是这一招吗?” “我记得, 是叫……唔,二振灵?” 他抬起头,金色的瞳孔中,盛着少女的面容。 她站在高台之上,羽织因刀气震起的风而微扬起。黑发如瀑,一缕发丝垂落在她的唇角,她却恍然不觉。 只是睁大了眼睛, 全神贯注的、一眨不眨的,注视着他。 只注视着他。 “呵~” 付丧神的口中, 滑出一声低低的、愉悦的轻笑。 而后, 毫不犹豫的挣脱了二振灵的控制。 “髭切殿!” 陆乔乔的手一颤,她不由自主的释放出了灵力,庞大的灵力瞬间充塞了大殿,横席两侧的付丧神,顿时如风中摇摆的树叶。 “诶诶……突然就!” “呜哇要飞起来了。” 歌仙兼定站得近, 于是他便首当其冲,承受了如同风暴般的洗礼。 虽然在此之前,他就察觉这位‘小六’的灵力不同寻常,但也太夸张了吧!几乎能用肉眼看见灵力形成的漩涡了啊!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居然有点微妙的欣喜之情? 几乎在同一时间,从横席的方向,飞掠出数道人影,皆是身着军装的极化·短刀·付丧神。 “真是个麻烦的家伙!” ‘押’着他来此地的极·乱藤四郎也在其中,神情里的嫌弃溢于言表,少年毫不犹豫的拔出了刀,一点也没手下留情的意思,朝着髭切砍去。 极化短刀的刀锋,与太刀相辉映着——天下武士刀之父,传说中的神赐之刀小乌丸,也挥动了他的刀刃。 歌仙兼定不由惊骇后退。 数振极化短刀与小乌丸一起进攻了吗! 所以说真的不会出刀命吗!这种阵势……一定会死的吧! 然后—— 噗通。 淡金发色的付丧神,身体宛如面条一样,软软的倒下,手中的刀也哐当一声,跌落在地。 极化短刀的刀锋、太刀挥斩的刀气,灵力……擦着他的发梢掠过,凶猛地撞击在一起。 “哇!” “看不见了!” “呸呸……咳咳咳咳。” “……世间充满了争执啊。” 巨大的冲击力震荡着,广殿内的付丧神顿时歪倒一片。数振极化短刀与小乌丸同时挥斩的威力,几乎要将这座大殿斩开。 陆乔乔站立不稳,踉跄了几步,便跌坐在主位上。 神羽及时扶了她一把。 “没事吧?” “没、没事,”陆乔乔坐稳身体,“谢谢您,神羽大人。” 她羽织已经滑下肩头,但也顾不上此刻狼狈的仪容,挣扎着往爬起来。不过到底没忘记小乌丸的嘱咐,抓起一边的鞋子,胡乱套上,便哒哒的跑下去。 “髭切殿!” 她喊着付丧神名字,路过跌到在地的极·药研藤四郎,关切的将他扶起,然后又继续喊着:“髭切殿!” 她踢到了小乌丸的刀鞘,于是赶紧捡起。 很快,又拾了前田藤四郎的帽子…… 歌仙兼定放下遮面的衣袖,感觉胸腔的气体都被挤压了出来,不过因为退得及时,只是衣衫被刀气割成了碎片而已。 他喘着气,甚是无语的看着少女忙得团团转的身影。 她一边关切的喊着‘髭切’之名,担忧之情十分真切,但又被各路‘挡’在髭切前的付丧神们绊住。 扯起这个人,扶起那把刀~ 等到她终于气喘吁吁的,走到倒伏在地的髭切身边,右脚的鞋都要甩脱了。 “髭、髭切殿……”她小心翼翼的绕着付丧神,甚至不敢碰他。 “咳。” 歌仙兼定清了清嗓子。 “那个,”他努力控制着语调,“他是自己晕倒的,并不是被击中了……” 没错!因为位置的缘故,歌仙兼定看得很清楚,源氏那把刀……是自己倒下去的! 甚至连头发都没掉一根啊! “(⊙ ⊙)……啊?” 少女露出了茫然的神情,她不安的:“不、不是我打晕了他吗?” “我记得,”陆乔乔极其小声的道,“我没控制好……灵力啊。” “……” 歌仙兼定努力忍耐着,才没甩出一句‘太不风雅了’! 开什么玩笑!那灵力根本毫无压力,虽然强大得惊人但是企图用它击晕源氏的重宝? 这孩子对她自己到底有什么误解啊! “那个……”一个声音响起。 横席的右侧,金橘发色的少年,慢吞吞的站了起来。 他的衣衫凌乱的挂在身上,本就大敞的衣襟被气流撕碎成了布条,少年精瘦的腰上缠绕着一圈圈的绷带,腰间的小胁差昭示着他的身份。 是浦岛虎彻。 少年努力绷紧了声音:“……刚才就想说了,这位髭切大人的身上。” 他停顿了片刻,才在众人的注视之下:“有酒的气味呢。” “嗯……”他嗅着空气,做出了判断,“没错了,是神酒的气息,龙王大人也会醉倒的那种。” “……” 寂静。 “什么鬼啊!”极·乱藤四郎差点冲过去踢飞髭切,“也就是说,这个人只是醉了而已吗?” “醉了以后发疯而已吗!” “还很是及时的晕倒了呢。”小乌丸笑吟吟的。 “居然是这样吗?”陆乔乔震惊。 她自言自语:“原来真的不是我打晕的呀……” 听起来还有些小失落的样子呢。 “……抱歉,大将。” 陆乔乔转过头,便看到主位下方,药研藤四郎扯掉了被气流卷到身上的暖帘,少年站起身来,表情很是古怪。 “药研?” 他仿佛是无奈,又仿佛是窘迫,甚至难得一见的微微低下了头:“傍晚的时候……我确实见到了髭切先生在自斟自酌。” “不过因为他喝得很少,只是几盏而已,所以我也……” “嗯嗯,”浦岛虎彻在一旁点着头,“虽然是神酒,不过这位髭切殿身上的酒气很轻。” 少年微笑起来:“这种程度的话,就连龟吉也应付得来呢。” 众刀的视线不由自主的聚集在了他肩头那只乌龟状的生物身上,被这样多的目光注视着,龟吉缓慢的缩进了壳里。 “……” “太可笑了,”极·乱藤四郎握拳,“连个乌龟都比不上吗!” “诶,不要看不起龟吉啊,龟吉是我的伙伴!” 小乌丸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居高临下的睥睨着髭切,轻轻的:“呵。” “没出事真是太好了。”只有陆乔乔是真心实意的松了口气。 她站起身,对浦岛虎彻感激的道:“谢谢您。” “没、没什么啦,”少年顿时一僵,“只、只是把真相告诉您嘛。” “而且……”他有些害羞的道,“刚才都没能帮上什么忙呢。” 他仿佛下了决心一般,突然之间提高了音量:“审神者大人!” 陆乔乔被吓了一跳:“您在叫我吗?” 被她注视着,少年陡然又扭扭捏捏起来,他偏过头,无意识的挠着脸颊:“没、没什么……就是,您看,这段时间,也受到了您很多照顾,不仅居住在您的神宫之中,还……” “就是、就是……那个,我……” “……(⊙ ⊙)” 一点绯色悄然爬上少年的耳尖,他结结巴巴的说了半天,除了让他脸上的温度成功升高之外,并没有让陆乔乔get到任何信息。 啪。 一只手按在了浦岛虎彻的肩上。 “哇啊!” 浦岛虎彻吓了一跳,他回过头,便看到一个浑身破烂、发丝凌乱,好像在战场上打了三百个滚的男子,脸上沾着血,堪称狰狞的微笑着。 少年的头发都要吓得竖起,他好不容易才辨认出对方的脸:“歌、歌歌歌仙兼定?” “打断了你真是不好意思,”歌仙兼定微笑着,他放下手,被气流撕成碎步条的衣袖优雅的晃动着,“不过……” 付丧神上前一步,目光扫过极·乱藤四郎、小乌丸、伏地不起的髭切,不知道什么时候围拢过来的乱糟糟的付丧神们,最终定格在陆乔乔身上。 “肖六大人,”他加重了读音,“您派人将我带到此地,现在就打算扔在一边不管了吗?” “喂,你这是什么态度,”乱藤四郎道,“别以为能轻松的混过去,你现在可是个囚犯。” “是呢,”浦岛虎彻平复了心情,“之前大家都快担心死啦。不过……都帮不上什么忙。” “所以这次才、才,”他挠着脸颊,“恳求小乌丸大人,让我们也陪伴在侧,至、至少……” 他微笑着对歌仙兼定说:“要是你有异动,大家就一起上,把你砍成碎片。” ……所以这大广间内才挤了数百个付丧神,并且在他进来的时候不约而同的对他施展‘注目’之刑吗! 现在看来那不仅仅是“注视”啊,是在警戒!他该庆幸他的本体刀不在身边吗?否则源氏那把太刀攻来的时候,他要是习惯性的抽刀防御…… “原来是这样。”陆乔乔也恍然大悟。 “啊啊,这家伙说出来了!” 不知是谁的声音,有些懊恼,有些羞涩。 “别、别胡乱开口啊。” “诶,为什么要隐瞒?”浦岛虎彻有些奇怪,“之前,明明也说了吧?陆奥先生,想要跟审神者契……” 一名男子飞快的窜来,捂住了少年的嘴。 “啊哈哈哈,”他有着一头十分精神的短发,两鬓翘起,随着他的笑声而一晃、一晃,“在、在说什么呢,浦岛!” “太失礼了,未经允许,竟然在主人家面前做出这种举动……”一名紫色长发的青年端坐着,冷冷的开口,而后话锋一转:“陆奥你这混蛋!放开我弟弟!否则就让你看看虎彻真品的实力!” “陆奥先生,”浦岛虎彻挣扎着露出嘴,“为什么要阻止我?那时候,就连江雪殿也……” 于是他的嘴上又多了一只手。 “实在是悲哀啊,这样的骚乱,”雪发覆身的青年用低沉的语气说,“……要尽早结束啊。审神者。” “对对,审神者大人还是先处理公务,不是有事情要询问‘那家伙’吗?” ‘那家伙’歌仙兼定,于是再度成了众人瞩目的中心。 “总算是又想起我了吗。”歌仙兼定道。 “那么……” …… ………… 那么……怎会变成这样呢! 歌仙兼定抚摸着脸上刚刚贴上的纱布,心情有些复杂。 他现在已经换了一身衣服,清爽的跪坐在柔软的软垫上,脸上的伤口得到了妥帖的处理,屋内点着灯,并不刺眼,他的本体刀就在手边。 一旁还备着点心与茶。 “真是悠然啊……”他轻嘲,“不仅将本体刀发还,还给予贵客般的待遇……真是……” “太不风雅了吗?”坐在他对面的少年,用好奇的口吻问。 “浦岛虎彻!” “真是的,”歌仙兼定眉头微皱,“为什么你也会在这里。” “审神者大人同意了我留在这里呀。”少年坦然的道。 “你真的是流浪的付丧神吗?”他将龟吉抱在手中,好奇的问。 “……” 歌仙兼定沉默不语。 “诶,我其实有点惊讶呢。”没得到回应,浦岛虎彻也不在意,他向后一仰,躺在了地板上,“不过,在进入术匣之前,我其实也想过去当流浪的付丧神啦……无拘无束,哪怕消亡也好。” “你可真吵。”歌仙兼定淡淡的道。 “歌仙桑真不会谈话,”浦岛虎彻翻身坐起,“这种时候,你应该问我‘为什么’才对呀!这样我才能顺势给你讲讲我的故事嘛。” “想说就说,秉持着风雅之道,我会忍耐着听完。” “一脸勉强的样子呢,”浦岛虎彻托着脸颊,“你就一点都不好奇吗?” 当然是好奇的。 在那个大广间里,当髭切说出‘明明大部分根本没有与她定下契约’……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疑惑了。 那满座的刀剑付丧神,竟然只有一小部分是那名少女的契约刀吗? 甚至这名自顾自揽起‘看守’他职责的浦岛虎彻,也根本不是小她的契约刀。 那么……到底为什么,能够允许这些刀剑付丧神,居住在道部的、属于她的神宫里,享用灵力,甚至和颜以对呢? “你很喜欢那孩子吗?”歌仙兼定问。 “噗咳咳咳……”浦岛虎彻差点惊岔气,他大口喘息着,好不容易平复了呼吸,少年挠着脸颊,有些不好意思,“被、被看出了吗。” 他说完之后,就怀着期待之情的等待着,如果歌仙兼定再问下去…… 这样的话他也就能顺势说说自己对审神者的感受了! 然而等了半天,也不见歌仙兼定有任何反应。 “喜欢吗……”良久,他才开口,语气复杂,“真是纯粹的刀的心情啊,喜欢着唤醒自己的审神者,而我现在,就连将我锻出的审神者的脸,也都快记不清了。” “每一天、每一天……记忆都在一点点的消失,或许再过不久,就会迷失自我吧。” 就像他曾经的同伴们那样。 “歌仙桑?”浦岛虎彻有些惊讶,“你在说什么。” 歌仙兼定及时的住了口。 “那孩子……我是说审神者,”歌仙兼定问,“还在跟神羽交谈吗。” “是、是的吧?”少年有些不安,他试图安抚青年,“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 他走到歌仙兼定身边,拍拍他的肩膀,:“一切都会好的。” 他笑容灿烂: “安心吧。” …… ………… “没用的。” 神羽平静的道:“用灵力是无法唤醒这把小夜左文字的。” 这是一间和室,陆乔乔换下了被揉得皱巴巴的羽织,周围也并没有付丧神随侍在侧。只有她与神羽相对而坐。 桌面中央,则是贴着封符的小夜左文字。 “果然不可以吗,”陆乔乔并没有多少惊讶,“我之前也曾经尝试过……只要注入灵力,就会像流水那样流掉。” “那个歌仙兼定走入大殿的时候我就已经确定了,”神羽淡淡的道,“你现在就算去问他,他恐怕也是不记得什么的。” “神羽大人,”陆乔乔有些歉意的道,“抱歉,因为我的坚持……才会有这样的骚动。” “你想当面询问他的想法没有错,毕竟我也是第一次碰到那个本丸出来的、还有清醒神智的付丧神。” “源氏那把刀居然如此一杯倒,我也没有预料到。”女子冷冷的道。 “对、对不起,”陆乔乔低下头,“那个……药研正在照顾髭切殿,他还没有醒来,您要去看看吗?” 神羽摆摆手:“我可不想看到他的脸。” “神羽大人,”陆乔乔平复了情绪,“这件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你现在问我,我也无法回答,”神羽轻叹,“这是我在上任大祭主之前的事情了,而且……因为情况特殊,它甚至没有留下本丸编号,只有六部的卷宗里,有任务代号。” 她手指点着桌面:“道·19。” “这代表着,曾经有道部的成员试图解决,但失败了。” “而且失败了19次。” “失败的原因,与你现在遭遇的困境一模一样……无法唤醒刀剑中的付丧神,也找不到那个本丸的具体位置。” 【接下来是伊莲亲写的小剧场】 【作者觉得很可爱、很好玩】 【也想跟大家分享一下】 【不要钱!可以看可以不看!】 【没有cp倾向!】 【想看的小天使可以下拉,不想看的小天使可以点×,不满的小天使请怼作者来吧不用客气!看得开心的小天使请给伊莲亲比个小心心】 【我爱你们哟。】 【么么哒!】 《工资和礼物》 陆乔乔一脸迷茫的捧着用神羽手里接过的东西,那是一个摸起来厚厚的信封:“神羽大人,这是………” “上个月的工资。”神羽漫不经心的翻看着手中的财务报表:“你不会以为你真的是没有工资,白干活的吧?” “……” “六部可是直属时之政府的公务员,我们的官职也是货真价实的。”她停下的手里的动作:“……把你那张惊讶的脸收回去吧。” “(⊙o⊙)…好、好的!” 陆乔乔打开手里的信封,发现是一张印满奇异符咒的信用卡和一叠数目不菲的加贺金兑换券。 “信用卡的资金可以换成你时空的货币,兑换券在时之京万事屋可以使用。”神羽微微一笑:“安心吧,政府福利还是很好的。” ……… …………… “就是这样了。” 陆乔乔道:“所以……大家有想要的东西吗?” 她正坐在一个会议室里,一群付丧神正襟危坐:“因为发了工资,我也想为大家做点什么?如果有想要的请一定要告诉我。” “主,我压切长谷部不需要任何东西!只要主人在身边我就心满意足了!”压切长谷部笔直端坐,亢奋的表示的忠诚。 “诶?礼物吗?”加州清光道,“有主人的爱就足够啦。” “不过……美甲套装、嗯,洗面奶和面霜也不错。还有时尚杂志了。这、这些东西的话……” “真是贪婪啊。”大和守安定凉凉的,“说好的只要爱呢?” “那你呢安定!” “我的话,”一旦面对陆乔乔,大和守安定又是另一幅面孔了,“能够追随在主人身边就可以了。” “礼物吗,”三日月宗近端着茶杯,“我对这些不擅长呢,不过现在还能流行skinship的东西……” “老头你过分了啊!” “哈哈哈……那么有茶点和好茶就好了吧。” “姬君,”一期一振温和的道,“如果不麻烦请给弟弟们一些点心吧。他们会很高兴的。” “主人……主人…真温柔呢,最喜欢……” “噢~”明石国行的尾音上扬,“有懒人沙发吗?” “明石!”压切长谷部头上蹦出青筋,咬牙切齿的看着躺在榻榻米上的明石国行:“给我起来,主人在主持会议,你居然如此失礼的躺着!” “没办法啦,”大和守安定拔出刀,“对明石而言躺在榻榻米上还不够的哦?还是直接送他进入永恒沉睡吧?” “一如既往是个恶魔啊你!” “嘛,要是有新厨具和调味料就好了,小俱利,你想要什么。” “我不想和你们混熟。”大俱利沉默了一刻:“鹤丸说他躺着无聊,随便给他买点解闷的吧。” 。 陆乔乔一边用本子记着笔记,一边不住的点头:“我已经明白大家想要的东西了。” “主人打算一个人去买?” “太危险了。” “带上几个护卫吧。” “主人,我也有想买的食材,我们一起出去吗?”烛台切光忠笑着站起来:“大俱利要不要一起去?” “随便……并不想跟你们混熟。” 口中这样说着,肤色微黑的青年,却还是站了起来。 …… ………… 时之京万事屋外: “主人,喜欢什么料理。和食,西餐还是中华料理?”万事屋里烛台切挑选着厨具,温和的询问。 “好吃的都喜欢呢,我不挑食。” “真好呢,主人。”烛台切看着眼前的少女,手指微动,最终还是忍不住,在她的头发上揉一了下。 “那个是阅读器,大俱利想要这个?”陆乔乔看着翻看广告的大俱利,热心的指点对方如何使用。 “有声读物,”她小声念出说明书上的文字,“免费赠送2g内存,名声优倾力演绎,感人肺腑、意义深刻。” “有声读物?” 她有些疑惑。 万屋里还有这些卖吗?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呢。 “想要吗,小俱利?”烛台切侧过脸,看着有些意动的大俱利。 “鹤……”青年的声音一顿,又硬邦邦的道,“没什么,不要管我,没兴趣和你们搞好关系。” 烛台切笑而不语,对着陆乔乔:“主人,看来小俱利想要这个。” “这样啊。”陆乔乔没说什么,直接拿起了青年看得最久的一款。 “就选这一款吧。”她微笑着说。 回到本丸,陆乔乔分发给付丧神的礼物。 “哦哦,这个指甲油的颜色很适合我呢!” “是新的羽织……” “好多糖果!” 她被付丧神围在一起,却听见一声惨叫。 “哇——” 陆乔乔被吓了一跳。 “这个声音,是鹤之助?”鲶尾藤四郎的呆毛摇摆着,显然也被惊了一下。 自从在基座里摔伤后,又承受了摄政司下坠带来的重压,虽然经过手入,伤势愈合了,但鹤丸国永的身体便有些虚弱。经常躺在手入室休眠。 一群付丧神簇拥着陆乔乔,浩浩荡荡的朝临时建造的手入室走去,到了门边,陆乔乔迅速的拉开了障子门。 “鹤丸君,你没——”事吧? “哇!出现了!”付丧神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 鹤丸国永躺在床榻上,猛地看向门,他肤色苍白如纸,冒出一身冷汗,金色的瞳孔也缩成了小点。 他的灵力波动一阵混乱,银发瞬间化为夜色,金眸混沌猩红,就连唇也印出血红。 一袭白衣也被浸染成黑色。 简单来说,他看起来似乎因为太过惊讶,身上那层薄弱的伪装……碎掉了。 “是你们啊,真是吓到我了。”黑色的鹤惊魂未定,身边还在播放着可怖的音效和如同鬼魅的声音。 陆乔乔迷茫的看着他:“您怎么了?” 她迟疑的看了一眼,只听阴冷的笑声,不断的从中飘出…… 这声音简直如雷贯耳—— “您在……听咒怨?” 没错! 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鬼片! “刚刚小俱利送来的礼物,没想到音乐过后播放了这个。真是骇人啊。”付丧神喘着气,居然真的一脸惊恐:“主人啊,能帮我关掉吗?” “哇!哈哈哈哈……” 加州清光毫不客气的笑起来,“你居然会被吓成这样吗?” “被你吓到了呢,鹤丸殿。” “振作一点啊,鹤之助!” “请不要这样,虽然小狐没见过会害怕鬼故事的付丧神,但鹤丸殿现在正在修养,比平时脆弱一点也情有可原……” 鹤丸国永看着毫不留情发出了嘲讽的同僚们。他们忍着笑的脸看起来分外可恶。 随后他便感觉到脸颊有柔软的触觉。 陆乔乔走了过去,关掉了。坐在床边拿出手帕擦着鹤丸头上流下的冷汗:“对不起,没想到您会害怕呢,抱歉哦,我已经关掉了。” “那个,”一枚被红绳坠着的玉石出现在他眼前,“既然这样,这个玉坠就送给您吧。这是我在现世里买到的,据说可以辟邪哦。” 少女笑眯眯的:“安心吧,鹤丸君,我,还有大家,都会守护你的。” 于是—— “主人!其实、我……我也有点害怕鬼的!” “刚刚忘了说,姬君,虽然我是刀剑付丧神,不过鬼怪也一向敬而远之。” “没、没错,虽然小狐曾经统帅百鬼夜行,但也因此更加的……” 还是要对鬼有所敬畏啊。刀刀们。 the。 第96章 预备 审神者, 聆听神明的言语、能够唤醒刀剑付丧神, 鼓舞他们战斗的存在。 道部则是时之政府麾下数万审神者之中的精英。 换句话说…… 陆乔乔紧张的握住了手,盯着被放置在桌面上的小夜左文字,颤巍巍的:“连、连神羽大人这个等级的审神者,都曾失败过的任务吗?天啦……” “你那是什么表情。” “不, 没什么……”陆乔乔搅着手指,“只是感觉,很吃惊。” 少女的眼睛瞪得圆溜溜的, 震惊之情溢于言表:“居然有神羽大人也无法解决的……” “闭嘴。” “哦……” “不过, 确实有点难办啊,”陆乔乔低下头,轻轻的抚摸着小夜左文字的刀拵,“如果道部的大人们都束手无策的话,我这样的半吊子就更加的无能为力了。” 神羽睨着眼:“那么,要放弃吗?” 陆乔乔犹豫了一会,坦言道:“神羽大人, 老实说……在您告诉我这些情况之后,我确实有点为难。” 她已经在暗堕付丧神手中吃了太多的亏了。歌仙兼定身上的气息, 十分的古怪, 虽然他并没有暗堕,但也属于‘不同寻常’的存在。 “但我并不想就此放弃。”她轻声说。 “为什么?” “虽然能找到很多的理由,例如……想要历练自己、想要更加了解‘审神者’所代表的含义;想要快点完成与您的约定,画满很多小星星啦;但其实并没有那么复杂啦。” 陆乔乔轻轻的笑起来:“就只是因为‘不想放弃’而已啊。” “不过,”她正色道, “我很明白,我的能力,相比起真正的审神者有很大差距,更别说跟道部的精英们相比了……” “虽然我的灵力好像还不错,”她低下头,“但是控制力并不好,使用方法也很差劲……精细一点的操作就做不到了。” “体力不行,也不会术,好多时候都在拖后腿……” 她叹了口气:“我真的超没用呢。” “所以,”陆乔乔认真的道,“我会谨慎对待,量力而行的。” “意外的很坦诚嘛。” “因、因为是在……”陆乔乔极其小声的说,“在神羽大人的面前啊。” 可以卸下一直以来,在刀剑们面前努力摆出的成熟模样了!︿( ̄︶ ̄)︿ “既然如此,”神羽坐正了身躯,“那我也就给你一些提示吧。” 陆乔乔顿时仿佛被大奖砸中! “真的吗?”她握紧手,“太好了,谢谢您!” “……控制一下你的表情。” 神羽揉揉眉心:“想必你也很奇怪,为什么我拒绝教导你‘术’吧。” 陆乔乔一怔。 “你来找我的时候,我也是很惊讶的……原来你居然还没有察觉到。” “你是不可以学术的,”神羽平静的道,“至少,在你找到你自己的‘道’之前。” “所谓的‘道’,”神羽用一种平缓的口吻道,“从字面意思上来说,它指‘道路’,你可以理解为一个方向、一种觉悟。” “每个审神者心中的‘道’都是不同的,有的人明确自己的追求,但有的人却还混沌着……例如你。” 就像个幼儿那样,懵懵懂懂着,只是被命运一步步推动着,凭借本能走到了现在。 这样的状况下,开始学习‘术’的话,天资聪颖者或者能突破限制,有所感悟;但也有可能,一辈子也无法知道自己究竟想要追逐什么了。 “‘术’说到底,只是方法、工具;”神羽劝慰道,“不用过于执着,找到你作为审神者的本心吧。那才是更为重要的。” “……(⊙ ⊙)。” “所以说收收你的表情啊,”神羽摇摇头,“不要让我感觉在对牛弹琴。” “对、对不起。” “话就说到这里吧,更深入的思考,只能靠你自己,我也无能为力了。”神羽站起身来,“不过,审神者……是用心之力鼓舞付丧神战斗的存在。” “心之力?” “啊,不必在意,我乱编的词,”神羽坦然的道,“按照政府的说法,审神者是‘能够唤醒沉睡之物内心的思念、以灵力助其现世,鼓舞他们去战斗’的存在,所以……” “灵力只是帮助付丧神现世罢了。” “唤醒他们的……”她的手指缓慢下移,停在陆乔乔的心口,“是这里。” 陆乔乔不由自主的捂住了胸口。 手掌底下,心跳隐约震动着。 心……? “审神者跟刀剑之间,其实也许,也是讲究缘分的吧。”神羽收回手,“不要把道部的19次失败放在心上。” 她拍拍陆乔乔的肩膀:“加油吧。” …… ………… 掩盖声音的结界已经撤去了。 陆乔乔一动不动。 对面的座位已经空了,留下了意味深长的话语之后,神羽便离开了。 “……(⊙ ⊙)。” 碰。 陆乔乔将脸埋在桌面上:“啊……完全不明白啊。” 她翻来覆去,把脸三百度滚了半天,才重新坐起身,犹豫了片刻,还是拿起了桌上那柄小夜左文字。 ‘那个本丸第一任审神者上任时间只有短短三个月’ ‘第二任审神者……这个是内务省的疏忽’ ‘最先察觉到不对劲的是术部一个成员,他在演练场里碰到了那个本丸的刀’ ‘后来……’ 她抚摸着刀拵,短刀无声,仿佛这只是一柄再普遍不过的刀剑,然而她的灵力却在不易察觉的被吸取着。 吸收着灵力,却又无法留存住,就像一个漏了洞的袋子,无论如何也装不满。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她想得入神,也就没有察觉到,那道无声无息走入门内的身影。 阴影投下,将她笼罩在内。 “哦呀,在想什么呢。” 陆乔乔倏然抬起头,惊讶的睁大了眼睛:“髭、髭切殿?” 她的对面,付丧神悠然的坐着,一只手放在桌上,另一只手撑着下巴,眼中映着她的面目,嘴角提起,勾着若有若无的微笑。 “诶,这幅表情呢,”他略略挑眉,“看到我很惊讶吗。” 一边说着,他解开了胸前的束带,将一直披在身上的那件外套,脱了下来。 第97章 来人 白色的军装外套被脱下了。 穿在里面的只是一件黑色的衬衣, 贴着付丧神的身躯。他的身体曲线一览无余。 髭切抬起手, 顺手解开了衬衣的第一颗纽扣。 “诶,”他的手指搭在胸前, “一直看着我,一幅吃惊的样子呢。” 陆乔乔一惊:“不、没什么……” “只是没想到您会脱掉那件外套。” 她老实的坦白:“……从未见过您这样呢。” 不如说那件外套简直像生·了·根一样的披在付丧神身上! 就算有胸前的束带, 但即便是激烈战斗也不会掉下来这个现象也太奇怪了! 付丧神不置可否,只是又解开了第二颗纽扣。 黑色衬衣的领口顿时松开,露出一点若隐若现的锁骨。 他解到这里便放下了手, 慢慢的扯掉了右手的护甲。修长的手指活动着, 而后与仍穿着护甲的左手交叠在一起。 “髭切殿。”陆乔乔小心的询问, “您怎么过来了……感觉好些了吗?” 付丧神只是微笑着注视她。 陆乔乔莫名有些心虚, 她压下这种奇怪的情绪, 弱弱的指责着:“……您、您今天,实在是太过分了。我是说您突然就对歌仙桑挥刀,如果不是小乌丸大人,他就要被您打伤了……” “最后也被划伤了脸……诶!” 少女惊叫一声, 向后一仰。 在她说话的时候,付丧神毫无预兆的伸出手, 脱掉了护甲的指尖,如蜻蜓点水一般…… ——轻轻滑过她的脸颊。 陆乔乔反射性的捂住脸颊,瞪圆了眼睛:“髭切殿?” 付丧神只是缓慢的收回手, 嘴角微勾,又如感叹一般:“对我的称呼……又变成了‘髭切殿’呢。” “……(⊙ ⊙)。” “哦呀,”付丧神略略挑眉, “不记得了吗?就是那个神社。” 神社? 陆乔乔当然是记得的——初次见到这位付丧神时的记忆,直到现在也还无比的鲜明。 那是在鬼道相遇之后,她与明石国行,被这位付丧神以及自称是他弟弟的男子……胁迫着,不得不前往的地方—— 笼罩着执念、被封闭着的废弃神社。 陆乔乔的额上不知不觉的滑下了冷汗,她握紧了手,坐正了身躯:“我记得的。” “啊,那就好,”付丧神仿佛没察觉到她的窘迫,露出了堪称是愉快的笑容:“我还在苦恼,万一你忘记了……要用什么样的方式,让你回忆起来呢?” “我可是还记得呢,令人怀念的那个夜晚,你在月光之下,握住了我的手。” “就是这只手呢。” 他伸出脱掉了护甲的右手。 他微笑着,露出了隐藏在唇后的犬齿:“因为我想要斩杀那个……啊,是叫明石国行的,所以露出了愤怒的模样,冷冷的喝问我。” ——‘不知道要怎么称呼您,就叫您髭切殿吧’。 “哈哈,那个时候,真是像一柄刀那样锋芒毕露呢。” 他露出怀念的神情:“很漂亮的击飞了我。” 陆乔乔抿着唇,不知该如何接话,就算是她,现在也已经看出来了——髭切有点不太对劲。 “髭切殿,”她迟疑地,“您的酒还没醒吗?” 付丧神的眼眸微微眯起:“诶~或许吧。” 他笑眯眯的道:“毕竟我的酒量……” “还不如龟·吉啊。” 陆乔乔:(⊙ ⊙)! 这话怎么会从髭切嘴里说出来?太可怕了,这个人难道在大殿上的时候就醒来了吗? 这种背后讲人坏话结果却被逮个正着的窘迫感是怎么回事! “您太狡猾了吧。”她不由闷闷的道。 对此,付丧神只是略略睁大眼眸:“狡猾?是在说我吗?” 他哂笑:“狡猾的难道不是你吗,小姑娘。” “你对我的称呼,从髭切殿……变成了髭切,又变成髭切先生。” “现在,变回来了吗?” “多么无情的心肠,或许这就是人类?”他微笑着,“明明一脸无辜的样子,但在心里,却早早的划下了领域。” 他的嘴角一点点的垂了下去,因笑容而微眯的眼睛,也睁开了:“啊,你的刀们……恐怕还没有发觉吧。” 他抬起手,指向了陆乔乔的心口:“你的心里,也是有偏爱的对象的。” “例如——” “那个溯行军短刀。” “很喜欢他吧,”髭切摊开手,“一直叫着他‘退酱’、‘退酱’的……所有人之中,唯有他被如此亲密的称呼着呢。” “对药研也是吧,”付丧神好似想到了什么,“说起来,现在你的身边,有两振药研呢。嗯……第二振是极化过的药研藤四郎啊。” “于是,”他竖起手指,“明明修行过后的刀更应该受到重视,但很显然,你更加喜欢的,是最初遇到的‘药研藤四郎’呢。” “诶~”他轻笑道,“眉皱起来了哦,不开心了吗,为药研感觉到不平?” “髭切殿,”陆乔乔平静的道,“药研很尊敬您的,您这样无谓的谈论他,他知道了,一定会伤心……” 她还未说完,一直以来,宛如虚像般挂在付丧神唇边的笑容,骤然消失了。 一旦不笑,这名为‘髭切’的付丧神,便彻底显露出他本身的气质。 比大多数刀剑付丧神,更为纯粹的、凶杀之器的气质。 陆乔乔眨了眨眼睛,继续说了下去:“……虽然您气势汹汹的诘问我,不过,我确实超喜欢退酱啊。” 确实超喜欢退·酱啊。 超喜欢退酱啊。 喜欢退酱。 退酱…… “至于药研,”陆乔乔继续道,“因为我先认识了药研呀。” “一起经历了许多事情,还收到过他给我的礼物。”陆乔乔回忆着,“是鬼道上才会有的特殊植物哦。” “正因为这份与众不同的记忆,我才不会将他与任何一振‘药研藤四郎’混淆。” 付丧神的手指,慢慢的蜷缩在了一起:“很干脆的承认了呢。” “因为没什么好隐瞒的啊,髭切殿。” 陆乔乔轻笑:“要是毫无偏差的对待整个世界,那才可怕吧。” 她站起身来,对髭切微微躬身:“对不起,髭切殿,我确实是个‘可怕’、‘偏心’、‘坏’……的人类啊。” “不过,就算我如此的‘可怕’、‘偏心’、‘坏’,我也是很期待着,能够与药研君……也就是极·药研藤四郎,创造出值得铭记的回忆。” “人总是从陌生变为熟悉,再从熟悉变为亲密……” “诶,”髭切撑着脸颊,“突然间变得十分坦诚呢……” “对您也是如此哦。” 少女的声音含着笑意,平缓的响起。 付丧神的声音一顿。 陆乔乔直起身,注视着付丧神的眼眸:“您将我从鬼域救出时,我就一直欠您一句感谢。” “谢谢您……一直以来,我确实都在用过去的旧印象,束缚着您。” “对不起。” “能请您原谅我吗,”陆乔乔陈恳的,“髭切……君?” …… ………… 道部的神宫,一向较为冷清——主要原因是道部的人实在太少。好不容易有了新成员·小六,于是东面的三个宫殿建筑群,便被神羽直接划给了她。 注入灵力,激活门禁,这里便成为独属于陆乔乔的私人领域,每一个角落都充盈着她的灵力。 而与追求稳定的本丸不同,神宫中的术阵主要为神宫之主,也就是‘小六’而服务,因此,当她的情绪出现波动,进而导致灵力产生波动,身处于神宫中的付丧神,能够十分轻易的察觉到这异常。 药研藤四郎顺着术阵的异常追查到源头时,不禁愣了一下。 他站在障子门前,犹豫的看着紧闭的门扉——神羽与陆乔乔交谈时,特意挑选了这个较为偏僻的阁楼。 这里位于宫室的西北方,远离暂居神宫、尚未启程前往琼城的刀剑付丧神的居所,这也明确的传达出一个讯号:不要轻易来打扰。 因此,并不知道神羽已经离开的少年,难得犹豫了一会,才伸手敲门:“大将?” “您在里面吗?”他试探性的问,“我进来了哦?” 等了一会没人回应,药研藤四郎稍稍推开门:“大将,我……” 他还未说完,便被骤然涌来的、少女的哀嚎之声吓住了。 “放手啊,髭切殿,不,髭切君!” 屋内,陆乔乔双手抱着桌子,宛如抱着宝藏,即便这桌子早就翻倒而她只能尴尬的捉着桌腿。 她的腰间环着一双手臂,将她圈住……就好像圈住一个麻袋那样。 药研藤四郎再熟悉不过的人——源氏的重宝,髭切,笑眯眯的抱着少女的腰,像个诱拐犯那样,试图把她连人带桌子一起拖走。 “髭切君!”少女一脸惊恐,“我不能跟您去私奔啊!” 噗嗤! 药研藤四郎感觉被穿胸而过。 私奔?! “诶,私奔吗?”淡金发色的付丧神笑眯眯的,“这个说法不错呢。” “不不不不——我说错了,请不要放在心上!” “啊呀,退缩了吗?”髭切并未松手,“明明刚才还在说着甜美的话呢。” “但是……但是,您突然对我说‘那就一起走吧’什么的……” “诶?不好吗。”髭切睁大眼眸,“应付这么多刀剑付丧神,已经很疲倦了吧。” “虽、虽然现在任务有点多,但是……哇啊!” 少女被付丧神轻松的抱起,连同她手中奋力拽着的桌子也一并离开了地面。 药研藤四郎倏然醒悟过来。 “髭切先生!”他难以置信的,“您在做什么呀,快放下大将。” 陆乔乔猛然抬头,看到少年的身影,她简直热泪盈眶:“药、药研!” “哦呀,是药研啊。”髭切并未松手,反而是露出思考的神情,而后仿佛想到什么非常棒的主意,“太好了呢,我正要去找你。” “髭切先生,”药研藤四郎感觉头疼,“您先把大将放下吧……噗!” 他还未说完,便被付丧神用刀鞘捣着胸口挑飞了。 少年如风筝一样飞出门外,咕噜滚了几圈,虽然没什么大碍,但滚得很是狼狈。 “……啊啊,算了,我又改变主意了。” ——毫不犹豫挑飞了同伴的髭切,仿佛感慨一般叹了口气。 陆乔乔吃惊地:“药研!” “髭切先生,”她不由抱怨,“您也太过分啦。” 这幅样子……一言不合就翻脸,简直像小孩子啦! 连廊上传来了咚咚的脚步声,接着障子门被彻底的推开了,浦岛虎彻的脸出现在门外,少年有些诧异:“怎么了……” “啊!”他发出大叫,指着髭切,“你居然……” 于是继药研藤四郎之后,浦岛虎彻也飞了出去。 “呸呸,”浦岛虎彻吐掉嘴里的灰,惊恐的看着髭切,“这家伙的酒品好差!” “什么,酒品,也就是说他其实还醉着吗?” “其实我也不知道,但若不是酒品差的话更加可怕啊……”浦岛虎彻一脸正直,“那就是人品差了!” 不过想来,总归是有点影响的。 “真是……” 于是,此刻站在门前的,只剩下被迫跟过来·目睹了一切·满脸复杂的歌仙兼定了。 青年努力忍耐了片刻,还是开口道:“太不风雅了!” “髭切先生,”陆乔乔还在努力挣扎着,“请松手。” 少女投下的影子不易察觉的扭动着,似乎即将冲破束缚。 髭切垂眸看了一眼扭动的影子,若无其事的转开了目光。再度抬起头时,又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 “嗯……风雅吗?这种细致的问题我不擅长考虑呢。” “哦?源氏的宝刀,居然是如此粗暴之辈吗。”歌仙兼定上前一步,“虽然与我并无关系,但这种不风雅的举动,我……” 歌仙兼定,ko。 “太快了吧!连话都没说完啊。”浦岛虎彻震惊。 “作为源氏重宝我可是当之无愧的哦。”髭切道,“不过,风雅什么的……当了数千年的刀了,大部分事情都觉得无所谓了。” “所以,在这个时代里,难得有了决定,就要快点实现才行啊。” “我并不是想否认您的想法,”陆乔乔艰难的拽着桌子,“但是……至少请解释一下,您到底想做什么吧?” “诶,”髭切露出了思索的神情,“其实我也说不清楚呢,我的举动……并没有经过深思熟虑啊。” “总之,想做就去做啦。” 他的话音刚落。 哐—— 障子门上出现了一道狭长的刀痕,而后两扇门扉从中一破两半,轰然倒下。 “想做就去做?” 歌仙兼定撑起身体,他偏过头,便见一道身影,踏着尘土走来。 这个人他十分眼熟—— “加州清光?”他发出了诧异的低喃。 看外表的话错不了了……但是这个气息是怎么回事? 踏着尘土而来的付丧神在门前站定了,他举起了手中的刀,眼底黑气涌动着,表情宛如修罗,而后—— “髭切!” “你这混蛋!” “给我松手啊啊啊啊!” 第98章 来了 歌仙兼定是很熟悉加州清光的。 同为政府指定的五把初始刀之一, 就是这个戴着红围巾热爱涂指甲油的新撰组刀夺得了几乎半数审神者的喜爱! 顺带一提另外半数人气差不多是被山姥切国广瓜分了。 作为某种意义上的毕生劲敌, 他对加州清光可谓了解深刻,在他的印象里, 虽然是初始刀,但加州清光的数值比较平均。 也就是说, 这家伙怎么看,都根本不可能,跟身为太刀的髭切……正面拼打击吧? 然而现在是怎么回事。 铿! 刀刃相撞, 发出清脆的声响, 一触即分。加州清光脚下拖出两道划痕, 堪堪退到长廊之外。 “髭切, 你这混蛋!”付丧神的耳坠晃动着, 一滴汗珠顺着他的脸颊滑落,“快放开主人,堂堂正正的跟我决斗啊!” 房屋的最中央,髭切脚下踩出了深深的印痕, 他单手持刀,另一只手依然圈着陆乔乔的腰, 将她如一个米袋那样,夹在腋下。 他的胸口起伏着,热气从他的口中逸出, 虽然还保持着微笑,但显然为了应付打刀那迅猛的攻击,也着实费了不少力气。 “哦呀, ”他近乎夸奖一般,“很不错哦,速度与力道都不欠缺呢。” “清光!” 唯一面有惊喜之色的,只有被髭切揽在怀里的陆乔乔了:“你怎么过来了,身体彻底恢复了吗?” 与太刀对峙着的少年,眼眸顿时闪闪发光。 “已经没事了哦,主人,”他对少女展开笑容,自信满满,“放心,马上就把这家伙解决掉。” “真是豪放的妄语啊。” “看不起我?”加州清光将刀举起,刀尖笔直的指向了髭切,“要不是因为主人在你怀里,早就斩了你。” 他将手指并拢,按在刀刃上,从刀尖开始向下一抹,于是那刀刃便附了一层不易察觉的神光。 “来试试看吧,现在的我……经历过降神之后,可不是之前的水准了!” 少年充满自信的话语让歌仙兼定一怔。 经历过……降神? “够了吧,两位。”一道声音响起。 药研藤四郎拍掉了身上的灰尘,从容的站起身,面色严肃:“搞清楚场合啊。” “在大将的面前,”他缓缓抽出了腰间的短刀,“做出这种失礼的事情……即便是同伴,我也是会生气的。” “药研你……”加州清光显然有些生气,“明明就都是那家伙的错吧!” “我倒是觉得几位都有错呢。” 又有声音说道。 浦岛虎彻掀开被刀气冲到身上的薄木板,扶着墙壁站起身来,一脸正直的:“大家都是同伴吧,不要吵架嘛。” “一边说着这样的话,一边却拔出了刀吗?”加州清光眉头微皱,“……话说你这家伙是谁啊。” “浦岛虎彻,”胁差少年兴致勃勃的摆出了攻击的姿态,“虎彻的真品,今晚才被审神者大人允许跟随在她的身边哦。嘿嘿,请多指教。” 药研藤四郎愕然:“等等,明明是你缠着大将……” 浦岛虎彻的耳尖迅速染上一点绯红,握着刀柄的手指紧张的动来动去:“就、就算这样,也……也确实是得到允许了哦!” “总之,”他盯住了髭切,“还是先把审神者大人救下来吧。” 陆乔乔:“……(⊙ ⊙)。” 救下她? 陆乔乔心中震惊! ——难道大家认为她被挟持了吗? 虽然就目前的情况来说好似是这样的,但她其实并非没有脱困的办法啊? “嗤。”髭切发出了轻轻的笑声。 “怎么了,要对付我吗,”他笑眯眯的低下头,“想要用二振灵,还是放出你影子里蠢蠢欲动的东西?” “如果可以的话,并不想对髭切先生使用啦。” 陆乔乔无奈地:“因为,我总控制不好力道,也许会将您……” 但是这样下去,真的会打起来吧? 混战之中,大家都有可能受伤的_(:з」∠)_ 陆乔乔下定了决心。 “髭切君,”她喊着付丧神名字,“请您……” 她还未说完,天花板骤然裂开,一道蓝色的身影握着刀,破开了天顶,毫不犹豫的对着髭切的手臂斩下来。 “哦?”太刀付丧神发出有趣的笑声,轻松的旋身,抵住了这来势汹汹的刀锋。 然而趁这个时机,加州清光迅速的冲了上去。 “哦哦哦,”加州清光的口中发出了高昂的呼喊,“给我掉头去死吧!” “诶?” “这、这句话是……” 药研藤四郎与浦岛虎彻的动作一顿,就连髭切的脚步也稍微迟滞了片刻。 就是这微小的破绽,从天顶破墙而入的身影骤然冲上来,用刀背虚晃一招,逼得髭切回身防御,而后伸手一捞—— 陆乔乔感觉身体一轻,不由松开了一直捉在手中的桌腿,她仿佛成了一片轻盈的树叶,被抱着飞跃过混乱的室内。 揽在她腰间的手臂虽然纤细,但却有力,身后靠着的胸膛,传递来微微的温热,平稳的呼吸落在她的发间。 她转过头,便看到一双天蓝色的眼眸。察觉了她的视线,那双眼睛便倏然弯起: “主人。” “安定君!”陆乔乔唤出他的名字,“你、你也来了吗?” 大和守安定抱着她一直退到了屋外,将她放下之后,才转过头:“清光!” 少年的声音陡变:“你这家伙,居然抢了我的台词啊。” “笨蛋,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加州清光扯掉了红围巾,一幅没了顾虑要大干一场的架势,“那句话也很合适啊。” “等等,”陆乔乔上前一步,“大家,请冷静……” “安心啦,主人。”大和守安定微笑着捉住了她的手臂,将她牵着,远离了即将沦为交战中心的和室,“他们会有分寸的。” “……(⊙ ⊙)。” 真的会有分寸吗? “比起这个,主人您看,”他解开了一直背在身后的包裹,将羽织脱下,垫在地上,扶着陆乔乔坐下,而后期待的将包裹展开,“锵~是大家做的慰问品哦。” “……点心?” “是哦,”少年打开了一个漆盒,“是在光忠先生的指导下,大家一起协力完成的呢。就连明石也被赶起来,出了力气哦。” “不趁热吃掉的话太可惜了,所以拜托我跟清光一起送过来。” “不过鹤丸殿还在恢复当中,只能躺着看。” “……” 陆乔乔看着盒子里那一排极具个人风格的点心:“这、这样啊。辛苦了!” 哐当! 一片木板飞过,陆乔乔一惊,有些担忧的道:“安定君,我还是不太放心,还是先让大家停……”手吧。 “哦,对了。” 少年似乎想起了什么,若无其事的说:“现世那边,您已经七天没有去学校报道啦,虽然有光忠写的假条,但您的老师非常不满哦。” “什么!”陆乔乔吓得身体都僵硬了,“七天?” “不、不会吧,明明感觉没有过去这么久啊。” “时之京的阵法正在维修嘛,时间会有些混乱啦。” 大和守安定微笑着:“您的老师叮嘱您,在家要好好复习,因为……快要。” 他思考着:“月考了?” “月……”月考! “安定君,”陆乔乔垂头丧气,“我知道了……谢谢您。辛苦您了。” “别担心,主人,我们都会帮您的。” “感谢您的心意……但这个只能靠我自己努力啦。” “诶,这样吗?好辛苦啊,来,吃点东西吧。” 歌仙兼定靠坐在连廊的墙壁上,目光复杂的看着审神者·小六,一脸黯然的垂着头,大和守安定则坐在她身旁,温和的安慰着。 而不远的前方,刀光不时闪过。 ……故意的,这个打刀绝对是故意的! 只是没想到,审神者居然还在上学,果然还是个孩子啊。为什么会卷入与刀剑付丧神那复杂的因缘之中呢? 这段时间里,他已经模糊的看见了——名为加州清光的打刀眼底,那若有若无的黑气。 这股气息很淡,但歌仙兼定太熟悉了……是暗堕刀剑的气息。 那个大和守安定,看起来也有些古怪。 歌仙兼定的目光,不由自主的锁定了少女,随后他便感受到,犹如刀锋一般的视线。 大和守安定抬起了头,蓝色的眼眸毫不避讳的直视着他。 ——如刀锋一般锐利、无情。 “说起来,”少女喃喃自语一般,“快到十二点了,这一天要过去了呢。” 于是那双锐利的的蓝瞳骤然改变。 “诶?”大和守安定神情里居然有些为难,“这么说,那家伙又可以出来了吗?” ——那家伙? 歌仙兼定还在疑惑,便见一个身影,由虚至实,以近乎诡异的方式,陡然的、突兀的,出现在了少女身边。 那同样是个他十分眼熟的付丧神——煤灰的发色,紫色的眼瞳,以及熟悉的、仿佛宣誓一般的口吻:“主人。” …… ………… 车轮咕噜滚动着,鬼灯笼绕着车转了一圈,还是忍不住好奇心,将自己卡在车窗上,小心翼翼的:“已经快到摄政司了,付丧神大人。” 车厢中端坐着一名青年,阴影遮蔽了他的面容,对鬼灯笼的话语,他只是略略点头:“知道了。多谢。” “不不不,”鬼灯笼显然被他的道谢吓到了,“在、在下也刚好顺路。正要去摄政司。” “……嘿,您可能奇怪,在下这样的小妖怪,这么晚了,为什么要跑去摄政司,”不等青年询问,鬼灯笼便晃动着身躯,有些羞涩的道,“在下也觉得像做梦一样啊。六部的大人,竟然会拜托我这样的小妖怪,每天陪伴着她来往于时之京呢。” “……那个,您也应该听闻过吧,就是最近才加入了道部的,那个……” 随后,从青年的口中,吐出了低沉的:“……‘小六’,是吗?” 第99章 猝然 “我知道的, 那个审神者。” 车窗外风声涌动, 在已经戒严的时之京,也唯有鬼车能够疾驰于夜空。 端坐于车厢中的青年, 声音低沉着:“现在,她是叫……小六, 对吧。” 鬼灯笼不知不觉的伸出了舌头,激动的:“付丧神大人,您认识小六殿吗?” “谁、谁说的, ”青年骤然坐正了身躯, “谁要跟那种家伙扯上关系啊。” “可是, 小六殿……” “你就不觉得‘小六’后面缀上‘殿’的敬称很奇怪吗。”青年冷冷的道。 “到底怎么想的。”他用极其轻微的声音, 仿佛自言自语一般, “居然取了这样的名字……哼,不过倒是跟那种家伙挺相配的。一样的奇怪。” “所以您果然认识那位大人?” “都说了不要提了。” 鬼灯笼被呵斥得瑟缩了片刻,但终究按捺不住好奇心:“那、那么,您这次来时之京, 是为了向大人求助吗?” 它晃动着身躯,有些担忧的道:“您的身上有血的味道呢……呜哇!” 小妖怪好似受到了惊吓一般, 倏然飞身而起,颤抖着贴在了车顶上。说到一半得话也中断了。 又过了好一会,青年身上那骤然涌出的、犹如刀锋一般的气势, 才缓慢的收敛了。 隔着飘动的车帘,他的声音听起来沉闷闷的:“别多管闲事。” “是、是的!” 鬼灯笼迅速的飞到了车的前方,再也不敢提付丧神身上那若有若无的血腥味道, 殷勤的做出了领路的姿态。 “看啊,大人,那里就是摄政司了。” “时之京虽然戒严但是我们行车依然可以随意进出哦。” “需要小的将您送到羽台上吗?那可是众多大人们进出摄政司的必经之路,您看,此刻依然有付丧神大人……诶诶诶?” 它骤然停下话,发出一连串的惊叫声。 高亢的尖叫中,车帘被猛然掀开,青年那不耐烦的声音响起:“又怎么了,小妖怪?突然叫了起来……” 他的话没说完。 一道人影,踩着羽台上的浮柱,猛然高高跃起,犹如踏入月色里。 他一手持着一柄太刀,淡金的发色在月光里近乎于白,唇边似乎还隐约有着笑意,接着他一刀挥下,锋利的刀气,以一往无前的气势,斩断了羽台周边的一根铁链。 “噫!”鬼灯笼发出尖叫,“那、那是为了把摄政司固定在地上使用的呀。” 刀气切断了粗硕的铁链,却又被凌空而来的一柄打刀斩开,紧随在付丧神身后,另一名男子,也掠入夜空。 他穿着金色的绶带与护甲,煤灰色的发丝被夜风吹得凌乱,紫色的双瞳犹如妖鬼一般。 “髭切!”他高喊着,“敢冒犯主人,就用此刃,将你压切吧!” 哐—— 鬼灯笼与车帘一起,被劲风掀得飞起,栖身于车厢内的付丧神,在听到‘髭切’之名的瞬间,犹如离弦之箭一般,猛然冲了出去。 紧接着,半个摄政司的夜空上,都回荡着: “阿·尼·甲(兄长)!” 半空之中,髭切的身影一顿,在连绵的建筑上停下了脚步,踩着屋顶的瓦片,居高临下的看着那道身影迅速的跃来。 “哦,”他扬起笑容,“是……” 他停顿了片刻,才继续道:“弟弟丸啊。” 追逐着他的身影也停了下来:“哼,又是源氏的刀吗,不管来几个,我压切长谷部,也决不会退缩。” 在这无形的对峙之中,同样手持太刀的青年,终于踏上了屋顶,他喘着气,薄绿色的发丝,在月光下仿佛丝绸般流光微硕。 “兄长!”他先是对髭切道,“您、您又忘记了我的名字吗?” 接着毫不停歇的,将刀锋对准了压切长谷部:“你这家伙……竟然敢对源氏的重宝刀刃相向,那么接下来,被斩杀了,也毫无怨言吧。” “即便粉身碎骨,也不会放过冒犯主人的家伙。” “哦呀,真是严肃啊。”剑拔弩张之中,唯有髭切仍旧保持着微笑。 他转过头,远远地看着摄政司的方向——这短短的时间里,他们已经在追逐之中,越过了大半个时之京。 “又有人来了呢。” 话音刚落,两道人影,一前一后,落在不远处的屋脊上。 “居然跑到了这么偏僻的地方,”领先的人抱怨着,“毫无生气的样子,房子破旧得都快倒塌了啊。” 另一道身影稍稍落后几步,却在落下的瞬间,毫不犹豫的拔出了刀: “又要抱怨了吗,清光。主人可不在这里,没人听你撒娇。” “啊?才没有撒娇呢,话说你这家伙,想打架吗,安定!” 压切长谷部放下刀,似乎有些不悦:“为什么追上来了,加州清光、大和守安定!居然没有陪伴在主人的身边吗?” “正是因为主人的拜托,”穿着蓝色羽织的少年举起了刀,“我们才会追过来啊。” “赶快停止这无谓的战斗吧,”他发出了诡异的冷笑,“不然就统统在此首落。” “……你真的有在阻止吗,安定。”黑发的少年斜睨了他一眼,接着也挥下刀锋,气势汹汹,“没错,听到了吗!髭切·殿,赶快束手就擒。” 站在髭切身边的青年不悦的皱眉:“无礼的家伙!” “你这家伙又是谁啊。” 青年将刀重重下压:“源氏的重宝,兄长大人的弟弟——” “你们这些家伙,”他皱眉道,“为何要追逐兄长大人?” “……哦,”大和守安定轻晒,“原来是髭切殿的兄弟啊,虽然没见过你,但确实从明石那听闻过呢。” “什么?”青年似乎有些疑惑,刀尖也略略垂下,“你认识我?” “明石……”他思索了片刻,突然领悟到了什么,声音陡然提高,“那、那把来派的刀,明石国行?” 既然如此的话,那么,这群刀剑口中的‘主人’…… “现在可不是闲聊的时候,”压切长谷部的声音响起,“无礼之徒就在眼前。” “可不能就此放过啊。” 于是,立于月光之中的付丧神,犹如欣赏什么有趣的剧目那般,轻轻的微笑起来。 “哦?”髭切的刀锋稍稍抬起,他笑眯眯的,“一天之中,只能出现24刻钟的、虚假的鬼,终于连自己的本质也无法认清了吗。” “至于稍稍经过了历练,于是提升了些许力量的打刀,”他温和的道,“也迷失了心智,狂妄了起来。” “那么,”他举起了刀刃,月光似乎为之失色,“就让你们清醒一点吧。” 一刀挥下,斩破月色。 然后—— 那锐利的刀气,便仿佛陷入泥潭之中。 在髭切挥刀的瞬间,骤然涌来的灵力,如同流水一般,倏然隔开了空间。 房屋顿时发出了簌簌的声响,在这冲击之下坍塌、崩裂,站立在屋脊上的付丧神们,身躯摇晃着,不由自主的随之跌落。 “诶诶!” “突然塌陷了……” “怎么……” 烟尘滚滚扬起,如同雷鸣般的声响之中,一辆鬼车稳稳的停在半空,而后车帘被掀开,月光如流水,落在掀开了车帘的那只手上。 “呼、呼……”陆乔乔喘着气,满头都是汗珠,“总算是、赶上了。” “小灯笼,谢谢你……幸好遇到了你,咳咳,能降落下去吗?” 鬼车平稳的落下,尚还有一段距离,她便从车上跳了下去。 “啊哟,”鬼灯笼颤巍巍的,“您、您小心一点。” 从屋脊上跌落的付丧神躺了一地,加州清光坐起身,有些惊讶:“主人?” 烟尘之中,少女一瘸一拐的走来——她的脚上只穿着一只鞋子,另一只已经不知何时不见了。披在身上的羽织,也已经滑下了肩膀,随着她的脚步而拖拽着。 “清光,”她喘着气,一滴汗珠从她的额上滑落,滴入了尘土,“你没事吧……咳咳,刚才,看到你们要打起来,我就……” 她还未说完,突然绊倒了什么,于是话语便成了惊呼。 “啊呀!” 向前跌去。 咚—— 陆乔乔赶紧捂住脸,过了片刻,她有些疑惑的松开手,入目是一片黑色的衣料,外套下是令人眼熟的衬衣,掩盖在衣料下的胸膛,随着呼吸,微微的起伏着。 她的额头,就抵在这胸膛之上。 有些耳熟的声音,在她的耳边问道。冷冷的:“你还要躺多久。” 陆乔乔诧异的抬起头,入目是一双金色的眼眸,十分纯粹的金色,比黄金更为浓郁,右眼掩盖在薄绿色的发丝之下。 她愣了片刻,认出了这张脸,有些诧异:“膝、膝丸殿?” 膝丸。 与髭切同为太刀,称呼髭切为‘兄长’。与髭切并称为‘源氏重宝’的强大付丧神。 自从现世分别之后,她便再也没见过他。 但在鬼道遇到他的情景,陆乔乔却一直记忆深刻——毕竟那是她第一次见到捂着脸偷偷哭泣的付丧神…… “哼,”她听见青年不带感情的说了一句,“果然是你吗……” “……(⊙ ⊙)。” 握着她肩膀的手,有些粗暴的将她扯了起来。 “站稳,”付丧神冷淡的道,“别再跌倒了。” 陆乔乔不由自主的踉跄着,光裸的脚踩在了碎石上,疼得瑟缩了一下。 她眨眨眼睛,掩下了痛呼声,只是悄悄地踮起了脚尖,“谢谢您,膝丸殿……我站稳了,您可以松手了。” 付丧神又看了她一眼,月光融入了他的双眸,氤氲着,遮蔽了他的情绪。 他松开手,随后握住了手指,向后退了一步。 “主人!”加州清光挥开烟尘,三两步便冲到了少女身边,“您没摔伤吧?” “没事呢,”陆乔乔收回目光,轻声道,“清光,我很好。” 她眨了眨眼睛:“……这位,膝丸殿,扶住了我。” 加州清光顺势看了他一眼,便担忧的道:“您怎么会过来了?” “我遇到了小灯笼,于是拜托它追上你们。”陆乔乔小声道。 “啊啊,主人,太危险了啊,这里虽然也是时之京的范围,但已经是边界了哦?连术阵的力量都衰退了。您居然独身追来……” “……这样啊(⊙ ⊙)。” “不过我不是独自过来的。药研他们也在呢。” 加州清光一怔,他转过头,果然看到那辆堪堪停稳的行车上,车帘被再度掀开,药研藤四郎的身影从车上跳了下来。 接着浦岛虎彻。 最后是一脸‘为什么我也要被扯来’的歌仙兼定…… “而且,刚才是我阻止了你们的战斗哦?” 陆乔乔轻声道:“毕竟你们突然就冲了出去……髭切先生斩断了铁链,连神宫都震动了。实在是不放心啊。” “这么晚了,大家也都休息了,也只好麻烦歌仙桑一起过来了。” “我不会逃走的,审神者。”歌仙兼定跟在浦岛虎彻身后,神情有些复杂、 ——看似软绵绵的样子,实际上还是有分寸的吗?从情理上来说,他确实是个‘在押嫌犯’啊。 “也罢,如此夜晚,欣赏一番月色也符合风雅之道。”歌仙兼定朝少女走去。 他越过浦岛虎彻、药研藤四郎,走到了陆乔乔的身边,甚至站得比加州清光更近。惹来少年不满的注视。 “既然不放心的话,”歌仙兼定垂眸,“那就亲自来看管我……”吧。 话未说完,付丧神的视线之中,少女的脸上,陡然出现了极其惊讶的表情。 “歌仙桑,快退开!” 这是歌仙兼定听见的最后一句话,随后一片漆黑的业火,如同流淌的水流,从少女的影子中骤然涌现,汹涌的淹没了他。 ……以及陆乔乔本人。 …… ………… 熟悉的黑暗。 以及因为灵魂相连,而带来的强大安心感。让她想要就此合上眼眸,好好的睡一觉,缓解连日以来的疲劳。 直到一片刀剑的残骸悠悠飘来,撞在了她的脸上。 陆乔乔倏然睁大了眼睛,茫然了片刻,便捂住脸,“太糟糕了……” 她刚说完,便感觉一股力量扯住了她的腿,愤愤然一般,将她拉扯着,砰咚!摔在深渊之底。 “噗,咳咳咳……” 陆乔乔吃了满嘴的业火,她揉着眉心,有些无奈的:“生气了吗?” “虽然不知道在生气什么,但是,”她合起手,“原谅我吧,拜托了。” ——这是她的‘本丸’。 因为吞噬了太多的刀剑残魂,于是便好似具有了‘本能’一般,贪婪的渴求着吞噬更多刀剑。 偶尔也会像现在这样,突然便脱离她的控制。 在摄政司的神宫里,当髭切揽住了她的腰,‘本丸’便蠢蠢欲动,想要吞噬那位号称能斩杀鬼的付丧神。 只不过陆乔乔没想到,她只是稍稍放松,本丸便…… “啊!” 少女一惊:“歌仙桑!” 天啊! 她居然忘记了! 歌仙兼定……似乎也被拖了进来啊。 “糟糕了,歌仙桑并没有与我契约,真的会被吞噬的!” 陆乔乔倏然起身,又猛然跌坐了回去。 “啊呀,不要再扯我了……拜托了,请安静下来吧,不可以吞掉歌仙桑。” 她焦急的道:“能感觉得到吧?我的心情。我很担心,所以……” 所以……她为什么又被扯了起来? 陆乔乔震惊的看着自己不由自主的浮起,迅速的向上溯游,就像是被愤怒的丢出去那样,猛然抛出了深渊。 “噗唔!” 清新的风拂面而来,带来青草的气息。阳光轻柔的穿过枝梢,隐约的鸟鸣声,顺着风而来,又随着飞掠的小影子而离开。 陆乔乔茫然的抬起头,她跪坐在一片青草之中,周围是新抽出嫩芽的林木,甚至将她影子映照出的日光……都在对她传递着一个信息。 她·已经·不在,时之京中了。 除了空间变换,甚至有可能还跨越了时间。 这没什么好惊讶的,她真正的本丸,本就是一个类似时之京那样,位于时空的夹缝之中。 所以……她被丢在了一个显然非常陌生的地方,也是很正常的。 陆乔乔伏下身,伸出手,仿佛敲门那样,小心翼翼的敲着自己的影子:“那个,请开门?” 影子一动不动,好似它只是普通的阴影。 “我错了……不管怎么样我都错了。请原谅我。” 毫无动静。 陆乔乔蓦然扑倒在地,发出了悲伤的哭泣声:“天啦……我对不起你,歌仙桑。” 她哭得万分伤心,耳中却听见一个声音,轻轻的、有些疲惫,有些无奈:“你在哭什么啊。” 陆乔乔的哭声倏然一止,她直起腰,诧异的转过头,便看到不远处的树木下,薄绿发色的付丧神,盘腿坐在树影之中。 他支起了腿,将一条手臂搭在膝盖上,眼眸半睁半闭,声音也虚弱的:“歌仙兼定……不是在这里吗?” 在他的身侧,躺着一名付丧神,似乎陷入了沉睡,正是陆乔乔误以为已经被吞噬了的歌仙兼定。 (⊙ ⊙)…… 诶诶诶? 怎么回事!难道本丸早就将歌仙兼定‘吐’了出来吗? 但是…… 少女的脸上尤带着泪痕,她眨了眨眼睛,一滴眼泪便滑下脸颊:“膝、膝丸殿?” 这位付丧神,为何会在这里呢? 她站起身,有些犹豫的,朝树影走去:“您怎么会在……啊!” 她骤然停下了话语。 走的近了,陆乔乔才发现,付丧神搭在膝上的手臂,犹如焦黑的木炭。微风轻拂,便有细碎的粉末,簌簌的落下。 这是被业火灼烧的痕迹……? 青年低着头,脸上并没有丝毫的动容,“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跟你无关吧。” “比起这个,你那副表情,真是令人不快……”他缓慢的站起身来,“对源氏的重宝,露出同情的模样?” 他的目光,与刀锋一样锐利:“想跟土蜘蛛一样,断成两截吗,审神者。” 第100章 莫名 清脆的鸟鸣在树梢间婉转, 不知名的野花点点盛开。 而这暖春之景, 却丝毫无法融化付丧神眼中的冷意。 陆乔乔僵立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这样啊, ”良久,她才开口, “我露出了什么表情,我自己也不清楚……若是冒犯到了您,请相信, 我是无心的。” 她微微躬身, 对这个即便跌坐在地, 伤势严重, 尘土满身, 也依然保持着骄傲的付丧神,表达着真诚的歉意。 “我很抱歉,膝丸殿。” “你、你清楚就好。”青年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自然,“源氏的重宝, 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 陆乔乔直起了腰,认真的点头:“好的。” “那么, 膝丸殿,能允许我过去吗?我想看看歌仙桑的状况。” “……随便你。” 膝丸偏过头了,他搭在膝盖上的手臂, 因为这细微的举动,落下簌簌的粉末,焦黑的外皮脱落, 底下便是血肉。 即便如此,付丧神居然没露出任何疼痛的表情。 微风吹动他的发丝,也将细微的响动,不断送入他的耳中。 是脚步声。 踩着柔软的细草,从一侧绕过来,尽量的放轻了动作,似乎害怕惊动了他,但膝丸甚至能听得出,她丢了鞋的那只脚,向前迈步时略前倾的重心。 哼…… 付丧神眉头微皱,合上了眼眸。 脚步声停下了,又过了片刻,一个细微的呼吸声,在他的身侧响起。 接着是金属与衣料摩擦所发出的声响。 细细的,不绝于耳。 ……到底在做什么啊。 他忍耐了片刻,终于悄悄的睁开眼睛,用余光瞥去。 他首先看到了一双手,纤细得像是春日的柳条,轻轻的抚摸着一柄打刀。 ——是歌仙兼定的本体。 这样的话…… 付丧神垂着眼眸,后知后觉的发现,按照这个距离,少女就(只隔着一个歌仙兼定),坐在他的身边。 也、太近了吧? 那双手十分细致的抚摸着打刀的刀身,细微的灵力从指尖缓慢的注入刀身,显然是在为歌仙兼定手入。 半晌,他有些难以忍耐的皱起眉。 又过了片刻。 陆乔乔正在专心致志的‘手入’(抚摸)刀剑,她按照自己所学。一丝不苟的,反复的、不厌其烦的抚摸着歌仙兼定的刀身。 刀尖、刀刃、刀柄…… 一只手突然伸来,捉住了她的手腕,接着是膝丸的声音:“你在做什么啊。” 陆乔乔手一抖,差点切到手指,她惊讶的抬起头,便看到青年的表情,竟有些窘迫。 他用还能活动的那条手臂,握住了她的手腕:“……就算你喜爱歌仙兼定,也不要在我眼前,做出这样的事情吧。” “……” 陆乔乔茫然的:“……什么?” 青年所说的每一个字她都能听懂,但为什么组合起来,她居然不明白了? 她还记得付丧神毫不留情的警告,因此小心翼翼的向后仰身,尽量避免惹怒了他:“我打扰到您了吗?” “若是这样,我很抱歉。”陆乔乔停顿了片刻,“至于我所做的……我是在,手入呀。” 说到这里,陆乔乔试探性的:“那个,膝丸殿。” “如果可以的话……能否请您,也进行手入呢?” 她刚说完,便感觉捏着她的手,骤然加重了力道! 噫! 疼死了! 陆乔乔头发都要竖起来了,她简直不明白,这句话哪里戳到了付丧神的怒意,但很显然他在生气没错的! “你说什么……”被业火灼烧了手臂,也依然面不改色的付丧神,居然因为她的话,而睁大了眼睛。 陆乔乔紧张得都要僵住了。 “就是……手入啊,”她试图解释,“我绝对没有冒犯您的意思!” 手入是绝对要进行的。 付丧神的手臂,很显然是被业火灼烧,才变成了那副模样。 恶业之火,是能灼烧灵魂的,并且一旦沾上,若非由她以灵力做饵收回,会如跗骨之蛆,难以祛除。 若放任不管,就连陆乔乔自己,都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但付丧神似乎根本听不进她的话,或·许是因为不悦,他的手掌温度升高了许多,脸上也浮现了若有若无的薄红。 “你想将源氏的重宝,放在手中玩赏吗?” 他顿了顿,冷冷的道:“……就、就像对歌仙兼定那样。” “……这是必要的步骤?” 于是她的手被扔开了。 膝丸用力的背过身:“我不需要。” “……” 陆乔乔简直茫然。 她犹豫的看着付丧神的背影,悄悄的蜷起了手。指间聚集起灵力, 要不然……还是打晕他吧? 虽然对着髭切的兄弟、传说中大名鼎鼎的膝丸出手,陆乔乔有点心虚。 但他们现在,正身处于不知名的荒野,也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拖着伤势严重的身躯,并不是理智的做法呀。 ——‘我不需要’ 青年那冷冷的声音,却又在她的耳边回荡着。 青草晃动着,摇曳着嫩绿的颜色。付丧神薄绿的发丝,也如草一般,在风中微晃。 良久,陆乔乔叹了口气。 她小心的将歌仙兼定的本体收回鞘中,坐正了身躯,对着膝丸的背影:“膝丸殿。” 少女的声音轻轻的:“您很讨厌我吗?” “……” 青年的声音很平静:“虽然比不上兄长,但我也是源氏的重宝。并不会……与你计较。” “只是你的做法,让我不悦。” 他转回了身躯,金色的眼瞳盈满了光:“我的兄长……他选择了你,你到底明不明白?” “兄长他,可是很厉害的!” “一击就斩断了鬼神茨木童子的手臂。” “就算是在成为付丧神之后,力量也超过了大部分的刀剑。” 薄绿发色的青年,低声诉说着。 “但你却……直到现在也没有与兄长大人,定、定下契约!” 陆乔乔安静的听着他的抱怨,并没有开口辩解。 没错,即便到了现在,髭切也没有正式与她缔结契约。 这并不能说是她有意怠慢髭切。不如说一直以来,契约的主动权,其实并不掌握在她的手上。 不过…… 少女认真的道:“原来是这样……” “之前都没有察觉呢,”她微笑道,“确实,我一直不够主动。” “谢谢您让我认识到了这一点。” “别以为就这样糊弄过去了!” 付丧神突然提高了音量。 他伸出手,捉住了陆乔乔的肩膀。 “那个时候,”付丧神的表情,居然有一些激动,“为什么要离开?” “……(⊙ ⊙)啊?” “就是在神社里的时候啊,”膝丸眉头微皱,“为什么不肯留下来,在你眼里,源氏的重宝,配不上你吗?” 第101章 啊呀 暖融的日光里, 付丧神的质问, 像是柳絮一样,拨动着陆乔乔的心尖。 “为什么没有留下来?” 他质问着, 表情冷酷,但不知为何, 陆乔乔莫名的想伸出手,摸摸他的发丝。 她努力压抑着这种奇怪的冲动:“可是,就算您摆出了这幅模样, 您和髭切殿挟持我的行为, 我还是不能认同啊。” 少女小声的:“讲讲道理嘛。” 付丧神眉间的褶皱更深了一些, 显露出不快的模样。 不过他却没有反驳。 但也没有松开她的手腕。 陆乔乔不敢动, 于是就维持着这样奇怪的姿势, 直到一只手伸出,按住了她的肩膀。 “我说你们啊,”歌仙兼定的声音阴测测的,“就这样压在我身上吗?” 陆乔乔顿时一僵。 没错! 现在的场面是, 膝丸坐在树下,歌仙躺在他身边, 而当膝丸捏着她的肩膀,将她拖过来时,她上半身向前仰去, 手就按在歌仙兼定的身边。 看起来,重心再稍稍压低一点,她就仿佛躺在歌仙兼定的胸膛上了! “……竟然做出这样的举动呢, ”歌仙兼定的手一挥,‘啪’,拍在膝丸的脸上,“真是太不风雅了!” “你这家伙!” 青年蓦然跳起来,他反射性的捂住了发红的脸颊,而后又羞耻的松开了:“竟然敢对源氏的重宝……” “满嘴源氏的重宝、源氏的宝重,”歌仙兼定不甘示弱,将陆乔乔向后一拨,摆出了防备的姿态,“却对女性毫无尊重。不觉得羞耻吗。” “歌仙桑,”陆乔乔的声音夹在他们中间,微不可闻,“你感觉怎么样?” 然而谁也没有注意到了。 “我没有做任何失礼的事情啊,”膝丸皱眉,“你那副看变态的目光是怎么回事。” “捏着女孩子的手不放的是谁啊。” “那、那只是因为要问她而已,”膝丸不由自主的降了声音,但很快的,他又反驳道,“而且,刚才、刚才……” 付丧神的脸上迅速的升起了一层薄红:“在、在在我的面前,那个,摸来摸去……” “你到底想说什么?”歌仙兼定轻嗤,“心虚到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吗。” “源氏的重宝不会心虚!” “所以说,整天强调自己的身份……太不风雅了啊!” 付丧神面对面的对峙着,陆乔乔不由站起身,手指间悄悄的聚集起灵力,准备一不对劲,就立刻分开他们。 然而过了半晌,歌仙兼定只是皱眉看着膝丸,用目光充分的表达他的不屑。 他的胸膛起伏着,额头也隐约渗出汗珠,很显然仅仅是这番争论,就耗费了他不少体力。 膝丸的情况却也没好到哪里去,他的手臂依然是焦黑的,而直到他站了起来,陆乔乔才发现,他腹部的衬衫上,印染着暗色的血迹。 “……请不要再吵了,”陆乔乔的声音颤巍巍的,“两位的状况,居然这么糟糕吗。” “我只是不屑于对一个连站立都困难的人挥刀而已,”膝丸语气冷淡,“我还不至于因为这点伤而倒下。” “源氏特有的固执吗,”歌仙兼定道,“我的话,只是沉迷于和歌之中,没注意到自己的状况而已。” “那么,”他看向陆乔乔,“现在是什么情况呢,审神者?” “我记得,我失去意识之间,看到的是一片黑暗……” “真的非常对不起!” 陆乔乔猛然鞠躬。 歌仙兼定显然被吓了一跳:“审神者?” 陆乔乔压根不敢看他的眼睛,‘失去意识之前看到的是一片黑暗’什么的……情况会变成这样,都是因为她的本丸啊! “总之……是因为我的缘故,”她弱弱的,“您才会在这个旷野里醒来。” “至于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也不知道呢。” 陆乔乔道:“不过,应该已经不在时之京里了。” “是这样。” 歌仙兼定的眉目一松。 青年有些出神,用极其微弱的声音,自言自语着:“原来……” “歌仙桑?” 歌仙兼定回过神,他没再说什么,只是问道:“那么,您打算怎么办呢?” 当然是要想办法回去的。 “那个,”陆乔乔试探性的,“能拜托您打开鬼道吗?” 刀剑付丧神是为了与溯行军战斗而被召唤现世的存在,他们之中,一些刀剑甚至能自由的行走于时空之中。 陆乔乔的本丸里,有不少刀剑能够做到这一点。 就算是资历尚欠,作为‘神’与‘妖怪’二者兼有的付丧神,打开鬼道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通过鬼道的话,应该就能快速的回到时之京中了。”陆乔乔道,“我还记得坐标,那个……您怎么了?” 她有些诧异的看着歌仙兼定默然的神色。 “很抱歉,审神者,”付丧神的声音轻轻地,“我恐怕无法做到这点。” 无法做到? 陆乔乔一怔,心中滑过一丝疑惑。 但她很快便摆着手,慌慌张张的安慰着付丧神。 “没关系的,”陆乔乔道,“是我的要求过分了,请您不要在意。” 一边说着,她将目光,转向了膝丸。 “膝丸殿。” 陆乔乔开口:“您的……”身体如何了。 她只是想要询问这位看起来伤势颇为严重的付丧神,状况如何。 然而—— “很抱歉,”一向为自己的身份而感到骄傲的付丧神,居然微微的低下了头,“我现在……无法感知到鬼道的入口。” “呃……” “想笑就尽管笑吧。不过,我的失败跟兄长大人没关系!” “那个,我……” “现在的状况,也不是平常的状态!之前,我也能轻松切开空间的,你见过的吧,在鬼道上。也见过我的吧!” “(⊙ ⊙)……” “总之,”他背过了身,“呆在这里也没用,走吧。” 于是陆乔乔还未说出口的话被彻底的堵死了。 她担忧的注视着青年的背影,目光在他漆黑的手臂上停留着,根本挪不开。 “真是粗鲁的家伙,”歌仙兼定拍拍肩上的草叶,“就这样将女性丢在身后,太不风雅了!” 随后陆乔乔感到身体一轻。 视线骤然旋转,她被歌仙兼定,轻松的打横抱起了。 “您的鞋掉了一只,”付丧神的目光停留在她光裸的右脚上,“这里长草遍地,在没有寻找到合适的替代品之前,就由我来抱着您吧。” 第102章 脱衣 大部分的情况下, 陆乔乔被付丧神抱起时, 都是“米袋式夹腰”、“米袋式抗肩”、“拎包式拽胳膊”、“鹤丸式扔上天”…… 像现在这样,被平稳的抱着……简直, 太奢侈了! 歌仙兼定的手臂很稳,肌肉分布均匀, 稍稍用了些巧力,让陆乔乔能够将上半身靠在他的怀里。 衣料下掩盖的胸膛,也宽厚结实, 枕上去的触感, 比高级的软枕还要舒适。 总而言之……太舒服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公主抱吗? 陆乔乔缩在付丧神的怀中, 耳尖浮现了一点绯红, 她轻咳一声, 小声的道:“谢谢您,歌仙桑。” 她搅着手指,为自己的懒惰而寻找借口:“我现在确实不方便行走,为、为了不拖累, 大家的、进度……就、就麻烦您了。” “不过,”她又连忙补充, “要是您累了的话,就立刻放我下来哦?” 短短的几句话,因为心虚, 说得磕磕绊绊。 她刚说完,便感觉浑身一寒。好像有谁在瞪着她一样。 陆乔乔诧异的转头,只看到膝丸走在前方的背影。薄绿色的发丝在风中微微晃动着。 是错觉么? “虽说我是雅士, 但也是之定的作品。” 歌仙兼定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不会因为负担着您的重量,就感到疲累的。” 呜哇…… 陆乔乔忍不住悄悄抬手,按住了脸颊。只觉得掌下的肌肤隐约发烫。 如此之近的距离,付丧神说话时,胸膛的隐约的震动,她都能感觉得到呢。 “您一直自称‘雅士’呢。” “你觉得奇怪吗,审神者?”歌仙兼定避开斜伸过来的树枝,“明明是刀剑付丧神,杀人的利器,却追求风雅。” “那倒没有啦。” “虽然有些记不清了,但我可不是自称雅士、自吹自擂之人。”付丧神垂下眼眸,光影穿透树梢,将他脸颊的轮廓,蒙上一层柔光。 “和歌、茶道还有鉴赏……”他慢慢道来,“这些都是我所擅长的,料理也是。” 陆乔乔惊叹:“好厉害。我一样也不会。” “哼,”付丧神唇角微勾,口中发出了一贯的感叹,“那可真是不风雅啊。” 虽然如此,他的语气却是平缓的、温和的。 新发了芽的枝条垂落,付丧神低头避开,被光芒晕染成淡紫色的发丝,拂过陆乔乔的眼睫。有些微的痒,他的发梢沾染的、那隐约的香气,若有若无的,萦绕不绝。 “歌仙桑,”陆乔乔迟疑的,“您出汗了呢。” 歌仙兼定的脚步微顿:“春日的阳光,也稍有些灼人。” “不经意间感受季节的气息,这也是所谓的风雅。”他将手臂揽得更紧了一些,“我说过了吧,我也是不输武道之人的付丧神。” 于是陆乔乔一句‘累了就请放下我’便被堵了回去。 她眨眨眼睛,伸出手,将付丧神散乱的发丝别回耳后。 “那么,就麻烦您了。” 少女的声音,如轻风一般温柔。 良久,付丧神才轻轻的道:“嗯。” 道路崎岖,在这个安稳的臂弯之中,陆乔乔小小的打了个哈欠。 她揉揉眼睛,感觉到一阵阵的倦意涌来。 从时之京离开时,已近凌晨,认真算起来,她已经快一天一夜没有休息了。 但现在还不是睡觉的时候呢。 陆乔乔抬起眼眸,悄悄的观察着歌仙兼定的神色。 一滴汗珠顺着他的脸颊滑落,没入了衣领之中。 付丧神显然是有些疲惫的。但正如他所言,刀剑付丧神的体力,远远超出常人,别说是抱着一个陆乔乔,就是再来三十个,对付丧神而言,也说不上负担。 之前情况混乱,歌仙兼定苏醒时,陆乔乔忘了告诉他手入的事情,但付丧神仿佛也未曾察觉身体的变化,仔细想来……有些不对劲呢。 是她没有按照流程,手入到一半,便被膝丸打断的缘故吗? 还是…… 陆乔乔揉了揉眼睛,努力压下睡意。 走在前方的青年,似乎停下了脚步。投来回眸一瞥。 是膝丸殿呢。 陆乔乔模模糊糊的想。 他的手臂……还有伤,也要快点…… 春景朦胧成一片,青草、树枝,都似乎融化在了一起,就连前方,微微侧身的付丧神,那薄绿的发色,也仿佛与这遍野的绿色相融。 这是她合上眼眸之前,最后看到的情景。 …… ………… ‘这就是那个本丸的档案了,记录得很清楚,由于第一任审神者只工作了3个月就因病退职,这个本丸的练度很有问题。既不是成型的本丸,也不是资源丰富的初始本丸。所以根本没人愿意接手。’ ‘因此就一直拖了下去,久而久之,事情堆积起来,基本是被遗忘了。’ ……… ‘问题就出在第二任审神者身上。根据道部档案的记载,内务省招人的时候就犯了错误。’ ‘他隐瞒了自己的履历。’ ‘那个人,在现世的时候,是一个……’ “喂,醒醒。” 梦境戛然而止。 陆乔乔睁开眼睛,视线一片模糊,只看到了一点绿色,在她的眼前不断的晃动着。 她揉揉眼睛:“膝丸殿?” 薄绿发色的付丧神俯身看着她,因为角度的关系,他的面容似乎凑得极近。 视线相接的刹那,他猛然直起身,轻晃着她肩膀的手也收了回去。 “咳,”他背过身,“你醒了。” 陆乔乔有些茫然,她慢慢的坐起身来,尚还有些迷糊:“我睡着了吗?” “嗯。” “抱歉……不知不觉就睡过去了。” “……没什么。” “膝丸殿,这是哪里?已经入夜了吗,好黑呢。” “大概是个仓库。” 这句话从付丧神的口中吐出,陆乔乔还揉着眼睛的手一僵。 仓库? 她后知后觉的放下手,环顾四周,石头堆成的墙围堵四面,不大的空间里,一半堆着稻米。 (⊙ ⊙)…… 这是怎么回事? “抱歉,”付丧神的身躯紧绷着,“你睡过去之后,我们遇到了……” 他还没说完,陆乔乔猛然扑过来,捉住了他的肩膀,惊恐的指着高墙上的气窗:“膝丸殿,那个、那个……” 一只硕大的眼睛,眨巴着,贴在气窗外。 这显然不是人类的眼睛。 膝丸面无惧色,随手拔下衣服上的金饰。手指一弹,精准的击中了趴在气窗上的眼睛。 对方发出了吃痛的叫声,陆乔乔感觉到一阵风卷过脸庞,她眯起眼睛,再看过去时,气窗的高台上空空如也,唯有一点月光,洒入室内,宣告着夜晚已经来临。 “……不用害怕,那只是个不成气候的唐纸伞妖。” “唐、唐纸伞妖?” “只是低等的器物付丧神而已。连靠近你都做不到。” 陆乔乔更吃惊了:“付丧神?” 她战战兢兢的揪着青年的衣角:“到底怎么回事呀,膝丸殿。歌仙桑呢?” “……因为自称风雅之士,被器物付丧神们,拖去喝酒了。” 他刚说完,一双手便按在了他的脸上。 陆乔乔伸出手,捧着付丧神的脸,近乎强制一般,将他转向了自己。 她注视着膝丸的眼眸,迟疑的:“膝丸殿,您在……” 哭? 付丧神金色的眼瞳中莹光闪闪,湿润润的,似乎一眨眼就要掉下眼泪来。他显然吃了一惊,似乎根本没料到,少女会突然捧起他的脸。 等回过神,他几乎是蹦了起来,迅速的贴到了墙边。 “你突然间做什么呢!” 陆乔乔简直要惊呆了,她举着手,半晌才慢慢放下,软软的道:“对不起……” 但是也只能说句‘对不起’了——因为又看到了付丧神偷偷哭泣而道歉什么的,要是讲出来,一定会被瞪的吧!一定。 “咳,”她定了定神,“那么,膝丸殿,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她仔细打量了一番:“您的刀……似乎也不见了。” 过了半晌,青年的声音才低低的:“被收缴了……因为是斩杀过妖怪的刀,器物付丧神们害怕。” 他的口中,再一次的出现了‘器物付丧神’。 成为审神者之后,陆乔乔曾经仔细查阅过关于‘付丧神’的传说,因此,当她冷静了下来,立刻便明白了何谓器物付丧神。 ——人所使用的物品,例如伞、茶碗、杯盏等等,因为与人接触,经年日久,便会化为精怪。 只要超过百年,就拥有了作怪的力量。这就是器物付丧神。 不过……这类妖怪,往往是连人类都能轻易消灭的小妖。充其量只能做做恶作剧而已…… 而现在,源氏的重宝,那振名为‘膝丸’的付丧神,亲口告诉她,他的本体刀,被一群人类都能轻易消灭的小妖,收·缴·了。 难道说在她睡过去之后,他们遭遇了一群小妖,接着……被击败了? 然后就被关在了这个充当临时“监狱”的仓库里吗。 陆乔乔在心底差不多拼凑出了真相,她总算明白为何刚才青年的眼中水光闪闪了…… “让你看到了狼狈的一面呢,”站在墙角的青年垂下头,“你睡过去之后,我们碰到了一座府祗,但没想到,这府内的器物都已经变成了付丧神。” 他握紧了手。 “如今的我,连器物付丧神也……不过,你可别把我的失败,归咎于源氏!兄长他,可是很厉害的!” 一只手轻轻的扯住了他的衣袖。 付丧神转过头,这才发现,少女已经走到了他的身边。 “膝丸殿,”陆乔乔有些无奈,“您现在可是受伤了啊。” “那、那又怎样!” “一只手臂无法动弹,身上也有着伤,输掉不是很正常的嘛。” “区区的伤口……” 陆乔乔打断了他的话:“不痛吗?” “跟你没有关系吧。”膝丸的神情冷淡了下来。 “当然有关系啊。”陆乔乔小声的道,“现在只能依靠您了哦。” 她郑重的、再一次的说:“请让我为您手入吧。” “……” 付丧神沉默。 陆乔乔不敢动,于是就保持着仰头的姿势,等到她脖子隐约发酸,才听到付丧神轻声的:“好……” 太好了! 答应了! 陆乔乔简直有种欢呼的冲动。 “麻烦你了。”膝丸的语气复杂,“我会记住这……” 话说到了一半,他的语调骤然拔高:“你做什么!” 少女的手搭在他的外套上,已经拽下了半边,露出他内里白色的衬衣。 “膝丸殿,”陆乔乔的声音也微微提高,“您不要隐瞒了,你的腹部、胸前也是有伤口的吧。快把衣服脱掉吧。” 砰! 付丧神整个后背都贴在了墙上:“脱、脱……脱衣服?” “为什么要脱衣服啊!” “您在说什么啊,不是已经答应了手入吗?”陆乔乔疑惑的问,“您的本体刀已经被收缴了,只能对您的身体进行手入了哦。” 只能对您的身体进行手入了哦。 对身体进行手入了哦。 身体进行手入。 身体…… 刷—— 在他愣神的时候,外套已经被脱了下来。 “我的控制力一直不太好,”陆乔乔拎着外套,微笑着道,“之前……也试过直接用灵力手入。” 第一次是在加州清光的指引下,她开发出体内的灵力,后果是控制不当,让骨喰藤四郎直接晕了过去。 第二次是在厚樫山偶遇压切长谷部等人,后果是控制不当,让压切长谷部继续晕了过去。 但现在可是在器物付丧神(妖怪)们的包围下啊! “您放心吧!”陆乔乔严肃的保证,“我一定只用少量的灵力,覆盖在您的伤口上,像手入本体刀剑那样,用来回抚摸的方式,让灵力慢慢渗入进去。” 绝对不会让他晕过去的! 第103章 昏古 在陆乔乔的认知里, 这位名为‘膝丸’的付丧神, 因为讨厌她的缘故,一直拒绝手入。 但他手臂上附着的恶业之火, 是必须要由她来祛除的。 所以……好不容易得到了他的许可,她说什么也不能放过这个机会啊! “膝丸殿, ”陆乔乔眨眨眼睛,“您可不能反悔哦。” 她努力垫着脚,但也只到付丧神的胸口, 于是为了防止他逃脱, 陆乔乔用一只手撑住墙壁, 另一只手紧紧的拽着他的衬衣。 利用地势, 将付丧神堵在了墙角︿( ̄︶ ̄)︿。 膝丸喘息着, 紧紧的贴着墙,声音都有些颤抖了:“你、你在说什么,反悔什么的……” “太好啦,那把衬衣脱掉吧。” “……不行!” 噫! 很固执啊。 陆乔乔表情不变, 内心却升起了‘果然如此’的感叹。 ——依照这位付丧神所表现出来的,对她的讨厌程度, 临时反悔也是正常的。 于是她不再犹豫,猛然拽掉了付丧神的……扣子。 膝丸的衬衣领口立刻就散开了,露出了黑色的颈部护甲, 以及一小片胸口。护甲与衬衣的开口处,刚好形成了倒的三角。 “你做什么!” 付丧神差点要蹦起来,黑暗之中, 他的脸上迅速的浮起一层绯红,但因为少女拦在身前,他居然犹豫着,没有马上推开她逃走。 就是这短暂的犹豫,让少女瞅准时机,一把抱住了他的腰。 “膝丸殿!”陆乔乔双手环住了付丧神的腰身。 “拜托您了,”她眨着眼睛,脸上的表情是从话剧社学来的‘泪光闪闪的恳求’,“请您不要……再拒绝我了!” 请您不要再拒绝我了! 不要再拒绝我。 不·要·拒·绝·我。 “现在,被妖怪包围着,只能依靠您了啊。” 膝丸感觉自己的体温在不断的升高,尤其是被那双手臂环住的腰。甚至让他觉得,要将他融化在这里。 “歌仙桑虽说是被拖去喝酒了,但万一要是被当成下酒菜怎么办!” 付丧神的视力很好,即便是这般昏暗、封闭的室内,也能看清楚少女脸上每一个微小的变化。 她眨眼时那纤长的眼睫,如花瓣一样的唇…… “我、我也,很担心您的伤势啊。” 他战栗一般,根本站不稳,双脚软得可怕,靠在墙壁上,缓慢的向下滑去。 “我向您保证,”少女的眼睛闪亮亮的,“会很舒服的……绝对不会痛!” 砰。 很轻微的声音。 陆乔乔回过神,这才发现,不知不觉之中,付丧神已经贴着墙角,坐倒在地,也将她拖着,一并坐在地上。 “膝丸殿?” 她小心翼翼的问。 付丧神没有说话,只是偏过头,甚至抬起手,按在脸上:“我可是源氏的重宝……” 他说得极其小声,近乎呢喃。 “嗯嗯!”陆乔乔连连点头,“您超锋利的。” 她松开一条胳膊,将手搭在付丧神的胸口,只觉掌心下的身躯微微一震。 但,并·没·有·避·开。 呜哇…… 总算是成功了! 陆乔乔简直要热泪盈眶,她不敢耽搁,连忙解开了付丧神的扣子。 “谢谢您,”少女的声音,如同羽毛一般,轻轻的在这黑暗中落下,“愿意相信我。” “……” 纽扣一颗一颗的松开,衬衣向两边滑落,露出一条缝隙,可以窥见被布料所遮掩的身躯。 第一道伤口在左胸处,因为时间太久,已经结了一层血痂,将布料黏住。 陆乔乔试着揭了一下,没敢太用力。 没揭动。 ‘绝对不会痛的’! 她想起了自己的承诺。 要是强撕下来,一定会痛吧…… 陆乔乔想了想,她松开了环着付丧神腰的手臂,跪在了地上,扶住了他的肩膀,向前倾身,凑近了他的胸口—— 呵气。 温润的呼吸,带着一点湿漉漉的水汽,像吹开冬天窗上的冰一样,在他的胸前,一次又一次,呼、呼的……呵~ 喀嚓。 一声沉闷的声响,陆乔乔诧异的直起身,发现墙壁上,突然多了几道呈蛛网的裂痕。 怎么会突然有裂痕? “膝丸殿,这墙壁突然裂了呢。” 而且看裂痕的纹路,汇聚的起点,似乎是在付丧神的手边。 “看这形状,简直像是被谁捏碎了,”她轻笑道,“看来这所宅子,的确是很古旧了。所以才会生出那么多器物的付丧神吧。” “……” 青年只是偏着头,一言不发。 “啊,”陆乔乔捻着衬衣的边缘,“揭开了呢。” 光芒从气窗洒入,付丧神裸露在外的那一小块胸膛,似乎蒙上了一层微光。 “要开始了哦,膝丸殿。” 陆乔乔小声的道,然后轻轻的,将手从敞开的领口,伸了进去。 好烫! 这是她的第一个反应。 她掌心下的躯体,简直像被丢入了火中一样。 (⊙ ⊙)…… 怎么回事! 难道发烧了吗? 陆乔乔想到了这个可能,顿时有些担忧。她控制着灵力,用指尖按压在付丧神的伤口上,如同抚摸刀刃那样,缓慢的平抚过去。 衬衣随着少女的举动,起了褶皱,衣襟大敞着。连被腰带紧缚的下摆,也被稍稍扯出了一点。 过了片刻,陆乔乔后知后觉的……感觉,付丧神的身躯,在颤抖着。 源氏的重宝,缩在墙角,宛如她掌心的小鸟,不断的颤抖着。 陆乔乔有些吃惊,她停下了举动:“膝丸殿?” 少女稍稍倾身,靠近了一些:“怎么了吗?” 温润的灵光包裹着她,细如蛛丝的灵力,从她按在胸口的那只手,不断的渗入身体。 付丧神指缝下的目光,似乎也跟他的躯体一样,在颤动着。 第104章 束带 “膝丸殿。” “膝丸殿?” 一声又一声。 付丧神捂着脸, 仿佛僵住了一般, 他似乎发出了细微的呢喃声,颤抖着辩解着什么, 但太过微弱,陆乔乔根本没听见。 到底怎么了呢? 陆乔乔内心忧虑, 动作便更轻了一些。 她缓慢的抚摸着,终于,付丧神胸口上那道狭长的伤口, 迅速的收拢、愈合。恢复如初。 “胸上的伤口已经愈合了哦, 膝丸殿。”少女放轻了声音, 柔软的道。 “接下来, 是左臂了哦。” 这也是陆乔乔选择先治疗胸口的原因——愈合之后, 就能趁势脱掉左边的袖子了呢! 付丧神的左臂,便她最为担忧的、被业火灼烧的伤。 “膝丸殿,要脱掉您的衬衣了哦?” 布料自手肘之下,大部分已经碳化, 轻轻一碰便落下簌簌的细尘。 陆乔乔捏着衬衣的衣领,往上一提。 没扯动。 咦? 她顺着衣料的边缘, 向下看去,便看到了付丧神那紧缚的腰带。 与其说是腰带,不如说是腰封, 将青年的腰线完美展现的同时,也将衬衣下摆牢牢的系住。 上缘处有破损,显然他腰腹部也有伤口, 并且就在这条腰封之下。 “……” 怎、怎么办! 难道还要脱掉腰带吗? 陆乔乔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情。不管付丧神的本质如何,是妖怪也好,是神明也罢,他们在降临现世之后,都是拥有真实欲望的……男性。 也就是说,她刚才,对着一名男性的胸,上下其手。 (⊙ ⊙)…… 陆乔乔慢吞吞的,收回了手,乖巧的摆放在膝盖上。 室内骤然安静了下来,只能听见若有若无的呼吸声。 付丧神的面容藏在阴影之中,半边衣衫敞开,胸前的伤口已经彻底愈合,只留下一道细痕。于是更显得肌理分明,线条优美。 仔细想想,刚才抚摸时的触感很棒的!软硬适中,又很温暖,比抱枕还要舒服!呀,要不要从这个角度,稍微的夸奖一下……或许就能让气氛活跃起来了? 于是少女弱弱的:“膝丸殿,您、您的身材……” “……结束了吗?” “噗,咳咳咳。”于是陆乔乔还未说完的话便卡在了喉中,她咳嗽着,连忙摆手,“不不,还没有!” 所以问题就又绕回来了。 陆乔乔,盯住了付丧神的腰封。 …… ………… 古旧的庭院中生长着一棵巨大的树木,不知说何品种,春来时,一半生出了新芽,另一半却枯萎着。 “付丧神,你为何一直注视着那棵树?” 一只青蛙模样的妖怪,蹲在巨大的瓷器上:“你可要专心点,老朽可是逢赌必赢的。” 它的对面,歌仙兼定盘腿而坐,一方棋盘立于他们之间。 一只伞妖蹦跳着,轻盈的滑到了一旁,与一堆器物付丧神挤在一起,围观着这场赌局。 “我是雅士,不擅长赌,”歌仙兼定撑着下巴,收回了目光,“但想用棋道赢过我,就太天真了。” “……这也是没办法嘛,你又不肯陪老朽赌酒。” “别抱怨了,”歌仙兼定将一枚黑子放下,“我若赢了,就放了被关在仓库里的人。” “那位大人是自愿进仓库的。” 有细小的声音,从围观的器物付丧神中传出。 “那可是、斩杀妖怪的刀,我们、我们才不敢……” 歌仙兼定略略侧目,在他的身边,挤挤挨挨的,围绕着破杯怪、扫帚精、纸灯笼…… 就是这些妖怪,在他苏醒之后,告诉他一个简直不可能的事实:膝丸,源氏那家伙,被这群小妖,关进了仓库里。 他按住了眉心:“源氏那家伙……” “如此不堪,一点也靠不住,真是……太不风雅了!” “没、没有哦。” 小妖怪们骚动了片刻,又小声的反驳: “当时,结界只困住了那个人类的女孩子,然后,那位大人就自动缴械了。” “而且,”一只伞妖鼓起勇气,眨着眼睛,“您当时都晕过去了呢,被那位大人用刀鞘挑着……” 难怪他浑身隐隐作痛。 啪。 歌仙兼定落下一子:“遇到你们的时候我已经失去了意识,否则的话,绝对不会让你们将审神者关起来。” ‘审神者’这三个字,让一边的小妖怪们,纷纷颤抖了起来。 “果、果然……” “好可怕……” 歌仙兼定捏着棋子沉默不语。 白天的时候,审神者睡过去之后,那个源氏刀,便以赶路为理由,提出与他轮流抱着少女。 虽然那家伙的一条手臂无法动弹,但仅用单臂,也能让她安稳的靠在怀中。 ‘你也已经快要撑不住了吧。’ 啧…… 他将棋子用力的按在了棋盘上,完成了一个漂亮的局。从容的吃掉了数十颗白子。 “哇啊。” 小妖怪们发出了惊叹。 “蛙先生,加油啊。” “不能输,不然、不然就要将审神者放出来了。” 付丧神眉头微皱:“你们为何如此惧怕‘审神者’。” 恐惧到不问缘由,偷偷的利用妖类特殊的结界,先发制人的困住了她,以至于让源氏那把刀也跟着被关进了仓库里。 “这是当然的吧,付丧神,”青蛙瓷器蹦跶着,“那可是连神明也能审判的审神者,我们这样的妖怪,自然也不在话下哦。” “老朽才觉得奇怪呢,您跟另一位付丧神大人并不一样,明明更加接近于我们,为何敢侍奉在那位大人的身边呢?” “……我并没有侍奉她。” “胡说,”小妖精们嚷嚷起来,“明明身上有着那位的灵力呢。” “闻得到。” “很厉害的灵力。” “因此维持住了形体呢,不过,也快要流失干净啦。” 砰! 歌仙兼定猛然将手捶在石桌上。 “观棋不语,这点也不明白吗?真是太不风雅了。” 小妖怪们被他骤然的怒气吓的瑟瑟发抖,青蛙瓷器趁机落下一子:“您何必生气呢,它们说的也是实话。” “您跟我们这些腐朽的物件一样,时间被束缚在了某一个瞬间。” “虽然缓慢,但您的身躯……是在慢慢的腐朽吧。” “到了极限,就会崩溃。” 它抛起了一颗筛子:“所以您体内的灵力才会不断的流失啊。” 因为,不管怎么看,这振名为‘歌仙兼定’的刀,都已经被困在了时间的夹缝里,存留于此的躯体,只是在慢慢的‘死去’而已。 “也快了吧,”它做出了判断,“所以白天时,您才会昏过去。错过了与我们的战斗。不过也多亏如此,我们才能胜利呢。哈哈。” “付丧神大人,”小妖怪们细细的道,“不如就此留下来吧。” “成为我们的同伴。” “彻底变成妖怪的话,不管是‘死’还是‘活’都没关系了。” “正是如此,”青蛙瓷器道,“您的实力很强,变成同伴的话我们也能安心啦。” “至于那位审神者大人,不用担心,这附近有个阴界裂缝,啊……就是您所寻找的鬼道,”它的眼睛眯了起来,“老朽可以为那位大人引路。送她离开。” “留下来、留下来。” 器物付丧神们鼓噪起来,细小的欢呼着。 妖类的呼声之中,歌仙兼定沉默不语,月光映照着他的侧脸,却犹如蒙着一层薄纱,无法窥探他的表情。 啪。 他放下了棋子,头也未抬:“避开。” “什么?” 青蛙瓷器反问。 下一秒,一道凌厉的刀气,骤然冲破了夜幕,以一往无前的气势,斩开了庭院中那设下了层层结界的主宅。 池塘上的曲桥蓦然断裂,小妖怪们尖叫着,被刀气卷起的风吹得四散,青蛙瓷器手中的筛子滚落在地,它‘呱’地叫了一声,蓦然缩进了瓷器里。 刀气一直撞到了庭院中那棵巨大的树上。 落英簌簌,从巨树的躯干中央,浮现出一个结界,一柄太刀悬浮其中。 刀刃自动出鞘,犹如拥有了自我的意识一般,飞向了仓库的方向,紧接着落入一只戴着黑色护甲的手中。 歌仙兼定放下棋子,小妖怪们四散奔逃,也只有他依然稳坐,神情也未曾有任何改变。 “总算是出来了啊,源氏的刀。” 一边说着,他抬起了头:“还以为你……” 说到一半,歌仙兼定,愕然的睁大了眼睛。 从烟尘中缓缓走来一人,看模样的确是那个一天到晚把‘源氏的重宝’挂在嘴边的家伙,但是! “膝丸!”歌仙兼定蓦然起身,叫出了付丧神名字,脸上的表情惊疑不定。 “这幅样子,你……” 他还没说完,便看到另一个身影,快速的追赶了过来。 “膝丸殿。” 远远的,歌仙兼定听见了她的声音。 少女举着手:“等等,您还漏了一条束带没穿上哦。” 啪哒。 歌仙兼定感到一阵晕眩,好像脑海中绷着的某跟弦,猛然断裂了。 第105章 小妖 “你这不知羞耻的家伙!” “……” “源氏的刀居然会做出这种事情, 真是……太不风雅了!” “指、指责我可以, 不要牵扯源氏。” “居然还敢反驳,砍了你啊!” 陆乔乔捏着束带, 有些茫然的看着付丧神们相对而立,一言不合, 大吵起来。 或者说,是歌仙兼定单方面斥责膝丸,青年只是沉默的站着, 偶尔才会反驳一句。 (⊙o⊙)… 发生什么了吗? 池塘的水波渐渐平稳, 庭院被刀气一切为二, 主宅如同积木一般坍塌, 碎石遍地, 歌仙兼定就站在稍微平整些的土地上,把手中的棋子捏得咯吱作响。 “你就没什么要说的吗,”他挤出狰狞的微笑,看起来很想一刀砍了膝丸的样子, “你这幅衣衫不整的样子?” “……” 膝丸沉默。 膝丸偏过头。 膝丸掉了两颗扣子的衬衫领口大张着,衣领随风瑟瑟。 “歌仙桑, ”陆乔乔总算是绕开碎石,走到了近处,她举起手, “那个,抱歉,因为手入的缘故, 膝丸殿的衣衫有些凌乱,让您见笑啦。” 没错,当歌仙兼定说出‘衣衫不整’这个词语的时候,陆乔乔顿悟了! ——想来一贯把‘风雅’二字挂在嘴边的付丧神,一定是不喜青年这幅不修边幅的样子吧。 “我的衣衫也来不及整理呢,”她有些不好意思的道,“仓库里稻草太多,不知不觉就沾了满身,情况特殊,请您谅解。” “手入?” 歌仙兼定发出了惊愕的呼声。 手入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的?这孩子到底对手入有什么误解啊! “总之都是我的错啦,”陆乔乔小声道,“如果我能够精准的控制灵力的话,很快就能治好,就不会弄得这么凌乱了。” 歌仙兼定更加迷惘了。 他瞪着眼睛,看少女绕开曲桥,走到了从刚才起就一言不发的青年身边,举起了手中的束带:“膝丸殿,这是您的束带……” 她还没说完,源氏家的那振太刀,好像被蜜蜂蜇了一样,猛然蹦了起来,砰!退到了墙边,紧紧的贴着墙。 “……” 陆乔乔的手还举在半空,脸上的表情从微笑转变为了诧异。 她弱声弱气的唤着付丧神名字:“膝、膝丸殿?” 付丧神的视线游移着:“别用这种语气叫我。” “……(⊙ ⊙)好的?” “还有,”膝丸飞快的看了她一眼,闷闷的道,“那个束带,就交给你了,那是我平常系在胳膊上的,你可以戴上,这里的小妖精们,就不敢靠近你了。” 陆乔乔顿时有些受宠若惊。 她原本以为,就算帮付丧神手入,治疗了伤势。但因为选择了比较粗暴的方法,算是强迫他疗伤,这位源氏的太刀殿下,会更加讨厌她。 没想到,他居然会主动展现友好的一面? “谢谢您,”她轻快的说,“我这就系……” 一只手伸过来,按住了她的手腕。 歌仙兼定不知何时走到了她的身边:“审神者,借用一下。” 男子微笑着,抽走了她手中的束带,然后——啪,扔在桌面上。 他抄起自己的本体刀,用刀鞘的底端,狠狠的碾在束带上。石桌顿时碎裂,那条可怜的束带,深深的陷入了缝隙之中。 “歌仙桑!” 陆乔乔发出一声惊叫。 “那是我的东西——”膝丸也惊讶的抬起手。 “膝丸殿!”歌仙兼定微笑着,猛然打断了付丧神的话,“这种不风雅的东西还是趁早毁灭的好。” “本以为您虽然高傲、不懂风雅,但也算是一位有尊严的刀剑付丧神。” “你说谁不懂风雅啊。” “……但没想到,您居然用手入这种理由,欺骗审神者。” “诶?”陆乔乔睁大眼睛,“我被骗了吗?” 然而歌仙兼定仿佛已经沉浸入另一个世界,根本听不见外界的声音了,他握着本体刀,用宛如怒涛一般的声音,喊出了他最为在意的问题:“所以说——” “为什么手入,会衣衫不整啊!” 余音绕梁,不绝于耳。 陆乔乔感觉耳中嗡嗡作响。 “歌仙桑,”她晕乎乎的,“您在说什么呀,这是当然的吧?” “毕竟膝丸殿的本体不在身边,”她弱弱地道,“手入他的身躯,肯定要脱衣服啊。” 哐—— 歌仙兼定的刀,直接戳穿了石桌。 “够、够了,”膝丸的声音比少女还要微弱,“不要再说了。” 他的声音太过微弱,根本没有被人听在耳中。 歌仙兼定面无表情:“那么,是您……” “嗯。”陆乔乔点点头,“是我动手脱哒。” 庭院中有那么一瞬间的寂静。接着—— “审·神·者!”歌仙兼定一把捏住了陆乔乔的肩膀,“这种事情可不能做的哦?” 他的笑容里透露出了黑气,陆乔乔猝不及防,脚尖都被拽得踮了起来,她慌慌张张的:“歌仙桑?” “就算我的记忆缺失了不少,但有一点我必须要说明——好歹让那小子自己脱啊!” “什、什么,”陆乔乔被摇晃得头晕脑胀,“您记忆缺失……” “不要转移话题。” 歌仙兼定滔滔不绝:“确实有审神者为付丧神直接手入的情况,但那都是利用打粉棒来完成的哦?那个仓库里没有打粉棒吧,这种情况下给我忍耐啊!” “诶?”墙边的膝丸发出了迷惘的声音,“这种情况,原来是正常的吗?” “你闭嘴!” “……虽然我一直不曾反驳,”膝丸眉头微皱,青年的脸色沉沉的,“但别因此看轻了我啊,歌仙兼定。” “哦?”歌仙兼定的口中发出了冷笑。 他用充满了蔑视意味的目光,扫视着青年:“衣衫不整的家伙有资格说这种话吗。” “……” 膝丸,败退。 “审神者。”解决了膝丸,歌仙兼定再度揪住了陆乔乔。 陆乔乔一个激灵,就差原地立正,她感觉自己变成了轻飘飘的羽毛,被付丧神拎在手里摇来晃去。 “虽然我并不是您的刀,但作为政府指定的五把初始刀之一,我有必要纠正您的认知。” “好的?” “就算是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让男性自己脱衣才是风雅之道啊!” “……是、是这样吗?” “是的,”歌仙兼定严肃的点头,“您是审神者,是主君,不需要侍奉任何付丧神。请务必保持身为主君的尊严。” “若非如此,”他自我剖析,“我又怎么会如此在意源氏那小子的衣着?应该就是这样,没有错了!” 没错! 绝对是这样! 摄于刀气四散奔逃的小妖怪们,不知何时又聚拢了过来,一双双眼睛藏在长草之中,注视着这一人两刀。 “是笨蛋吧。” 有细小的声音说道。 “的确是笨蛋呢……这三位大人。” 青蛙妖从瓷器里冒出头来。发出了“咯咯”的声音。 一缕刀气贴着它的面颊飞过,将石凳蓦然斩成了两截。 于是它‘啊哟’一声,又缩了回去。 “说完了吧。”膝丸将刀尖垂在地上,看也没看被他惊得轰然散开的小妖怪们,“是时候离开了。” “咳,”陆乔乔拽着领口,好不容易喘口气,“是呢,歌仙桑,我已经记住你的告诫了,请放下我吧。” “……” 歌仙兼定的手便松开了。 他将少女衣领上的褶皱抚平,便掀开衣袍,重新在凌乱的棋局旁坐下了。 “喂,”他敲了敲青蛙妖的瓷器,“出来。” 瓷器的盖子掀开了一点,斗笠下露出一双眼睛:“呱……何、何事。” “你们还真是害怕那家伙啊。”歌仙兼定将棋子收拢,“不是要与我进行对赌吗?继续吧。” 膝丸眉头微皱,他稍稍往前走了一步:“你在做什么?” “这位青蛙妖与我约定,若输给了我,便带领你们前往鬼道。”歌仙兼定垂下眼眸,“知道了就退下吧。别妨碍我落子。” “歌仙桑,”陆乔乔敏锐的听出了他话中的异常,“您不打算跟我们一起走?” “我为何要追随您呢?”他却反问,“身陷时之京,与留在这荒野的宅子里,对我而言,并没有任何区别。” “有区别的呀,”陆乔乔微笑道,“您的同伴,小夜左文字,还在时之京里哦?” “……” 是他的错觉吗,这家伙变坏了啊? “你在威胁我吗,审神者。” “只是觉得奇怪而已,”陆乔乔诚实的道,“您看起来绝对不是抛下同伴的人。” 所以为什么会在这里,拒绝与她一同返回时之京呢。 “而且,我也很在意,”她语气慎重,“您所说的,记忆逐渐缺失的事情……” “呱,”青蛙妖从瓷器里探出半个身躯,“您没看出吗,审神者大人,这位付丧神……噗!” 歌仙兼定抄起棋盘就塞入了它的嘴里。 黑白棋子散落满地,陆乔乔睁大眼睛,看着歌仙兼定拂袖而起,毫不留情的:“审神者,我可未曾允许您与我这般亲近啊。” “……(⊙ ⊙)嗯?” “请适当的与我保持距离吧,我没有义务满足您的好奇心吧?” “是、是的……不过塞棋盘这也太……” “跟你没有关系!” 陆乔乔被吓了一跳,付丧神宽大的衣袖带起了冷风,她不由自主的闭上了眼睛。 过了片刻,她缓缓的睁开眼眸,便看到一条手臂,从她的身后伸来,掐住了歌仙兼定的手腕。 膝丸的声音冷淡:“够了吧。歌仙兼定。” 付丧神沉默着,良久,歌仙兼定自嘲的:“我也有这样失态的时候啊……真是,太不风雅了。” “放手吧,膝丸殿,”他轻晒,“我不会再露出那样难看的表情了。” 他说完之后,过了一秒,膝丸没有松手。 五秒。 还是没有松手。 歌仙兼定微微皱眉:“膝丸殿?” 陆乔乔微微仰头,便看到立在她身后的青年。宛如一座雕塑,一动不动。 他刚好站在她的身后,手臂从她的身侧伸出,于是从视觉上看,就仿佛是付丧神将少女揽在了怀中一样。 更为重要的是,松手的话,就势必要收回手臂,收回手的话…… 陆乔乔捶手,一脸顿悟的表情:“懂了。” 她小步挪动着,横向从一旁‘滑’了出去。 这样一来,膝丸与歌仙兼定中间,就不再夹着一个她了,青年收回手时,也不需要擦过她的身体了。 膝丸殿一定还是余怒未消,所以不愿意接触她吧? 她真是太机智了!︿( ̄︶ ̄)︿ 于是歌仙兼定便看着源氏家的那把刀,摇摇晃晃的收回了手,动作僵硬得像是锈蚀了一样。 然后他沉默着倒退数步,一直退到了阴影里,缓慢的用手捂住了脸。 “……” 什么鬼啊这是。 “真是太不风雅了。”他低声的道,一把扯回了青蛙瓷器嘴里的棋盘。 “噗,咳咳咳,”青蛙妖大口喘息着,“自称、风雅之士,却做出……这样的事情,您简直……噗!” 它被歌仙兼定用手按压着,塞回了瓷器里。 付丧神脸色毫无变化,顺手将棋盘压在瓷器的盖子上,环视着庭院,对一群器物付丧神们道:“你们也应该知道鬼道入口在什么地方吧?” 一名伞妖战战兢兢的站了出来。 “你知道吗?” “大家都知道……” 小妖怪们顿时沸腾了起来:“噫,怎么这样。” “好坏。” “出卖了我们。” “赌局是无法完成了,”歌仙兼定道,“拜托诸位,替我引路吧。” “失礼了,审神者。”他转过视线,注视着少女,“这一次,也由我抱着您前行吧。” …… ………… “没想到会有草鞋的付丧神呢……” 冷风拂面,陆乔乔小小的打了个喷嚏,自言自语的说道。 她低下头,看着脚上崭新的草鞋,或许因为是付丧神本体的缘故,穿起来异常的舒适。 “不要紧吗?”她抬起手,看着掌心中只有一个指节那么高的小人,“穿了你的本体。” 缩在她掌中的草鞋付丧神,害羞的偏过了头。 一只伞妖无声的滑过来,硕大的眼睛眨着,偷眼看她。 “伞妖小姐,”陆乔乔友好的道,“又见面啦。” 唐纸伞妖瑟缩了一下:“我、我跟前面领路的那家伙才不是一个,您认错了吧。” “没有哦。”陆乔乔轻笑,“这点距离,我还是能看到的啦,那位伞妖正在替歌仙桑引路吧。” 没错,她已经走出了那个古旧的宅子,不远处的前方,便是歌仙兼定的身影,夜晚的荒野弥漫着薄薄的雾气,月光清冷,勉强照耀着前路。 顺带一提,膝丸走在她的身后,相聚很远,很远。 他们就保持这样诡异的队形,在一群器物付丧神的陪伴下,朝着青蛙瓷器口中的鬼道入口走去。 唐纸伞妖破损的伞面花纹涌动:“您、您真的记得我吗?” “嗯,”陆乔乔点点头,“在仓库的气窗上见过您。那时候我被吓到了,抱歉,我是个没什么见识的审神者呢。” “没、没有啦,”小妖怪猛然偏过头,“而且就算你这样说,我也还是不会喜欢你的!” “是这样啊。”陆乔乔微微一笑,“我却很感谢伞妖小姐您呢,多亏了您陪伴着我,走在这种夜路上,我才不会害怕。” “只是、因为付丧神大人们为了谁能抱着您吵起来,大家害怕他们打起来破坏庭院,才、才会稍稍帮你的。” 伞妖愉快得快要飞起来,但仍旧倔强的说着:“而且,你很懂礼貌,帮忙修复了主宅的结界。是个比较好的人类通灵者。” “那个宅子以前,是谁的居所呢?” 唐纸伞妖的神情,顿时便落寞了起来:“……是一位很厉害的大人哦。” “他也算是我们的主人吧。虽然只是把这当成了暂时的落脚点,偶尔才会过来,但因为灵力太强大了,即便他什么也不做,我们还是陆续的诞生了。” 陆乔乔发出了赞叹:“好厉害。” “是吧,”伞妖轻快的跃起,悬在她的头上,“偶尔也有其他的通灵者过来,都尊称主人为……” 它发出了一个音节,滑过陆乔乔的耳中,但因为太过模糊了,陆乔乔并没有听清。 “主人啊,可是掌握了阴阳术最高奥义,传说中的泰山府君祭哦。” 泰山府君祭? “嘛……虽然我们都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法术啦,不过肯定超厉害的。” “嗯。”陆乔乔点头,“我也不知道呢。” “您可真是笨啊,审神者。”伞妖轻快的笑着。 “虽然是这样厉害的大人,主人对我们这些小妖怪,却也很宽容。” “不会随手便消灭我们,也不会奴役我们。” 陆乔乔听着它的声音,那座宅院,已经是非常古旧的建筑,这些器物付丧神,也已经度过了漫长的时间。 然而提起它口中的‘主人’,却依旧能清晰的感受到,它的喜悦。 那位‘主人’……一定是个温柔的人吧? “审神者。” 陆乔乔的脚步停了下来,或者说,她脚上的‘鞋’停了下来。 她低下头,看着蜷缩在她掌心的小人:“怎么了吗?” “要下雨了。” 妖怪发出了细细的声音,随后一点冰凉,落在了她的眉间。 春日的夜晚,时常有酥润细雨,随风而至。陆乔乔收拢起衣领:“的确呢,下雨了啊。” 她抬起头,朝前方看去,朦胧的夜雾弥漫在长草之间,月光将歌仙兼定的身影拖得很长,他似乎也因这骤然而至的雨而停下了脚步。 “不可以再往前了哦,审神者。”小妖怪发出了细细的声音,“这里已经很靠近阴界裂缝了,雨水带着阴气。” “是呢,”伞妖也似模似样的叹了口气,“那位大人完成赌局就好了,没了青蛙老爷的瘴气护罩,他根本走不到裂缝那里啦。” 陆乔乔有些惊讶:“这是什么意思?” 她还未说完,便感觉身体在不由自主的后退。 “快快,”伞妖漂浮着,从伞面下伸出两条细细的胳膊,一并用力,将她向后拽去,“没想到那位大人这么快就撑不住了。快离远一点吧。审神者。” “什么?”陆乔乔不知所措,被伞妖拖着,踉跄着退后了两步,随后便感觉到一股狂风席卷而来。 她诧异的睁大眼睛,只见前方,歌仙兼定仿佛极其痛苦的蜷缩起了身躯。 唐纸伞妖那哀叹般的声音传入了她的耳中:“糟糕了……已经开始了吗?” 第106章 神明 雨水渐密, 敲打在唐纸伞妖的伞面上, 发出了簌簌的声响,夜雾涌动着, 清月之辉被云一点点的遮蔽。 这细密的雨中,歌仙兼定扑倒在地, 蜷缩成了球形。 从他的身上,震荡开灵力的漩涡,这股灵力是如此的混杂, 有来自于陆乔乔的, 也有她无法辨认的。 甚至有神宫结界上的灵力。 就仿佛, 付丧神是一个袋子, 不断的收集着他能够接触的一切灵力, 拼命将灵力‘储存’在体内。拼命的……延长他现世的时间。 而现在,这个袋子,终于破了。 “歌仙桑!” 陆乔乔连站都站不稳了,从付丧神身上汹涌而出的灵力, 形成了类似虹吸效应的漩涡,将她不断的拉扯过去。 她试图唤起付丧神的意识, 但不管她怎么喊,歌仙兼定都一动不动,仿佛死去一般。 替他领路的器物付丧神一早发觉不对, 最开始就远远避开了,只剩下付丧神倒在地上。 “审神者,”唐纸伞妖奋力的拽着她的胳膊, 伞面被风撑得鼓胀,“您还好吗?” “糟糕了啊,”草鞋的付丧神慌慌张张的说,“这样下去,会在现世打开风穴的。” “风穴?”陆乔乔反问。 那是什么东西? 她心中升起不详的预感,草鞋付丧神的话音刚落,一块尚还带着泥土的草皮,便被拔起,朝付丧神飞去。 唐纸伞妖几乎是同一时间被卷了过去,它的伞面宽大,飞起来也轻飘飘的。陆乔乔往前一扑,抱住了她的腰。却差点把手中的小人给颠了出去。 草鞋付丧神发出了细细的尖叫:“审神者,危险!” 陆乔乔感到身体一轻,她扑向伞妖时,重心就已经倾斜,这会儿便如一片羽毛,晃晃悠悠的,被灵力的漩涡,吸了过去。 “我们为什么会被吸过去啊?” “因为快形成风穴了啊,”伞妖大喊,“一切都会被吞噬的。” 陆乔乔一惊:“歌仙桑会被吞噬吗?” “现在的问题是,我们也要被一块吞噬了啦。” 伞妖尖叫着,与少女一同被抛了起来。 随后一只手握住了陆乔乔的胳膊,将她往回一扯。 少女与器物付丧神,如同一串萝卜,被膝丸给扯了回来。 “小心一些。”青年的声音依旧冷冷的,却握着她的手,将她拖到了怀中。 他站得稳如磐石,丝毫没有受到影响,陆乔乔松了口气:“谢谢您,救了我们呢,膝丸殿。” “别高兴得太早,”膝丸冷冷的,“不逃出去的话,迟早被吸过去。” 于是陆乔乔将器物付丧神递给他,郑重的:“那么伞妖小姐他们就拜托您了,膝丸殿。” “你这家伙,”膝丸的眉头皱了起来,“你不打算一起离开吗?” “先将伞妖小姐他们送到安全的地方去吧?” 陆乔乔捂着乱飞的发丝:“伞妖小姐告诉我,这附近的雨水带着瘴气,歌仙桑应该是被瘴气魇住了,我想试试看,能否唤醒他的意识。” “只要他醒来,应该就能得救了。” “别开玩笑了!”付丧神蓦然提高了音量。 陆乔乔被吓了一跳,她抬起头,便看到膝丸有些激动的表情。 “为什么要冒险?歌仙兼定的性命,与你并无关系啊。” 他勃然的怒意让陆乔乔有些吃惊:“膝丸殿?” “那家伙不会希望你去冒险的。” 膝丸笃定的道。 确实。 陆乔乔没有说话,心中却肯定了膝丸的说法。 不如说,抛下歌仙兼定,才是体谅他心情的做法。 陆乔乔深吸一口气:“……虽然如此,我却好像走不了了呢。” 她抬起手,灵力如蛛丝一般,不断的从她的体内,被吸过去。 “歌仙桑的状态很奇怪,灵力从他的体内散逸出,但是,与此同时,却又在拼命的吸收着。” 膝丸猛然握住了她的手:“怎么会这样!” “没办法了,”他沉下语气,“只有……斩了他了!” 他听见了轻轻的笑声。 膝丸诧异的睁大眼睛,看着陆乔乔:“你笑什么?” 陆乔乔停下笑,抬头凝视着付丧神的眼眸:“只是觉得奇怪,我的性命,也跟膝丸殿没有关系吧?那为什么想要救我呢?” “那、那是因为,”青年的气息顿时急促起来,“你是被兄长,承认的审神者……” 少女眨眨眼睛:“原来是因为髭切殿吗?” “……”青年的话语一顿,有些气急败坏了,“当、当然!” 于是他再度听见了少女的笑声。 “膝丸殿,”陆乔乔轻声道,“因为髭切殿的缘故,虽然您讨厌我,却也在意着我的生死。” “不是的!”青年脱口而出,“我……” 说到一半,他却硬生生的停下了话。 膝丸用力的偏过头去,硬邦邦的道:“……没错,就是因为兄长的缘故,你知道就好。” “这就是感情的弊端啊,膝丸殿。”陆乔乔没有在意,继续说道,“人就是这样奇怪,会做出很多头脑发昏的事情。” 在膝丸殿看来,她一定是个麻烦家伙。 “我实在没办法,将歌仙桑,当成一颗石子,一粒尘埃,毫不关心他的安危,”陆乔乔轻声道,“因为我已经认识了他,我知道歌仙桑讨厌不风雅的东西,会和歌、茶道,烹饪也很厉害……” “膝丸殿,在这样强大的灵力漩涡之中,您的刀刃,也无法轻易斩杀歌仙桑的吧?也是要冒着危险去做这件事情呢。” “而且,”她忽然笑起来,“您也并不想杀了他,对吗。” “我不会有事的。”她从付丧神的怀中滑出,落在地面上,“伞妖小姐,这个就交给您了。” 她将草鞋解开,递给了唐纸伞妖:“抱歉……都是泥土了。” 又对草鞋付丧神道:“谢谢您。” 她的双脚,踩在泥土之中了。 她就这样,保持着一定的速度,慢慢的向歌仙兼定靠近。 “不、不行……” 膝丸近乎呢喃一般微弱的声音从后方传来,陆乔乔回过头,便看到青年弯下了腰,伸出了手臂,像是要挽回什么一样。 他的表情,近乎软弱:“不能……过去。” “膝丸殿?” 青年的身躯一颤,目光中竟有惶然之意。 他便这样凝视着陆乔乔,宛如哀求。 “……” 陆乔乔停下了脚步,一时间竟然有些踌躇。 她发出疑惑的轻呢:“您怎么了?” 青年的手指蜷起,又张开,显示出他激烈的内心。 “我……” “我也……” “不仅是、兄长……” “而是,我也、我也会……” 后面的话陆乔乔没听清。 她感觉耳边一静,一直不断呼啸的风,陡然静止了。 陆乔乔终于明白唐纸伞妖口中的风穴是什么东西了,那是仿佛能吞噬一些的—— 时空的裂缝。 从歌仙兼定身上不断散逸的灵力,终于在这附近的空间撕开了一道口子。他本人的形体,像是沙子一样的散开,手、脚、躯干…… “歌仙桑!”陆乔乔大喊一声,顺着引力扑了过去,却只拽住了歌仙兼定的本体刀。 打刀离开付丧神的瞬间,他的躯体也彻底的崩塌,就像是沙子一样,从陆乔乔的指尖漏掉。 少女睁大眼睛,与此同时,黑暗也当头笼下。 在这个瞬间,她的耳边,却听见了膝丸的呼唤声。 “……” 她转过头,视线之中,青年奋力的扑了过来,雨水飘摇,他的速度太快,竟然将这飞旋的雨也撞得纷纷碎散。 他的手奋力的伸出,似乎是想要捉住她—— 而后黑暗便笼罩了一切。 …… ………… “(⊙ ⊙)……” 陆乔乔‘啪’一声拍在脸上。 “完了……搞砸了。” 她的眼前,不断的浮现出膝丸奋力扑来的情景。 那个画面是如此的熟悉,她终于回想起来了,在时之京中,当本丸突然发疯,将她与歌仙兼定一块吞掉的时候。 ——站在她身边的膝丸,迅速的伸出了手,抓住了她的胳膊。 于是便被业火一并吞没。 “……这就是膝丸殿的手臂为何被烧伤的原因吗。” 陆乔乔眨着眼睛,周围是全然的黑暗,她只能依靠手中的触感,感知到她怀中的刀——那是在歌仙兼定的躯体崩溃前,她抢救下来的本体刀。 “歌仙桑,”陆乔乔的声音低低的,“没想到会变成这样呢。” “原本以为死定了……然而,所谓的风穴,原来是时空的夹缝啊。” “与我的本丸,性质是类似的呢。” 陆乔乔抱紧了打刀,心底生出了一丝不安。 “也不知道能否安全走出去啊。” 她的脚趾蜷缩着,明明什么也看不见,但或许是歌仙兼定的本体就在她怀中的缘故,她还是迈开了脚步。 一步迈出,她居然真的向前进了。 时空是无形的存在,但现在,这黑暗之中,却好似真的有一条道路。 这也许是跟歌仙兼定有关。 陆乔乔默默的走着,脑海中却不断翻涌着各种信息。 ‘在你之前,道部已经失败了19次。’ ‘那个本丸,找不到了。’ 风穴、不断散逸的灵力,以及现在这条好似通往某个终点的、时间的夹缝…… ‘你的道是什么呢?’ 陆乔乔停下了脚步。 在这绝对的黑暗之中,周围没有任何人,她的心情也好像有些不受控制。 ——无法在像平常那样,乖顺的束缚于心中。 “可是,道什么的……我真的不知道啊,神羽大人。” 陆乔乔有些忧伤的垂下头:“我是个不合格的审神者。” “虽然抢下了歌仙桑的本体,”她抚摸着怀中的刀剑,“但是能救回他吗?” “一定也让膝丸殿担心了吧。” “如果我再强大一点,能完美的解决一切事情就好了,我居然这样想着……做着不切实际的梦。” “糟糕透了……我这个人。” 她垂下眼眸,呢喃一般: “这里很黑……淋了雨的衣服很冷,虽然有歌仙桑的陪伴,但我还是有一点、就一点……一点点害怕的。” “无法控制的,特别、特别的,想要见到……” 见到那些,她视之为家人的—— 一点微光,在黑暗中升起。 陆乔乔茫然的抬起头,她的眼前,一座红色的鸟居,缓缓显形。 而后是第二座、第三座……无数鸟居渐次显现,往前延伸成一条神明的划下的道路。 淡粉色的樱瓣在这条神道上缓缓飞落着,一片花瓣落在她的眼睫上,陆乔乔眨了眨眼睛,盈在她眼眶中的泪水,便倏然掉落。 一只手便是在此时伸过来,轻轻的抚上了她的脸颊。 熟悉的手甲,白色的神装,似虚似实的形体。眼泪从这只手的指尖穿过,陆乔乔惊讶的:“……三日月先生?” 神装的三日月宗近,正站在她的面前。 “这、这是我的幻觉吗?”陆乔乔有些茫然,“您突然就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还有那些鸟居? “因为您思念着我呀。”站在她身前的神明开口了,语气温和。 他抬起手,虚虚的抚摸着少女的头发:“好了、好了;不用害怕了。” “我在这里呐,”神明凝视着她,眼神如春日的湖波,“乔乔。” 第107章 神道 神装的付丧神, 并没有实体, 只是能量形成的虚影罢了,但三日月宗近就站在她的面前,还是给陆乔乔带来了无限的勇气。 她连忙擦掉眼泪,有些窘迫:“抱歉, 三日月先生,让您看到了软弱的一面。” “哈哈哈,无妨无妨, ”付丧神一如既往, 轻松的道,“主君即便是落泪,也是威严的。” “……别拿我开玩笑啦,三日月先生。” 她注视着付丧神:“您怎么会到我的身边呢?” 又看向那一望无际的鸟居之道:“这些鸟居是?” “嗯,很多疑问呢,”三日月宗近道,“那就从头开始解释吧。” 他张开了手臂, 宽大的衣袖舒展开来,如同羽翼一般。 而后付丧神上前一步, 轻轻的环住了少女。 他并没有实体, 却好似将陆乔乔抱在了怀中。 “您忘记了吗?”三日月宗近的声音温和,他的怀抱,将这无尽时空中的黑暗,尽数挡住,“您以神装的方式, 召唤了我们。” 他抬起手,缓缓‘抚摸’着陆乔乔的发丝,淡粉色的落英,从他的身体穿过:“我也很吃惊啊,小小的主君,竟然会有这样强烈、坚定的信仰。让我以神装降临。” 刀剑付丧神,虽然有神之名,但却更加接近妖鬼。 然而神明与妖类的区别,在泛信的神道之中,唯一鲜明的界限,便是‘信仰’。 “所以,现在的我,成为了属于您一个人的神明哦。” “在您呼唤我的时候,降临在您的身边,”三日月宗近微笑道,“这可是神明的职责哦。” 因此,在这个时间的夹缝之中,才会出现鸟居。 陆乔乔埋首在付丧神的怀间,虽然是虚影,却让她感觉安宁与温暖。 她听着三日月宗近用不急不缓的声音为她解释着,直到他说完,还一幅懵懵懂懂的样子。 又过了片刻,陆乔乔逐渐回过神来。 ——‘在您呼唤我的时候’。 刚才,她的确在心中想念着本丸的刀剑们。不知不觉之中,她好像已经将他们,视之为家人了。 陆乔乔感觉脸上发热。 剥掉膝丸的衣服时还镇定自若的审神者·陆乔乔,突然感觉到了一丝久违的窘迫! 这种被窥破了心思的羞耻感觉! “三日月先生,”陆乔乔用极其微弱的声音说,“我不总是那么软弱的。” “哈哈哈,是的、是的。” 陆乔乔轻咳一声,努力的收敛着情绪,她举起了手中的打刀。 “您看,这是歌仙兼定的本体刀。” 三日月宗近注视着打刀:“看来在这段时间,主君遇到了不少事情啊。” “被呼唤到这种地方的时候,我也吓了一跳呢,哈哈哈。” “您能带我出去吗?”陆乔乔询问。 回应她的是三日月宗近抬起的手。 “来,”他对少女说,“乔乔。” 她的名字,再一次被这位付丧神唤出了。 审神者不能将名字暴露给付丧神,虽然她往来于现世,但刀剑们,却恪守着这条准则,并不去窥探她的真名。 但她八分之一的灵魂,在鬼道时,亲口告诉了三日月宗近—— ‘你可以叫我……乔乔!’ 老师口中的她,是‘陆同学’; 同学们尚还不熟悉,连名带姓的叫她; 本丸的刀剑们,叫她‘主人’、‘主君’、‘主殿’……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用这样温柔的口吻,唤她:乔乔。 陆乔乔有种被长辈揉着头发的感觉,心中的消极情绪,竟然一点也不剩了。 她伸出手,虽然并不能触碰到付丧神的虚影,却还是做出了‘握手’的姿势。 “我们走吧,三日月先生。” 神明迈开了脚步,引领着她,沿着鸟居之道,向前走去。 “等出去了,我再告诉您,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吧。” “哈哈哈,甚好、甚好。” 落英飞旋,落在陆乔乔的发丝、肩头,又在触碰到她的时候,缓慢的消散。 “您叫了我的名字呢,三日月先生。” “不喜欢吗?” “怎么会,反、反而有点欣喜的。不过……平常您都不这样叫我呢。” “因为,这样的话,感觉就像是我与您的小秘密呢,哈哈哈。” “哇,”陆乔乔发出了小小的惊叹,“的确呢。” 一片落英穿过了付丧神的掌心。 三日月宗近停下了脚步,手指微曲,‘挽’住了陆乔乔的发丝。 “那么,”他轻声道,“也要叫我的名字试试吗?” 陆乔乔愣住:“三日月……” 付丧神的手指抵在她的唇间,按下了她还未出口的话。 “嘘,这样就行了。”他的声音更轻了一些,“叫我三日月就可以,不需要加任何的敬称呢。” 一片白色的梅瓣,混在淡粉色的落樱之中,悄然飞过。 “啊呀,已经到了吗。”三日月宗近发出了些许遗憾的感叹,“真是快啊。” 他收回了手,陆乔乔才从仿佛被定身一般的状态里恢复过来,她向前看去,依然还是绵延的鸟居。 “到了吗?” 依然看不见尽头啊。 “神明的领域也是有限度的,只是我的话,是无法搭建起这条路的。”三日月宗近有些感慨。 “所以,暂时要分别了呢。” 好似是分界线一般,零星的梅瓣越来越多,三日月宗近拢起手,含笑道:“去吧。” 这是要她自己走的吗? “三日月先生?”陆乔乔不安的看着他,又习惯性的加上了敬称。 “……不必担心,”三日月宗近眼底的新月微微摇曳,“前方也有值得信赖的人,为您引路。” 一步迈出,身后骤然漆黑,无论是飞旋的樱瓣、鸟居,或者那位绝美的付丧神,统统不见了踪影。 陆乔乔有些紧张:“诶?” 随后她的耳中,便听见了一个温和的:“姬君。” 站在鸟居的立柱旁的,是同样身着神装的一期一振。 青年的肩头、发梢,落满了梅瓣,轻轻一动,便簌簌碎散开来。 “久候了,姬君,”付丧神的眼中氤氲着雾气,“接下来,请让我为您引路吧。” 第108章 心猿 神装的一期一振, 身上的衣着只是稍有改变, 依然是类似军装的服饰,只不过颜色成了白底金边。 与三日月宗近不同,平常被他遮掩住,代表妖化的角, 却并未消失,在神装的状态下,彻底显露了出来。 青年的眼底氤氲着淡淡的黑气, 当他微笑起来, 便有种危险的温柔。 “怎么了吗,”他温和的询问,“一直不说话呢,姬君。” “只是被吓了一跳,”陆乔乔道,“没想到一期阁下也来了呢。” “因为我一直在思念着您,姬君。”一期一振轻声道, “即便是在看不见您的时候。所以,当您呼唤了我们, 就迫不及待的赶了过来。” “回过神时, 就站在了这里。” 陆乔乔有种被细小电流划过心尖的感觉。 她愣了片刻,才将这种奇怪的感觉压下去。 “一期阁下,”少女的目光有些好奇,“总觉得,您看起来跟平常有些不同呢。” “我也感觉到了, ”青年微笑道,“站在这里的我,似乎非常的想要倾诉……” “对,”他宛如低喃一般,“将一切都吐露,然后……” “一期阁下?” 青年似乎从恍然中回过神来,一片梅瓣从他的眼睫上滑落。 “一期阁下,”陆乔乔伸出手,虽然并不能触碰到青年,她却还是做出了轻拍的举动,“您怎么了,一直在走神呢。” “花瓣也突然变多了呢。” 神道两侧并没有树木,但却一直在飘零着花瓣,这些落英介于虚体与实体之间,陆乔乔伸出手,一片梅瓣落在了她的掌心,而后慢慢的消散。 “从刚才起就注意到了呢,这是梅花吧?很漂亮啊。” 如雨一般的梅瓣洒落,数量比起刚才零星的一点,简直像是暴雪来临一般。陆乔乔站在这花雨的中心,不过片刻,身上便沾满了落英。 “啊,嗯。” 一期一振发出了轻微的声音:“的确是梅花。” “刚才在三日月先生的神道上,看到的是樱花呢。” “因为是代表着我们的神道,”一期一振稍稍上前一步,于是在不知不觉之间,他与陆乔乔的距离,被拉得极近,“所以也会稍稍不同。” “是这样啊,”陆乔乔了然,“是代表着您的花呢。” “不,也不尽然吧。” “不是吗?” “因为,”青年发出了轻轻的笑声,“三日月殿怎么看也与樱花无关呀,那位殿下更适合更加高贵的花卉吧。” “是吗?”陆乔乔捧起一片梅瓣,“我倒是觉得,您跟梅花很相配呢。” “……姬君?” “芳香,洁白,如雪一般,一直被视为高洁的象征。” 陆乔乔轻笑:“我读过的资料上有呢,在奈良时代,梅是贵族才有资格使用的,也是被吟赏的对象,那时候只流行赏梅而不流行赏樱呢。” “但是您看,即便是在荒野之中,梅这种植物也能活得很好。最终没有被贵族所拘束,变成大家都能欣赏的存在了。” 少女掌心的花瓣碎去了:“在我的故乡,它是十大名花的首位哦。不逊于国色的牡丹呢。” 她笑吟吟的抬起头,便为青年的表情愣住了:“一期阁下?” 一期一振站在她的面前,青年那惯常的微笑消失了。看起来……竟然是无比的忧伤。 “姬君……”从他的唇齿之间,发出了比梅瓣更轻的声音。 “在您的心中,原来是这样看待我的吗。”一期一振蜜色的瞳中纠缠着极为复杂的感情。 “我也只是随便说说,”陆乔乔连忙道,“不要在意啊,一期阁下。” 一只手轻轻贴上了她的脸颊。 一期一振微笑着:“如果现在不是虚幻的形体就好,真想将您拥在怀中啊。” 这般直白的话语顿时让陆乔乔羞窘起来。 “这、这样吗?”她有些不解,不过还是试图安慰这位看起来突然失落的付丧神,“也也、也没关系呢,一期阁下跟其他人不同,从来不耍流氓。我也听说,人会需求别人的拥抱呢……这是正常的渴望。” “让您为难了吗,姬君。” 青年轻轻的微笑起来:“就算如此,您也在试图体谅着我呢,明明提出了这样无礼的要求。” 他收回了手,没再说什么:“走吧,姬君,请跟我来。” 如暴雪一般飞旋的梅瓣逐渐消散了,陆乔乔迈开脚步,落满了她身体的花瓣便如幻影般散去。 “嗯!”她有些高兴的应道,“麻烦您啦,一期阁下。” “姬君怀中的,是歌仙兼定吗?” “您知道啦。” “药研经常与我联络,告诉了我不少事情。” “我也觉得瞒不住您呢,不过请您不要生气呀,等事情了结,我会将所有的事情统统说出来的。” “您心中有决断了吗?” “嗯。”陆乔乔仰起头,轻笑着道,“差不多已经想清楚啦。” “无论何时,只要您开口呼唤,我等一定会赶到您的身边。”一期一振道,“请千万记住这一点。” 陆乔乔的心中,被名为感动的情绪,一点点的填满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坚定地:“一定会记住的。” 白梅飞落的尽头,一期一振停下了脚步。 前方依然是无尽的鸟居。 “前方就是下一位神明的领域了。” “总觉得很奇妙呢,”陆乔乔站在界域的交接处,有些感慨,“这样的旅程……” 一双手臂环住了她的身躯。 陆乔乔的话音一止:“一期阁下?” 付丧神从少女的身后,抱住了她,虚幻的双臂环绕着她的身躯,低下头,将脸颊贴在她的发间:“您说出了那样的话……‘拥抱也可以’,我很高兴。” “但是,这样就足够了。” “在这里,得到这样的拥抱……就足够了。” 而后,连同白梅一起,他也如三日月宗近那样,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陆乔乔睁大眼睛,尚还未回过神,一片鲜红的花瓣,便又取代白梅,在鸟居之道上缓慢落下。 “红色的,”陆乔乔伸手接住,“这应该是……” “主人!” 一个声音匆匆而来。 陆乔乔抬起头,便看到一条一甩、一晃的红色围巾…… 她揉了揉眼睛,随后大惊失色:“清光?” 红围巾的款式十分眼熟,正是那条即便在神装状态下,加州清光也会戴在身上的。 现在它也保持在颈部的位置,似乎是随着跑动而甩来甩去。 但是,为什么只有清光变成一条围巾啊! “真是的,别撞到了主人啊。” 另一个鲜明的声音紧随其后,接着,出现了一条白围巾…… “安定君!” 陆乔乔简直大惊失色,连忙迎了上去:“为什么连安定君也变成了围巾啊?” 一步迈出,视线似乎也明亮了一点。出现在视野里的,是两名朝她匆匆跑来的少年。 陆乔乔一怔:“诶?” 变回人了! 迎面而来的少年也是一愣:“主人,您在说什么,围巾?” “别拦在前面啊,安定。”加州清光将挤过来的大和守安定拨到身后,然后猛然扑上去,拥抱住了陆乔乔,也不管自己的身体大半都陷了进去。 “主人!”他好像一个惊惶不安的小动物,“我好担心!您在我的面前,突然就不见了,虽然知道是本丸那混蛋搞的鬼,但是那个心狠的源氏刀居然冲了上去……”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慌忙直起身:“对了主人,那个一点都不可爱的家伙没有伤害您吧?” “清光,你这笨蛋,”大和守安定抓住了他的衣领,将他往回一扯,“往主人身上扑干什么啊,自从进入神道你就变成小孩子了吗。” “放开我啦安定,揍你哦。” “太过分了,清光,”又被挤开的大和守安定愤愤的,“我也很担心主人啊,我不希望主人遇到危险了,要是像冲田君那样……” “诶诶,说什么呢你,太不吉利了,闭嘴闭嘴。” “……(⊙ ⊙)” 陆乔乔睁大眼睛,看着新撰组两把刀激烈的拌嘴。 总觉得……不管是哪一位,都比平常更加活泼呢。 她想起了一期一振,难道说,在神道之中,刀剑付丧神会比平常更为活跃吗? 还有,刚才那个围巾化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抱歉,”她微微躬身,“让你们担心了。” 加州清光立刻松开了揪着大和守安定衣领的手:“主人为什么要道歉啊!” “对啊,对啊,”大和守安定也道,“应该是我们道歉才对。” “清光那家伙居然比膝丸要慢了一步,没有及时跟着跳下去,太不应该了。”大和守安定继续道,“总之您没有受伤什么的吧?” “啊!”加州清光像是发现了什么,“主人的鞋,两只,都不见了!” “还抱着歌仙兼定的本体刀。” 陆乔乔的脚趾一缩:“这个……有点复杂。” 她小心翼翼的:“等出去了再讨论吧?” “话说回来,”她盯住了少年的围巾,“刚才……清光和安定君,都变成了围巾,是怎么回事呢?” “围巾?” 加州清光一愣:“我吗?” “诶,我也?”大和守安定指着自己。 “……两位没发觉吗?” “大约是因为建立了神道,力量消耗较大的缘故吧。”大和守安定道。 陆乔乔闻言吃惊:“这个非常消耗大家的力量吗?” “也还好啦,”加州清光摆摆手,“而且,只是稍稍费神而已,能够立刻前来主人的身边,不能来的家伙可是超羡慕的。” “我们是您的刀啊,”大和守安定道,“就算为您碎掉,也心甘情愿,何况是区区的力量呢。” “怎么了,主人?”加州清光突然凑过脸来,“哇,眼睛湿润润的,闪亮闪亮了呢,该、该不会,感动得要哭了吗?” 陆乔乔连忙把头一偏:“不要看嘛,清光。” 这便是相当于默认了。 于是加州清光的脸便是一红。 “这、这样啊,”少年轻咳一声,“就算是哭泣的主人,也是,世界第一可爱!” “说什么呢!”大和守安定抽了他一巴掌,然后又握拳,“主人就算不哭也是超可爱的!” “……” 陆乔乔眨眨眼睛,总觉得这两位付丧神,在神道内活泼得有点过头。 “那么,差不多也该走啦。” 大和守安定道,少年伸出手,温柔的:“那么主人便走在我们的中间吧。” “嗯……”陆乔乔点头,又小声的说:“花,很美哦。” “诶,主人是在夸奖我吗?是在说神道上飞着的花瓣吧。” “一定是啦,不过绝对是夸奖我的。” “咦,花不止一种吗?” “当然啦,这是我跟安定两个人的神道呀。我的是玫瑰哦,很可爱吧。” “那另一种……” “山茶。红山茶。花谢的时候整朵整朵的掉下来,就像首落一样。超可爱的,对吧,主人。” “……这、这样啊!” “安定!你这家伙,胡说什么呢,这样解释起来一点也不可爱吧。” 神道不算短,但陆乔乔却觉得终点来得太快。 远远的,她便看见了离于界域处的明石国行。 “来了呀。”太刀青年看起来懒洋洋的,“等了很久呢,是这帮小鬼们纠缠着你吗。小丫头。” “啊呀,想被首落吗,明石。”大和守安定道。 “饶了我吧,”明石国行毫无干劲,“好歹也是从过去到现在为止的同伴,不要总想着斩了我啊。” “而且,难得我不想束缚,就让我再多叫几声吧。小丫头。” “等出去了一定会首落你的,明石。”大和守安定微笑道。 “是、是;”明石国行极其敷衍,“我知道了。” 他于是稍稍站正了身躯,对陆乔乔伸出手:“那么,就到我这里来吧,小小的主公大人。” “你这家伙……” 新撰组刀咬牙切齿,陆乔乔却忍不住轻笑起来。 “我知道了,这就过去,明石君。”她对太刀青年颔首致意。 又转过身,对身后的两名少年道:“那么暂时就要分别了。” “不过没关系的,很快就会再见面啦。” 红色花瓣渲染的神道,也隐入黑暗中了。 陆乔乔看了一会,才转身朝明石国行走去:“没想到明石君也来了呀。” “喂喂,”太刀青年的声音懒洋洋的,“当初被你呼唤的时候,我可是也以神装降临了哦?” “刚才听清光的意思,也有人没有来嘛。” “那可不是我,是指鹤丸那家伙哦。”明石国行卷着头发,慢悠悠的领着路,“那家伙最近一段时间都很凄惨呢,因为摔得半死之后,又被摄政司冲击,虽然手入之后就恢复了,但体内的灵力被冲击得乱七八糟的。只能缓慢恢复。” “虽然我倒是很羡慕他啦……啊,一天之中,可以躺上十七八个小时,什么也不用做。” “不过他倒是受不了,天天嚷嚷着没有惊吓的人生快要无聊死了。更重要的是听说他错过了神装召唤。现在表示心都要死了。” “反正不管怎么样就是要死就对了。” 太刀青年做出了结论。 “鹤丸君听见了您的评价,一定会说‘被吓到了’。” “确实呢,那家伙。” 明石国行的嘴角微翘:“所以您可要快点回来,不然的话,我也快要受不了了。” “明石君?” “啊,不用在意,”明石国行转开视线,“在这个地方,我有点奇怪呢。” 他的喉结上下滑动。而后轻轻的扯了扯胸前的束带,自嘲一般:“总在想些奇怪的东西。” 第109章 飞绒 在陆乔乔的记忆之中, 明石国行, 是位个性鲜明的付丧神。 他的身上有种漫不经心的气质,好像什么也无法惊动他。虽然在其他刀剑付丧神看来,他只是得了一种叫懒癌的病。 但是现在,他挺直了腰身, 手指无意识的按在胸口,目光四处张望着。 简直像个毛头小子。 “明石君?”陆乔乔歪头看他,“您很热吗?” “您出汗了呢?” 明石国行的手一顿, 过了片刻, 他长叹一声:“啊……没错,很可笑吧,在神道里,身为能量体的我,居然会流汗……” “果然变得奇怪了啊。” 青年用一种郁郁的口吻:“感觉就像是回到了很久之前呢。” “身为来派师祖的我,可不是一开始就是这幅没干劲的样子啊。”他卷着头发,带着点自嘲, 一点厌弃,形容着自己, “我也有过像个毛头小子那样, 冲动、冒失的时候。” “本以为那副模样,已经被我永远舍弃了。但是现在……满脑子却都在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情……” 所以说‘乱七八糟的事情’,到底是什么啊! “明石君确实跟平常有所不同呢,”陆乔乔轻笑,“您居然说了这么多。” 没错, 平常这位付丧神,可是连话也懒得多说的。 “啊,抱歉,”青年偏过头,“给你造成困扰了吧?” “那倒是没有啦。”陆乔乔诚实的道,“不如说有点惊喜?” “在神道里,大家都变得活泼了许多呢。真好啊,平常就算特意去找明石君说话,也只会被您无视,或者讨论‘懒散的生活最棒了’这样的话题……” 随后陆乔乔便看见,这位付丧神居然流露出一丝羞涩的神情,偏过头:“是吗……抱歉,平常的我让你感到无聊了。” “……” 这下陆乔乔是真的吃惊了! 那个明石国行,那个只要能躺着就绝对不想站着,自称卖点是“没干劲”的明石国行,居然像个羞涩的少年那样,跟她道歉? “明石君,”陆乔乔发出了单纯的感叹,“您变得好坦率,突然有点好奇……过去的您是什么样子了。” 明石国行的身体一僵:“好奇,对我?” “有一点啦(⊙ ⊙)。” 于是他突然沉默了,然后迅速的转过了身。 仔细看的话,他好像还在轻微的颤抖着。 “好奇吗?真是的,居然这样想要了解我呢?”青年自言自语,“啧,说出这种犯规的话,我……” 他突然喘息了起来,发出了很大的气音。 陆乔乔有点被吓到,她不由自主的靠近了太刀青年,关切的问:“您怎么了?” 明石国行仿佛触电一样,骤然挺直了腰,接着他转过身来,一把抓住了陆乔乔。 他的手臂陷入了少女的身体,但他却一点也不在意,真是用一种狂热的语气说:“主人,穿短裤吧!” “……啊?” “当然,可不是粟田口那种轻浮风格的,而是来派的!穿上来派的衣服吧,主人,一定会非常可爱,就像萤那样!” “啊,主人,您应该还不认识萤吧?那可是个超棒的孩子哦,当然国俊也很好,果然怎么想来派都棒极了啊。” “没错,主人,就是这样。我知道我现在的言行很奇怪,简直就是个变态,但偶尔也试试不同风格的着装……” “好呀。” 明石国行滔滔不绝的话语停止了。 他过热的头脑渐渐冷静,视线才终于对焦了一些。 少女静静的站在他身前,仰头注视着他,轻快的说:“短裤是吗?谢谢您的建议。” “……” “不过要等到明年夏天啦。现世快进入秋季了呢。” “为什么……没有骂我?” 明石国行松开了手,声音低了下去:“我现在的样子很奇怪吧。” “虽然您说了很多莫名其妙的话,但是……总得来说,您是思念家人了吧?” 太刀青年一愣。 “虽然您总说退酱他们是烦人的小鬼,但是对他们却很温和呢。” 陆乔乔上前一步,环抱住了付丧神虚幻的身躯。 “……嗯,没办法,要拿出作为长辈的气度呢。” “长辈吗?” “是啊,别看我这个样子,姑且也算是爱染跟萤的监护人哦。啊,他们两个你都没见过吧,爱染国俊是一把闹腾的短刀,萤丸是世界上最可爱、最强大的大太刀。” “我没来得及跟国俊告别。”太刀青年缓慢的收住了手,‘抱住’了陆乔乔,“我所诞生的那个本丸,壬-79号,也是有一振爱染国俊的,天天吵嚷着,等萤丸来了,要给他告状,因为我太懒散了……” 陆乔乔的心中一痛。 壬-79号本丸。 明石国行口中的那位短刀少年,再也见不到了吧。 大和守安定、鲶尾藤四郎、烛台切光忠……他们也有许多亲近的同僚,永远的别离了。 但是大家看起来仿佛遗忘了悲伤,平时毫无异状。 “真是软弱啊,我,”明石国的身躯似乎完全依偎在少女的怀中,“脑子里乱糟糟的,连自己在说什么都不知道了。” “不会再让这种事情发生了哦。”他在陆乔乔的耳边轻声说,“虽然没什么干劲,但是……如果有一天,你遇到了危险,我会拼命为你去战斗的。” 陆乔乔感觉心底涌上细细的暖流,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太刀青年便倏然离开了她。 他偏着头,声音里带了些鼻音:“……真是的,受不了了,快走吧,这个地方让我变得太奇怪了。一会是亢奋的,现在又要让我软弱的哭吗。” “快走,快走。” 他催促着,转身朝前方走去。也不管身后陆乔乔是否跟上。 星星点点的绒从神道上方飞落,陆乔乔赶上明石国行,她窥看着付丧神的表情,小心的伸出手,做出了握手的姿势。 她‘握住’了明石国行的手。 付丧神的脚步一顿,又继续若无其事的向前走去。 “明石君,这些飞舞的,是什么呢?” “……这些吗?”付丧神闷声道,“是芦苇的花。” “芦苇花?” “嗯,很奇怪吧。这种不起眼的……” “果然啊。”少女有些兴奋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小小的、毛绒绒的,跟我记忆里一样呢。” 是毛绒绒的花朵呢! “明石君,”她仰头看着太刀青年,“芦苇生在水边,一大片、一大片的,开花的时候,整片河床都是呢。您看,这样漫天飞舞的样子,有点像是白色的萤火吧?” “……” “啊,突然变多了呢,芦苇花。” “因为你又在说些让我胡思乱想的话了啊,小姑娘,”太刀青年轻轻的道,他抬起手,挥去了少女身上停驻的绒花,“有时候觉得很不可思议,明明作为刀度过了那么长的时间,却还是会因为一些简单的话语,而感到触动。” “那些比我更加古老的刀也是如此……喂,是你对我们施加了什么法术吗。主人。” “才没有呢。” 于是明石国行终于轻笑起来。 “也对,因为你是个连别人的心意都察觉不到的笨蛋啊。” “……(⊙ ⊙)。” “好啦,别露出这幅表情。”明石国行抬起手,轻轻的‘拍’着陆乔乔的头,“已经到了哦。接下来就要暂时的分别了。” 又一段神道的尽头。 “还是看不到终点啊,”陆乔乔有些感慨,“不知道究竟有多长呢。” “安心吧,接下来就是最后一段了。” “诶?” “很惊讶吗?” 明石国行道:“终究只是个时间狭缝,神装的我们勉强也能称得上是真正的神明了,要破解它还是很轻松的。” “不过,没能赶上的家伙们就很懊悔了,”他哂笑,“这种事情就是手快有,手慢无啊。” “哇……这样啊,难怪安定君看到您的时候很惊讶……” “喂喂,都说了吧,虽然没干劲但我会拼命保护你的。” 陆乔乔轻笑着:“知道啦。” 她向前走去,又回过身:“明石君,谢谢你。” “嗯?” “搭建神道是很辛苦的。”少女认真的道,“刚才,清光他们,差点变成围巾了呢。” “……噗。” 明石国行轻道:“安心吧,我不会变成眼镜的。” 他这样说着,随着神道一起,没入了黑暗之中。 紧接着,如血、如火一般,铺天盖地的曼珠沙华,映入了她的视线。 与其他刀剑的神道不同,这最后一段的道路上,是一望无际的曼珠沙华。 它们挤满了神道,漫过了陆乔乔的小腿。这种传说中生在黄泉两岸,代表死亡的花朵,居然出现在了神道之中。 陆乔乔愣了一下,她盯着这些摇曳的花朵,叫出了它的另一个名字:“石蒜?” “……现世将黄泉之花,叫做石蒜吗,主人。” 一个声音道。 陆乔乔转过身,便看到从花中漫道走来的付丧神。在如血的花海之中,他白色的神装似乎也侵染了血色。 付丧神停下了脚步,与众人有所不同,他的神装更为华丽一些。他撑着一柄红罗伞,覆住了半张脸的狐狸面具上,描绘着繁复的花纹。 似妖似神。 虽然如此,但那如云一般柔软蓬松的长发,还是让陆乔乔一眼就认出了他的身份。 “小狐丸殿!” 付丧神的嘴角微微弯起,露出犬齿,温和的:“主人。” 他走到了少女身边,头顶的罗伞稍倾,将她笼罩在内,付丧神身躯高大,于是他便微微的弯下了腰:“一路走来辛苦了。那么,接下来,就让小狐带领您,返回现世吧。” 陆乔乔没有说话。 “主人?” 少女眨眨眼睛,好似终于清醒了一些,她恋恋不舍的将目光从付丧神那蓬松的毛发上移开,魂不守舍:“小狐丸殿……您的头发,好像云朵一样呢。” “您喜欢吗?” 小狐丸捞起一缕长发:“无妨的,您可以随便抚摸。” “……哈哈,应该摸不到吧,小狐丸殿。” 虽然如此,但陆乔乔还是伸出手,指尖小心的触碰着那白色的、毛绒绒的长发。 然后她便仿佛摸到了世界上最顶级的丝绸。 “……(⊙ ⊙)。” 陆乔乔摸了一下。 又摸了一下。 伸手朝付丧神的头发上揉去。 软软的,毛绒绒的。手感好极了。 “诶!” 陆乔乔惊讶的:“我能摸到?” 她瞪圆了眼睛,顺着毛发往下,试探性的碰了碰付丧神的脸。 ——还是能摸到! 紧接着,陆乔乔感觉到自己的手被牵起,小狐丸将她的手包裹在内,按在了自己的胸口。 “是实体哦。主人。” 她的掌心之下,是付丧神那沉稳有力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将这份震动,传递给她。 透过衣服布料的,属于付丧神的体温,也忠实的转达给了她。 “这是怎么回事?”陆乔乔迷惑的,“一路走来,大家……都是能量体呢。” “而、而且,”她又看向付丧神的衣着,“您、您确实穿着神装啊……虽然,仔细看的话,好像有点不同。” “认真想一想,面具、罗伞……上次也没见过呢。” 小狐丸嘴角含笑,安静的听着她苏活,等到陆乔乔疑惑的停下了话,不解的看着他,才开口道。 “面具是为了遮掩面目,这柄罗伞,则是为了将您掩藏在我的身边哦。” “您看,这个神道里,开满了属于黄泉的花朵呢。” “石、石蒜吗?” “又是这种叫法吗?虽然小狐觉得非常合适,但是,被那个家伙听见了,一定会叫嚷着‘吓到了’吧。” “这并不是现世的花朵哦,主人,”小狐丸伸出手,按住了少女的肩膀,将她轻轻一按,揽入了怀抱之中。 “而是真正的,开在黄泉之中的花。” 第110章 戳戳 如血一般的死亡之花挤满了神道, 这真是奇异的情景, 但同样的,这些花也只是能量凝结而成的幻影。 陆乔乔被付丧神揽在怀中,小狐丸身量高大,虽然只是用一只手扶住了她的肩膀, 却也几乎将她整个的抱住。 “请您不必担心,”付丧神的声音异常优雅,“虽然黄泉之花开在了神道上, 但在小狐的身边, 您不会有任何危险。” 陆乔乔发出了小小的感叹:“虽然是黄泉的花朵,但这样一大片盛开了,看起来很美丽啊。” “小狐丸殿,”她仰头注视着付丧神,“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作为稻荷神明加持的刀剑,小狐在神道上的力量,稍稍要强大一些。” 付丧神温和的道:“所以……” 他的语气骤然转低:“那两位大人, 便不约而同的缠了过来。” “……(⊙ ⊙)啊?” “身负与您的契约,被您奉上信仰之时, 小狐与其他的同伴, 得以神装降临。” “但也有错过了的家伙。” 付丧神的嘴角垂了下去:“没错……正是鹤丸殿。” “呃,然后?” 小狐丸微微垂下头,用一种努力压抑着的嫌弃语气:“因为如此,这段时间鹤丸殿整日在本丸内抱怨着,当然, 面对您的时候,他便换上了另外一幅面孔。” “小狐并非是在背后议论他人,实在是不堪其扰。最近就连在品尝油豆腐的时候,也能听见鹤丸殿的哀叹。” 陆乔乔眨眨眼睛,伸出手,轻轻的拍了拍小狐丸的手臂:“辛苦了,小狐丸殿。” “……承蒙体谅。” 付丧神的声音骤然放轻。 “您陷入此地,心中呼唤我等,与您定下血契的刀剑,都有所察觉。” “因此无法以神装降临的那几位……便缠住了我。” “他们之中,鹤丸殿非常的想要亲自来迎接您,不惜撒泼打滚,差点让小狐耽误了时间。” 付丧神的语气骤然变得阴森森的:“不过小狐也已经报复回来了,毕竟我可是有野性的呢。” “……” “当然,”他又恢复了温和的口吻,瞬间便翩翩有礼如优雅的绅士,“我的獠牙,永远也不会向您展露。” 一片阴影投下,付丧神半跪了下来。 “小狐丸殿?” 陆乔乔发出疑惑的声音,紧接着,她便被执起了手。 小狐丸半跪在少女面前:“虽然当了一段时间的野狐,不过,如今的我……已经被您驯服了。” “虽然被鹤丸殿耽误了不少时间,沦为了末席,不过,也因为如此,小狐得以用这样的躯体出现在您的面前。” “请您尽情的抚摸吧。”他微微低下头,将柔软的毛发袒露在陆乔乔面前,“怎样都可以。” 陆乔乔怎么敢再肆无忌惮的去摸! 现在她身前的,可是拥有实体的付丧神啊。 她辛苦的忍耐着埋脸的冲动——这种熟悉的痛苦感觉,她已经在与这位付丧神的日常相处中锻炼出来了! “……谢谢您。” 于是,半晌之后,陆乔乔捞起了一缕发丝,放在手中捻着。 “因为被鹤丸君影响了,这里才会开满石……不,黄泉之花吗?” “您又想说石蒜了吗?是个非常朴素的名字呢。” 付丧神轻轻一笑:“不过,虽然鹤丸殿使用了各种招数,但也只是让小狐稍微困扰了一点而已。” 陆乔乔一愣,她犹豫的低下头,看着淹没了她腿弯的花海。 “那……这是因为?” “您身处于的这个地方,是时空的夹缝。” 小狐丸伸出手,将少女的一缕鬓发,别回了她的耳后。 “虽然并不想在您的面前袒露无能的模样,但是,能这样迅速的找到您,还是多亏了那位大人。” “这些……正是他力量的体现。” 陆乔乔眨眨眼睛:“……是小乌丸大人?” 于是,小狐丸口中‘缠过来的两个人’,剩下的一个,便是小乌丸吗? 陆乔乔捶手,恍然道:“原来如此。” “难怪您的神道上,却开满了黄泉之花。”陆乔乔道,“小乌丸大人,能打开生死之境呢。” “毕竟是天下武士刀之父呢,”付丧神的语气微妙,“虽然曾是野狐,但小狐是懂得尊·老·爱·幼的。” “小狐丸殿,”陆乔乔试探性的问,“您不开心吗?” “您察觉了吗?” 小狐丸十分干脆的承认了! 付丧神半跪在她面前,头微微低着,他头顶上那两坨类似耳朵的毛发,便也似乎沮丧的低垂着。 他好像在撒娇一般,用近乎叹慰的语气道: “因为,小狐……也想让您看看,小狐的花啊。” “但因为无能,”他另一条腿也放了下来,姿势于是就变成了跪坐着,付丧神低着头,双手规规矩矩的摆放在膝盖上,“小狐失去了这个机会呢。” 一双手伸过来,轻轻的抚摸着他的头发。 陆乔乔上前一步,搂住了付丧神,双手终于插入了她觊觎已久的蓬松毛发之中! “不、不要这样说啊,小狐丸殿。” 少女脸色绯红,就跟喝了酒一样,她努力控制着语速:“虽然借助了小乌丸大人的力量,但最终搭建起神道的是您。” 呜哇……这个手感! “您在安慰我吗?” “不、才不是安慰哦。”陆乔乔勉强找回一点理智,严肃的道,“这是实情啊。” 然而小狐丸只是凑得更近了一点,依恋的将头枕在少女的怀中:“现在,小狐却觉得庆幸了。” “虽然是这样无能的姿态,但却在神装的时候,拥有了实体。” “可以触碰到您。” “再更多的抚摸小狐吧。” 陆乔乔惊讶的听着付丧神请求。 这是平常的小狐丸,绝对不会表露的一面。 付丧神将脸都埋入了她的怀抱之中,就仿佛,他真的变成了一只依恋着主人的犬科动物。 嗯……狐狸的话,确实是犬科的吧? “……您不说话了呢,主人。” 陆乔乔回过神:“不,只是太惊讶了呢。” “是、是吗,是小狐唐突了。” 付丧神的声音变得闷闷的,失落的离开了少女的怀抱。 陆乔乔也顺势收回了手,没了那柔软的触感,她也感觉失落极了。不过总归她还是有些理智的。 ——因为神道的缘故,小狐丸才会这样多愁善感,再抱下去,等回到现世,他一定会非常窘迫的! 这样想着的陆乔乔,并没有意识到,她对膝丸做的事情,是何等的“残暴”…… “小狐丸殿,稍等一下。” 红色的黄泉之花晃动着,这些虚幻的花宛如拥有了实体一般,摇曳起来。 在付丧神的注目之下,陆乔乔也如他一般,跪坐在地。 少女轻笑着:“这样一来,简直像是被淹没了一样呢。” “主人?”小狐丸迷惑的,“您为什么要……” “因为这样,可以看到小狐丸的眼睛呀。” 陆乔乔轻声道:“红色的、比黄泉之花的颜色更美。” “像是宝石一样的眼睛。” 虽然有面具的遮掩,但在少女话音落下的瞬间,还是能清晰的看见,付丧神的肌肤上,泛起的绯红。 “您、您在夸奖我吗?” 陆乔乔思索了片刻,便也诚实的道:“是的。” “是真心话啦。”她轻笑道,“我想,如果是代表您的花……也一定会非常美丽吧。” “比如……” 沮丧的付丧神,不知不觉的抬起了头,认真的倾听着。 “——绒绒花!” “……” 小狐丸沉默了一会:“绒、绒绒花?” “既然如此,”他用下定了决心的语气,“那么小狐的神道之花便决定了,就是……” 陆乔乔想了想,在付丧神说完之前,伸出手指,虚虚停在他的唇上。 “嘘——” “主人?” “这是三日月先生用过的噤声大法。” 陆乔乔收回手,凝视着小狐丸的眼眸:“虽然这次没能看到您的神道之花,非常可惜,但是,可以等下次嘛。” “主人?” “因为,”陆乔乔有些羞涩的低头,“我是个笨蛋,万一下一次、再下一次,当我迷失的时候……” “也一定会呼唤您的。” 她微笑道:“到那时,请您再让我看吧,您的神道之花。” 于是接着,她就被小狐丸扑倒了。 身量高大的付丧神,犹如短刀们那样,扑入了她的怀中,但因为体格的差别,于是直接将少女压倒了。 陆乔乔吓了一跳,不过虽然是实体,但在神道之内,小狐丸的体重非常的轻,她没有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哇,小狐丸殿?” “谨遵您的命令。” 付丧神的语气依然是优雅的,但他整个人都贴在了少女身上:“不管多少次,小狐也会赶到您的身边。” “好、好的,谢谢,那个……请放开我吧?” 毛绒绒的付丧神道:“可以再抱一会吗?” “……(⊙ ⊙)。” “大约是神道的影响吧,小狐也变得像个……家犬、那样,想要黏在您的身边。” 付丧神的声音听起来居然有些委屈:“您平时只会和短刀们玩耍呢。” “小狐……也非常希望,您能多抚摸我的毛发呢。” “这、这样吗?” 陆乔乔伸出手,轻轻的揉着小狐丸头顶那两坨类似耳朵的毛发。 熟悉的手感。 她回忆起初见这位付丧神的情景——因为分魂的缘故,那是十分模糊的记忆了。 只不过……这份毛绒绒的手感,却一直记得。 “真是太好了呢,”付丧神将脸埋在她的颈间,“能够说出这些话。” 是的,这是名为‘小狐丸’的刀剑付丧神,在正常的状态下,绝对不会说出口的话。 陆乔乔没有再开口,只是静静的抚摸着他的头发。 良久,她感觉到身体一轻,小狐丸松开了她,伸手将她扶了起来。 “差点就忘记了时间呢。” “要走了吗?”陆乔乔问。 “嗯……”小狐丸的声音听起来很不情愿,“即便是这样的小狐,也知道不能过多的纠缠着您呢。” “若惹得您厌烦了,可怎么办呢?” “……不会厌烦的啦。” 陆乔乔小声道,她将歌仙兼定的本体刀重新抱在了怀中,跟在小狐丸的身边,红色的罗伞在头顶上投下了淡淡的影子。 付丧神刻意放满了速度,几乎与她并肩而行,行走于漫若花海的神道之中。 “真的吗?不会厌烦。” “真的!” 于是他终于微笑起来。藏在面具之后的双眸,弯起了好看的弧度。 等到了界域的尽头,付丧神突然开口:“主人。” “嗯?” “有些话要转达给您。” 转达? “……是小乌丸大人,”小狐丸接着道,“虽然没能亲自前来,但这位大人,拜托我转达您一些……” 他思考着词措:“奇怪的话。” 陆乔乔心中一动:“是什么呢。” 小狐丸将罗伞递了过来。 而后,他用毫无起伏的语气,转述着:“……‘这面罗伞所遮蔽的道路,便是你寻求的答案’。” 陆乔乔睁大眼睛:“……没了吗?” “嗯。”小狐丸点头,“那位大人只留下了这句话呢,不管从什么角度来说都意义不明啊。” “您觉得呢,主人?” “小狐丸殿,您刚才说……在这面罗伞下,我便不会受到黄泉之花的影响?” “是的。虽然这些花只是幻影,但终究非人间之物。” 他刚说完,便看到少女浅浅的微笑起来。 “您理解了那位大人的话吗?主人。” 陆乔乔点点头:“差不多吧。” “小狐丸殿,”她伸出手,“能将这柄伞借给我吗?” “当然可以。” 陆乔乔将伞握在手中,入手却觉得并没有多少重量,轻得就像一片羽毛。 “那么,暂且要分别了呢,主人。” 神道与付丧神逐渐隐没,一缕光芒从界域的尽头射入,陆乔乔向前走去。 “主人。” 她闻言转身,小狐丸依然站在原地。 “……绒绒花。”付丧神的声音轻之又轻,“究竟是怎样的花呢?” “是红色的哦。一团团的,看起来毛绒绒的。” 陆乔乔轻声道:“又叫做朱缨。” 她想了想,补充道:“也叫合欢。是一种意义美好的花朵呢。” 绵延无尽的鸟居,渐渐隐没于黑暗,立于红色花海之中的付丧神,嘴角微翘,微笑着与神道,一并消失了。 神道消失的刹那,陆乔乔从时间夹缝,再度回到了现世。 微凉的雨水被风挟裹着迎面而来,青草与泥土的气息,弥漫在她的鼻间。 她回到了被拉进时间夹缝之前的地方。地点没有分毫变动。 陆乔乔有些恍惚。 才从神道回归现世,她还没有彻底适应。而后,一道刀光,蓦然映入了她的视线。 雪亮的刀锋,迎面而来! (⊙ ⊙)?! 淅沥的夜雨之中,膝丸如同一只真正的野兽,金色的瞳中毫无感情,唯有凶狠的斗志,极为专注的挥刀斩来。 刀光斩破了夜色,卷起的雨蓦然扑在陆乔乔的脸上,少女吃了一惊,呆呆的站在原地,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 在她的记忆之中,全是这位付丧神哭泣的样子。 初见时鬼道上捂着脸闷闷哭;仓库里躲在墙角偷偷哭,就算是威胁她也好像总是在虚张声势。 ——从未见过他如此锋芒毕露的一面啊! 刀光贴在她的额间了,然后又硬生生的停止。 陆乔乔吓得呼吸都快停止了,她睁大眼睛,看着身前的付丧神。 膝丸举着刀,身体仿佛锈蚀了一般,一眨不眨的盯着她,雨水冲刷着,他的脸上淌下了道道水痕。 那应该是雨水,但有那么一瞬间,陆乔乔简直要以为,他是在嚎啕大哭一般。 付丧神停在那里,时间也好像静止了,唯有雨水冲刷的声响。 “膝、膝丸殿?” 陆乔乔终于回过神,她小心翼翼的后退一步,绕开了刀锋。 这声音像个讯号,付丧神手中的刀‘哐’一声掉到了地上。紧接着,他冲了过来,三两步挤进了罗伞下,湿润的气息扑到了陆乔乔的脸上。 而后,膝丸抬起手,在她的脸上……戳了一下。 第111章 相遇 陆乔乔觉得, 她的脸, 弹性应该不错。 所以付丧神的手指按下来,她的脸颊处立刻便有了一个小小的凹陷。 陆乔乔将罗伞稍稍倾斜,遮住了膝丸。雨水打在伞面上,她小心翼翼的问: “……膝丸殿, 您在做什么呢?” “……” 付丧神一言不发。 “对了,伞妖小姐呢?他们离开了吗。” 良久,付丧神才发出了极为低沉的声音:“小妖怪们没事, 已经逃走了。” 随后, 戳在她脸上的手指离开了。 “膝丸殿?” 青年退后几步,捡起了他的刀,然后在陆乔乔的注目之下,拔·腿·就·跑! “诶诶?” 陆乔乔惊呆了,不由自主的追了上去,才追了几步,被雨水泡得松软的泥土, 便陷住了她的脚。 少女顿时失去了平衡。 “呜哇。” 她摇摇晃晃着,随后便感觉到胳膊被人扶住了。 拔腿就跑的付丧神, 又以迅捷的速度, 拔腿跑回来了…… “膝丸殿,”陆乔乔赶紧抓住他,“您在做什么呀。” 付丧神好像被电击中了一样,顿时浑身僵硬,而后轻微的……颤抖了起来。 他身体的颤动, 清晰的传达给了陆乔乔。 而后,这位刚才还挥着刀锋,犹如野兽一般的付丧神,声音轻颤着:“你、你……” “你没事了吗?” 陆乔乔愣了一会,才迟疑的道: “您在担心我吗?请放心吧,虽然刚才确实是被吸入了时间夹缝,不过我得救了哦。” “……” “膝丸殿,这里,发生了什么吗?” 陆乔乔上前一步,将罗伞倾向了膝丸,终于能分出一点注意力,去观察周遭。 在神道一路走来,陆乔乔觉得用了不少时间,但当她回到现世,立刻便察觉到,她其实没消失多久。 天空依然还在下着雨,雨水中掺杂着淡淡的瘴气,远处是空旷的荒野,甚至于付丧神身上还未彻底湿透的衣衫,这一切都能证明,也许,在现世里,还没过去五分钟。 那么……周围,是怎么变成这幅样子的呢? 地面几乎被掀去了一层,布满纵横的沟壑,这是被极其锋利的刀所划开的痕迹。 即便没有亲眼所见,陆乔乔却依然能感受到,这些刀痕中散发的森森杀气。 “虽然没有兄长的本领,但我也是斩杀妖怪的刀,我想试试,能否斩开、斩开……” 陆乔乔恍然:“您是想要救我吗?原来如此,难怪我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您的刀锋呢。” 她感动的微笑:“原来,您在我消失之后,一直试图用刀砍开时间裂缝吗?辛苦了。不过那种事情应该是做不到的啦。” “我当然知道啊!” 青年却断然道:“我当然知道,是没用的!” “可是、可是……我……” 但最终,他声音一冷,硬生生的转移了话题:“总之,你没受伤就好。” “是的。谢谢您!” “别误会啊,我是为了兄长!” 膝丸的胸膛起伏着,过了片刻,他又问道:“刚才,是怎么回事?你怀里的,是歌仙兼定吗?” “还有……这柄伞,是哪里来的?” “解释起来稍稍有些长呢。”陆乔乔上前一步,用罗伞遮蔽住了付丧神的身躯,“在您看来,我大概是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在了原地吧?” 她环顾四周:“而且,时间大概也没过去多久?” “……你想说什么。” “其实,歌仙桑,并不是我的刀。” “我看得出来。”膝丸眉头微皱,“所以呢?” 陆乔乔稍稍组织了一下语言:“想必您也看出来了,歌仙桑的状态很不对劲。实际上,他是资格非常老的刀了。” “……什么?” “歌仙桑诞生的本丸,是第三批入职的审神者建立的。那个时候,就连摄政司都是才建立起来。监管制度混乱。歌仙桑的第一任审神者离职之后,派驻的第二任审神者,是个通缉犯。” “他隐瞒了履历,骗过了内务省的人,成功的上任了审神者,接着就被派驻到了歌仙桑的本丸。” 膝丸:“……” 雨点敲打着伞面,付丧神表情古怪:“为什么突然告诉我这些?” “要给您讲讲来龙去脉嘛,”陆乔乔道,“这些是我在道部的卷宗里看到的哦。保证真实准确。” “谁关心这个!” 陆乔乔眨了眨眼睛,继续说了下去:“隐瞒嘛,肯定会有出纰漏的时候。这位审神者在进行演练的时候,被一位术部成员认出来了。因为他在现世犯下的罪行是很严重的,于是时之政府决定解雇他,将他移交给现世的政府。” “……最终,由六部亲自逮捕了他。” “这不是很好吗。” 膝丸说道:“完美的结局。” 陆乔乔摇摇头:“如果就此结束,那便不会有今天的事情啦。” “实际上,在六部行动之前,那位审神者就有所察觉,为了逃避制裁,他与溯行军有了交易。” 陆乔乔低下头,看着怀中的打刀:“具体是什么交易,已经不得而知了,因为在移交这位审神者时,出于保密条约,已经洗掉了他的部分记忆。” “真是符合六部作风的手段。”膝丸评价。 “这个我也不便评价啦。”陆乔乔道,“不过犯罪就必须得到惩罚。这是肯定的。” “在察觉到变故之时,道部进行了补救措施,但已经来不及了,那个本丸……歌仙桑,他诞生的本丸,如刚才的我那样,被吞入了时间的缝隙。” “……就是那个风穴吗。” 陆乔乔点点头:“我被吞进去之后就察觉了,因为……我的本丸,性质特殊,我很了解这种扭曲的时空。” “只是这样的话,也算不上棘手吧。”膝丸道,“即便是我,也是能打开溯洄通道的。” “我明白的啦,”陆乔乔点头,“膝丸殿是很厉害的刀。”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刀剑付丧神,是为了与溯行军战斗而被召唤出来的,他们经常需要来往于不同的时空。区区扭曲的时间夹缝,对于六部而言,的确只是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 “如果是这样的话,也不至于会失败19次了……” 陆乔乔轻声道。 “你在说什么?” 她抬起头,便迎上膝丸关切的目光。 “正如您所言,切开时空,对于刀剑付丧神而言,是非常简单的事情。” 陆乔乔道:“不过,刚才,您也看到了吧。” 她低下头,凝视着怀中的歌仙兼定:“在歌仙桑身上所发生的事情。” “虽然我不会术,不过也能看得出来,他体内的灵力,不断的向外散逸。刀剑付丧神,正是以灵力为依凭,降临现世的。歌仙桑没有受伤,灵力却会不断的流失,很奇怪吧。” “那个本丸的刀剑,都是这样的状况。最后……会变成本体刀。” 陆乔乔轻声道。 她将刀举起,呈现于膝丸面前:“您看,这是歌仙桑的本体。依您所见,他还活着吗?” “刀剑付丧神死去,会连本体一并折断的。”膝丸皱眉道,“但是……他现在看起来,太像一把平常的刀了。” “正是如此,这就是问题的所在了。” 陆乔乔道:“实际上,在此之前,也曾经有付丧神从那个本丸逃出来。但是,他们都如歌仙桑一样,慢慢的,丧失了灵力,变回本体刀。” “无论是怎样强大的审神者,日夜不息的灌输灵力,也没有办法。这些刀剑的身体,就像破了的袋子,没有办法留住灵力了。” “……为什么会这样?” “道部得出的结论是,这些刀剑,实际上是被困在了时间的夹缝里。” 陆乔乔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其实,我最初没理解这是什么意思。” “直到刚才,我也被吞了进去。才知道所谓‘时间的夹缝’是指什么。歌仙桑的时间,大概永远的停留在了某个节点上。” “恐怕那就是当初那位审神者,与溯行军交易的内容——将整座本丸,从原本的时间线上抹去。不过看来还没完成,他就被抓了。” 陆乔乔轻叹一声:“……后来的事情,您也就知道了,我遇到了歌仙桑,接着又遇到了您。” 淅沥的雨水如珠落。膝丸稍稍侧过身,挡住冷风:“你想做什么吗?” “被您看出来啦?”陆乔乔有些不好意思,“原本,我是很没有自信的……歌仙桑的本丸,像神羽大人那样厉害的审神者,都没有办法解决。” “不是没有办法,而是找不到方向吧。” 膝丸偏过头:“明明只是个扭曲的时间夹缝而已……刚才,我却怎么也划不开。” “因为,那是生者不能踏足的地方啊。” 膝丸一怔:“什么?” 鲜红的罗伞,更倾斜了一些,雨珠浸润着伞面,似乎蒙上了一层雾气。 “这个,是一位大人交给我的。” 陆乔乔仰头看着罗伞:“我一直很奇怪,为什么道部会失败?直到我得到了这把伞。膝丸殿,这可是能够遮断生者气息,进入黄泉之道的伞哦。” “道部的审神者,绝非能力不够。而是因为,”陆乔乔凝视着歌仙兼定,“歌仙桑他的状况十分特殊,您刚才也说过了,非生非死,所以……用普通的办法,是找不到那个狭缝的。” “我大概了解,”膝丸眉头微皱,他显然十分在意这柄诡异的‘伞’,但少女没有更多的解释,他便也默默的忍耐着疑问,“告诉我这些,只是为了说明吗?” 陆乔乔没有马上回答。 雨声簌簌,少女的神情慢慢的坚定了起来。 “我……想要,将歌仙兼定,”她叫出了打刀的名字,“解放。” “其实我也不清楚,能不能做到啦。” 陆乔乔不好意思的道:“但既然知道了方法,就不想放着不管。” “你做不到的。” 膝丸道:“就算知道了原因,也毫无头绪……” “可以的哦。” 少女轻快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 一缕黑色的火焰,从她的影子,升腾而起。 付丧神慢慢睁大了眼睛,这些火焰他当然记得——在时之京中,便是这诡异的火焰,将他们吞没。 更为久远的记忆之中,那个神社的月夜,也是这升腾而起的火焰,吞没了敢于挑衅它的数珠丸恒次。 膝丸一时间有些恍惚,耳中听见少女的声音,慢慢的诉说着:“现在想来,我总算明白,为什么歌仙桑会被‘吞’掉啦。那是因为,随着灵力的流逝,他身体里属于‘死’的部分,越来越多吧。” 而本丸,正是被这份死气所吸引。 只不过没想到膝丸也会扑过来。 “幸好最后,您和歌仙桑,没有受伤。” 陆乔乔尝试着打开打开本丸,这一次没有受到阻碍,她大大的松了口气。 太好了! 不生气了! 被世间极恶之火包裹的少女,却露出了安心的神情,她小心翼翼的用灵力牵引着这些危险的业火,不让它们触碰到付丧神分毫。 “因为一些缘故……那个,”她抬起头,试图对膝丸解释,“总之,如果是歌仙桑的话,我绝对可以找到。” 没错! 她的本丸也是时空扭曲的产物,更堆积着不知道多少刀剑残骸。 只要有歌仙兼定的本体刀,利用本丸作为通道,迟早能找到他。 “所以……” 少女露出的恳求的表情。 膝丸心中一动,不知不觉的紧张了起来。 “能否请您……” 他的注意力高度集中,双目盯着少女的嘴唇,一开一合着。 “借给我一双鞋?” “……” 膝丸蓦然按住了陆乔乔的肩膀:“你要说的就是这个?” 就是这个!? 为什么会是这个啊! 陆乔乔被吓了一条,她不安的道:“我、我知道,这是个很过分的要求,但是,时间紧迫。” 她忧郁的道:“要是没有鞋的话,我跑得就更慢了。” “……你难道想靠双脚追上歌仙兼定吗?” “不是的,”陆乔乔一脸认真,“这附近有鬼道入口,我想快点返回时之京。” “时之京?” “返回时之京,”陆乔乔小声的,“就可以找到刀剑付丧神。” “就、就能……” “——打开溯洄通道了。” 时间好似凝固了。 过了片刻,膝丸猛然握紧了手。 “诶!” 陆乔乔发出一声惊叫,只觉得肩膀的骨头,都要发出哀鸣。 “在你心里。” 青年的声音隐忍着异常复杂的情绪:“究竟是……怎样看待我的啊!” “居然、居然……想着回到时之京,去……” ——求助别的刀剑付丧神,为她打开能够追寻歌仙兼定的溯洄通道! 陆乔乔完全不明白膝丸这突然而来的怒意是怎么回事,她被劈头盖脸的一顿吼,弱弱的:“怎样看待您?这个……您是,髭切殿重要的兄弟啊。” 于是她便看到膝丸的怒气又倏然收了回去。 很显然,那句‘髭切重·要的兄弟’让他很是受用。连捏着她肩膀的力道都轻了。 虽然如此,付丧神却并没有松开手。 “你这个人……” “你这个人啊。” 他垂着头,发丝遮掩了他的表情。 “打开溯洄通道,我也可以啊。”膝丸慢慢收拢了手指,“之前……只是因为,受伤了而已。所以,暂时没有办法……” “歌仙兼定那家伙又逞能,非要跟随妖怪们,如果,只是打开溯洄通道的话。” “——拜托我,就可以了啊。” 陆乔乔愣了一会。 “膝丸殿……” “不要误会,这都是看在兄长大人的面子上。” 陆乔乔恍然:“我知道的,谢谢您,膝丸殿。” 她轻声道:“您真是个很温柔的人呢。” “……对不起。我以为,您不会愿意帮我。” “我又在犯同样的错误了啊,”她轻轻一笑,仰头注视着付丧神的眼眸,“回想起来,在业火吞噬我的时候,您也伸来了手臂。” 于是她便看到,被她所注目的,那双美丽的金色眼瞳,倏然睁大。而后偏移开了视线。 “只是顺手而已。” “在我被卷入风穴的时候,您也赶来,想要拉住我。” 付丧神蓦然咬紧了牙:“无关紧要的事情罢了。” “膝丸殿?” 他听见少女发出了轻轻的疑问声。而后温暖的手指,贴上了他的脸颊。 “……是热的?” 热的? 什么意思。 “膝丸殿……脸上的,不是雨水。” 膝丸倏然回过神,便感觉到抚在他脸颊的手指,轻轻擦去了他眼角的水珠。 “……” 陆乔乔慢吞吞的收回了手。 假装什么都没发现。 随后她便被捉住了手腕。 付丧神将她往怀中一扯:“我可没哭。” “……(⊙ ⊙)嗯!” 陆乔乔连忙点头,随后便感觉身体一轻。 膝丸将她抱了起来。 公主抱式的。 付丧神一只手穿过少女的肋下,托起了她的大腿,便稳稳的将她揽在怀中:“别把我当成只会哭的家伙啊。溯洄通道是吗,看好了。” 话音落下,膝丸抱着少女,高高的跃起,风携裹着雨珠,猛烈的敲打在伞面上,天地无限接近。 而后,刀光骤落。 源氏的重宝,举起了手中的刀,以一往无前的气势,猛然斩开了夜空。 …… ………… 歌仙兼定的面前,是一片虚影。 秀气的鸟居前,新栽种的枫树还只有半人高,后方的建筑颇为雄伟,于是便更衬托得枫树娇小。 这里是他所诞生的——本丸。 “没想到最后的结局,竟然是这样啊。”他发出了近乎自嘲的感叹,“真是,太不风雅了。” 他的身后,是一片全然的黑暗。记忆逐渐开始恢复,歌仙兼定凝视着本丸前那棵红枫,那是他亲手从山中带过来的树苗移栽而成的。 ——在审神者离职的时候。 他的脑海之中,模糊的浮现了第一任审神者的面貌,现在想来,那应该还是个孩子,稚气未脱,却已经承担起了奔赴于战场的重任。 想来,当年审神者离职时,他应该是既失落,又欣慰的。 太过年幼的生命,不该承受这般重量,就如那棵红枫,尽管吸取雨露茁壮成长就好。狂风暴雨,暂且被阻挡在它的成长之外吧。 “……没办法彻底想起来了吗,”歌仙兼定撑住了额头,“毕竟已经忘记太久了啊,连那孩子的容貌,都已经模糊了。” “最后,我会变成怎样呢。”他往前走去,在红枫下盘腿而坐,记忆之中,这里的石阶总是冰凉的,但现在,他却什么也没有感受到。 毕竟只是虚影而已。 “本丸、同伴……想起来了啊,大家都不在了呢。” 审神者离职之后,同伴们大部分选择了沉睡,少数离开本丸,前往六部任职。 也有脆弱的同僚,在长久的等待里,某个稀松平常的日子里,不知不觉的消失了。 他是本丸的初始刀,练度最高,其次是作为初锻刀的小夜左文字。 “啊啊,”歌仙兼定发出了一声感慨,“没办法呢,我们这个本丸啊,是个运气比较差的本丸呢。” “在这个时刻,居然感叹这些……真是不风雅啊。” 他的笑容渐渐消失了。 刚刚浮现的记忆,又在飞快的消失,好似他的时光,也在一并灰飞烟灭。 这种情况,其实他是很熟悉的。 “毕竟亲眼目睹了数位仅存的同僚,慢慢丧失记忆,最后离去啊。” 等到察觉他们与本丸一并被困住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成了定局。 “想不起来了啊,跟小夜做下了什么约定。我又是怎么离开了本丸的呢。” 那应该是很重要的事情。 “到最后,只剩下我了啊。还忘记了这么多的事情,徒劳的寻找着能够拯救同伴的方法……为此,竟然异想天开的,想要去绑架一位……” 他的话语停止了。 歌仙兼定的脑海之中,浮现了一个画面。如春樱一般的少女,将手放在他的额上。 ‘我叫小六’ ‘满意给好评哟’ “哈哈。” 他畅快的笑了起来。 “真是……太不风雅了啊。” “仔细想想,那应该也还是个孩子呢。” “真糟糕啊……也已经快要想不起,她的脸了。” 付丧神习惯性的将手放在膝盖上,抬起头,仰望着天空,记忆中本丸的天空澄澈清明,但现在,他只能看见一片黑暗。 随后那片黑暗,如水波骤碎。 从那裂口之中,一刃刀锋骤然切下,紧随其后是如丝缕升腾的火焰。 万千光芒从裂口处射入,投射下道道光柱。 这光辉之中,一面红色的罗伞,突兀的出现。 歌仙兼定睁大了眼睛,而后,他听见了那个记忆之中的声音:“歌仙桑!” 那应当是一名少女,她被穿着黑色军装的付丧神抱在怀中,仿佛一片羽毛般轻盈,薄绿发色的付丧神仅用一只手,便托举起了她,另一只手则握着锋利的太刀。 她的黑发因下落的缘故,而飞扬开来,而后罗伞移开了,露出一张令他熟悉的面容。 视线相接的刹那,缠绕在歌仙兼定记忆之中的迷雾,如冰雪骤裂。 “歌仙!” “歌仙桑。” “歌仙兼定!” 一声,又一声。 歌仙兼定倏然站起身来:“笨蛋,你怎么来了!” 他开口的刹那,少女露出了惊喜的表情,四处张望着,最后将目光聚集在他的前方:“你在那里吗?歌仙桑。” “太好了,找对了!等等我哦,这就将困住你的这个时间夹缝斩断。” 然后她便一手持着伞,另一只手,辛苦的去拔怀中的打刀。 ——那是他的本体刀! “你在做什么啊,太危险了。” 他忍不住上前一步,伸出手,试图阻止少女的举动。 就算记忆残部不全了,他也还清晰记得——这是个走路都会不小心跌到的家伙啊! 锵! 抱着她的那位付丧神,将手中的太刀,插在了身侧。 “别动。” 他这样说着,随后握住了少女的手。五指交叠着,与她一起,握住了刀柄。 “你只需要指出方位就可以了,”他用笃定的语气道,“剩下的,就交给我吧。” “好!” 金属摩擦的声响中,名为‘歌仙兼定’的打刀出鞘了。 细长的刀身映照着这黑暗中落下的光柱。 随后高高举起,猛然劈下。 好似一道洪流迎面而来。 歌仙兼定站在本丸的鸟居之前,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都淹没在了这刃刀光之中。 他从不知道,原来自己的刀锋,可以映照出这样的辉光。 幻影在簌簌崩裂,原本沉重的束缚着他的力量,也在一并消散。 ‘歌仙,离开这里吧。’ ‘如同盲龟遇到浮木,优昙花绽放……机会是很难得的。’ 那个少年,将本体刀与御守,一并交到了他的手中。 ‘我的复仇之道早已完成,也已经没有力气继续前行,所以,歌仙。’ ‘去吧。’ 去相遇新的缘分。 第112章 特典 暖融融的触感包围着她,舒适而又温暖。 陆乔乔慢慢睁开眼睛,微光从障子门的缝隙里透出,投下一道光柱,她迷惘的看着贴着金箔的天顶,过了片刻,才彻底的清醒过来。 “醒来了?” (⊙ ⊙)…… 陆乔乔倏然坐起身:“神羽大人?” 美艳的女子坐在她的身边,身上披着一件羽织,眼底有着淡淡的青色,似乎很久没有合眼。 阳光将她的轮廓勾上一层细细的金边,她甚是严肃的瞪了少女一眼:“你还真是喜欢乱来啊。闯入时间缝隙,很新奇的体验吗?” 口中说着严肃的话,她的举动却十分轻柔的,将手贴在了陆乔乔的额头上。 “嗯,温度退下去了。” 陆乔乔后知后觉,这才发觉身体酸痛得厉害,像是在风暴里来回打了滚。她眨眨眼睛:“神羽大人,您、您看护了我很久吗?” “别露出这种表情啊,”神羽挥挥手,一脸嫌弃,“让我想起雨村收养的那条奶狗……” “雨村先生居然收养了小狗狗吗?不是,神羽大人,您守护了我很久……” “闭嘴。” 于是陆乔乔闭嘴了。 “既然醒了就起来吧。” 神羽站起身来,她拉开障子门,光线蓦然涌入,女子头也不回:“浴室在左边,洗漱用品已经准备好了,收拾完了就来见我。” 啪。 门合上了。 陆乔乔还没来得及开口,便眼睁睁看着脚步声远去了。 “浴室、洗漱……” 她撩起一缕发丝,在风雨中奔波许久,的确是需要清洗了。 但是—— 少女环顾四周,和风浓郁的房间,却不是她所熟悉的。 所以这到底是哪里啊? “浴室……是在边吗?” 打开门,多物格上整齐叠放的衣服,便吸引了她的全部目光。 陆乔乔随意拿起一件,展开之后,是一件印染着飞羽的华美羽织。 少女又拿起一件,也是件外袍,想比羽织的长度略短,通体白色,印染着摄政司的神社纹。 “这是……巫女穿的千早?” 仔细看去,多物格上叠放的衣物大多成套。陆乔乔很快便想明白了,这些衣服里,做工精美的振袖和服与大羽织应该是神羽所赠。 巫女服则是六部的‘工作服’。 她继续看下去,接着便为繁多的款式而惊讶了。 “小短裙?” “哇,鱼尾晚礼服。” “旗、旗袍!” 不知不觉的,藏在陆乔乔体内的少女心,偷偷的冒出了头,她忘记了时间,沉浸在小裙子的美好世界里。 “糟糕,”良久,她才勉强回过神,“好像有点太沉迷了。” 话虽如此,她的手却依然伸向了这多物格上的最后一套。 触手是熟悉的质感。 “咦?” 少女微微睁大眼睛:“这件是……” …… ………… 脚步声从门外传来,坐在主位上的女子抬起头,便看到障子门被拉开,接着,身着制服的少女,踏着光走入室内。 神羽闲适的道:“来了啊。” 踏光而来的少女,刚刚沐浴完毕,发梢还带着些许湿漉漉的水汽,脸颊被热气蒸熏,透着淡淡的粉色。 “神羽大人,”陆乔乔对她微微躬身,“让您久等了。” “坐下吧。” 神羽示意她坐到软垫上。 女子注视着她,片刻后,微微的挑眉: “那么多的衣服里,却还是选择了自己的常服吗?” 没错,洗刷一新的小·六,穿着的只是再普通不过的白衬衫——就是她常穿的旧衣而已。 “没、没有啦,”陆乔乔羞涩的回应,“我搭配了一件短裙。不过、稍微……有点太短了。” 她在软垫上端正的跪坐好,向女子道谢:“让您费心了,神羽大人。” “嗯?” “就是,衣服什么的……都是您准备的吧?好厉害!都超好看!” “……并不全是,”神羽表情莫测,“还以为你不喜欢。既然是喜欢的,为什么没有挑选它们呢。” “还是穿自己的衣服比较自在嘛。”陆乔乔诚实的回答。 而且,既然是她的旧衣,那一定是本丸的刀剑们,替她准备的吧? “也罢,随你喜欢。” 女子眯起眼睛,手指轻敲着桌面:“那么,接着就来说一说,道·19卷宗的事情吧。” 道·19。 陆乔乔挺直了腰身——这是歌仙兼定本丸的档案编号。 “神羽大人,”少女试探性的问,“那个,请问歌仙桑……” “他很好。” 神羽打断了她的话:“是他带着你跟源氏的付丧神回到时之京的。” 陆乔乔顿时松了口气:“太好了,这么说,歌仙桑与膝丸殿都安好。” “关心别人之前,先看看自己的状况啊。” 神羽毫不客气的道:“你以为难住道部的特殊案例是那么简单的吗?竟然敢用肉身进入风穴。” “您都知道了?” “你不是斩开了歌仙兼定身上的术吗?” 陆乔乔吃惊:“诶,我?” 神羽将卷宗往前推了一点:“术被破解之后,歌仙兼定的记忆也恢复了。剩下的,你就自己看吧。” 陆乔乔一怔,过了片刻,才将手放在了卷宗上。 道·19,这个卷宗的内容,她不久之前才看过,而现在,它的厚度增加了。 “……根据歌仙兼定的回忆,在第二任审神者继任之后,既不出阵,也不进行日常的内番。只是喜欢派遣刀剑们远征。” “平时也总呆在天守阁内,极少露面。” “现在也有了结论了,这是个自学了咒术的……就是你想的那种,咒杀之类的术。但这种术是很容易反噬的,他躲进本丸的时候,身体已经开始腐朽了。” “他与溯行军交易的内容也很简单,他愿意暗堕,就算是成为溯行军,也想活下去。” “他成功了一半,虽然没有正式转堕,但却将那个本丸,从原本的时间线隔离出来。” “审神者被逮捕之后,术部并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到那个本丸的异常。疏散了刀剑之后,就暂时放置了。” “事情的端倪,是从六部新任职的刀剑身上爆发出来的——没错,正是那个本丸出来的刀剑。” “……这也是道部失败了十九次的来源。十九振刀,没有一振得救。” “歌仙兼定与小夜左文字,是那个本丸最后留下的刀了。他们随着本丸一起消失之后,大家都以为,他们也应该散去灵力,变化为普通的刀。” “接着你也知道了。歌仙兼定带着小夜左文字的本体刀逃了出来。记忆缺失让他妄图绑架你,拯救自己的同伴。而后……” 陆乔乔翻到了卷宗的最后一页。 在被术式加持的纸页上,清晰的记录着:幸存,歌仙兼定。 仅有他一人的名字而已。 陆乔乔轻轻合上了卷宗。 “神羽大人,小夜左文字……” “那柄短刀,已经不算是活着了。” 陆乔乔不再说话了。 光芒透过鸟羽的间隙,在地面镀上一层灿烂的浅金,道·19的卷宗,封面盖上了红色的公章,意味着事件的定格。 而它所叙述的,那些沉重的感情,都被压在了这薄薄的纸页之中了。 “神羽大人,”少女有些出神,“歌仙桑……会感觉到寂寞吗?” “不知道呢。” “不过,”女子站起身来,“沉浸在过去,是无法前行的。那把刀也应该有所觉悟了。” 她转身走到墙边的书架,从中抽出了一个笔记本。 “啊,”陆乔乔惊讶的,“这个是我的……” 啪。 巴掌大小的笔记本,被扔在桌面上了。 “的确是你的东西。” 神羽冷冷的道:“翻开看看吧。” 桌面上的笔记本,是现世最普通不过的款式,然而陆乔乔面对它,却陡然紧张了起来! 这要从她提出的、被神羽斥责为‘琼城养老院’计划开始说起。 ‘这种事情我怎么可能同意!’ ‘如果你执意如此,就拿出说服我的实力吧。’ ‘什么能代表实力?效绩!六部正好有不少积压的事物,你做完了再来找我。’ ……于是,为了实行养老院计划,不,是拿到琼城的管理自主权,陆乔乔开始勤奋工作! 少女默默的抬起手,将笔记本缓缓的拖了回来——这个笔记本里,记录了她的工作进度,最重要的事情,还记录了她不少构想啊! “为了实行你的养老院计划,你还真是努力啊。” 神羽平静的道:“‘神羽大人下班后必然去喝酒,这个时候的态度最为松动’。难怪你每次都能追到花街去。” “……呃。” “还观察到我最喜欢吃蜜瓜,打算给我中国产的新疆大蜜瓜套近乎。” “真、真的很好吃哦!” “记录里的‘山姥切国广态度奇怪’是怎么回事啊。” “真的很奇怪啊。”陆乔乔小声的,“有时候会一眨不眨的看着……” 砰! 女子拍着桌子,打断了她的话。 “你啊,居然也有这种狡猾的小心思,”她半眯着眼睛,“想要跟我套近乎,走捷径吗?” 陆乔乔垂下了头。 少女好像挨了训诫的学生,用极其轻微的声音:“对不起嘛。” 随后,女子素白纤细的手指伸了过来,在她的注视下,掀开了笔记本的封皮。 “不是让你打开看看吗。” 一整页的小星星,呈现在了她的面前。 从三分之二的地方开始,笔触显然是新的,在最后一行,有道部的印文。 陆乔乔倏然睁大了眼睛。 “完成了道部失败了十九次的任务,”女子收回了手,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轻轻的笑意,“一整页的小星星,你做到了哦。” “神羽大人!” 少女激动的抬起头:“这么说,琼城……” 神羽合上笔记本,将它递到了少女的怀中:“嗯,随你喜欢了。” 陆乔乔手忙脚乱的接住笔记本,她的眼眸闪闪发亮,有满腔的话语想要倾吐,不过女子已经站起身:“接下来你就自己转转吧。” “诶?” “又是一副奶狗的表情……别这样看我了,快出去。你以为我看护了你多久。” 在少女‘(⊙ ⊙)’的注视之中,神羽熟练的从壁橱里拖出了榻榻米,被褥一铺,就是一个柔软的床铺。 “你怎么还在这里。” 她脱掉了外套,转身一看,立刻便下了逐客令:“我要睡一会了。没事别来打扰我。” 障子门拉开,抱着笔记本的少女被推了出去,接着那扇门扉便毫不犹豫的在她眼前合上了。 “……” 被赶出来了! 但是还有好多疑问,根本没来得及问啊。 陆乔乔盯着紧闭的门扉,过了片刻,她对门微微躬身,极其小声的:“辛苦您了……请好好休息吧。” 直起身时,她的嘴角,带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笑容。 阳光从连廊的另一端射入,清脆的鸟鸣声若有若无。陆乔乔观察着周遭的建筑,这显然是一栋华宅,风格有些眼熟,但却并不是她所熟悉的。 这到底是哪里呢? 那声音就是在这时传来的:“哟。” 很清朗的声音,但猝不及防之下,还是会吓人一跳。 陆乔乔就结结实实的被吓到了,差点把怀里的笔记本扔出去,她连忙转过身,便看到身后站着一名白发金瞳的付丧神,穿着通体洁白的内番服,笑容明朗:“被吓到了吗?哈哈,抱歉抱歉。不过,没有惊吓的人生,可是会死去的哦。” 她过了片刻,才发出了惊讶的声音:“您是……鹤丸国永殿下?” “这可真是吓到我啦,居然用这样严肃的敬称吗?” 白发的付丧神弯下腰,凑到了她的面前:“看你的样子,对我也是很熟悉的吧?怎么,在你的本丸里,也是这样与‘鹤丸国永’相处的吗?” 没错,出现在陆乔乔面前的这位‘鹤丸国永’,并不是她的契约刀。 面容精致的付丧神,气质宛如少年:“若有所思的样子呢,哈哈,虽然可能并不需要,不过还是稍稍的自我介绍一番吧。我是鹤丸国永,如你所见,是刀剑的付丧神,诞生于平安时期,到现在为止,辗转了多位主人。是相当受欢迎的刀。” 他微微歪头,阳光便好似给他的轮廓勾勒了一层金边,付丧神兴致勃勃的:“如何,有兴趣成为我的新主人吗?” (⊙ ⊙)…… 陆乔乔诚实的道:“对不起,您问得太突然了,我的脑子已经一片空白。” “换句话说,”少女思索了片刻,“我现在,被您吓到了哦?” “哈哈哈。” 付丧神发出了清脆的笑声。 “那不是很好吗,惊吓是人生必要的……啊,抱歉抱歉,稍微说得有些过头了呢。” 陆乔乔注视着这位付丧神,感觉甚是奇异。 他的模样,他的声音,都与她认识的‘鹤丸国永’一模一样。但她所契约的那位鹤丸国永,却从未如此,露出如顽童般的神情。 仔细想来,虽然只是过了几天而已,但却仿佛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那位如鹤一般的付丧神了。 在这位陌生的鹤丸国永面前,陆乔乔突然发现,心底涌上的情绪,名为‘思念’。 “又露出了若有所思的样子呢。” 白发的付丧神微笑:“想起了谁吗?” 少女回过神:“抱歉,失礼了。” 她轻轻笑道:“确实是想起了一位朋友呢……” “诶,朋友吗?” “嗯……也可以说,是家人吧。” “是这么重要的存在啊。” “不过,稍微有些可惜啊。”付丧神露出了遗憾的神色,“看到你的表情……我还以为,你所思念的,是与你互相倾慕的恋人。” “(⊙ ⊙)啊?” “哈哈,被吓到了吗?”付丧神又道,“抱歉抱歉,因为很久没见到你了,忍不住便想多说些话呢。” 陆乔乔这下是真的吃惊了:“您认识我?” “不记得我了吗?” 鹤丸国永轻声道:“不过,也是理所当然的啦。” “我、我才醒过来,”陆乔乔有些不安,“也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那个,如果我真的忘记了您,我……” 她还没说完,付丧神绕到了她的身后,按住了她的肩膀。 “鹤丸国永殿下?” “那个称呼太长啦,叫我鹤丸就可以了哦?”付丧神将脸凑到她眼前,笑眯眯的说,“不过,暂时将这些事情放在一边吧。” 他推着少女向前走去,一路穿过连廊、庭院。 “鹤、鹤丸殿,您要带我去哪里?” “敬称也是不需要的啦。”鹤丸国永道。 他推着少女,走到了一个大广间的门前。 “那,接下来,做好准备,惊吓就要登场了哦。”他用轻快的语气说道。 随后,迅速拉开了障子门。 门扉打开的瞬间,如潮水一般的声音,涌向了陆乔乔。 (⊙o⊙)… 广阔的空间里,围坐着数量众多的付丧神。 打刀、太刀、胁差、短刀…… 她所熟悉的面容,但又陌生的付丧神们,聚集在这广间内,围绕着一名紫发的付丧神,兴致勃勃的交谈着。 “那后来呢?再多说一些吧,想听那位大人的事情。” “我也很好奇呢。” 短刀们簇拥在紫发的打刀身边,不断询问着什么。 那个她所熟悉的人,背对着障子门,用稍稍不耐烦的语气:“还能有什么,然后……我就在这里了。” 陆乔乔发出了极轻的呢喃声,叫出了他的名字:“歌仙桑?” 被短刀们簇拥着的付丧神微微一动,他正要转身,另一个身影,抢先站了起来:“审神者大人!” 金发少年的脸上露出了惊喜的表情,拔腿朝陆乔乔奔来:“您醒来了吗?” 仿佛一个讯号,大广间内的声音陡然一静,而后便又突然的喧闹起来。 “哦。来了呀。” “哇,突然间……” “……和睦。” 最先冲过来的金发少年,是陆乔乔所熟悉的:“浦岛君?” 浦岛虎彻在她的身前停下,仔细的注视着她,而后露出松了口气的模样。 “太好了呢,”少年庆幸的道,“您看没事啦。” “谢谢您,浦岛君,”陆乔乔轻声道,“我很好呢。” “还是这么客气啊,审神者。” 一名青年走来,他在浦岛虎彻的身边站定,对陆乔乔挥手:“哟,还记得我吗?” “……陆奥守先生?” “叫我陆奥守就行啦,”陆奥守吉行道,“一直挂念着你呢。还能再见真是太好了。” 陆奥守吉行,与浦岛虎彻一样,是陆乔乔在术匣中唤醒的众多刀剑之一,不过因为暂时没有决定去处,一直留在摄政司的神宫之中。 那么,这里便是她的神宫吗? 感觉也还是不对劲呢。 “相当纠结的表情呢,”陆奥守吉行道,“在想什么呢,审神者?” “只是看到您有些惊讶而已。” “哦?” “我醒来的时候,入目皆为陌生的景色,不知身在何处。没想到依然还在神宫里呢……” 她还没说完,令她耳熟的,略带嫌弃,但其实异常温和的声音:“连自己的所在都搞不清楚吗?真是……太不风雅了。” 陆乔乔抬起头,便看到换上内番服,披着浅色羽织的青年,举步朝她走来。 他的紫发扎上去了一束,碧蓝的眼瞳中映着她的面容,随着他的越发走近,而清晰无比。 歌仙兼定。 他走到了少女的面前,低头凝视着她:“……不过,连风穴都敢贸然踏足的家伙,会迷迷糊糊的,搞不清楚状况,再正常不过了。” 诶? 不是神宫吗。 付丧神的语气有着半真半假的严厉,陆乔乔不敢轻易接话,半晌,才鼓起勇气:“歌仙桑,您的身体……” “在关心我之前,先照顾好自己吧。” 歌仙兼定语气淡淡的,却脱下了羽织,浅色的衣袂舒展着,随后,他将羽织披在了陆乔乔的身上。 “好严厉啊,歌仙。” “也、也好狡猾哦,我、我也可以脱下外套……” 不知何时,大广间里的付丧神慢慢的簇拥了过来。将陆乔乔围绕在了中间。 羽织尤带着体温,陆乔乔的目光,从众多的付丧神身上一一掠过,又回到了她面前的歌仙兼定身上,突然福至心灵:“这里……是琼城吗?” 一只手按上了她的肩膀,白发的付丧神凑过来:“终于察觉了吗?” “喂喂,鹤丸,别凑那么近啊。” “鹤丸殿也是很狡猾的呢。” “说起来,似乎大人就是跟鹤丸一起过来的……” “啊,糟糕!鹤丸大人一定做了奇怪的事情了。” “什么叫奇怪的事情啊。”鹤丸国永扶着她的肩膀,在一群短刀们的议论声中,大声的道,“惊吓可是人生必要的啊。” “哇……扶住肩膀了。” “果然、果然……鹤丸大人是个奇怪的家伙。” 陆乔乔其实对琼城并不熟悉。 虽然成为了这座庞大城池的‘主人’,但因为她曾经对极短们的许诺,陆乔乔并没有将自己看成是琼城的管理者。 更多的时候,她只是负责维持琼城运转的灵力。 像这样的,站在琼城的房舍内,看着刀剑付丧神们或笑或怒,是从未有过的。 她睁大眼睛,仔细的注视着,这从未见过的情景。 ——这里,就是琼城内部的样子吗? “在想什么呢?” 陆乔乔收起散漫的思绪,抬眸便看到了歌仙兼定的眼睛,付丧神注视着她,好似嫌弃一般:“居然会走神呢,真是……太不风雅了。” 虽然如此,他的嘴角,却微微的翘起。 “从刚才起就是这样了呢,”鹤丸国永道,“哈哈,不过发呆什么的,也是个很有趣的特点啊。” “主……” 浦岛虎彻的口中吐出了一个音节。 少年顿了顿,重新说道:“审神者就算呆呆的也很可爱嘛。” 陆乔乔并未说话,只是睁大眼睛,倾听着他们的声音。 她怀中的笔记本好似在发烫一般。 “那、那个,”她终于开口,“没想到,会在琼城……还见到了诸位,正好。” 她举起了笔记本,语无伦次:“我、我刚刚,跟神羽大人,取的了琼城的管理权,那么,从此之后……这个本丸,就是属于诸位的了。” “那种事情怎样都好。” 歌仙兼定道。 付丧神的眉头微皱,他往前一步,而后,在陆乔乔诧异的注目之中,在她的面前半跪了下去。 “歌仙桑?” “现在应该听我说吧。”歌仙兼定抬起头,直到此刻,陆乔乔才发现,他的耳尖居然已经红透了。 “在那个风穴里,你救了我。” “……您不用在意!而且还有膝丸殿……” “听我说完!” 陆乔乔顿时收住了话。 “我是歌仙兼定……是历代兼定中排第一的二代目,通称之定的作品。曾是个愚蠢的家伙。现在,想要为你奉上忠诚。” 陆乔乔心中震惊,手中的笔记本啪嗒掉了下去。 “啊呀,被抢先了呢。” 浦岛虎彻道,少年也半跪下去:“我是浦岛虎彻,鸟取藩主池田家的家传胁差,刀身上雕刻有浦岛太郎。……啊,我是虎彻真品哦?” “啊哈哈哈,那么咱也认真的自我介绍一番吧,陆奥守吉行,没什么好说的,是把打刀。” “……江雪左文字。” “蜂须贺虎彻……同样也是虎彻的真品!” 围绕在她身边的付丧神,一个接着一个的,半跪下去,宛如一片伏倒的海潮,向她献上忠诚。 随着他们的语言,言灵式的契约之痕,不断的没入了陆乔乔的体内。 她站在付丧神的中央,完全不知所措了。 最后,扶着她肩膀的手也松开了。 琼城的鹤丸国永眨眨眼睛:“鹤丸国永……你应该也已经认识‘我’了吧,以后也会为你带来惊吓的。” “现在倒是吓到了我呢。” 一个声音说道。 通道的尽头,神羽静静的站立着,不知已经看了多久,察觉到陆乔乔的目光,女子缓缓走来:“虽然很抱歉在这个时候打扰你们,不过……该走了。小六。” …… ………… 直到被拽上了行车,陆乔乔还没反应过来。 窗外风声呼啸,神羽拍拍她:“回神。” “哇!” 于是陆乔乔便惊叫了一声。 “神、神羽大人,”她战战兢兢,“怎么会变成这样。” “这不是很好吗?” “可是……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 “别在意那些了。”神羽挥挥手,“你的笔记本不也丢掉了吗?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诶?丢、丢了吗?”陆乔乔一惊,“糟糕了,难道是丢在了琼城里,我得……” “闭嘴。” “……” 于是车厢里安静了。 过了好半晌,陆乔乔才小心翼翼的: “神羽大人……那个,突然要走,是有什么事情吗?” “临时决定的。又是那群天天不干正事的内务省在搞事情。”神羽的语气很嫌弃,“连累了你。不过别担心,应该不会是什么大事。” “会是什么呢?” “大概是庆典之类吧。” “……啊?” “那个自然精灵,”神羽撑着下巴,“今晚,结界就要修复完毕了,以后就看不见了。所以内务省提议,在结界封起来之前,开个赏花大宴。” “……哇。” 陆乔乔发出一声惊叹:“是这样吗?不过的确,那是很美的花呢。” “看,”神羽推开了车窗,“已经快到了。” 陆乔乔凑到窗前,向外眺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巨大的、如云一般连绵的树冠。 曾经只是从结界的裂隙处伸出一点枝桠,便已经显露出遮蔽天空的气势,而现在,这棵巨大的树灵,彻底的显露了它的身姿。 “……好壮观!” 摄政司在它的树荫之下,几乎渺小得不可见。 “这可是托起了整个时之京的自然精灵。” 神羽懒散的道,她不知想起了什么:“槐那家伙……居然想要收服这样伟大的存在……哼……” 陆乔乔没再说什么,静静的等待着,过了片刻,神羽长叹一声:“都过去了啊。” “嗯。” 她点点头:“都过去了。” 行车停下了。 女子推开门,走下台阶,便是神宫的羽台。 “啊,对了。” 神羽道:“你离开这段时间,极化短刀们被我指派了任务,现在神宫里应该没有多少付丧神在。有什么要准备的,尽快。” 说完这些,她便离开了。 只剩下陆乔乔,站在宫门前,若有所思。 神宫里的刀剑,常驻的只有极化短刀们,以及…… 她推开门,紧接着—— “哦呀。” 一个声音,远远的传来:“是审神者啊。” ——以及髭切…… 陆乔乔挺直了腰:“髭、髭切殿!” 淡金发色的付丧神,他穿着内番服,好似闲散的散步一般。踏着夕光慢慢走来了。 走到了近处,陆乔乔诧异的发现,他的眼下有淡淡的青色。 没睡好吗? “髭切殿,”不知为何,陆乔乔莫名有点心虚,“您好。我回来了呢……” “嗯。” 髭切淡淡的应了一声,弯起唇角:“我知道呀。” 接着他便一言不发的,注视着陆乔乔。 那目光看得她心底发颤:“髭切殿,怎么了吗?” “……只是从弟弟丸那里,听了不少有趣的事情呢。” “诶?” 陆乔乔一怔:“您是说,膝丸殿,也在这里?” “哦,反应很迅速吗。果然很记挂他吗。” 髭切微微偏头:“也该出来了吧。不是已经等了很久了吗。” 他的话音落下,过了片刻,同样穿着内番服的青年,出现在了陆乔乔的视线之中。 “……你回来了啊。” 薄绿发色的付丧神面无表情:“那么,看起来是没有受伤。” “嗯、嗯!” “那就好,”他语气生硬,“既然如此,我也可以告别了。” 陆乔乔没想到一见面,她的记忆中不久前还并肩奋战的付丧神,便甩来了告别宣言,她有些吃惊:“您要走了吗?” “诶,弟弟丸要离开吗。” 髭切也发出了一声感叹:“明明一直焦灼的期盼着她回来,担心得不得了,不是吗?” “兄长,我……” “咳。” 一声轻咳,打断了膝丸的话。 陆乔乔突然有种得救了的感觉,她连忙转过头,便看到披着白布的青年,捏着一个登记簿,面无表情的站在他们身后。 陆乔乔一怔:“山姥切大人?” 神羽的近侍,山姥切国广。 “失礼了。” 山姥切国广努力维持着面无表情的模样,余光看也不看少女身后的源氏兄弟,很显然他现在的感觉是非常糟糕的,好像恨不得拔腿就走,离开这群气氛诡异的人。 不过碍于职责,他还是努力压抑了这种奇怪的冲动,语气毫无起伏的:“小六大人,庆典即将开始,您要参加吗?” “庆典?” “是的……今晚会有数以千计的审神者前来参加,若您也想参与,请尽快……” “好的!” 没等他说完,陆乔乔便毫不犹豫的应声了。 山姥切国广的声音一止。“既然如此,请跟我来吧。” 他用余光瞥了一眼少女身后的源氏刀,便又说道:“两位若也想参与……还请换上出阵服。” “哦?” 髭切笑眯眯的:“这样啊。” 山姥切国广眉头微皱,他移开视线,对陆乔乔道:“那么,请跟我来吧。” “那、那我就先过去了哦!” 陆乔乔说完,便跟在山姥切身后,头也不回的溜掉了。 呜哇……就这样逃走了。 不然的话,总觉得又要像上次那样,有被髭切连抱带拖的‘私奔’风险。 虽然如此,当她走到了宫门前,转身回望,那位淡金发色的付丧神,依然笑眯眯的站在原地。凝望着她。 宫门合上,付丧神的面容,缓慢的寸寸消失。 不知为何,陆乔乔居然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她抬起手,擦掉了额上的汗珠,询问着山姥切国广:“山姥切大人,是要去和神羽大人汇合吗?” 她朝青年看去,这才发现,山姥切国广居然也一幅松了口气的样子。 “小六殿……” 他看着少女,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转移的话题:“不,主人另有事务要处理……不必担心,您的契约刀已经先行前往会场了。” “诶?” 已经有谁过去了吗? 一片粉色的落英飞过她的眼前,走出神宫的宫门,踏上羽台,顿时,如雨一般的花瓣,从天而降,浩浩汤汤,几乎遮蔽视线。 在天空时,陆乔乔便已经看到了那颗托举着整个时之京的自然精灵的全貌,但没想到,沐浴在这如云一般浩大壮阔的花幕之下,会是如此的震撼。 她一时间竟没能发出声音,全身心的投入在这飞旋的花雨之中,半晌,她才回过神,赞叹着:“真的很美呢,山姥切大人。” “山姥切国广吗?” 有声音回答她:“已经不在了哦。” 陆乔乔一怔,她转过身,便看到花雨之中,身着红黑色狩衣的少年,似笑非笑的注视着她。 “哦呀,”他唇角轻启,“这般看着为父。是多日未见,思念溢于言表了吗。” “小乌丸大人!” 原来山姥切国广口中‘先行前往会场’的契约刀。是小乌丸。 难怪没在琼城见到他。 少年一般的付丧神踏着落英而来,他走到陆乔乔身边:“为父却是甚为思念你啊。” 陆乔乔手足无措,她有些高兴,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只好微笑:“您在这等了很久了吗?” “知道你会过来,等待也是愉悦的。” 小乌丸抬起手:“过来。” 陆乔乔犹豫了片刻,依言将手放在了他的掌心。 付丧神的手指修长,肤色白皙,但当他收拢手指,却又轻而易举的,将少女牵引着,抱入了怀中。 他用一只手揽住了陆乔乔的腰,侧过头,犹如耳语一般:“抱紧为父。” “(⊙v⊙)嗯?” 陆乔乔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疑问,紧接着,耳边风声突起,她感到身体一轻,落英几乎遮蔽视线,过了数秒,她回过神,这才发现,她被付丧神抱在怀中……在天上飞着! 小乌丸仅用一臂,便轻松的负担起了少女的重量,轻盈的踏着空中飞旋的落花,以这般微小的物件为着力点,从神宫的羽台开始,不断向上飞跃。 “小、小小小乌丸大人!” 陆乔乔话都说不完整了,她紧紧的揪着付丧神的衣服,虽然心里清楚,小乌丸绝对不会将她摔下去,但是这样一言不合就上天什么的…… 还是会让她感到紧张啊_(:з」∠)_。 “害怕的话,就闭上眼睛吧。” 她听见付丧神轻笑着,随后他稍稍变换了姿势,双臂抱住了陆乔乔,将她的脸,按在了颈间。 陆乔乔的眼前,看不见落花了,取而代之的,是付丧神的黑发,丝丝缕缕,缠绕着她。 片刻,她感到拥抱着她的双臂微微一松。 “到了。” 陆乔乔吐出一口气,她扶着小乌丸的肩膀,缓慢的站起身来,顿时,纯净的天幕,便出现在了她的视线里。 小乌丸将她带到了这如云巨木的最高处。 粗壮的树干犹如平地,在靠近枝桠的中心位置,铺设着印染着黄泉之花纹样的绢布,一柄红色的罗伞竖立在旁,很显然,小乌丸所选择的赏花地点……就是这里了。 “好高。” 陆乔乔发出一声惊叹,此时天已暮色,淡淡的余晖晕染着高处的花枝,每一朵花中,都似乎盈着金色的碎光。 “此处没有闲杂人等的打扰,向下眺望,可以将大半个时之京收入眼中。” 小乌丸走到了树干的边缘,少年在绢席上坐下,对陆乔乔伸出手:“来。” “看吧。” 他示意少女向下看去:“已经开始了。” 时之京的灯火,一点点的燃起了。 从这巨木的高处看去,地面上的建筑与灯笼,似乎都朦胧成了一片晕光。行人与街道,都变成了极小的黑点。 但是,陆乔乔却依然发出了惊叹:“……好多人!” 她想起山姥切国广所说的,这个庆典,会有数以千计的审神者赶来参加。 “大家都想看看它吗?” 她仰起头,凝望着巨木的花枝:“也对,它是这样美丽,错过了这一次,也许就再也看不见了呢。” “汝喜欢这庆典吗?” 陆乔乔微笑:“只是觉得,大家能聚集在一起,庆祝、赏花,是很难得的呢。” “是吗。” 小乌丸站起身来,他轻盈的跃起,踏足在树干交叠之处。接着,在陆乔乔惊讶的目光之中,从树梢上取下了一个漆盒。 “那么,”付丧神将漆盒放在绢布上,“也不枉费吾特意准备一番了。” “小乌丸大人,这个是?” 漆盒打开了。 陆乔乔的眼神顿时亮了起来:“好、好多……食物!” 漆盒看起来不大,但是层层叠叠,等到小乌丸慢条斯理的全部摆放完毕,陆乔乔几乎要为这丰盛的场面而惊叹了。 “哇。” 她不知不觉的合起了手,充满感激的道:“辛苦您了,小乌丸大人。” 她盯着食物,也就没有注意到,小乌丸的笑容——犹如纵容着心爱子女的长辈,好似什么都愿意满足她的、宠爱的神情。 “我都没想到要准备这些呢,”陆乔乔有些不好意的道,“您想得太周到了。” “喜欢的话,那便尝尝吧。” 少年模样的付丧神随意的道,随后他捏起了一块软糕,亲自送到了少女的嘴边。 “诶?现在就开始吃吗……可是,髭切殿他们还没有……” 食物的芬芳不断的钻入陆乔乔的鼻间,她刚说了一半,便不知不觉的……一口咬了下去。 好吃! 完蛋。 陆乔乔努力咀嚼着软糕,看着小乌丸若无其事的又夹起了一块,感到理智在离她而去。 药研藤四郎的声音,就是在此时响起的:“大将?” 陆乔乔差点被噎住。她捂住嘴,甚是无辜的转过身,便看到穿着军服的少年,站在她的身后,有些诧异的看着她。 陆乔乔怀抱着偷吃东西被同伴抓住的微妙心理,她轻咳一声:“药、药研。” 药研藤四郎的手中也提着一个食盒,他看了一眼小乌丸,便微笑道:“小乌丸大人也准备了食物吗?” 他走到绢布上,将食盒放下,而后在陆乔乔的身边,跪坐下来。 “大将。” 少年语气温和的唤着陆乔乔:“您回来了。” “之前,您回神宫的时候,我刚好不在,听说您与山姥切大人一起前往庆典,稍稍耽误了些时间,准备一点东西……” 他转过头,对陆乔乔微笑:“总之。您平安无事,真是的太好了。” “药研……” 陆乔乔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收紧了。 “对不起,”她轻声道,“让你担心了……” 她得到了一个揉头作为安抚。 “虽然这样做很失礼……不过,欢迎回来,大将。” 少年的手指抚摸着她的发丝,温柔而又温暖。 陆乔乔的心于是慢慢的平静了下来。她正想说些什么,少年的手便收了回去。 继小乌丸的漆盒之后,药研藤四郎,也,打开了,他的食盒。 于是陆乔乔便眼看着绢布上的食物越摆越多。 “看得好入神呢,大将。”药研藤四郎轻笑,“这么想吃吗?” 陆乔乔勉强收回目光:“当然、当然啦,是你们精心准备的呢!不过也要等髭切殿他们拉……” “嗯?” “啊,药研不知道吗?” 陆乔乔有些诧异,她仔细思索了片刻,突然有些惊讶:“说、说起来,山姥切大人只是说,若想要参加要穿正装,仔细想想的话,髭切殿也好,膝丸殿也好……都没有给出明确回应呢!” 难道说他们其实不打算来吗? “诶?” 她的耳边,突然响起了轻轻的吹气声:“这样记挂着我吗?” 陆乔乔的半边身体几乎都僵住了,她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一柄太刀便倏然伸过来,斜斜的穿过了她的发丝,太刀并未出鞘,刀气甚是温柔的对她敛起了锋芒,全部的杀气,却都朝着伏在她肩上的付丧神而去。 “源氏的小儿,依旧如此不知礼数吗?” 淡金发色的付丧神,换上了正装,半跪在少女的身后,一只手按在她的肩膀上,嘴唇几乎贴着她的耳尖。 这般近的距离,他说话之时,陆乔乔甚至能感觉到他胸膛微微的震动。 小乌丸的刀直指着他的额心,他的神情却未有丝毫的变化,唇角微弯,只是对陆乔乔道:“特意等着我吗?我很开心哦。” 而后他倏然退后,避开了小乌丸不再留情的一击。 陆乔乔的魂都要吓飞了。她连忙转身:“髭切殿!” 髭切站在树梢的尽头,一手举着刀,护甲的部位稍稍有些破损,显然刚才小乌丸那一击,还是让他稍稍吃了一点苦头。 虽然如此,付丧神却依然是笑眯眯的:“啊呀,生气了吗?” “兄长!” 陆乔乔微微转头,便看到膝丸同样换回了正装,如一道飞影,迅速的跃至髭切的身侧。 青年的目光似乎从她的身上一掠而过,快得几乎无法察觉。接着,他的手便按在了刀柄上,神情中带着杀气,注视着小乌丸:“平家的刀吗?被尊称为‘天下武士刀之父’,便得意了起来吗。” “吾只是在教训无礼之徒。” “哼,”膝丸冷冷的道,“源氏的重宝可轮不到你来教训啊。” “扰乱赏花之筵的罪行可是很严重的,”小乌丸站起身来,少年的嘴角依然带着惯常的笑容,他用一种谈论天气如何的平常口吻道,“作为刀时,吾未曾庇护平家,如今有了付丧神的躯体,便用手中之刃,代为教育不太听话的孩子吧。” “还是那样目中无人呢。”髭切笑眯眯的道,“今日这花雨飞零的模样,也有些像平家之人鲜血飞溅的场景呢。” 陆乔乔紧紧的握着手,内心十分紧张。 怎么会这样! 现在的场面是,她与药研藤四郎坐在绢席上,小乌丸站在靠近枝干的一侧,而源氏的刀,则位于树梢处。 正好将他们夹在中间。 虽然两边的杀气都避开了她,然而这份剑拔弩张的气氛,她也真切的感受到了! 陆乔乔对刀剑的了解不算深刻,但也隐约知道,小乌丸在历史之中,是平氏供奉的刀,而髭切、膝丸,则作为源氏的重宝,为世人所知。 千年之前,源、平二族在斗争之中,源氏大获全胜,攻入平氏的城池,平家武士皆尽战死,妇孺全数跳海,海水几乎为之染红。 这份恩怨,自然也延续到了作为两族重宝的刀剑身上。 “对、对不起,”陆乔乔颤巍巍的,“我、我没有……别的意思。那个……可不可以……不要打架。” 这样严肃的恩怨,她随意插手应该是对他们的不敬吧? 但是,她并不希望这几位,有任何一位受伤啊。 “诶?想要劝解我们吗。”髭切笑眯眯的问。 “我只是刀,”膝丸垂下眼眸,“但也代表了源氏。更何况这个家伙竟然对兄长挥刀。” “不必担心,”小乌丸轻晒,“吾不会受伤。” ……(⊙ ⊙) “够了吧。” 药研藤四郎的声音,在此刻的陆乔乔听起来,犹如天籁一般:“几位大人,别在胡闹了。” 陆乔乔立刻转过头,充满感激的看着他。 于是接着,她便听见少年用一种分外忧虑的语气:“大将都快哭了啊!” 陆乔乔:“……” “是、是这样吗?” “您的眼泪都已经要掉出来了!” “……哦。” “什、什么啊,”膝丸的刀稍稍垂下了一点,“都说了不要管了吧。” “虽然想要教训无礼的源氏小儿,不过还是赏花之筵更为重要,”小乌丸轻声道,率先收回了刀,他走到陆乔乔的身边,盘腿坐下,手指轻轻的抚过少女的眼角,“汝泪眼朦胧的模样甚美,但吾更为心悦你的笑颜。” “啊呀,说得也是呢。” 髭切笑眯眯的道:“不过天下武士刀之父的小乌丸大人,也会说这样柔软的话吗?” “髭切先生,您就少说两句吧……” 膝丸磨磨蹭蹭的跟在髭切身后,脸色很是不好看。不过却还是小心的坐在了绢席的最外围。 药研藤四郎轻叹一声:“既然是难得的庆典,就要好好享受啊。” “来,大将。”他给陆乔乔递上一双筷子,“请用。” 于是,被夹在两派付丧神的中间,陆乔乔战战兢兢的……开动了。 落英飞零如雨,药研藤四郎又分发了三双筷子,接着他从食盒中取出了杯盏。 “要来点酒吗?” 陆乔乔一口海味卷还没吃上,连忙放下筷子,按住了药研藤四郎的手:“不不不,还是不要喝酒了,单纯赏花吧。” 喝酒什么的……髭切可是个一杯倒啊! “诶,害怕我醉倒吗?”淡金发色的付丧神立刻便投来了目光。 “怎、怎么会,髭切君的酒量超好的,我知道的!” “也对呢。”药研藤四郎一拍手,显然也回忆起来髭切喝醉后差点拆了神宫的光辉事迹,他没再说什么,只是利落的收走了髭切面前的杯盏。 “吾可是千杯不醉。” “哦?那便给您斟上了。” “弟弟丸的酒量也很棒呢,药研。” “诶?兄长,我……” 陆乔乔心不在焉的吃着食物,连自己吃了些什么也不知道,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付丧神们的身上,看着髭切的酒盏被没收,她松了口气;看着膝丸被髭切强硬的推了出来,她又提起了心。 总之……希望不要再有谁醉倒了啊! 一片花瓣飘入小乌丸的酒盏之中,少年模样的付丧神端着杯盏,眸中似乎氤氲着万千种情绪。 夜色悄然降临,灯火辉映着月光,这是个满月之夜,巨木如云一般的树荫,似乎是从月中伸出。 “真是美丽的景色呢。”药研藤四郎有些感慨。 “确实呢,不愧是能够托举起整个时之京的自然精灵。” “兄、兄长……还要喝吗?” “吾亦是平生仅见,恐怕高天原也不会有这般壮美的花雨了。” “您觉得呢?” 药研藤四郎转过头:“喜欢吗,大将……” 他还未说完,一只手贴在了他的脸上。 少年的声音一顿。 “大将?” (⊙ ⊙)…… 少女端坐在花影之下,脸颊浮着一层淡淡的绯色,嘴唇好似涂了一层蜜,晶莹可爱。 她双眸水润润的,盯着付丧神,而后舔了一下唇角,接着倾过身,在药研藤四郎惊讶的目光之中—— 啾~ 亲了他一下。 “大、大将?” 付丧神的心跳都快停止了,他手中的杯盏啪一声跌下,酒水打湿了他的衣衫,少年惊讶的:“您、您怎么了?” 与此同时,膝丸手中的杯盏,也‘啪’地跌下了。 “你!” 他倏然站起身,愤愤然的看着陆乔乔:“你、你又要那样了吗?你这个不知羞耻的……” 啪。 最后一个端着酒盏的付丧神,天下武士刀之父小乌丸,慢慢的将杯盏放下,他端详着陆乔乔的神情:“原来是这样啊。” “诶呀,”髭切笑眯眯的,“是吃了这个的缘故吗?大意了呢,想不到……居然是个,一·杯·倒呀。” 药研藤四郎终于察觉到是哪里不对劲了,他顺着髭切的目光看去,只看到了一个空空的食盒。 ——这是他从万屋特意买来的,蜜桃娘,简单说就是包裹着蜜桃块的小点心,唯一的特殊之处,便是这些蜜桃是被稀释过后的甜酒浸泡过的。 “大将是醉了吗?” 他得出了正确的结论。 药研藤四郎一把捂住脸:“没想到防备住了髭切殿,却没防备住大将啊!不过这也太容易醉倒了啊。” “什、什么,是醉了吗?” 膝丸脸色绯红,看起来比药研藤四郎还要激动。 “您也差不多了哦,膝丸殿。” “这不是挺好的嘛,”唯有髭切,依然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从未见过这幅模样呢。” 端坐在绢布上的少女,双手乖巧的摆放在膝盖上,双眸一眨不眨的注视着他们,认真而又可爱。 在他们议论的时候,她居然一言不发,只是那样安静的倾听着。 “哦,好乖巧的感觉呢。” 髭切伸出手,仿佛逗弄着小动物一般:“也要来亲亲我吗?” 于是,随后,他便被少女揉了揉头发。 陆乔乔伸出手,努力的停止了腰,抚摸着髭切的头发,口里发出了小声的:“好啦、好啦……不要不开心哦,髭切君。” “……” 髭切的笑容一滞。 紧接着,他便感觉到,他的脸颊被一双手捧起来了。 平常总是教人看不透的付丧神,此刻居然僵硬的停下了所有动作,眼睁睁的看着少女的面容,越来越近。 随后陆乔乔便被小乌丸扯着衣领拽走了。 髭切的身前骤然一空。 “醉了之后居然是这般坦率的模样吗?” 小乌丸的声音有些诧异:“几乎是犹如跟随本能行动的稚童而已。” “小乌丸大人。” 陆乔乔挂在他的臂弯之中,小声的呼唤着他。 她的声音软软的,即便是小乌丸,也难得愣了一会。就是这片刻的功夫,他便被少女主动的缠了过来。 陆乔乔张开双臂,像抱住枕头那样,将小乌丸抱了个满怀。 她露出了幸福的笑容,黏糊糊的用脸颊磨蹭着付丧神的头发:“好喜欢您的。” “……是、是吗。为父也很喜欢你啊。” 膝丸一把捂住了眼睛:“太不知羞耻了。” “哈哈,是的呢。所以快松开她吧,小乌丸殿?” “这样下去不行啊,”药研藤四郎定了定神,“还是带大将去喝点醒酒的东西吧。我记得,在神宫里有……” 他还没说完,便看到陆乔乔松开了手,站了起来。 “大将?” 在药研藤四郎诧异的注目之中,少女张开了双臂,目标明确的朝他走来了。 短刀少年倏然站了起来,退也不是进也不是。只好也微微张开双臂:“要过来抱抱吗?大将……” 紧接着,陆乔乔绕过了他。 而后,从树干的边缘,一跃而下。 “大将!” “主人。” 绢席上的付丧神几乎同时站了起来,药研藤四郎身为短刀,速度最快,立刻便追着陆乔乔冲了过去,然而下一秒,他便又看到,少女被白发的付丧神抱在怀中,重新跃上了树干。 药研藤四郎一怔:“小狐丸殿?” 抱着陆乔乔返回了树干上的,是小狐丸。 付丧神的表情既惊且惧,他显然是在猝不及防之下,突然看见了朝他跳来的陆乔乔。少女抱着他,双臂搂着他的脖子,笑眯眯的:“果然是您哦,小狐丸殿……还有大家也来了吗?啊,毛绒绒的,好舒服!” “主人?” 小狐丸发出了一声疑问,随后将目光投向了绢席上的付丧神:“这、这是怎么回事。” “吓了一跳呢。” 药研藤四郎熟悉的声音道,随后从树影之间,跃来两道身影,落地之时,他的眼睛一亮:“是兄弟啊。” 跟在小狐丸身后的,是骨喰藤四郎与鲶尾藤四郎。 胁差少年头上的呆毛摇晃着,少年惊魂未定:“突然看到大将跳了下来……怎么回事啦药研。” “太危险了。”骨喰藤四郎面无表情的说。 “不会的。” 药研藤四郎还未开口,便听少女的声音,笃定的道:“因为大家来了呀。” 他转头看去,便看到陆乔乔幸福的抱着小狐丸,几乎快把脸都埋进对方那白而长的毛发里:“一定会接住我的。” “……您是故意的吗?大将。” 药研藤四郎有点崩溃。 “喂,药研,主人她……” “喝醉了哦。”髭切笑眯眯的回答,“说起来,你们居然过来了呢。” 他将目光投向了花影繁重处,果然,不过片刻,又是数道身影跃来。 紧跟在两把胁差身后,加州清光、大和守安定,也出现在了树干上。 “喂,小狐丸,”加州清光刚一站定,便焦急说,“主人没事吧?” “太乱来了哦。” 另一道声音接话道,这个夜晚,烛台切光忠——第三名提着食盒的付丧神登场了! 在他身边,还有一名皮肤微黑的青年,手臂上盘绕着龙的纹身。 陆乔乔眼睛一亮:“大俱利伽罗。” “哼。” 一贯并不喜欢热闹场合的青年微微偏过头:“别乱来。” 自从契约之后,这位习惯独来独往的付丧神,便犹如隐形人一般。毫不显眼。而今夜,他居然也跟随在众人之中,出现在了这个热闹的庆典。 少女的笑容甜甜的:“太好了呢,大俱利先生也来了。好开心啊。” “……只是过来看看而已,没兴趣跟你搞好关系。” “这种时候就别说扫兴的话了。” 最后一道身影,也慢吞吞的登上了树干。 明石国行轻咳一声,偏过头,对少女道:“哟,主人。晚上好……你怎么还抱着那家伙呢。” 于是众人的目光,便一齐聚集在,被少女紧紧抱着的小狐丸身上。 “诸位,”药研藤四郎有些无奈,“大将似乎醉了。” 鲶尾藤四郎有些惊讶的道:“药研,大将她还没到法定的年龄啊,怎么可以给她喝酒嘛。” “不是酒哦。” 髭切微笑着道:“只是被甜酒浸泡过的点心呢。” “这个吗?” 烛台切光忠放下食盒,拿起了还未吃完的蜜桃娘,半晌,表情甚是不可思议:“……就是这个吗?” “说起来,你们怎么会过来的?” “当然是想要给大将一个惊喜啊。”鲶尾藤四郎道,“我们准备了很多食物呢。” “现在倒是主人给了我们一个惊喜呢。” “小狐丸殿,”加州清光加重了语气,“快放下主人啦。” “恐怕不是狐狸不松手吧,”明石国行已经在绢布上坐了下来,懒洋洋的道,“是主人不松开他呢。” “啧,”他发出了一声不知是遗憾还是感慨的轻叹,“原本还在担心,出了神道之后要怎么面对主人,没想到居然是这幅状态吗……” “明石,”大和守安定敏锐的抓住了他话里的疑点,“出了神道……不知道怎么面对主人?” “……” 髭切把玩着酒盏,片刻,他微笑着道:“似乎有几位没有来呢。” “诶,仔细想想,这么晚才趁着夜色过来,是害怕你们身上那若有若无的暗堕气息引人注意吧?毕竟现在这里可是聚集了数千位审神者啊。那么……那几位是气息太过浓郁,无法遮蔽,所以不能前来了吗?” 他发出一声轻笑,用意味深长的语气:“暗堕的付丧神啊……” “你这态度还是真是欠打。” 明石国行半躺着,拾起一块软膏:“难得的赏花宴,非要破坏气氛吗。你这家伙,迟迟不愿意与主人契约。” “原本是在期待着琼城吧?这样就能避开你眼中讨厌的暗堕刀,可惜了呢,现在的你。也无法在琼城容身了吧。” “明石,”大和守安定发出一声惊叹,“你今晚突然变得机智了起来呢。” “谁管源氏的小心思啊。”加州清光冷笑,“不坦率的家伙。” “暗堕刀剑数量众多,但如你们这般惹人厌烦的,却是少有。” 髭切表情平淡:“虽然是在嘲讽,但说得也不错。” “若不能全身心的倚重于我,想要得到源氏重宝的效忠,可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你这家伙,现在还在嘴硬啊。” 明石国行道:“况且,想要得到主人的爱重,就拿出实力啊。像那个小鬼一样的孤高不合群,等待主人主动来寻你。你也太高傲了吧。” “谁是不合群的小鬼啊。”大俱利伽罗抗议。 “髭切先生很可靠呀。” 一个声音轻轻的说。 陆乔乔从小狐丸的发丝间抬起头,笑眯眯的道:“超可靠的。实力很强,很厉害。” “……主人?” 她松开手,从小狐丸的怀抱中滑了下来,摇摇晃晃的朝髭切走去。而后在付丧神的注目之中,一下扑到在他怀中。 “主人!” “主殿……” 付丧神们睁大了眼睛,看着少女慢吞吞的爬起来,然后一把搂住了髭切的腰。 她捧住了髭切的脸。在他的额头上,啾~ “这是亲亲。” 她笑眯眯的说:“刚才说好的。” “……才没有这种说好啊,主人!” 加州清光发出了悲鸣。 “难道主人喝醉了会这样……” “可、可恶。” 只有小狐丸,表情居然有些恍惚。 ——这幅模样,其实他很熟悉。 像极了曾经他所遇见的,那个只有八分之一灵魂的陆乔乔,随心而行,懵懵懂懂。 “……哦呀,”髭切端坐着,声音有些沙哑,“这是想要来招揽我吗,审神者。” “对啊。” 陆乔乔点点头:“既然不愿意去本丸,也不愿意去琼城,那么就留在神宫里吧,好不好?” “……” 突然之间,少女又微笑起来:“啊,答应了呢。” “兄长?” 隐约的音乐,从街市直上天幕。 陆乔乔转过身,凝视着灯光朦胧的街道,突然璨然微笑:“开始了,庆典!” …… ………… “主人。” “主人……” 有谁在呼唤着她。 陆乔乔揉揉眼睛。缓慢睁开眼眸,便看到一张放大的面容。 她愣了一会:“……长谷部君?” 付丧神的紫瞳映着她,压切长谷部温和的:“醒来了吗,主人。” 他伸出手,扶着少女坐起身来,陆乔乔这才发现,她居然枕在了压切长谷部的腿上。 “我、我睡着了?” “是的呢,主人,这依然是您的梦哦。” 陆乔乔愣了一会:“诶?” “您忘记了吗。” 付丧神轻声道:“您将我从生死之境带回来,我便成为了鬼神,能够自由的出没于常世、彼岸;今晚稍稍尝试了一下,您的梦境,我也可以进入了。” 他捂住了胸口:“好高兴呢,您的梦境并未对我设防。” “是、是这样吗。”陆乔乔怔怔的听着,总觉得自己的记忆有些接不上。她仰头一看,便看到了头顶上犹如云一般浩大的花影。 “您在庆典上睡着了。” 压切长谷部轻声道:“不记得了吗?” “嗯……有些记忆很模糊了呢。” 一只手伸过来,将她滑落在脸颊边的发丝别回了耳后:“是吗。那么,希望您能记住这个梦境。” 陆乔乔轻轻的笑了起来:“好的呢。我会努力记住的。” “长谷部君,”陆乔乔仰头注视着付丧神的眼眸,“谢谢您,即便是这样的姿态,也愿意陪伴在我的身边。” 她想了想:“还有。” “让您担心了,我没有受伤,顺利的完成了道·19号卷宗,得到了神羽大人的承认……” 她对付丧神微微一笑:“明天见,长谷部君。” 最后的记忆,是付丧神唇角的微笑。 月光穿过摇晃的车窗,夜色之中,车厢内似乎镀着一层银霜。 陆乔乔慢慢睁开眼睛,清新的风拂面而来,让她的意识迅速的清醒。 看来,现在是真的醒来了。 她微微一动,正要坐起来,突然感觉浑身酸痛! “啊——” 一双手伸过来,接住了她的软倒的身躯。 熟悉的声音关切的询问着:“您还好吗,姬君。” 陆乔乔抬起头,首先看到的,是一双蜜色的眼眸。 “一期阁下?” 她眨了眨眼睛,这才发现,她居然在一个车厢里,熟悉的装饰品在风中摇晃着,隐约还能听见鬼灯笼那愉快的小调。 “诶……这是。” 陆乔乔诧异的坐直了身,只觉得随着每一个微小的动作,身体都在叫嚣着疼痛。好像她疯狂的跑跳了一万米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啊? 扶着她的手臂没有松开,反而更贴近了一些,一期一振仔细的端详着她,良久,才试探性的问:“您还好吗?姬君……还,记得吗?” “(⊙v⊙)嗯?” “不,没什么。” 陆乔乔揉了揉额头:“我记得呢,刚才,是在庆典上呀?好像还隐约看到了好多人……” 她还未说完,便在一期一振有些奇诡的目光中停下了话,陆乔乔后知后觉的转过头,便为所见吓了一跳! 她身后的车厢里,躺满了付丧神! 骨喰藤四郎、鲶尾藤四郎、烛台切光忠、大俱利伽罗…… 加州清光、大和守安定、明石国行…… 这车厢显然是经过术式加持,扩展了不止一倍,付丧神们横七竖八的躺在她的身后,一个个衣衫不整,好像经历了一场恶战后,疲倦的入睡了一般。 “大家这是……怎么了?” 陆乔乔转过头,她又仔细看了看一期一振,赫然发现,就连太刀青年,服装也有些凌乱,外套不见了,扣子松开了几颗,袖子也卷到了手肘处。 “不,没什么。” 一期一振微笑:“大家在庆典上玩闹得有些过头了。不必在意。” “……(⊙ ⊙)是这样吗?” “是的。” 陆乔乔又揉揉头。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她似乎遗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一期阁下,我们这是,要回本丸吗?” “是的呢,庆典已经快要结束了。” 陆乔乔发出一声遗憾的叹息:“不知道为什么,我居然不太记得了呢。好可惜。一定是非常热闹的庆典吧。” “……嗯。” “不过,我似乎一直很开心?” 陆乔乔若有所思:“我记得呢,那种愉快的情绪……好像做了很多有趣的事情。” “……” “一期阁下?” 一只手伸过来,轻轻的抚摸着她的发丝。 一期一振轻笑着:“的确是非常有趣的庆典……大家都很开心。” 一声轻响,陆乔乔感到车厢一震,紧接着,鬼灯笼的脸飘到了车窗旁:“到了哦,大人。” 它看起来似乎非常的兴奋:“在下拼命赶路了,您、您要亲亲我吗?” “……啊?” 一期一振若无其事合上了车窗,率先跳下了车,接着伸出手:“姬君。下来吧。” 陆乔乔还没从鬼灯笼的话里回过神,她懵懵懂懂的扶着一期一振的手走下了车,便听见一个声音。 “啊呀,吓到我了。” 她倏然转身,月光之下,伫立在台阶尽头,披着黑色羽织的鹤丸国永,含笑注视着她:“终于回来了吗?主人。” “哈哈哈,甚好甚好。” 另一个声音道。 陆乔乔的眼中,仿佛落入了月色,她不由自主的往前一步。 “嗯!” “我回来了。” end 第113章 秋雨 微雨瑟瑟。 笼罩在雨幕之中的庭院, 似乎蒙着一层薄薄的雾气, 院墙已经坍塌,青苔爬上了檐角,时光洪流,将曾经的奢华冲刷殆尽, 只剩下院落中那棵古樱,一半枯萎,另一半却悄然伸出嫩芽。 “已经变成这样了啊。” 站在庭院之外的人, 发出了轻轻的感叹。 那是一名少年。 他披着一件潦草的斗篷, 长发垂落在身后,发梢稍稍带着些许暗红。雨水笼罩着他,很快便将他的衣衫打湿,他也不躲闪,任凭水痕,从面庞划过。 “啊,是有些怀念呢。” 他突然开口, 亦不知与谁对话。 一团淡淡的黑影浮在他的身侧,好似气泡鼓动, 蓦然翻涌, 浮现出类似人的五官,艰难的,发出了声音: “麻仓……叶、王……” 少年转过头:“醒来了吗?” 他的发丝向两边散开,露出了他的眼眸——完全不是少年人该有的眼眸。 “就是、这个,灵力, ”黑雾艰难的说,“那个……女孩,来过这里……我,追踪……” “是吗。” 在这般诡谲的景象面前,少年的表情却没有丝毫改变,他平静的,甚至是温和的:“辛苦了,我记得,你是叫做槐吧。” “时之政府、为了,对抗溯行军,招揽刀剑付丧神……能够自由行走在,时空之中,”黑雾气喘嘘嘘,“所以、她……一定就是,你遇到过的,那位审神者……” 他好似非常痛苦:“已经全部、告诉你了……杀了我……” 一团火焰从少年的掌中升起,转瞬间吞没了他。 啪嗒。 一只缺了口的茶碗付丧神,从院墙的砖缝间跌下,它偷偷趴在那里偷窥了半天,此刻被吓得跌了下来。卡在石缝间动弹不得。 少年正欲离开的脚步一顿,转而向茶碗走去。 “咿呀。” 小妖怪顿时瑟瑟发抖,发出了细细的声音:“不、不要过来。” “我、我告诉,”它万分恐惧,却无法拔出身体,只好色厉内荏的威胁着,“这里、这里可是……大阴阳师,叶王大人的住处。” 一只手伸过来,茶碗害怕的闭上了眼睛。随后它被从石缝隙拾起了。 小妖怪悄悄睁开一只眼。 在它眼中,抬手便击杀了残魂的可怕灵能力者,轻轻将它放在了院墙的砖石上。 “你的本体脆弱,”他的声音十分温和,“要小心,不要再跌倒了。” 茶碗呆呆的看着他,少年收回手。 他最后凝望了一眼雨中的樱树。 转身离开了。 …… ………… 雨声滴滴答答,一声声,都好像敲打在陆乔乔的心上。 比雨声更让她在意的,是面前的这张答卷。 对每一个学生而言,月考,都是每个月必须面对的小boss,比月考更可怕的是,她已经不知不觉的沦为了学渣…… 陆乔乔抖抖索索的拿起了笔,绞尽脑汁,试图挣扎一番。 真是太糟糕了…… 自从正式入职了道部,她便经常来往于时之京与各个异常时空,对于时间的流逝变得极不敏感,毕竟时之京也好,她的本丸也罢,都是独立于时空之外的存在。 甚至于,当时之京浩大的庆典结束,她回到现世,才发现这边已经秋雨萧瑟。 是秋天了啊。 陆乔乔在心中感叹。 学期也已经快过去一半了。 作为审神者的职责,她才刚刚开始学习,而作为学生,现在的她,毫无疑问也是失职的。 开考一个小时之后,陆乔乔拿起被她勉强填完了所有空位的试卷,硬着头皮朝讲台走去。 这场的监考老师,正是单继性,年轻的班主任推了推眼镜,没说什么,只是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用嘴型说‘干得不错’。 ——毕竟在这位老师眼中,‘体弱多病’的学生,能够坚持来考试,已经是很难得的了! 陆乔乔快被羞愧淹没了。 她朝单继性微微躬身,便走出了教室。 走廊上十分安静,今天这场考试,是月考最后一场,接着就是长达七天的国庆长假,陆乔乔还是高一,暂时还能享受完整的假期。不必提前回校补习。 然而,依照她现在的状况,陆乔乔十分忧虑,她真的能顺利毕业吗? 怀揣着这样的情绪,她有种立刻冲到图书馆,与一课一练大战三天三夜的冲动。 然而,从开考起,就不断对她发出常人无法听见的震鸣声,阻止了她的脚步。 这也是她写完了试卷,就迫不及待交卷出考场的原因。 陆乔乔叹了口气,避着零星的学生,走到了僻静处,从背包里拿出了她手机。 她的手指按在屏幕上的一瞬间,常世之人无法听见的、细微的震鸣声,便骤然停止了。 屏幕的光幽幽的,陆乔乔打开了摄政司的app,一条简讯立刻便跳了出来。 ‘来见我’。 “神羽大人?” 陆乔乔有些惊讶。 紧接着,也许是因为她许久没有回复,数条短讯随后而至,都是神羽所发。 ‘有个任务,想要让你去。’ ‘是第一批入职的审神者,曾经的本丸编号是甲-56,因为溯行军突袭,受到了不可逆的损失而退职。’ ‘这位是非常有声望的前辈,贡献重大,退职之后,时之政府会定期派遣后辈前去拜访。’ ‘你要做的就是去探望他……接到讯息之后,立刻、马上、迅速,回复我!’ 最后一条的简讯用了三个形容词。 陆乔乔哪里还敢耽误,立刻便想要回复,然而手一滑,便发出了一条空白信息。 “糟糕!” 她手忙脚乱,想要撤回,下一秒,一个定位便被发了过来。 她的通讯列表里,神羽的头像闪烁着。短讯接二连三的发了过来。 ‘总算是回复了。’ ‘不耽搁时间了,你先去神宫换身衣服,穿工服!不要穿你的校服!接着就去我给你的地址。’ ‘理论上刀剑付丧神不能陪同你前往现世,不过可以在任务结束的时候来接你回家。’ ‘对了,对方是名花道老师……’ 短讯到这里,停顿了片刻,才又发来了下半句:‘以后你就跟前辈学习花道吧。’ “诶?” 陆乔乔有些吃惊:“为什么?” 突然就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虽然学习花道什么的,她并不会反对,但是刚刚在月考饱尝惨败滋味的陆乔乔,对于自己是否能当好一个‘学生’,一点信心也没有。 她犹豫着,刚调出软键盘,想要与神羽交谈,手一滑,却点开了女子发过来的那个定位信息。 那是一个地址,很显然便是这位‘前辈’目前的所在地,陆乔乔慢慢的读了出来:“东京……冰帝学园高等部?” 第114章 套路 冰帝学园高等部? 听起来是个学校啊。 突然接到了这样的任务, 陆乔乔心中忐忑, 虽然她现在已经习惯了利用鬼道往返于现世与异时空,但这次要去的地方,却是隔海相望的邻国啊。 平常连省都不会出的陆乔乔·隐藏属性阿宅,内心开始悄悄的紧张了。 她叹了口气, 将手机收好,正准备迈向图书馆的脚步,换了方向, 朝校门走去。 这个时间, 已经有不少交了卷的学生,零零星星的涌出了教学楼,偶尔有三五成群的女孩子,小声交谈着,从她的身边经过。 陆乔乔有点羡慕。 她不常来学校,自然也没有亲近的朋友,认真说起来, 现在她最为熟悉的女性亲友,竟然只有两人。 神羽自然是一位。 另一位…… 陆乔乔抬起手, 她的手腕上, 戴着一串手链,缀着的草灯笼玲珑可爱。 “嗯……” 陆乔乔走着,自言自语:“也有几天没见到小草了呢。正好放假了,等任务结束……” 她不知不觉的又摸出了手机,十分熟练的调出了通讯界面, 给一个头像是巨大草灯笼的好友,发去一个笑脸。 做完这一切,陆乔乔突然便高兴了起来,脚步都轻快了不少,她不再磨磨蹭蹭,几乎一路是小跑小跳着,冲出了校门。 …… ………… “嗯,是的,已经看到您的信息了。” “……虽然有点不安,不过我会努力的。” “多陪陪那位前辈吗?好的……我知道了。” 陆乔乔保持着笑容,直到电话被挂断,耳边没了女子那熟悉的、冷静的声音,才放松了表情,露出忧虑的模样。 二十分钟之前,她怀揣着一腔兴奋之情,冲进神宫,从众多‘工作服’里,随便抓了一套,穿戴完毕,便顺着式神的指引,踏入了鬼道之中。 紧接着,出现在她面前的,就是眼前这条僻静的小道。 作为道部的‘长期任务’,自然已经形成一套固定流程,道部成员前往现世之时,肯定会选择一个隐秘之处作为落脚点——正是目前陆乔乔所在的这个小道。 隐秘,即代表着偏僻。 所以……接下来,她要怎么走到‘冰帝学院高等部’啊? 况且,冷静下来之后,她好像穿了很不得了的东西啊! 陆乔乔抬起手,入目便是印在衣袖上的松烟鹤纹。 道部的‘工作服’,自然是极尽奢华,有些像是奈良时代的宫装,但款式上有所改良。 但无论如何,绝不是平常所穿的常服。 陆乔乔原本以为,她会通过鬼道,直接来到那位前辈的所在,但没想到是被丢在了一条小道上! 远处隐约传来了人声,向前远眺。可以看见被掩映在绿荫之中的钟楼,很显然,走出这条小道,就是街道。 怎么办! 陆乔乔愁得想在原地转圈。 她磨磨蹭蹭的向小道的尽头走去,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却在此时传来。 陆乔乔停下脚步,有些诧异的抬起头,便看到迎面冲过来三名女子。 她们跑得太快,陆乔乔躲闪不及,被领头的女子狠狠撞了一下,顿时踉跄着向后退去。 撞她的人倒还好,只是愣了一会,随后恶声道:“喂,没长眼睛啊。” 陆乔乔好不容易稳住了身体,耳中听见斥责,匆忙道:“抱歉……没躲开。” 她抬眼看去,却为所见的情景一怔。 直到此时,双方才短暂的看清了对方。 冲过来的三人,都是看起来才十几岁的少女,穿着崭新的制服,很显然都是些学生。 领头的那名少女,怀中抱着一个书包,她显然也为陆乔乔的打扮吃了一惊,眼中迅速的滑过一点惊艳。 很快的,她收敛起情绪,上下打量着陆乔乔,语气又变得恶劣起来:“这个年代了,居然穿成这样,是哪家的大小姐啊。” “……(⊙ ⊙)。” “阿松,别跟她纠缠了,筑波要追过来了。” 被称为‘阿松’的少女眉头一皱:“就丢在这好了。” 接着她走到了墙边,用力一扔。 将她怀中的包,丢到了墙边的树梢上。 “便宜她了,本来想丢进垃圾桶里的。” “看她还怎么去学校。” “喂,”阿松狠狠的瞪了一眼陆乔乔,“别多嘴,知道吗?” 陆乔乔静静的看着她们商量、丢包、威胁,而后溜走。 等到小道重新恢复了寂静,她回忆着在那几名少女身上看见的图标——没错了,正是冰帝学园的校徽。 这么说,她们是冰帝的学生吗? 她又抬起头,看着树梢上的包。 而这是……校园欺凌? 她停在原地,并没有离开,等了一会,果然看到一个身影,气喘吁吁的追了过来。 跑得近了,陆乔乔才发现,这是个相貌甚美的女孩。 她的衣衫稍稍有些凌乱,额头上也满是汗珠,刘海被汗水打湿,黏在脸颊上,即便如此,也无损她的容貌。 她的制服,同样也是冰帝学院的,看来与那丢包的人是同校的学生。 如刚才那三名少女一般,见到陆乔乔,这个女孩,也是一怔。 但紧接着,她便被树梢上的包吸引了目光,口中发出了轻轻的:“啊!” “这是你的书包吗?” 陆乔乔微微一笑。十分坦诚的道:“刚才,有三位穿着冰帝校服的女孩,将它丢到了树上。” 女孩露出了又羞又怒的表情。她紧紧的握起了拳头,明明是一路跑来,脸色却迅速的苍白了下去。 她潦草的对陆乔乔点了点头,算是招呼,而后竟然一言不发的转过身。想要就此离开。 “请等等,您的包……” 女孩的脚步一顿,她并没有回头,却总算是开口了:“谢谢你。” 她的声音因为剧烈的跑动而有些沙哑:“请不要管了,那个地方很高……” “……我拿下来了。” 女孩的声音一顿。 她转过身,表情甚是惊讶。 “你、你是怎么拿下来的?” 陆乔乔拎着包,眨了眨眼睛:“跳起来就拿到了。” ——当然这是假话。 体能渣渣如她,怎么可能够得到。不过用灵力分成小细束,从树上勾下来一个书包还是轻而易举的。 女孩的表情终于松动了一些。 她接过包:“谢、谢谢你……” “不用谢。” 女孩拎着书包,有些踌躇,半晌才道:“筑波……” “嗯?” “我的名字,筑波藤姬。”她偏过头,神情里有一种少年人独有的傲气,“你可以叫我藤姬……只是因为不喜欢筑波这个姓氏而已,绝对不是特意亲近你!” “好的。” 陆乔乔从善如流:“您好,藤姬。” 她停了停,犹豫片刻,终究是没有说出自己的名字。转而问道:“藤姬是冰帝的学生吧?” 筑波藤姬的神情一怔:“是的。” 陆乔乔顿时有种得救了的感觉:“虽然有些冒昧……不过,能否让我跟着你?” “什么?” “是这样的,我正好要去拜访一位前辈。” 陆乔乔回忆着神羽给她的信息:“那位前辈,如今正是在冰帝学院任职。” 她正要继续说出前辈的名字,便见筑波藤姬,露出一种了然的神情。 “原来如此……难怪你这样的人,会出现在学校外的町中……” 她的声音极其微小,陆乔乔并没有听清。 “藤姬?” 女孩回过神:“没什么,既然是要去冰帝,那就跟我来吧。” 计划通! 陆乔乔整颗心都雀跃了。 她轻快的走到筑波藤姬的身边,对她微笑:“有劳了。” 女孩的眼中又滑过一点惊艳之色,她好似有些惊讶,心不在焉的应声,便大步朝外走去。 人声渐近,光芒迎面而来,踏出小道之后,视野豁然开朗。 陆乔乔跟在筑波藤姬的身后,有些好奇的观察着周遭的一切。 出现在她视线中的,是一条林荫道。宽阔的道路两旁,有数条小径,远处则是平坦的草地,人影攒动,隐约能看见健身器材与跑道。 而更远一些的地方,则是成片的教学楼。 陆乔乔突然意识到,她之前所在的地方,其实距离冰帝学院很近。 “这里就是冰帝了。” 筑波藤姬的声音传来。印证了陆乔乔的猜想。 哇…… 陆乔乔顿时感觉脸颊发烫。 ——居然在那么近的地方吗。 “……虽然冰帝也是名门,但是,你这样的贵族小姐,为什么不带随从,独自出门呢?” (⊙ ⊙)…… 嗯? 贵族小姐? 陆乔乔有些惊讶——这是在说她吗? “不过,”女孩又用一种感慨的语气说道,“果然榊太郎先生如大家猜想的那样呢……” 榊太郎? 陆乔乔的脚步一顿。 等等啊…… 神羽大人所给的资料上……那位退隐的前辈,不是这个名字啊? “那个,藤姬。” 她不由开口,她从筑波藤姬的话中,敏锐的察觉到,这位女孩似乎产生了什么巨大的误解! 然而,紧接着,她便听见筑波藤姬道:“这边走,很快就到网球部了……诶,是榊太郎先生!” 从林荫道的前方,迎面走来了一名男子。 他身姿挺拔,穿着做工精良的西装,察觉到女孩的声音,男子脚步一顿,目光随之投来。 没等陆乔乔阻止,筑波藤姬便迎上去:“榊太郎先生。” 她显然十分尊敬这位男子,先是对他微微躬身,才开口道:“那个,您的后辈,来探望您了。” “后辈?” 男子的表情有微妙的改变,他的目光轻轻的掠过陆乔乔,过了片刻,便露出了了然的神情。 “恐怕你误会了。” 男子平稳的开口,接着对陆乔乔道:“我的学生让你为难了呢。抱歉。” “诶?” “这位小姐寻找的前辈,应该不是我。” 筑波藤姬的脸色迅速的浮起了一层绯红,她连忙转过头,看向陆乔乔。 女孩看起来真是窘迫极了,如果可以,陆乔乔真的很想替她解围。 “抱歉,”但是,她只能歉意的道,“是我没有说清楚呢。我的那位前辈,他叫……” 她还没说完,便看筑波藤姬猛然对她躬身,大喊一声:“失礼了!” 接着便捂着脸,极为窘迫的逃走了…… 陆乔乔阻拦不及,眼睁睁的看着这位女孩,迅速的冲出了林荫道。 “不必在意。” 男子的声音响起:“冰帝的学生,不会因为这点打击而哭泣的。” “……” “那么,你好。” 他对陆乔乔颔首致意,居然很正式的自我介绍:“我是榊太郎,网球部的指导,也是一名音乐老师。” “您好。” 陆乔乔连忙道。 “我的学生们都在私下传说,我出生贵族,是位亿万富豪,”男子继续道,用十分平稳的口吻说着,“她看到你,大概以为你是哪位华族的姬君,正好,你要来寻找‘前辈’,因此便自作主张,将你口中的‘前辈’,与我联系了起来。” 陆乔乔简直说不出话来了。 她看着这位男子,从外表而言,这是位令人侧目的英俊男士,虽然她看不懂西装,但也能看出,他身上的服饰是何等精致,袖口露出的手表,则闪耀着钻石般的光辉。 这幅样子,很显然传说中‘出身贵族,家产亿万’是真的吧! “原来是这样,”陆乔乔道,“也是我没有及时解释,让藤姬误会了。” “不,并不是你的错。” 榊太郎却断然道:“虽然你的服饰,的确是昂贵奢华,甚至普通的华族,也负担不起,但你的气质,与华族完全不同。” “……(⊙ ⊙)这、这样啊。” 男子抬起手,托住了下巴,居然露出了沉思的表情。 “非要形容的话,你并不像是尘世的人呢。更接近于……nymph。” nymph。 即宁芙,希腊神话之中,诞生于山林水泽的仙女、精灵。 陆乔乔有些诧异——某种意义上,她确实不是尘世之人。 这位榊太郎先生,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呢? 但榊太郎似乎是因为终于找到了合适的形容词,他居然微微翘起了唇角,仿佛是在微笑一般,对陆乔乔道:“没错了,就是这种感觉,nymph。” “听刚才那位同学所说,你是来拜访前辈的?” 陆乔乔精神一振。 “是的,”她试探性的道,“虽然有些冒昧,但能否拜托您,替我指出方向呢?我对贵校不太熟悉呢。” “哦?” “那位前辈名为‘昆’。”陆乔乔道,“您认识他吗?” 昆。 这便是神羽给的资料上,隐退的、前甲-56本丸的审神者,在现世的名字。 第115章 太刀 昆。 这个名字, 很显然是个假名。 因此陆乔乔在询问的时候, 是有些忐忑的。但榊太郎却并没有露出讶然的表情。倒不如说,他好似早就有所预料了一般。 “原来如此,你是来找他的。” “是的,”陆乔乔连忙点头, “您认识前辈吗?太好了,能否劳烦您,替我指个方向……” “跟我来吧。” 男子打断了她的话。 他并没有再多说什么, 甚至连表情也没有丝毫改变, 径直转身,居然是要替陆乔乔领路的意思。 陆乔乔简直受宠若惊。 ——从筑波藤姬的态度来看,这位榊太郎先生,显然是深受尊敬的存在。 “麻烦您了。”她对男子躬身,“非常感谢您的帮助。” “你不必这么客气。” 榊太郎的语气平稳:“那家伙的话,之前也常常有人来拜访……他的后辈,是很多的。” “……(⊙ ⊙)。” “最近一段时间, 没人来叨扰了,他倒是有些寂寞呢。” 陆乔乔跟在男子的身后, 这位榊太郎先生, 确实是个表里如一的绅士,她注意到,他居然特意放慢了步速。 显然,会特意用这样闲聊一般的语气,提起‘昆’, 也是为了让她不要那样紧张。 不知不觉间,陆乔乔果然放松了下来,她有些好奇的问: “您认识前辈吗?” “在音乐会上遇见了,那家伙是个不懂音律的。不过这个世界上,大部分人都无法领略缪斯的艺术。” 陆乔乔顿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刚才这位榊先生的自我介绍,他是一位音乐老师,显然,他对于音乐的执着,比一般人的标准高得多。 “是这样啊,”半晌,陆乔乔才谨慎的道,“前辈擅长的是花道呢……我大概也是属于不懂音律的那一部分,不过,听到美妙的音乐,还是会不知不觉的陶醉。这大概是无知者,对于美妙事物的本能吧。” “无知者的本能吗?” 榊太郎道:“或许正是如此,我才会陶醉于那家伙的花道之中吧。” “……诶?” “另外,”他的嘴角微翘,但很快便又消失,“我也是属于不懂缪斯艺术的人,毕竟那是神的领域啊。” “……” 是被逗弄了吗? 一定是的吧! 不可能的吧,这样严肃的人,居然会不动声色的逗弄她吗? 陆乔乔内心纠结,不敢再随意接话,她就这样惴惴不安的跟在榊太郎身后,思考得近乎入神。 于是,等她回过神的时候,才发现榊太郎已经停了下来,目光注视着她。 陆乔乔吓了一跳:“抱歉,榊太郎先生,我走神了。” 榊太郎不置可否,只是点了点头。 陆乔乔这才发现,她已经在不知不觉之间,走入了建筑物内,而此刻,在她的身前,便是一扇挂着‘休息中’……的门? 不怪陆乔乔有疑惑。 从外表上来看,这的确是门,但是却贴着层层叠叠的小纸条! ‘进来绝对会大吃一惊’ ‘打开门,就是进入了异常的世界’ ‘绝对要谨慎’ ‘急急如律令’ 诸如此类,总之一看就不正常! 榊太郎的声音在此时响起了:“那家伙就在里面。” “您、是在说……昆、昆前辈吗?” “嗯。” 榊太郎点头。 接着他对陆乔乔比出一个类似剪刀手的姿势,指着那扇贴满小纸条的门:“去吧。” 陆乔乔内心十分动摇。 她伸出手,慢慢的伸向了门把。 随后,她的耳中,听见了一声——‘吱呀’。 贴满了小纸条的门,从内部打开了。 “啊呀。” 一个温和的声音,从门内传出:“是榊太郎啊。” “打扰了。” “你居然会跟我说打扰呢,真是稀奇。” 门更加的洞开了一些,一线微光,从门内曳洒而出,这朦胧的光晕之中,陆乔乔终于看清楚了,从门中走出的人。 她首先看到的,是一张清俊的面容,看起来不过二十上下,十分的年轻,但紧接着,她便看到了,来人那满头花白的头发。 “昆……前辈?” 他一怔,目光移向了陆乔乔,而后微微眯起了眼睛,显露出视力不好的老人,才会有的神态。半晌,他露出笑容:“哦,是榊太郎的学生吗?这次居然是个小姑娘呢……” “不、不是的,”陆乔乔道,“我是来拜访您的,昆前辈。” 昆的声音一止,过了片刻,他才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而后慢慢的微笑了起来:“啊……这样啊。又来探望我了吗?真是……一直以来都添了不少麻烦呢。” 而后那扇门,彻底的打开了。昆伸出手,和蔼的道:“进来吧。” 陆乔乔完全说不出话来了。站在她面前的这个人,从外表上看,是个十分年轻的人,但无论是他那迟缓的行动,还是蒙着雾气的眼眸,亦或者,是他那花白的头发,都在传达着一个信息。 这是个正值壮年,生命却如风中残烛一般,垂垂危矣的人。 这就是所谓……‘不可逆’的损伤吗? “既然已经到了,我就先告辞了。” 榊太郎道。 “不进来坐坐吗?” 男子抬起手,看了一眼腕表:“下次吧。很快就要开始部活训练了。” 他对陆乔乔点点头:“那么,再见了。” 陆乔乔连忙道:“给您添麻烦了,多谢您替我领路。” 等到男子的脚步渐渐远去,昆才收回目光,有些感慨的道:“榊太郎这家伙,对网球部的训练,还是那么上心呢。” “看到你的时候,我吃了一惊啊。没想到这次来的,会是这样的孩子……你也是道部的成员吧?” “是、是的。” “好厉害。”昆赞叹着,“看到你身上的松烟鹤纹千早,我就知道啦。哈哈……是神羽替你选的吧?她的品位,一向都是如此呢。” 道部、神羽。 他语气甚是熟稔,听起来,仿佛一位老友,在谈论着友人。 作为最早一批入职的、前甲-59号本丸的审神者,这却又再正常不过了。 陆乔乔在确认他身份的同时,心中却微微的一酸。 “跟我来吧。” 他转过身,对陆乔乔微笑:“请小心些,屋子里有些挤。” “是……那就打扰了,昆前辈。” 陆乔乔走进屋内了。 门合上,这方天地,便全数落入她的眼中。 她顿时明白,昆口中屋内‘有些挤’是什么意思。 这是一间甚是普通的办公室,只不过,摆放着形形色色、异常美丽的鲜花盆景。 每一盆下面,都缀着一张小纸条,写着名字。 泷荻之介、宍戸亮、 向日岳人…… “很漂亮吧?这是榊太郎那家伙的弟子们上交的作品哦。都是些很有天分的孩子啊。” “嗯、嗯!” 陆乔乔其实并不懂得花道,于是也就诚实的说出自己的感受:“每一位的鲜花搭配……都很特殊呢。啊,这一作用了好多的玫瑰呢。” 陆乔乔念出纸条上的名字:“……迹部景吾?” “哈哈,”昆轻笑道,“十分热烈的花道,对吧?那孩子就是这样的人呢。也只有他,能将玫瑰运用得如此恰当。” “要喝茶吗?”他宛如慈祥的长辈,温和的道,“我这里有不少和果子哦,洋派点心也有呢,巧克力喜欢吗?” “那怎么好意思,”陆乔乔连忙道,“不用特意招待我的,前辈。” “毕竟是特意来探望我嘛。” 昆感慨的道:“前段时间,突然间没有人来拜访了,我还在担心,是否时之京中,出了变故。” “没、没有的事,大家都很好呢。” “是吗……” 昆的眼中氤氲着温柔的微光,他没再说什么,转而问道:“还没请教你的名字呢?” “您客气了!叫我小六就好。” “哦,”昆微微睁大眼睛,“是个可爱的名字呢。” “来拜访我,是有什么事情吗?小六。” “是这样的,”陆乔乔道,“因为……听闻您的花道造诣极高,所以,神羽大人,让我来跟您学习花道,那个……陶冶情操。” 在这样一位审神者面前,她实在无法说出,探望他,是一件‘任务’。 只是在这个时候,她想做一名仰慕前辈而来的后背,而不是来完成‘任务’的前同僚。 “来学习花道吗?” 昆露出了了然的神色,又有些无奈的、有些高兴的:“神羽那家伙,到底是跟后辈们说了什么呀,虽然我也热爱着花道,但这对审神者的修行而言,并无裨益之处。” “怎么会,”陆乔乔道,“看到美丽的东西,心情也会变好的,对吧。” “你说了跟榊太郎一样的话啊。” 昆有些感慨:“那家伙也是这样说着,将他的部员们,全都塞了过来呢。” “来,”他走到了窗边,对陆乔乔招手,“到这里来。” 陆乔乔不明所以:“前辈?” “向前看。” 从窗口向外眺望,正好可以将正前方的操场尽收眼底。 陆乔乔看了一会,突然发现了榊太郎的身影。 她有些惊讶,顿时集中了注意力,灵力随着她的心意,流转在她的眼瞳之中,于是,虽然隔着很远的距离,她却清晰的看见了。 ——是个网球训练场? “那里就是网球部的部活场地。” 陆乔乔了然:“榊太郎先生是网球部的指导呢。” “看吧,那些孩子们。”昆用一种欣慰的口吻,“都在努力着呢。” 网球部的场地大得惊人,人数也远超陆乔乔印象中社团的规模,此刻似乎正是他们的训练时间,数百人同时挥舞着球拍,气势犹如军队一般。 陆乔乔不知不觉看得入神,口中也发出的感叹:“好厉害呢。” 她的目光,很快便被人群中数道身影所吸引——在一群做着基础训练的成员之中,唯有这数人,是在对练。 “啊,”她发出了感慨,“是在模拟对战吗?” “那就是榊太郎引以为傲的部员们,网球部的正选。” 昆的话音刚落,陆乔乔便看见,一名高大的灰发少年,高高的抬起了腿,用力打出了一发。 陆乔乔的表情,从(⊙ ⊙)…… 变成了:(⊙v⊙)嗯? 再变成(⊙o⊙)嗯??! 是她的错觉吗?在那位少年发球之后,她看见了宛如刀气一样笔直而锋利的气流? 而且那颗被拍出去的网球……直撞在了铁丝网上,把整张网都撞得哐哐响?! “哦,是凤长太郎那孩子呢。还是那么有力的发球啊。哈哈。” “是、是这样啊。” “你觉得怎样?” “……很、很厉害呢!” 随后她的发丝,被轻轻的揉了一下。 昆伸出手,抚摸着少女的头发:“在看到你的时候,我很吃惊,没想到会是这样年幼的孩子呢。还是应该在校园里尽情享受青春的年纪啊。” 被初次见面的长辈,抚摸着发丝,陆乔乔却奇异的,只感觉到了温暖,而没有任何不适。 “昆前辈?” “我想,神羽将你送到我这里来,并不只是希望你学习花道吧,”他转过头,看向窗外,“也一定希望你,像网球部的那些孩子一样,能够找到自己的兴趣所在。” “所以不必勉强自己,跟我学习什么,”他温和的微笑着,“有空的话,来找我说说话,我就很满足了。” “昆前辈……” 陆乔乔感觉自己的心,像是浸染着温暖的泉流。 他察觉到了吗? 其实探望他,只是一件任务。然而他却说出了这样的话。 她又得到了一次揉头安抚。 “啊,对了。” 他好像想起了什么:“难道见到道部的人……” “前辈?” “请稍等一下……嗯,我记得,是在这里。” 过了片刻,他发出一声惊喜的:“哦。保存得很好呢。” 随后他转过身,从层层花景中走来,将怀中抱着的一个贴满封条的匣子,放在了桌上。 “前辈,这个是?” 匣子上的封条陆乔乔十分眼熟——准确来说,是字迹眼熟,与贴在门上的小纸条、盆景下的小纸条,字迹是一模一样的…… 昆将封条一一的撕掉。最后一片封条撕下,木匣陡然碎裂! 并没有任何外力,这个匣子,便在陆乔乔的眼前,碎掉了。 与此同时,一股强大的灵力,从匣中喷涌而出。 陆乔乔一惊,连忙走上前去,扶住昆被灵力冲击得有些踉跄的身躯。 “您还好吧,前辈?” “没事没事,”昆站直了身躯,有些感叹的道,“还是那样强大啊。” 而后,他走到桌边,伸手将碎木条拨开了。 陆乔乔睁大眼睛,震惊的看着那一点点显露了全貌的事物:“……太刀?” 没错,在这匣中的,是一振灵气四溢的,太刀。 更准确的说。 “……这是,刀剑付丧神?” “嗯,是的呢。”昆轻叹道,“因为我身体不好的缘故,于是政府特意为我调派来了这位大人,传说中能够治愈疾病的灵剑……不过,就这样放在我的身边,也太可怜了一些。” “你是道部的成员,灵力也很强大,托付给你的话……” “那个,前辈……” 陆乔乔小心的打断了他的话:“……这位付丧神大人,好像要现形了?” 第116章 暗涌 刀剑付丧神, 在未曾降世之前, 不过是普通的古刀而已,甚至有些刀剑付丧神的真身,早已经湮灭在历史之中。 然而,当它被锻造出来, 具有了形体,又有了审神者的灵力,只要呼唤其名, 而神明亦愿意给予回应。 便能以刀剑付丧神的姿态, 降临于世。 “糟糕,”昆的表情惊讶,“这一刃,居然已经被呼唤过了吗?” “前辈?” “一般来说,呼唤姓名,是最后才会进行的呀。” 昆轻叹:“在送到我的身边时,已经进行过降灵了吗?只要我注入些许灵力, 便能让这位大人显形。” 他摇摇头,有些无奈的苦笑:“如此的体贴我……然而, 对这位大人而言, 却是太残忍了啊。” 确实。 陆乔乔没有说话,只是若有所思的注视着桌上的太刀。 具有了意识之后,却被束缚在刀中,困于那狭小的木匣里,被术式封印着。 陆乔乔莫名想到沉睡在术匣里的那些刀剑。 “前辈, ”她扶着昆有些摇晃的身躯,“要让这位付丧神大人降临吗?” “恐怕不行,”昆叹了口气,“还是尽量避免扰乱现世吧。” “只有拜托你了,将这位大人带走吧。” 陆乔乔吃惊:“现在吗?” “就这样放着不管的话,会吸引些非人之物追逐而来的吧。” 昆眉头微皱:“虽然现世是此岸居民聚集之地,但正因为人心之故,越是人群汇聚之地,越容易生出妖邪。” 也就是说,会有妖怪被这振太刀的灵力,吸引而来吗? “我明白了,”陆乔乔心中一紧,“那么,我……” 一边说着,她朝太刀走去,将手指搭在了刀柄上,试图握住太刀。 她的指尖,触碰到太刀的刹那,一股犹如冰雪般凌冽的灵力,骤然刺痛了她的手指。 ‘……不可以的,此刀灵力太强,只能藏于暗室。’ ‘绝不能放纵它啊。’ …… ………… ‘天下五剑吗?可是,不受控的力量,于我无益啊。’ ‘现在的我,并不需要你。’ ‘若连传说中治愈疾病的力量也没有,你究竟有什么用处呢?’ ‘折断吧。’ 冷酷的声音说着。 ‘——大典太光世。’ “六……” “小六!” 陆乔乔骤然惊醒。 “你怎么了?” 昆的面容凑到了她的眼前,担忧的看着她:“突然间一言不发。” 陆乔乔抬起手,擦掉了额头上的汗珠,过了片刻,才慢慢开口:“没事,让您担心了……只是稍稍走神了而已。” “别逞强啊。”昆担忧的道,“你的脸色发白呢。” 于是陆乔乔便抬起手,把自己的脸,上下左右的揉捏了一番。硬生生的揉出了绯色…… “昆前辈,”她仰起头,“今日要先告辞了。” 不等昆回答,她伸出手,指尖虚虚停在太刀的刀身上,而后猛然握住了刀。 ——将这柄散发着凌冽灵气的太刀,抱在了怀中。 昆显然还未从她‘手动调整脸色’的举动中回过神,直到陆乔乔抱住了太刀,才开口道:“虽然不该再挽留,但天色已经不早了。” 他看向窗外,目视着微醺的光影:“再过不久,便是逢魔时刻了。” “逢魔时刻?” “黄昏时,昼夜交替,最易吸引彼岸之物。” 昆提议道:“还是让你的近侍刀,来接你吧。” 陆乔乔微微一笑:“您不是说过,最好不要让刀剑付丧神,在现世降临吗?” “可是……” “没关系的,”陆乔乔抱紧了太刀,“也快要到我与他们约定的时间了,会有人来接我的。” 昆不再说话了。 良久,他轻叹一声:“是吗……既然是神羽所看重的孩子,我也相信你的决断。况且,年纪轻轻便成为道部成员,想必你也是个能够独当一面的审神者。” “诶、没……没有啦,”陆乔乔顿时有点心虚,她朝昆躬身致意,“那么,我就先告辞了。” 她在昆既欣慰,又担忧的目光中,转身朝门外走去。只觉背后长辈期许的目光,成了沉甸甸的重担。 吱呀,门打开了。 过了片刻,少女又探头出现在了门边。 “那个……” 在昆的眼中,‘年轻有为’、‘独当一面’的道部新成员,不好思议的道:“前辈……我不太熟悉这里的路,那个,非常不好意思,请给我指个方向吧。” …… ………… 下午四点多,陆续有学生从教学楼中走出,聚集到了操场上,网球部训练的场地人声沸腾。笑声、喝彩声,不绝于耳。 这是他们最好而又最肆意的年纪。 陆乔乔顺着昆指出的方向,一路避开人群,朝来时的小道走去。 她穿着的衣服限制了她的步速,即便有心,却也无法跑动起来。 远远的经过网球部的训练场地,她回头看了一眼,依稀可以看见榊太郎端坐在指挥的位置上,认真的注视着场地中训练的部员们。 太阳依然高悬在天空,阳光照耀在挥舞着球拍的少年们身上,仿佛为他们披上了一层碎金。 ——这样和平的校园,确实不应该被彼岸所打扰。 陆乔乔擦掉了头上的汗珠,她仰起头,注视着天空。 在她的眼中,淡淡的黑气,慢慢的聚集在了云层之上。 “真的被前辈说中了啊。” 她轻叹一声。有些无奈的笑了起来。 “嘶——” 紧接着,她倒抽一口凉气,条件反射一般,松开了抱着太刀的手,但又在它落下之前,迅速的揽住了它。 “啊呀,好痛。” 陆乔乔宛如拿着一块烫手山芋,刚刚握住刀,便忍不住松开,换一只手。过一段时间,再换一只手拿着刀,另一只手则不断的甩动着。 就仿佛,她手中的刀,在不断的割疼她一般。 少女的声音轻轻的,犹如呢喃:“……昆前辈恐怕也误解了,会吸引妖魔的,绝对不是灵力啊。” “对不起呀,”她低下头,对怀中的太刀微微一笑,“我知道,您恐怕是不情愿的……但是,在离开人群之前,就请让我抱着您吧。” 如此自言自语的说完,她一手抱着刀,另一只手提起了裙摆,在林荫道上小跑了起来。 树荫连成一片,光芒渐渐的暗了下去。陆乔乔循着记忆里的方向,不断的穿过层层叠叠的树影。 “……这暗下来的速度也太快了呢。” 她跑得气喘吁吁,不过表情却很镇定。 最后一段路程了。 来时的小道,终于又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陆乔乔停下了脚步,她的口中冒出了热气,休息了片刻,她便沿着长墙,慢慢的走到了三岔路口。 三岔,代表着三个方向,其中一条,便是指向鬼道。 ——也是她出现在现世的坐标。 她抬起手,拿出了手机。 四点半。 陆乔乔将手机收好,又抬头看了一天色,片刻之前还是灿阳的天空乌云涌动,竟然有风雨欲来之势。 “欺骗了昆前辈呢……有点愧疚啊。” 少女将太刀换到另一只手里:“其实还没到与清光他们约定的时间呢。” 况且,她也不打算就此离开,放任这些被太刀吸引而来的妖魔,徘徊在现世。 陆乔乔站在原地,静静的等待着,一层灵力悄然覆在了她的身上。 而她的影子在暗淡的天光里,却越发的清晰起来。犹如水波一样,轻微的波动着。 ——只是妖魔的话,来多少,她都不会害怕的。 然而,她的耳中,却听见一声诧异的:“你怎么会在这里?” 陆乔乔震惊的转过头,便看到一名穿着制服的少女,站在她的身后,甚是吃惊的看着她。 她的面容,陆乔乔十分熟悉——正是她来现世时,所遇到的欺凌筑波藤姬的、三名少女中的头领,阿松。 第117章 故人 “喂, 你为什么不回答我的话?” 面前的少女, 摆出了凶恶的表情,手环抱起来,做出了防备的姿态,质问着她。 陆乔乔抿着唇, 一言不发。 ……真是太糟糕了。 她的心沉了下去。 ——在这种时候,遇到毫无防备的普通人。 “什么嘛,”阿松皱起眉, “莫名其妙的, 连话也不回答……等等,你怀里那是什么东西?” “是太刀?” “……真的假的,”不知为何,她的表情,看起来居然有点担忧,“你为什么要带着刀啊?之前也没看见呀……在听我说话吗?那是真刀吧,很危险的。” 她的声音好似蜂鸣, 在陆乔乔的耳边回响着,少女将太刀换了一只手握住, 声音轻轻的:“……您不打算离开吗?” 阿松轻哼一声:“终于肯说话了吗?” 紧接着, 她挺起腰:“我要去哪里,跟你无关吧。” “你可真是个古怪的人,”她看着陆乔乔,“穿着这样华丽的衣服,冒冒失失的独自一人, 还有那个令人在意的太刀……” “……” “又不肯开口了吗。” 阿松道:“还是真是像呢,像筑波那家伙……” 她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脸色也变得黯然。 陆乔乔倒是没预料到,她居然会主动提起筑波藤姬。 “真奇怪……明明就丢在这里了。” 阿松走到了墙边,左右徘徊着,犹豫了半晌,她转过头,询问着陆乔乔:“你也看到了吧,之前……我在这里丢了个书包,现在却不见了,你有看到它吗?” 她刚说完,便见那名在她看来‘古怪’的、穿着华裳的少女,突然朝她走来。 阿松一怔:“干什么……” 话音未落,她被捉住了手腕,蓦然扯入了少女的怀抱之中。 阿松的身体一僵,随后她挣扎起来:“搞什么啊,突然之间就……” “别动。” 阿松的耳边响起了少女的声音,她的吐息擦过了她的脸颊,带来了微醺的热度。 少女一手圈着她的腰,将她牢牢的按住,紧接着,她看见少女松开了一直抱在怀中的太刀,刀‘哐当’落地。 印着松烟鹤纹的衣袖倏然抬起,犹如一张帷幕,将阿松圈住,遮住了她的视线。 “喂喂,你干嘛啊。” 阿松的声音带了些许的慌乱,她窘迫的挣扎着,感觉自己的脸不受控制的升温。 下一秒,她的耳边,隐约响起了某些尖利的声音。像是风声,又似乎是某种动物的鸣叫声。 ……是什么声音? 她愣了一会,便丢开了这点疑惑,用力推开了少女:“走开啦!” 这一次倒是很顺利。 刚才还如藤蔓一样,死缠着她不放的少女,顺从的松开了力道,被她一推,便连连后退。 “啊哟。”她发出了小小的惊叫,然后甩了甩手,“呃……抱歉,吓到你了吧。” “什么嘛,突然就抱过来。” 阿松一脸惊吓:“真、真是个怪人!” 她也顾不上找书包了,慌慌张张的后退几步,转身拔腿就跑。 阿松显然是勤于锻炼的,跑起来速度很快,不大一会,便冲到了岔路口,很快便看不见了。 等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陆乔乔才收回了目光。 丝丝缕缕的风卷着她的发丝,她抬起手,掀开了衣袖。 刚才,她挡在阿松身前的那条手臂,从手肘处开始,衣袖宛如齑粉一样,簌簌的化为了粉末。 而她的手臂上,则慢慢的裂开了三道细长的伤口。 血珠很快渗出,陆乔乔神情平静,一层灵力很快覆盖住了伤口,随后她迈开脚步,走向落在地上的太刀。 “我要是你的话,现在就不会动哦。” 陆乔乔倏然转头:“什么人!” 在她身后的墙上,不知何时,蹲着一名青年。 没错,就是——蹲着。 他穿着黑色的狩衣,面目很是清俊,察觉到陆乔乔的目光,青年弯起嘴角,对她露出了一个笑容。 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似乎都眯成了一条缝,甚至显得有些滑稽,然而在这个笑容面前,陆乔乔居然浑身都绷紧了。 “这么防备啊,我可是在救你哦?”青年咧开嘴,露出尖锐的牙齿,“刚才那个想要袭击人类的镰鼬还没走哦,你蹲下去的话,也许会被切断脖子呢。” “……镰鼬?” “你不是漂亮的反击了它吗?”青年竖起一根手指,指着她的手臂,“看,手臂上还有着它划开的伤痕呢。” 他站起身来,而后从墙头一跃而下! 陆乔乔感到一股冷风扑面而来,差点想要退后,从这名青年的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好似蛇类一样,莫名的阴冷。 她定了定神,平静的开口:“您是?” “我吗?” 青年眯起眼睛:“你可以叫我青岚。” “……这样啊,您叫青岚。”陆乔乔的目光锁在他的身上,“您与我搭话……是有什么事情吗?” “怎样都好啦,”青年无所谓的道,他眯起眼睛,又露出了诡异的笑容,“比起这个,你已经看穿了我的身份吧?” “……” 陆乔乔没有说话。 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但是她眼前这个青年。 绝对不是人类。 “原本是被妖气吸引过来了,好久都没有大吃一顿了,突然察觉到这么多食物聚集在一起,还以为可以痛快的狩猎了。” 青年露出了遗憾的神色:“结果却都是些小杂鱼,虽然数量众多,聚集在一起,也制造出了些声势,但就凭这些根本填不饱肚子嘛。” “我还以为要白跑一趟了呢……”他拖长了声音,慢慢的将目光聚集在了陆乔乔的身上,“却又发现了你呢。” ——那是一种,看着食物的眼神。 垂涎欲滴,惊喜万状,就仿佛,陆乔乔在他的眼中,是一块鲜美的肉,让他迫不及待的,想要吞下去。 然后他围着陆乔乔……转起了圈。 一圈、又一圈,只是那么垂涎欲滴的盯着陆乔乔。却并没有再做其他的事情。 “啊啊,”他用一种特别遗憾的语气说道,“你为什么是个人类呢?” “如果你是妖怪多好啊,吃了就吃了,”青年嘀咕着,“要是被律那家伙知道我吃了人……” 过了片刻,他停下了脚步,甚是惊喜的一捶手。 “有了!” “喂,小姑娘。” 他饶有兴趣的对陆乔乔道:“远处又有妖怪聚集起来了,这次来的家伙们中,似乎有些厉害的,让我保护你如何?” “……保护我?” “对,”青年伸出舌头,在唇上舔了一圈,“作为交换,你给我一条手臂吧,放心好了,我吃得很快,不会太痛的。” 他刚说完,眼前便伸来了一根手指。 少女平举起了手臂,手指向前,好像在指着他一样。 他们的距离很近,近到青年只要稍稍向前倾身,便能一口咬住少女伸来的手。 “哦哦,”他目光惊喜,“这是达成交易了吗,那么我就不客气……” 一点漆黑的火焰,从少女的指尖,倏然升起。 青岚长大着嘴,差点一口将这火焰吞下去。 这火焰是如此的微不足道,比柴火所发出的微光也不如,只能说是一点火星罢了,但却仿佛焚烧着这世间滔天的恶。 从那火中,汹涌而出的恶意,竟犹如修罗地狱。 青年倏然后退,用袖子掩盖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眸,总是习惯性眯起眼睛的青年,双眸睁得圆溜溜的,震惊的看着漂浮在少女指尖的,微不足道的火焰。 那是什么? 那火焰是什么! “……我的身边,也有一位总是很饿的同伴,为了防止它在我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吞下什么东西,我一直辛苦的束缚着它。轻易不敢让它出现。” “就算是这样,它也还是常常脱出我的控制,做出让我惊讶的事情……我是真的不敢松开哪怕一点,对它的束缚啊。” 少女的声音轻轻的:“但是,您太可怕了,仅凭我的话,也许真的会被您吞下一两根手指,所以……我只好稍稍借用一下它的力量了。” 她轻轻一挑指尖,那点火焰便飞了起来,环绕在她的身边。 少女蹲下身,将地上的太刀捡了起来,仔细的擦拭着刀拵沾染的灰尘。而后重新将它抱在怀中。 做完这一切,她才又将目光投向了青岚:“那么,现在您还要吃了我吗,青岚先生?” 青年的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半晌,他的声音,才从衣袖下传来,隔着布料,听起来闷闷的:“……狡猾的人类,居然藏着这样危险的东西吗。” “但是,仅仅凭借这样一点小小的火星,就想从众多的妖魔中脱身?” 陆乔乔抬起头,看了一眼远处的天空,漆黑的乌云翻涌着:“您是在指那些吗?” “……哼。” “虽然想要吃掉我的手臂,但是您终究是提醒我的,”少女轻轻一笑,“不用担心,我已经有所准备了。” 她站在原地,仰头注视着天空,而后,如同流水一般的灵力,从她的身体里,源源不断的涌出。 青年睁大眼睛,退后了一步。 过了片刻,又退后了一步。 庞大的灵力环绕在少女的身边,将她包裹在内,甚至仿佛化为了实质,挤压着青年,在这小道之内,步步后退。 这般强大的力量,已经称得上骇人听闻了,聚集在天空中的妖气,犹如被阳光照射的雪,迅速的消散。 ——还未接近,便被这强大的灵力,惊吓得四散逃窜。 “啊,乌云散掉了。” 少女松了口气,她弯起唇角:“您看,我说过了吧,并不需要借助我同伴的力量。” “……你这家伙,原来是那么厉害的灵能力者吗?”青岚放下衣袖,愤愤然的,“刚才还做出被镰鼬伤害到了的模样,害得我以为有机可乘。” “啊哈哈,那、那是当然的。”陆乔乔挺直了腰身,“总有疏忽的时候……我可是很厉害的。” “所以,不要想着吃掉我了,快点离开吧。” 啪啪啪。 她听见了一阵清脆的掌声。 紧接着,是一个少年的声音,语气带笑:“确实很厉害啊。” 陆乔乔心中一惊,她讶然的转过身,便看到从岔路的尽头,缓慢走来一名少年。 他的面容看起来甚至比陆乔乔还要年幼一些,长发披散着,接近发梢的部分有些微的暗红。 少年穿着一件白色的斗篷,耳朵上戴着的两个硕大的装饰品,五芒星的纹路熠熠生辉。 他笑眯眯的拍着手,用一种十分熟稔的语气:“灵力还是那么强大呢,好像看不到尽头的海一样。” “而且,用灵力威吓敌人这一点,也没有变化啊。刚才那群妖怪,就是被吓住了呢,还没接近,便逃走了。” 他像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嘴角弯起:“但实际上并不会任何的术吧,就连释放灵力的方式,也还是那么粗糙。不过也多亏如此,让我注意到了这里呢。” 他走到近处了。 “好久不见了。” 他注视着陆乔乔,眼眸犹如深不见底的潭。 “审神者。” 第118章 前奏 审神者。 这个词语, 从少年的口中吐出。 “审神者?” 青岚托起下巴, 脸皱了起来:“很耳熟呢……但总觉得听起来不是什么好东西。” “对妖怪而言,审神者是可怕的存在吧。” 少年微笑道,一语道破了青岚的身份:“尤其是你这样的小妖怪,毕竟审神者, 可是连神明也能够审判的存在哦。” 他把令陆乔乔感觉到恐惧的存在,称之为‘小妖怪’。 “不过,那是古老历史之中的事情啦, 现在的‘审神者’, 可是另有涵义呢。” 少年一边说着,举步向前,朝陆乔乔走来。 “让我想想……对了,唤醒刀剑付丧神,赋予他们人类的形体,驱使他们战斗。更重要的是,可以自由的行走于时空之中。” 他仿佛十分感叹一般:“真是让我也吓了一跳呢。” 他在陆乔乔的面前停下了。相距不过数米。 他的面貌, 也终于毫无遮掩的、彻底的,袒露在少女的眼前。 视线相触的刹那, 陆乔乔无端有种熟悉的感觉。 她明明从未见过这张脸, 却觉得他的眼睛,好像曾经在哪里见过。 她悄悄的握紧了手,努力稳住声音:“你是谁?” “我应该……没见过你?” 她在记忆中,找不出任何一点痕迹,除了那双让她莫名感觉熟悉的眼睛, 她绝对没见过这个人。 然而,对方却表现得十分熟稔,仿佛早就与她相识。 更重要的是,从他口中吐出的那些情报—— ‘召唤刀剑付丧神’ ‘自由行走于时空’ 这里是现世,不是在时之京,这名少年,也绝对不是审神者。 所以……他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这样啊,你现在不认识我呢。” 少年轻轻一笑:“毕竟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无论是你对,或者对我而言。” 他的眼珠稍稍转动,视线越过少女的肩膀,落在她的身后:“哦,小妖怪,想要逃走了吗?” 青年贴在墙边,正欲悄悄溜走的身影一顿,而后他缩起身躯,犹如风一般飞快的蹿上了墙头。 陆乔乔转过头,却只看见了他在风中飞扬的衣袖,只是一闪,便消失在墙后。 跑得好快! 不过转瞬间,自称‘青岚’的青年,便溜掉了。 “明智的决定,”少年语气赞许,“难得与你重逢,还是不要被别的什么东西打扰的好。” 重逢? 陆乔乔心底的疑惑越来越深,她忍不住后退了半步:“我从未见过您?” “而且……” 她语气慎重:“您为什么会知道……‘审神者’?” “你指哪一种审神者呢?如果是安抚神明的神官,自古就有哦。”少年说道,“至于隶属于时之政府的审神者,多亏了一个逃出时之京的残魂,告诉了我不少有趣的信息。” “再说,你不也早就在我的面前,展示过那种力量了吗?只不过当时的我,并没有预料到你居然可以做到那种地步。” 少年垂下眼眸,似乎陷入了回忆。 他的面容异常精致,当表情柔和起来,便无端有种温柔。 “你曾在我面前展示过的——‘唤醒沉睡之物’的力量,浩浩汤汤,席卷了整座城池。” 他轻轻的笑了起来:“我也感到吃惊呢,我所居住的平安京,居然可以如此的壮美。” 一直凝神倾听着的陆乔乔,不禁脱口而出:“平安京?!” 这个人在说什么? 所谓的‘平安京’,现在根本就没有这个说法了,这是属于平安朝都城的称谓啊。 然而,她的记忆,却浮现了一点点朦胧的线索。 被唤醒的城池、平安京…… “不记得了吗?我可是一直铭记着的啊……因为你所展现给我的情景,让我更加坚定了我的信念。为此,再为你破例一次,也是可以的。” 少年微笑着,朝她伸出了手。 夕阳跌至地平线,如血的霞光,披了他满身。 他注视着陆乔乔: “——成为我的同伴吧。” 这个瞬间,朝她伸来的手,与记忆之中,那只修长却冰冷的手完美的重合。从少年说出‘平安京’开始,便在陆乔乔内心不断翻滚的猜测,终于达到了顶点。 她难以置信的看着少年,用极其轻微的声音:“……是你?” 她回忆着曾经听过的、那个人的名字,以及姓氏,终于拼凑了起来:“你是……麻仓叶王?” 那是她八分之一的灵魂,跌落于百鬼夜行中的平安京时,所遇到的强大阴阳师。 “不可能的。” 没等他回答,陆乔乔便自行否定了:“现在可是在现世……二十一世纪啊,距离平安时期,已经过去千年之久!即便是再强大的阴阳师,也无法存活这么长的时间……” 少女抬起头,声音颤巍巍的:“而、而且,你看起来……也不像他。麻仓叶王,他不是少年。” “为什么要否定你的直觉呢。” 然而,少年却平静的道:“通灵者的直觉,可是很灵验的。第一眼看到我的时候,你的表情,便有了细微的变化。” 他微微歪头:“啊,这点也没变。” “即便听不见你的心音,却还是能够一眼看穿你的内心啊。” 第119章 摊手 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去。 乌云从远处席卷而来, 吞噬着最后一点夕光。 少年的手稳稳的悬在半空, 掌心朝上,伸向陆乔乔的方向。 “……你真的是,麻仓叶王?” 那个千年之前的阴阳师? “你不是已经确认了吗?”少年笑盈盈的,“惯于自我欺骗这一点, 也没有改变呢。曾经的你,也在知晓真相之后,选择原谅了将你的生魂, 当做饵食的付丧神。” “为此, 我输掉了与付丧神的赌约呢,”他回忆着,“那把名刀,三日月宗近。” ——不会有错了。 真的是那个男人。 陆乔乔下意识的反驳了一句:“三日月先生并没有想要吞噬我的灵魂。” “也罢,那种事情,怎样都好了。” 少年并不在意,弯唇一笑。 狂风吹卷着他的长发:“如何, 考虑得清楚了吗?” 他的眼眸,注视着陆乔乔, 犹如擭住猎物。 “接受我的邀请吧。” 他再一次的, 对少女说出了这句话。 “您所谓的‘邀请’……”陆乔乔谨慎的询问,“究竟指什么呢?” “千年之前,我便已经对你说过了吧。” 少年用一种平静的语气道:“这个世界,已经失衡了。人类制造了太多的灾难,只有通灵者, 才是能与万物自然共存的。” “我的心愿,从未改变过。” 他微笑着:“消灭人类,创造一个,只有通灵人的世界。” 他的声音回荡在陆乔乔的耳边,终于让她最后缺失的那部分记忆,也彻底的被回想起来了。 千年之前,端坐于棋盘对面的阴阳师,也曾对她说过类似的话。 她目光复杂:“听到这样的话,我也终于完全想起来了呢。再听一次,也依然感觉到吃惊啊。” “虽然我现在的心情,依然是难以置信的,但……无论您是谁,消灭人类什么的……” 说到这里,少女几乎是下意识的摇摇头:“对我而言,是犹如梦话一样的天方夜谭。” “你不相信吗?” 少年并没有露出意外的表情:“确实,千年之前我失败了,所以你会有所疑虑。这很正常。” “但现在的我,已经不同了。” “您误会了,”陆乔乔平静的道,“您的力量如何,我并不在意。我是说……” 她紧张的握住了大典太光世:“如、如果,您真的抱着消灭人类的决心,我是绝对不会成为您的同伴的!” 而且还要坚决的反击! 陆乔乔摆出了严肃的表情,但她的心底,却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声音。 ——这个人,为什么如此执着的,想要毁灭人类呢? 如果他真的是千年前,她在平安京所遇到的那个名为‘麻仓叶王’,那么,他的这份执着之心,实在有些惊人。 而且……他真的能做到吗? 毁灭人类,听起来完全不可想象啊。 最后一缕夕光,也彻底的消失了。夜幕降临,路边的灯远远的投来朦胧的光晕,少年的面容,在明暗交界的暧昧之处,渐渐的露出一个遗憾的表情来。 “是吗……” 他的声音随风而散:“还是一样的回答啊。” 朝着陆乔乔伸出的那只手,也慢慢的收了回去。 “千年之后,你也依然不愿意成为我的同伴呢。” 陆乔乔眉头微皱:“对不起。” “哈哈,向我道歉吗?不需要啊,其实我也早就猜到了。” 少年语气轻松:“你还记得吗。我曾经与三日月宗近,有过一个约定。” “……什么?” “那个时候,我与他约定,输掉了赌局的我,不可以再主动做出伤害你的事情。” “不过,那是身为麻仓叶王,应许下的约定。” 他的眼眸弯弯的,倒映着陆乔乔的身影:“现在的我,是再度转生到这个世界上的。” “——麻仓好。” 伴随着这句话的,是骤然袭来的重压。 陆乔乔只觉得身体一轻,耳边陡然一静,风声、少年说话的声音,乃至于她自己的呼吸声,都瞬间消失。 而后,便是强烈的撞感,从背部开始,她整个身躯,都仿佛麻痹了一样,钝钝的痛感蔓延到四肢的末端。 她睁大眼睛,视线里,少年依然是那微笑的表情,从他的双瞳中,陆乔乔看见自己飞起、仰倒、撞在墙壁上。 直到此刻,陆乔乔才模糊的意识到,刚才那瞬间,发生了什么。 ——在她还未反应过来时,她被一股力量击中,毫无反抗之力的,击飞了出去。 “噗……咳咳咳。” 她张开口,试图说话,却只呛了一口血。 星星点点的血迹洒落在她的衣襟上,陆乔乔她向后仰倒,靠在了墙壁上,震惊的看着少年,艰难的问:“为、为什么……” “突然、袭击我……” “我说过了吧,你真的很不会掩藏心思。” 少年,不,应该称呼他为麻仓好。 麻仓好放下了手,语气淡淡的:“就算听不见你的心音,你心里所想的,我却能看得一清二楚。” 他低下头,凝视着跌坐于地的少女,神情竟然有几分隐约的寂寥。 “一千年,对你而言,恐怕只是瞬息吧。毕竟是能够自由行走于时空之中。” “所以你毫无长进呢。” “还记得吗,你对我挥出的那一拳。” 他的嘴角微微翘起,很浅的弧度:“虽然只是粗暴、笨拙的,运用起全部的灵力,却让我记忆深刻。” “如海一样,看不见底线的庞大灵力,既纯粹,又强大。” 而后,他嘴角的笑容消失了:“但是现在看来,那并不是我以为的‘海’,依然是有限度的。” “现在的你,连我随意发出的一击也无法承受,跌坐于地,无能为力的模样,也与败在我手上的通灵者们没有分别。” “实在是——” 他举起了手,好似在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万物苍生: “——太渺小了。” 他的话音落下的瞬间,一点火星,如燃烧后残余的灰烬,极其微不足道,却迅速的、笔直的朝他飞扑而去。 少年倏然后退,握掌成拳,空气中突然凭空出现了另一个巨大的‘手’,正面迎上了飞驰而来的火星。 巨掌与火星,庞大与微小的对撞,却在触碰的刹那,掀起如风暴一样的气流。 在这震荡之中,麻仓好的身后,一个异常庞大的灵体,终于显露了它的身姿。 它浑身呈红色,犹如火焰的色泽,挥向火星的那只手,则汹涌的‘燃烧’着,两股截然不同的火焰,在它的手臂上互相争斗着。 而后渐渐的,红色压制了黑色。 烟尘弥漫,麻仓好微微眯起眼睛:“……业火?” “不,感觉又有所不同呢。”他轻声道,“真是意外,没想到你居然会跟这种东西扯上关系啊。” 巨大灵体的手掌用力一握,攀附于它手臂的黑色火焰,顿时消散无踪。 他朝前方看去,少女已经扶着墙壁,慢慢站了起来。 陆乔乔没顾得上回答麻仓好的疑问,她擦掉嘴角的血丝,再一次的朝那个巨大的灵体看去。 “这是……”她发出了微弱的惊喘,“自然精灵?” 这个巨大灵体,给她的感觉,与支撑时之京的树之灵,有些相似。 她看着灵体那汹涌燃烧的手臂,突然有些恍然:“……火,火属性的自然精灵。” ——‘只有见过,才能理解,我们所以为的‘强大’,是多么渺小’ “就是你吗?” 她睁大了眼睛:“烧伤了槐的脸,让他执着于仇恨的人……” “原来,就是你啊?” “槐?” 麻仓好重复着这个名字:“你是说,那个逃到我面前的残魂吗?他确实说了很多有趣的事情呢。多亏了他,我才知道,原来你是能够自由行走于时空的审神者。” “时之政府啊……” 他放缓了声音,意味深长:“真是出乎预料呢。” 陆乔乔靠在墙壁上,恍惚回忆起曾经在那个遍洒着刀剑残片的基座里,所发生的一切,她的眉头慢慢皱了起来。 “麻仓叶王,”她叫着少年千年前的名字,“你为什么……要烧伤槐?” 麻仓好平静的道:“就算你这样严肃的问我,我也无法回答呢。” “……也就是说,你根本不记得,是为了什么,烧伤了他吗?” 陆乔乔询问着,心底却没有多少意外的感觉。 她叹了口气:“因为沉浸于仇恨,槐的心灵才会渐渐扭曲,才会有后面那么多的事情呢……一切的源头,原来是在你这里啊。” 灼热的气浪逼近,陆乔乔忍不住战栗起来,心底感觉到了一丝真切的恐惧。 她得逃走了。 再纠缠下去,说不定会被杀的_(:з」∠)_…… 她脚下的影子不易察觉的扭曲了起来,这是继与本丸签下契约后第一次,她主动松开了对于本丸的限制。只为了快点从这个可怕的少年面前逃走。 然而,就在这时,她的耳中,听见了一声熟悉的:“主人?” 陆乔乔睁大眼睛,惊愕的转头,视线之中,加州清光站在数十米外,表情惊恐的注视着她。 他显然特意换了身衣服——为了更接近现世之人的打扮。一柄伞握在他的手中,而后那印着小蘑菇的伞‘啪嗒’掉在了地上。 ——已经到了,她与刀剑付丧神约定的时间了! 她的耳中,听见麻仓好那依然冷静的声音,悠然的说着:“哦,这便是你的契约刀吗?” “清光,”陆乔乔突然感到了巨大的恐惧,“不要过来!” 与此同时,是从她的影子里,冲出的黑色火焰,以遮天蔽日的气势,朝着麻仓好席卷而去。 …… ………… 大雨倾盆而落。很快,地面便聚集起细细的涓流。 然而,雨水之中,残存的点点火星,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那是漆黑的、犹如聚集了世间极致之恶的东西,或许,根本不能称之为火,只是‘恶’的聚集体。 麻仓好站在雨幕之中,身上的斗篷已经被烧成了灰烬。 除此之外,他几乎毫发无伤……除了他的右臂上,那五个鲜明的指印。 犹如被灼烧的痕迹一般,深深陷入皮肉之中的指印。 地面与墙壁都留下了大片灼烧的痕迹,周围的树木,则犹如被吸光了生命力一样枯萎。 “……恶业之火吗,”少年注视着残存的黑色火焰,“想不到会是这种东西呢。” 过了片刻,他抬起头,朝着前方看去。 雨幕之中,陆乔乔侧身倒在地上,一只手枕在脸颊下,从她的腹部处。蜿蜒流淌出丝丝的血迹,混入地面的涓流之中,很快就将她周围的地面染成了暗红色。 ——片刻之前,从少女的影子之中,涌出了仿佛无穷无尽的恶业之火,而她则凶猛的扑过来,紧紧的抓住了麻仓好的手臂。 火焰瞬间将他们吞没,那深入了皮肉的指印,便是陆乔乔留下的。 “以同归于尽的气势抓住我的手臂,试图全力一搏,但很可惜……只是这种程度的火焰,我是不怕的啊。” 他抬起手,用力一握,手臂上的指印,便倏然冒起丝丝黑烟,很快,指印便慢慢变浅。 麻仓好的声音轻轻的:“在地狱之中,已经见惯了业火啦。” “况且,”他的嘴角微微翘起,又很快的垂落,好似叹息一般,“你是个笨拙却又狡猾的家伙啊。” 在火焰涌来的瞬间,少女看似全力以赴的与他战斗着,实际上,却分出了灵力,卷住了那个叫做‘清光’的付丧神,将他拖入了影子之中。 那应该是一个界蜮的入口,付丧神被卷进去之后,少女便十分果决的封闭了它。 “怎么说呢……相当的敏锐啊。” 麻仓好的神情淡淡的,巨大的火灵,自他身后现身,犹如擭取美味一般,将残留的业火捞进掌中,而后一口吞了下去。 他并没有言明为何少女关闭影蜮的决定是‘敏锐’的。只是将目光,聚集在她身前的太刀上。 在陆乔乔的前方,悬着一柄太刀。 那是她一直抱在怀中的大典太光世,业火涌出时,少女毫不犹豫的松开了它,甚至没有顾得上看它一眼。 而现在,这柄太刀,沉默的悬在她的身前,无言的表达着护卫之意。 第120章 雨中 雨水顺着太刀的刀拵滑落, 在雨幕之中, 它似乎在散发着微微的光。 强大而凌冽的灵力,不断的散发出来,足以令飞鸟不敢靠近。 “在护卫着她吗?”麻仓好注视着太刀,笑容近乎赞许, “很努力呢。” “但真是奇怪呢……你应该,不是那孩子的契约刀啊。” 他没再说什么,目光也从太刀上移开了。 “那边的小妖怪, 可以出来了。” 周围的树木被恶业之火烧得精光, 于是,从墙上探出头的身影,便没了遮挡,格外的显眼。 穿着黑色狩衣的青年举着衣袖,遮住了半张脸,只剩下眼眸露在外面,不知是因为惊讶, 还是恐惧,睁得圆滚滚的, 瞪着麻仓好, 似乎在看着什么分外可怕的事物。 “你叫青岚吧。” 被他注视着的少年,笑眯眯的道:“既然你又折返回来了,那么,接下来就要拜托你了。” 青岚只是瞪着他,一言不发。 “没有带伞可真是失策啊。” 麻仓好转过身, 并没有再看陆乔乔一眼,竟是就此离开了。 他的声音最后从雨中传来,轻轻的,不甚清晰:“……确实是不记得在哪里一道过‘槐’了呀……毕竟,我是绝不可能,邀请那种人,成为同伴的……” 少年的身影消失了。 暴雨冲刷着地面,甚至腾起淡淡的烟。 悬在少女身前的太刀啪嗒跌在了地上,环绕在它周围的灵力,也收拢了回去。 它安静的躺在少女的身边,仿佛只是一件死物。 又过了片刻,青岚才从墙头上跳了下来。 他踱步移到陆乔乔身边,脸色甚是沮丧。 “真是糟糕……早知道就不要回来了,唉唉,好奇心也会害死妖怪啊。” 他在少女的周围跳来跳去,好像一只大号的跳蚤,犹豫着徘徊不去。 “啊呀。” 一道声音从他的背后传来。 专心蹦跶着的大妖怪倏然飞了起来,迅速的回过身:“什么人!” 朦胧雨雾之中,一人撑着伞,站在他的身后。 这是个年轻的男子,穿着艳丽的和服,身后背着一个硕大的箱子。 脸上的妆容诡异而妖冶。一眼看去,他似乎在微笑,再仔细的观察,才会发现,那不过是被涂成笑唇的妆容。 他看起来完全不像是常世的人类,即便是青岚这样的妖怪来看,他的打扮也过于诡异。 因此妖怪再度的瞪大了眼睛:“你是谁?” 青年转动着手中的伞,伞柄上系着的铃铛,无声的摇曳着。 “贵安,”他向青岚致意,“在下只是一介卖药的。” “察觉到了故人的气息,因而赶过来,没想到慢了一步。” “卖药的?” 青岚将他从头看到尾:“我看你像妖怪更多一点吧。” 他又指着地上的少女:“你说的故人,该不会是就是这个?” “啊……或许吧,毕竟在下只是与八分之一的她相熟而已。” 八分之一? “那是什么啊。”妖怪迷惑不解,他的脸色甚是凄苦,“唉唉,真是麻烦死了。” 他又转了几圈,忍不住道:“不管是八分之一还是什么,既然你认识她,那么她就交给你了。” “恐怕不行。” 青年稍稍倾过伞面,替陆乔乔遮住雨幕,他注视着地面蜿蜒的血迹,口中发出了感叹:“这可真是……很严重的伤势。” “她被巨大灵体的手指贯穿了身躯,”青岚比划着,伸手向前戳刺而去,“就像是这样。” 他蹲下身,看着陆乔乔:“胸口和腹部都被刺穿了……以人类的身躯而言,她死定了吧。” “或许是的吧。” 妖怪于是舔了舔嘴唇,注视着陆乔乔的目光,活像是一顿即将出炉的大餐。 “她是个很厉害的通灵者,要是就这样死去,灵魂白白消散,也太浪费了……” “如果是以灵魂为报酬的话,我倒是不介意替她把尸体也一并处理了呢。” 他刚说完,便‘哎哟’一声,捂住了眼睛。 少女身边的太刀,安静的躺卧在血水之中,刀拵上反射的光芒,冰冷刺目。 妖怪捂着眼睛‘嘶嘶’痛叫,半晌才移开手,而后怒气冲冲的瞪着太刀:“该死的付丧神!” “您说了让这位大人在意的话呢。” “我又没说错,”青岚站起身来,“她死定了,不是吗。” “啊,或许是的,又或许不是呢。” 自称卖药郎的青年模棱两可:“谁能知道将来会发生的事情呢。” 他意味深长的道:“很多时候……过于的自信,都是会失策的呢。” 他拨弄着伞柄上的铃铛:“原本想用这个唤回灵魂……但现在看来,有这一刃在,是用不上了呢。” “啊?” 青岚发出了疑问:“你在说什么啊。” 男子稍稍移开了视线:“不,没什么,您不必在意。” “你这卖药的真是古怪。” “承蒙赞誉。” 男子放下了药柜,在少女身边蹲下,他将伞柄上的铃铛解开,而后牵起了陆乔乔的右手。 陆乔乔的手泡在雨水之中,已经因失血而变得苍白,只剩下一丝微微的热气,她的身躯也因这微小的力道,偏转了姿势,从侧倒的模样,软软的平仰在地面上。 她身边的太刀,刀拵上似乎闪过一道流光。 “诶呀,”卖药郎举起手,遮住了眼眸,不知向谁诉说着,“就算身躯能够愈合,若灵魂走失了的话,也还是很危险的啊。” “喂,你在对谁说话呢?” 男子没有回答,只是放下了手,目光注视着太刀。 片刻之后,他似是得到了什么许可,重新握住了陆乔乔的右手,仔细的将那个铃铛,缠绕在了她的小指上。 “这样就可以了。” 他松开了陆乔乔,将少女的手,搭在了太刀上:“接来下,就要靠您了。” 青岚站在一旁,冷艳的看着他缠好了铃铛,将伞斜放好,遮住了雨水,而后又重新背起了那个硕大的药箱,一幅就此离开的架势。 等男子真的迈开了脚步,他终于沉不住气:“你要走了?” “喂,回答我啊?” 背着药箱的人,只是略略停下了脚步,转头回望了少女一眼。 他唇边的妆容似笑非笑,烟雨朦胧,他的眼眸也似蒙上了一层雾气。 而后,他便又转过身,继续向前走去。 ——完全没有理会身后妖怪的叫唤。 大雨茫茫,几乎是片刻,他的身影便在雨幕之中淡去了。 于是事情又好像回到了原点——雨幕之中,躺卧在地生死不知的少女,以及蹦来蹦去的妖怪。 “什么啊,”青岚走来走去,“莫名其妙的……我还是赶紧溜了吧。” 但他在少女的身边绕来绕去,就是没有挪开脚步。 于是,当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终于,他听见了熟悉的呼唤声。 “青岚,青岚!” 他几乎称得上是惊喜的转身,看着从远处跑来的人影。 “律,”头一次,青岚觉得饭岛律的脸格外的可亲,“你总算来了。” 从远处跑来的是一名称得上是少年的男子,他穿着常世的衣服,撑着伞匆匆的跑来,身后追着一黑一白两只鸟儿。 “青岚,”远远的,他便开始呼唤妖怪的名字,“总算是找到你了。” “你这家伙,”他抱怨着,“又丢下我父亲的躯壳溜了出来,幸好发现得早,不然现在我父亲又要被宣布‘死亡’了!谨慎一点啊,虽然对你而言不过是件‘衣服’,但那可是我父亲的躯……” 他跑到了近处,数落着妖怪,还未说完,便看见地上的少女,于是声音一止,变成了一声惊叫: “哇啊!尸、尸体?” “不是尸体啦,还活着,”青岚挥着手,脸色郁郁的,“别再责怪我了,我可是遇到了大危机。” “怎么回事,”饭岛律皱着眉,看着地上的血水,“好严重的伤……” 他环顾四周:“这附近发生了什么吗?” “一言难尽呢。” “总之律你过来了太好了,”青岚一把抓住了少年的手腕,“快带我离开。” “你在说什么啊。” “具体我也不清楚啦,但是……就像是言灵之类的东西吧,”妖怪无精打采,“我好像就是不能主动离开这女孩呢。” “真的吗?青岚大人,”跟在少年身后的鸟儿居然开口说话了,“您不是因为垂涎这位女孩的灵魂,才徘徊不去的吗?” “就这样放着不管,她会死的吧。”饭岛律冷静了下来,“尾白,你跟青岚回去吧,让他快点回到我父亲的身体里!至于这里,交给我吧,至少要报个警……” “少爷。” 站在他肩膀上的另一只鸟儿开口了:“有人过来了。” 车灯劈开了夜幕,饭岛律条件反射的举起手,遮住了骤然而来的灯光,引擎声渐近,而后是刹车的声响。 他放下手,视线中的便看到了一辆高级轿车。 ……应该是高级轿车? 饭岛律对外国的汽车品牌并不熟悉,但停在不远处的车辆通体加长了不少,显然并不是普通的车辆。 “好像是从旁边的学校开过来的。” 鸟儿附在他的耳边,悄声报告着。 “这附近有学校?” 饭岛律只来得及问了一句,便见那辆加长轿车的车门突然纷纷打开。 首先跨出车门的,是一名身量高大的男子。 他走出车门的瞬间,雨幕便将他身上的西装打得透湿。 “榊先生,”司机从车窗伸出头来,“雨太大了,您不要紧吗?” 男子略略转头,还未来得及回答,车厢中便又跳下一名少年。 这实在是个俊美得让人嫉妒上天偏心的少年。 就算是在这雨夜之中,他也仿佛站立于灯光璀璨的高台,所有人的目光,理所当然的,应该聚集在他的身上。 “监督!”他对男子道,“我跟您一块过去吧。” 他的话好像一个开关,陆续从那车辆之中,涌出数名少年,簇拥在男子的身边。 “对啊,监督。那边好像真的起火了,有不少目击报告。” “说不定是有人纵火。” “虽然现在下雨,好像已经熄灭了,但是……” 男子抬起手,做出了‘噤声’的手势。 于是刚才还纷纷嚷嚷着的少年们,便统一的停下了话。 “我过去看看。你们留在这里。” 男子平淡的道,又对身边的少年说:“看管好他们。” 接着他迈开脚步,地上的积水随着他的走动而泛起涟漪。他一路走着,不时转头看着周围焦黑的枯木。 很快,他便走到了近处。 男子的目光,首先停在饭岛律的身上。雨水已经将他的衣服彻底打湿,但当他停下,用稍稍有些惊讶的口吻说话时,却依然显露出他贵族般的气质:“哦,居然会有人吗?” “真意外,”他又重新迈开脚步,“你看起来也像是才赶到的呢。也是看见了这附近的火光吗?” 随后,他的声音,彻底的消失了。 男子的目光,停留在了倒伏于地面的少女身上。 血混在水中,从他的脚边淌过。 他的表情,先是怔然,而后变为惊讶,最后他皱起眉,大步冲了过来。而后猛然扑到了少女身边。 第121章 铃铛 陆乔乔觉得自己好像身处一片混沌之中。 她似乎在漫无目的的走着, 但却不知道要去往何方。 怎么回事呢…… 发生了什么吗? 那个铃音, 便是在此时响起的。 清脆悦耳,一瞬间,便令她停驻了脚步,回眸望去。 “好熟悉……” 是在哪里听过呢, 这个铃音。 不由自主的,她迈开了脚步,循着铃音走去。 铃音不绝于耳, 缠绵婉约, 好似牵引着她,每当她累了,想要停下来休息片刻,便会越发清脆的响动着。 渐渐的,另外的声音,慢慢的浮现了。 ‘主人!’ ‘主殿……’ ‘您怎么样了,请回答我啊!’ 陆乔乔愣住。 她茫然的转动着头, 试图辨识这零散,却持续不断的呼唤。 “……怎么了吗?” 她喃喃自语:“为什么……听起来, 大家都要哭了一样……” ‘主人?’ 熟悉的声音, 沙哑而痛苦,还有些小心翼翼的期盼:‘是您吗,主人!’ ‘拜托了……请呼唤我吧!’ 他乞求着。 ‘让我去您的身边吧!’ 啊……是他。 她认出了这个分外清晰的声音。 陆乔乔嘴唇开合着,下意识的,想要呼唤他的名字。 然而, 下一秒,她却又摇摇头。 “不行……不可以,不能被发现。” “那个火焰,太危险了……那是连灵魂都能灼烧的,战胜不了的……” 于是,徘徊在她耳边的呼唤,便渐渐的远去。 ——依照着她的心思,被无形的屏障,掩盖了起来。 叮铃。 铃声渐近。 空无一物的视线里,也模糊的出现了一道身影。 “……诶?” 陆乔乔眨了眨眼睛,朝那道人影走去。 人影逐渐清晰了起来,她停下脚步,手轻轻的掩住唇,有些惊讶的看着他。 …… ………… “谢谢,我不喝咖啡。” 饭岛律坐在医院大厅的座椅上,有些无奈的推开了递过来的罐装饮料。 但对方显然是个圆滑、且不达不目的不罢休的人,立刻便又递过来一瓶果汁饮料,并微笑着说道:“饭岛先生不喜欢咖啡因吗?没关系,这个是纯天然的。” 他将苹果汁塞进饭岛律的手中,顺势自然的坐在了他的身边,关切的道:“等了这么久,您也口渴了吧。请不必客气。” 饭岛律无可奈何:“……哈哈,好吧,确实有些口渴了呢。被你拯救了。” 他已经在这医院里枯坐了三个小时了。 饭岛律拧开瓶盖,微凉的果汁滑过舌尖,些许酸意之后,便是甘甜。他心中的焦虑,也被稍稍浇熄了一些。 “是很煎熬呢,”坐在他身边的少年道,“让您等了这么久。” “还没自我介绍吧,”他熟练的道,“我姓忍足,是那边那位先生——榊太郎的学生。” 他也拧开了瓶盖,笑着说道:“今年秋天才刚升入高中部,啊……说起来,饭岛桑是大学生吧?我是您的后辈呢。” 饭岛律感到有些不妙。 从饭岛先生,到饭岛桑,再变成‘前辈’只是时间的问题。 他不由仔细打量身边的少年,少年的相貌很是清俊,笑起来温和又有礼,眼镜恰到好处的遮掩住了眼中的一丝狡黠。 明明还只是个高中的学生而已,但为人处世,却已经十分的周到。 饭岛律放下饮料:“我就读的大学可不是冰帝啊,这么不遗余力的拉近关系,你到底要做什么呢。” “被您看穿啦,”少年并没有遮掩,“是这样的……我确实感觉到好奇,所以才想来饭岛前辈这里,打探一些情报。” 他将手放在了膝盖上,双目看向前方,不时有护士匆忙的从通道内跑出,又有人闹哄哄的抱着器械冲过去。 而榊太郎——这位少年口中的老师,便坐在最前排的位置上,注目着走廊上的指示灯。 “很喧闹吧,不过,我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个情景了。” 忍足将手交叠着:“两年前,昆先生也曾经在这里进行过抢救。” “您看,”他示意饭岛律环顾四周,“其实这个疗养院,就是昆先生出资建设的,虽然就在我家的医院里面,但实际的所有人是昆先生,基本只为他一个人服务,偶尔监督会过来,安排我们在这里进行体检。” 他解释道:“啊,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疗养院的检测设备,总是能更好的反应我们的身体状况呢。”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昆先生那样失态呢。” 少年轻声道:“就算在两年前,他命悬一线,好几次差点救不过来,偶尔清醒的时候,却还是很豁达的。” “但是,看见他的后辈——就是正在进行抢救的那位小姐,昆先生可是惊吓得不得了?” 他感慨着:“不过,也是人之常情啦。” “我跟你差不多,什么都不知道。”饭岛律轻叹一声,“只是更早到达了现场而已。” “前辈不是这附近的人吧?”少年微微一笑,“怎么会出现在那里呢?” “这是在审问我吗……” 饭岛律的语气有些无奈。 事实上,他会呆呆的坐在这个医院里,最主要的原因,便是因为他是第一个抵达现场的‘人类’。 还没回过神,就被自称榊太郎的男子,以及他的学生们——数名少年,簇拥着,来到了医院。 没及时离开真是太失策了。 “只是普通的交谈而已,”少年轻松的笑着,“别在意啊,前辈。” “你对那女孩很好奇吗。” “呃……” “不要否认啊,”饭岛律转开视线,“你的同伴,大部分都被勒令回家了。你却留了下来。” “毕竟是昆先生的后辈嘛。” 这算是承认了? 饭岛律仔细的注视着他:“不管你是出于什么理由,劝你不要再继续接触那女孩了。” 那可不是普通的人啊。 将大地灼烧成那副模样的火焰,以及那份让青岚都垂涎的强大灵力…… “总之,”他站起身来,“你还是快点回家比较好。” 一边说着,饭岛律抬眸看了一眼走廊上的指示灯。 他的视线投去的瞬间,那鲜红的指示灯,变为了绿色。 坐在前排的榊太郎倏然起身,举步朝前方走去。 “诶?” 少年有些惊讶:“已经渡过危险期了吗。” 他似有所觉,立刻便去寻觅饭岛律的身影。而后便看见青年正向外走去的背影。 “前辈?” 少年站起身来:“您要走了吗?” 饭岛律回过头:“已经很晚了,必须得回家了呢。” 一只通体洁白的文鸟从大厅的灯柱上飞下来,拍拍翅膀,落在他的肩膀上。 “那个,前辈不妨留个号码,您看,也是有缘遇到……” 饭岛律头也不回,他挥挥手:“既然是讲究缘分,就不要这样客气了。真有缘分会再遇到的。” 门外大雨如注,他撑开伞,很快便消失在雨幕之中。 少年试图挽留的话还未说完,他慢慢的收回手,有些无奈的揉了揉头发:“啊呀,可真是位滑不留手的前辈啊。” “这可怎么办呢,结果,到最后什么也没打探出来啊。” 他从口袋中拿出了手机,手指一划,后台待机的聊天界面便跳了出来。 少年上下拉动着界面,果然看到同伴们在群里叽叽喳喳发的消息。 ‘可恶,监督太偏心了,为什么只让迹部留下来啊。’ ‘那个……向日前辈,监督也是希望大家早点回家休息……’ ‘长太郎不要总是这么恭敬的说话啦。’ 他往下翻了翻,看见一条:‘不知道忍足能不能成功啊。’ 忍足侑士一哂,手指飞快的敲打着:‘很不幸呢,忍足失败了。’ ‘呜哇。' ‘好厉害,居然真的去试探了……’ ‘还以为忍足只是说说而已。那么,有打探到什么吗?’ ‘可恶,忍足,不要卖关子啊。’ “……” 忍足侑士捏着手机,颇为无奈。 ‘岳人’,他敲打着键盘,‘别总是这样好奇心旺盛啊。’ 被他称为‘岳人’的,头像是个清秀的少年,他很快又发出数条信息: ‘没办法啊。’ ‘其实我老早就对昆先生的后辈们好奇了……’ ‘而且,居然在学校周边,发生了那样的恶性事件!太过分了,那位小姐看起来真的好可怜啊,我们学校的声誉也会受到影响的吧,可恶,犯人快点爆炸吧!’ ‘向日前辈,请冷静一点……事情还没弄清楚呢。也许并不是杀人事件……不过昆先生看起来真的很伤心呢。’ ‘昆先生对我的指点,我受益良多。’ 另一个头像参与进入了群聊。 ‘哇!’ 向日岳人发出了一串惊叹号:‘泷,你居然也出现了’。 ‘干嘛搞得很惊讶的样子?’ ‘因为泷前辈……平时在部里,除了网球与部长,其他事情都不太关心呢。’ ‘喂喂!我的确很尊敬部长,但别把我说成部长的痴汉啊。’ “啊呀、啊呀,”忍足侑士揉着头发,看着屏幕上‘泷荻之介’的名字,“这家伙也热血起来了啊。” 屏幕里泷荻之介还在发着信息:‘我对花道也是充满热爱的!但是……之前,一直找不到头绪。’ ‘经过昆先生的指点,我才真正进入了这个世界。’ ‘昆先生是我尊敬的师长。’ ‘这次,昆先生重视的后辈,居然受到这样的伤害,我也很愤怒啊。’ 于是忍足侑士笑眯眯的发出去了一条:‘就是因为你们这样冲动的个性,监督才会让你们早点回家啊。’ ‘什么?你在指着我们是热血笨蛋吗。’ ‘啊啊,姑且算是吧。’ ‘居然还承认了……忍足才是大笨蛋呢!话说回来,你到底有没有打探到什么情报啊?’ 情报吗……? 忍足侑士捏着手机,回忆着饭岛律的告诫。 ——不要再继续接触那女孩了。 “真是伤脑筋,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同伴们一个个的这样热血,我也会忍不住好奇呀。” 他自言自语:“景吾会不会知道些什么呢。” 他刚说完,便看到群聊里发来一句话:‘明天特训。’ “咦?诶!” 忍足侑士甚是惊讶的看着信息。有点不太敢相信:“监、监督?” 榊太郎的头像,自从进群之后,就从未亮起过的,居然说话了:‘忍足与迹部一组。’ “什么……不会吧!” 忍足侑士顿时感觉头疼,他苦哈哈的笑着:“啊呀,失策、失策,忘记监督也在群里了,这下糟糕了,被发现没有遵守规定回家了……” 他不敢再耽搁,飞快的发了一句:‘知道了,监督,我这就回去了。’ 而后便将手机放回口袋,最后回望了一眼走廊上那依然亮着的指示灯。 “应该还有接触的机会吧?” 忍足侑士撑开伞,自言自语着:“毕竟群里的家伙们,都在商量着做个鲜花盆景来慰问探病啊……” 而后便推开门,走出了医院的大厅。 …… ………… 监护室外,榊太郎将手机收了起来。 “监督。” 他身边的少年唤着他:“怎么了吗?” “没什么。” 榊太郎平淡道:“辛苦了,迹部。” “已经很晚了,你也回家吧。” 少年站起身来,他身姿挺拔,虽然只是穿着网球部的运动衫而已,却依然如兰枝玉树,丰神毓秀。 他的前襟上沾满了血迹,手臂也蹭了不少。在救护车到来之前,正是这位少年,将陆乔乔抱在怀中,避免她因体温过低而死。 第122章 苏醒 走廊上很安静, 治疗已经告一段落, 没有来回奔走的医护人员,轻微的交谈声,也会有明显的回响。 榊太郎的目光在监护室的紧闭的门上停留了片刻,才继续用更为平稳的声线说:“很在意吗, 迹部。” 监护室的玻璃映着少年的身影,即便衣襟染满鲜血与泥印,他看起来依然气质非凡。 “冰帝附近居然会有作乱的犯人, ”少年语气微沉, “太不华丽了。” “嗯,的确是有违美学。”榊太郎语气平静,“罪无可赦。” “监督,”少年认真的询问,“昆先生为什么没有报警?” 他抱起手臂,自信的道:“如果不相信警署的力量,我也可以帮忙。” “真可靠啊, 迹部。” 榊太郎流露出一丝赞赏。 “不过,”他话锋一转, “这件事情, 还是交给昆去决断吧。” “……” “我知道,长久以来,你心中有许多的疑惑。” 男子转过身,注视着监护室:“今天晚上,在那个现场, 你也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那附近被火焰灼烧的痕迹,并不像是一般的火焰。” 少年眉头微皱:“地面、墙壁,不少石块被烧成了粉末,这是很难办到的,用钢铁行业的喷射器来或许有可能。” “那么,你今晚抱住那位小姑娘的时候。” 榊太郎问:“体温、触感、气息……她让你感觉,是非人的存在吗。” “……不是。” “这就足够了,”榊太郎道,“即便是人,也有特殊的存在,但不是异类。” “留下给彼此进退的空间,欣赏对方值得肯定的地方,”男子平静的道,“与昆成为友人,这件事情,符合我的美学。” “还是说,”他斜眼看着少年,“你对救了那个小姑娘的事情,感到后悔?” 少年并没有马上回答,过了片刻,他才弯起嘴角:“您还是能轻易的让我无话可说呢,监督。” “指导弟子是我的职责。” “我当然不会后悔帮助昆先生的后辈,”少年笃定的道,“也从没怀疑过她是妖怪,监督。” 他没有否认更多,作为顶级门阀的继承人,他也与古时便流传下来的那些阴阳术世家有所来往。 虽然并没有亲眼见过超出常理的存在,也算不上是神道教的信徒,但既然阴阳师世家能够留存至今,必然有它存在的道理,这一点他不会怀疑。 “我明白您的意思了。”少年继续说道,“这件事情,我不会插手的。” “如此甚好。” 榊太郎点点头,又开口道:“我定下了计划,明天展开特训。” “嗯?” 男子一点也没觉得自己的决定是何等突然,继续用平静的口吻道:“训练量是平时的三倍,忍足与你对阵,能应付得来吗。” 少年只是愣了一下,而后便自信的道:“当然。” 榊太郎的目光中,终于流露出一丝赞赏。 这就是他的得意弟子,无论什么时候,都能交给他满意的答复。 “那么,你就先回去吧,”他唤着少年的名字,“景吾。” “您不回去吗,监督。” “再等等,”榊太郎道,他沉吟着,“……也该出来了。” 话音刚落,监护室的门便打开了。 少年循声望去,昆的身影出现在门后,面有疲惫之色。平时被遮掩在青年皮囊之下的颓气,似乎无法再被掩盖。 “昆,”榊太郎唤着友人的名字,“你出来了。” “榊先生,”昆神情微怔,“您还没走吗。” “总要先与你告辞。” 昆推起眼睛,擦拭掉眼角的水痕:“辛苦了,等了很久吧。” 他又看向少年,目光和蔼:“迹部君也辛苦了,我已经听说了,多亏了你愿意救助那孩子,还为她提供了宝贵的血。” 少年将胳膊稍稍别到身后——在他的小臂上,贴着一块纱布,并不起眼,那是抽血所留下的痕迹。 被送来医院之时,陆乔乔失血过多,急需输血,又是这名少年,提供了新鲜的血浆。 “只是血型刚好吻合而已,”少年并不在意,“您不必放在心上。” “无论如何,这次多亏了你们。”昆感激的道,“等小六苏醒,我会亲自登门道谢。” “小六?”榊太郎随口问了一句,“是那孩子的名字吗?居然会叫这个呢,有点特殊啊。” “莫非是按照家中排行取的。”少年也道。 “这个……”昆连忙道,“是那孩子的小名。” “毕竟是女孩子,”青年干巴巴的补充着,“不太方便将大名告知众人。” “……这样吗。”榊太郎道,“真是古老的做法啊,像是哪家的公主呢。” 他没再继续追问下去,转而道:“你打算在这里守夜吗,昆。” 青年松了口气,语气终于正常起来:“是的,过一会,大概会有人登门拜访的吧。” 榊太郎一怔:“到这里吗?” “是的,”昆叹了口气,“毕竟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 他面有忧虑之色:“我还觉得奇怪,竟然没有第一时间抵达……” “这个时候吗,”榊太郎提醒到,“昆,已经快要凌晨了。” 他的话让青年明显的一怔。 “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吗?”昆吃惊的问,“我没有注意时间的流逝……没想到已经这么久了,这不对啊。怎么还没来呢?” 他在榊太郎和少年的注视下,竟然焦急的走来走去,口中不断的:“不对啊。” 少年与榊太郎对视一眼:“昆先生?” 昆一惊,脚步停了下来,他似有询问之意,再度看向了榊太郎:“榊,的确已经凌晨了吗?” 榊太郎抬起手,将手表亮到他眼前:“差三分钟便是零点了。” 于是昆便好似终于确定了什么,青年长叹一声:“也就是说,已经过去了六个小时了。” “果然,”他罕见的皱起了眉,语气沉重,“……是被封锁了。” …… ………… 铃音清脆,不绝于耳,却并不会让人感到厌烦。 在这铃音之中,陆乔乔感觉自己的神智好像清明了一些。至少她能隐约辨认出,站在她面前的这个人…… 是个怪蜀黍(叔叔)? 对方看起来大概快三十岁的样子? 穿着一身并不合时宜的奇怪西装,质感老旧,也不太合身。更奇怪的是,他的胸膛上绑着红绳,双腿的膝盖上,也戴着诡异的金属护甲…… 总之,打扮得很奇怪。 在这令人舒适的铃音之中,他的脸色,也是阴沉沉的,发丝凌乱的搭在他的脸上,遮掩了他的表情,只能从他那紧抿着的、下垂的嘴角,稍稍看出来……他似乎,很不高兴? 是个有点凶的大叔啊…… 陆乔乔眨了眨眼睛,遵从此刻迷迷糊糊的本能,小心的往后退了一步。 铃音骤急,阴沉沉脸的大叔眉头微皱,居然跟着她的步伐,向前走了一步。 他沉默的盯着少女,一言不发。 于是陆乔乔又退后了一步。 怪蜀黍的眉皱得更厉害了,追着她,继续走近。 一退一进,铃音响彻成一片。 “喂……” 一个声音响起。 陆乔乔愣了片刻,才发现这是出自面前那奇怪的蜀黍的口中。 他居然开口说话了:“……快回去。别再往后退了。” 那是与他的外表,截然不同的动听声音。 极其动人,清澈如泉流,好像夏夜飒飒的蝉音,震鸣着耳膜。 “哇……” 陆乔乔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叹:“你的声音,好动听。” 男子似乎一怔。 他随即抿紧了唇,上前一步,轻轻的按在少女的肩膀上,将她一推。 “回去吧……” 他的眼中,似乎有难言的复杂情绪:“反正……” 而后陆乔乔的眼前骤然黑暗,一切都如幻影一般消散,唯有那铃音,还回荡在她的耳边。清脆悦耳地—— 叮铃~ “……” 少女眼皮颤动,慢慢的睁开了眼眸。 入目是一片雪白的天花板。有很淡的消毒水的气温环绕在鼻间,耳边能听见通风换气的声音,除此以外,异常的安静。 没有了铃声,也没有奇怪的三十岁大叔。就像是一个梦境,在梦醒之后,迅速的被遗忘。 过了足足一分钟,陆乔乔才稍稍恢复了些许清醒,记忆迟滞的开始流动,又花了三分钟,她才终于看清楚,吊在她手臂上的……是输液管。 (⊙_⊙)…… ‘不记得了吗,我的名字。’ ‘成为我的同伴吧。’ ‘这一世,我叫……麻仓好。’ 陆乔乔张开嘴,脱口而出:‘清光!’ 她以为她是用力的、不受控制的喊了出来,但下一刻,她发现……什么声音也没有。 少女张着唇,像是金鱼那样,一张一合,但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她呆呆的抿了抿嘴唇,后知后觉的发现……身体几乎没有一点力气。 ‘喀嚓’。 在她呆愣的时候,门被推开了。接着是一阵脚步声。 陆乔乔缓慢的转动头颅,循声看去,入目是一片雪白的衬衣。 脚步声渐近,而后在她的身前停了下来,接着是一个稍稍有些惊讶的:“醒来了吗。” 这声音入耳的瞬间,陆乔乔莫名感觉,这是个可以用‘华美’来形容的声音。 紧接着,一张俊美的面容,突然出现在了她的眼前——站在她身前的人,俯下了身。 这是个看起来十分年轻的少年,他有一双斜斜上挑的凤眸,冷静的审视着她。眼角下方有一颗泪痣,隐约的蔷薇香气,从他的身上传来。 这是谁……? “看起来清醒了”少年很快做出了判断,他直起身,伸手在床头的响铃上按了一下,随后,便在陆乔乔的注视之下,十分熟练的……撸起了衣袖。 他将袖口卷到了手肘处,而后将挂在少女床前的生理盐水取下,又熟练的从一旁的柜子里拿出了针头、输液管等。 接着俯身,捞起陆乔乔的手臂,拇指按在她的手背上,以划圈圈的方式,力道适中的揉按着。 直到将少女的手背揉出了些许红色,才开始擦酒精、勒出血管; 稳、狠、准的插入针头! 贴上纱布。 接着旋身,在她的床前坐下。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陆乔乔:(⊙ ⊙)??? 她终于察觉,这是……在给她,换输液? 微凉的液体注入她的体内,好像将她缺失的生命力,也一并注入。 陆乔乔张开口:“谢、谢谢……” 她的声音微弱又沙哑,不过气息却很平稳:“请问……您、是?” 少年漂亮的眼睛睥睨着她:“迹部景吾。” 他报出了自己的身份:“算是昆先生的学生。” “你的病房,昆先生不许一般人随意出入,”他撩开额前的发丝,“本大爷刚好过来探望你,就顺手替你换下盐水。” 本、大爷? “呼叫器已经按下了,”少年放下手,他的双腿交叠并起,向后靠在椅子上,顺手拿起了放在桌上的一本书,低头翻着书页,头也不抬“你苏醒的事情,很快就会告知昆先生。这段时间,就先安心等待吧。” “……” “一直注视着本大爷,有什么想要问的吗。” “谢、谢谢您,”陆乔乔吃力的道,再度对这位少年感谢,“请问……我、昏睡了很久吗?” 她已经完全想起来了。 莫名其妙出现、自称麻仓好的家伙,把她狠狠的打了一顿。差点把她的小命给打没了…… 但既然在这似乎是医院的地方醒来。那后来,她应该还是得救了的。 那么,清光……也一定安全的回去了吧。 陆乔乔的心中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至于这位名叫‘迹部景吾’的少年,既然提到了昆先生,那应该就是冰帝学院的学生吧……没想到到最后,还是惊动了那个安逸的学院、惊动了昆前辈。 现在的疑问,只有她究竟昏迷了几天了。 “是您和昆先生救了我吗?”少女小声的道,“对不起啊……给你们添麻烦了。” 随后她便看到,少年的眉头,轻轻的皱起。 “你认为这是在添麻烦吗,嗯?” 他的尾音扬起,勾人心魄。 “若说麻烦的话,的确也有,”少年居高临下的睥睨着她,“你的血管太细,要扎准确实挺费工夫的。” “不过这点小麻烦难不倒本大爷,”他嘴角微弯,显露出十分的自信,“稍微学习了一点技巧,本大爷便能做到完美无缺。” “这、这样……” “那么,”他将书本放下,手交叠着,搭在膝盖上,自然的做出了一副谈判的样子,“除开这一点,你认为,你有哪里,给我们添了麻烦呢?” “是你被袭击这件事情?” “还是你受伤了这件事?” 他的眸光冷淡,声音平静的质问:“你认为,遭受了伤害,是一件可耻的、会被嫌弃的事情吗?莫非,你是‘受害者有罪论’的拥护者?” 陆乔乔拼命压榨着力气,连连摇头:“绝对不是!” “那么就是另一种可能了,”少年轻嗤,而后语气却更冷,“被陌生人帮助,才会如此客气疏离,你划开了一条线,而我们则被分为‘陌生人’那一类。” “哼,虽然本大爷的确是‘陌生人’。” “不过,你昏迷的这段时间,昆先生可是忙前忙后,认真照料着你。”少年言辞锐利,“接下来,你也要对着昆先生,说一句‘麻烦您了’吗?” “……” 病房里静悄悄的。 良久,陆乔乔诚恳的道:“对不起。” “我得救了,我超感谢的。” 这样直白且无修饰的话语,终于让少年的脸色有所缓和了。 “哼,”他轻晒,“会反省就好,不然,你也只是个不华丽的母猫。” 陆乔乔眨巴着眼睛,小心的往被褥里缩,直到遮住了小半张脸,才有勇气,继续与这名气场强大的少年说话。 她小声的说着:“那个,请问……我昏迷了很久吗?” 从刚才的对话里,她似乎昏睡了不短的时间。 “嗯,”少年颔首,“十天了吧。” “十……” 十天?! 原本以为最多两、三天的陆乔乔震惊了。十天!她躺在这里,没有回本丸,也没有联络神羽大人,更没有回学校报道! 国庆假期早就过去了吧! “糟、糟糕了,”她惊慌的道,“没想到过去了这么久,我以为顶多三两天呢,天啊,这下……” ‘主人’ ‘……拜托了,呼唤我……’ 那些出现在她耳边的呼唤,一直不曾停歇的声音……并不是梦吗?! “不、不行,”陆乔乔挣扎着,想要坐起身来,“我要回去,得马上回去才行……” 哐! 就在此时,监护室的门被推开了。 昆如风一样,闯入了室内,他风尘仆仆,显然在外奔波了许久,发丝都被汗水粘在了脸颊上。 但他的表情却是欣喜若狂的。 “小六!” 他一进门,便高声呼唤着,“你醒来了吗,小六!” 而后定睛看到病床上的陆乔乔,顿时眼眸都亮了起来。 “太好了,”昆长舒一口气,手抚着胸口,好像一个大石,终于落下,“你没事了。” 而后他便冲到了陆乔乔的床前,他的表情是那么严肃而又急切,甚至没有注意到就在床边的迹部景吾。 “小六,”青年盯着少女,半是感慨,半是无奈的道,“你这孩子,太乱来了,怎么能以一己之力,封锁灵道,现在,你的刀都无法……” “昆先生?” “灵道?”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昆的话语一止,他眨了眨眼睛,这个时候,才发现了坐在床边的少年。 “迹部君!”他诧异的道,“你也在这里……啊,真是谢谢你了,一直都有来探望……” 话说到一半,他终于察觉,自己刚才脱口而出了什么,顿时浑身僵硬。 第123章 闲暇 阳光从透明的窗中穿过,一只鸟儿落在窗台上,婉转歌唱。 陆乔乔注视着那小小的影子,过了片刻,她轻悠悠的长叹: “唉……” 声音惊动了鸟儿,这精灵便拍拍翅膀飞走了。 陆乔乔移开目光,挂在墙上的电子钟显示着日历:10月12日。 她已经在异国的医院,躺了足足十二天了。 陆乔乔抬起手,光线将手的影子投射在墙壁上,她活动着五指,灵活的摆出各种形状。影子也随之而动,没有任何异常。 如今,她的影子,便真的只是影子。 以往藏在影子之中的,‘本丸’的入口,已经封锁了起来。 根据昆的说法,封锁了本丸的入口的,居然正是她自己。 “……” 陆乔乔放下手,仰头看着天花板,双目放空。 两天之前,她从昏迷之中苏醒过来,先是见到了名为‘迹部景吾’的少年,之后,便从昆的口中,得知‘灵道’被封锁的消息。 灵道,既鬼道,‘灵道’一词,是阴阳家的说法。是这世间的生灵,自由自在通行的道路。 但多数时候,又要复杂一些,相连的水泽、地脉,都能算是灵道。 而自从人类建立起都市,让河流改道,凿平山川,天然的灵道已经越来越稀少了,如刀剑付丧神这样的存在,前往现世,要依靠专门开辟的道路。 这就是陆乔乔平常所使用的鬼道,但是现在,她周边无法打开任何灵道。 ‘具体的原因,我也不清楚啦,不过,这应该是你自己的意志哦?’ ‘不用担心,我已经从别的渠道联络上了神羽大人。她会将消息通知你的本丸的。’ ‘你的学校,也已经让人去办理了休学手续……这段时间,你就在现世修养吧,至少也要等伤好了再说。’ “……” 陆乔乔慢慢的用手捂住了脸。 简直是,太糟糕了。 昆前辈将情况告诉她的时候,那个名叫‘迹部景吾’的少年也在场。虽然青年及时的收住了话,但陆乔乔看见了他脸上明显的疑惑之情。 虽说如此,他却并没有追问。 “不不,”少女摇摇头,自言自语,“我怎么还有工夫想这些。” 现在的情况是,她已经十二天,没有与她的契约刀联络了啊! 自从成为审神者之后,她已经渐渐的将生活的重心,移到了本丸那边。像这样的,在现世安稳的度日,已是恍如隔世。 她的课业,本就下滑得厉害,现在直接被办理了休学手续……留级,绝对会被留级的! 无法联络契约刀、留级的危机……而这一切的原因,有一大半,要归于那个诡异的少年。 “麻仓好……” 陆乔乔轻声的念着这个名字,她放松了身体,依靠在堆叠的抱枕之中,冷静下来之后,她便时不时的,会回想起这个人。 ——‘消灭人类,建立只有通灵者的世界。’ 这听来就是精神病人的狂想_(:з)∠)_…… 但那个少年,却用无比认真的语气说了出来。 如果他真的就是麻仓叶王,陆乔乔在平安京所遇到的那名阴阳师,那么,他怀抱着这个理想,已经千年之久。 这是何等的执着啊。 到底是什么样的执念,支持着他呢? “……” 陆乔乔按上胸口,她的胸、腹,有三个刚刚缝合的伤疤。 是贯穿伤,她仅存的模糊记忆,只记得,在灼热的火焰之中,那被少年操纵的巨大灵体,以五指为武器,刺入了她的躯体。 身躯被刺穿的瞬间,她的灵魂,也一并战栗了起来。 那是久违的、灵魂都被灼烧的滋味。 如果仅仅只是这样,陆乔乔并不会感到害怕,然而……在触碰到火焰的瞬间,她感受到了一个异常坚定的意志,以及看不到上限的强大力量。 那是她所遇到的所有敌人,加起来都难以企及的力量,她在这股伟力之前,就如汪洋中的小舟,只能随风浪而颠簸,根本无法与之对抗。 这一千年,麻仓叶王……不,是麻仓好,恐怕都在修行着。 “真是不可思议,”陆乔乔揉着脸,“我居然能活下来……” 从记忆的深处,似乎浮现了清脆的铃声,以及…… “咚咚。” 敲门声响起了。 陆乔乔回过神,她有些诧异:“请进?” 出于一种微妙的顾虑,她所在的疗养院,是昆私人所有,除了每天两次的例行检查,医护人员很少出入。 现在上午九点,这个时间,也不会有谁来探望她才对。 吱呀—— 得到了她的允许,门被推开了。 一张让陆乔乔感觉眼熟的面容,出现在了门边。 “咳……”推门而出的少女,掩饰一般,“真、真的是你啊。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陆乔乔微微睁大了眼睛,过了片刻,才试探性的:“您是……阿松?” 阿松。 她初来现世之时所遇到的少女,因为她欺凌筑波藤姬、故意扔掉她书包的行为,陆乔乔对她可谓印象深刻。 “你、你那什么表情啊。”少女有些不安,“还有,我叫笠阳松,你应该叫我笠阳前辈才对!阿松是什么啦。” “我也是高一的学生。” 阿松露出吃惊的表情:“什么!你居然跟我同龄吗?” 陆乔乔眨眨眼睛,没有再说什么。 “那、那个,”被她所注视着,笠阳松渐渐的局促了起来,“我后来又返回夏木町……没看到你人,但是看到了纵火的痕迹。” “夏木町?” “就是学校外面的那条街啊,你不记得吗?”少女高声道,“你还在那里,突然抱住了我呢!” “刚才,在前面的楼上看到了你……我还以为是我眼花了呢。” “出了点事故。”陆乔乔模糊的回答,“您为什么会来医院呢?” “我在这医院的疗养部做护工啦,”笠阳松没遮掩,“你可别摆出吃惊的样子啊,虽然只是义工而已,不过我可是通过了考核的。” “义工?” 陆乔乔倒是有些惊讶。 她也听闻过,疗养院的老人孤独寂寞,于是一些年轻学生,会自发的探望他们。 这位阿松……欺凌筑波藤姬的人,竟然会特意花功夫去考核,只为了做义工吗? “你那是什么表情,”笠阳松嫌弃的看着她,“搞、搞得,我像个外星人一样……” “只是有些吃惊,”陆乔乔小声的道,“没想到你会做这样的事情啊。” “哈?” 陆乔乔想了想,诚实的:“因为我亲眼看到你把藤姬的书包扔了嘛,会欺负人呢,阿松。” “什么,你……” 笠阳松好似被踩了尾巴的猫,但怒目瞪了半天,也没‘你’出个后续,反而闷声闷气的:“你叫她藤姬……你跟她关系很好吗?” 陆乔乔歪了歪头。 这位笠阳松……明明亲眼看到她扔掉了筑波藤姬的书包,但为什么,此刻她的表现,却显得非常的在意筑波藤姬? “藤姬允许我这样叫她,其实,只是一面之缘啦,不过我觉得,我们很合得来哦。” “什么嘛……真是个乐天的家伙。” 笠阳松小声的嘀咕着。 她皱着眉,环顾着陆乔乔的病房,而后丢下一句:“你等我一会。” 便小跑着离开了。 她没有关门,陆乔乔虽然看不见她的身影,但却能断断续续的听见一些声音。有些像是搬动物品所发出的。 过了片刻,走廊里再度响起了脚步声,紧接着,笠阳松推着一个轮椅返回了病房。 (⊙o⊙)… 嗯? 轮椅? “天气这么好,”少女拍着扶手,“出去晒晒太阳吧。” “等……” “等什么啊。”笠阳松走到床边,将陆乔乔连人带被子一起抱了起来。 “在这里闷着也太可怜了,安心,我来照顾你,我可是通过了考核的。” 陆乔乔?养病中的战五渣?反抗不能。 “那至少,让我把那个带上吧。” 笠阳松正在调整着轮椅的扶手:“你要求真多……” 等看到陆乔乔口中的‘那个’,她瞪圆了眼睛:“这是……武士刀?” 被褥与陆乔乔一起被移开之后,床铺之上,便露出了一把太刀。 “这不就是……你那天,抱在怀里的刀吗?”笠阳松难以置信,“你这家伙,睡觉都要抱着它啊?有这么喜欢吗。” “请不要这样说,感觉很奇怪啊。” “有什么奇怪的啊,明明就是睡觉都抱着嘛!” 陆乔乔欲言又止。 这其实是昆的要求,让她随身携带着这振名为‘大典太光世’的太刀。但是现在说出来感觉是狡辩一样啊…… 睡觉?都?被抱着的太刀,沉默的躺在床单上,光芒流转在它的刀拵,宛如细碎的金箔。 “真是没办法。”笠阳松摇摇头,走到床前,便想拿起太刀。 “等等!还是我来吧……呃,麻烦您推我过去。” 轮椅推到了床边,陆乔乔合起双手,恭恭敬敬的对大典太光世说:“麻烦您了,请跟我一起去晒太阳吧。” “……还要特意说一遍啊?” 陆乔乔将太刀抱在怀中,一如既往,她感觉刀身冰凉,这是沉睡在刀剑中的付丧神,抗拒与她接触的表现。 不过,或许是因为她现在身体虚弱,这振太刀,再也没有刺痛过她。 她仰头看着少女:“因为,这振太刀之中,沉睡着了不得的神明大人啊。” 车轮轱辘转动,少女们清亮的声线,在走廊中轻微的回响。 “神明?” “嗯!九十九神呀,阿松也听过的吧?” “什么嘛……原来你是在说付丧神啊。” 阳光迎面而来,陆乔乔的视线顿时一片炫白的炽光。她眯起眼睛,半晌,才逐渐适应过来。 清爽的风吹去沉郁,她不由自主的深深呼吸,大片青绿的颜色映入眼帘,广阔无际的天空,碧蓝如洗。 在这一瞬间,积攒在她心中的忧虑、不安、焦躁,以及愤怒,都好似离她而去。 “怎么样?” 笠阳松弯下腰:“在病房里呆着,可是感受不到的哦。” 陆乔乔没有马上回答,她静静的感受着风吹拂过脸庞的触感。片刻,才回答道:“嗯……很棒的感觉,谢谢你,阿松。” “喂喂,叫我笠阳啊。” 疗养院的后方是一个封闭的庭院,绿树成荫,草地厚实柔软,笠阳松推着陆乔乔,停在花坛边,树荫笼下,穿过层层枝叶的光斑,在少女的脸庞上,落下温暖的印记。 “最初看到你的时候,我可是吓了一跳。” 笠阳松在花坛边的长椅上坐下,与陆乔乔紧挨着:“没想到会在疗养院看到你。” “我看到阿松也很吃惊哦。” “都说了叫我笠阳……算了,随你吧。” 少女放弃了纠正:“刚才你说,是出了事故……我也不是故意要问你啦,不过,你就一个人在疗养院吗?” “因为……我的家人,暂时还无法到我身边来。不过,有昆前辈照应。” “昆?” 笠阳松歪头:“听起来很耳熟呢。” 她思索了片刻:“是我们学校的老师吗?” “嗯,”陆乔乔微笑,“昆前辈很擅长花道哦。” 笠阳松沉吟,突然一捶手:“我想起来了。” 她一脸激动:“教习花道的老师……还有,这个疗养院,也是他名下的!每年男子网球部都会来这里体检。” “难怪刚才,警卫看了我的学生证就放行了。” 少女托起脸:“我还以为,是因为我长得可爱,又是特权最高的女子高中生呢……” 她悻悻然:“原来,还是托了那个学校的福啊。” 陆乔乔眨眨眼,敏锐的察觉到少女话中的遗憾:“阿松不喜欢冰帝?” 笠阳松露出吓了一跳的表情:“为什么突然这样问我。” “直觉吧。” “真是的……”少女无奈的皱眉,“不过,好吧,也算是说对了一点。” “你也看到了吧,”她伸出手,展现在陆乔乔面前,掌心布满了劳作留下的茧,“我家不是什么有钱人家,一般的家庭都算不上,这种家庭出身的我,因为特招进了冰帝。” 陆乔乔了然的点头:“所以阿松去欺凌藤姬,发泄心中的不平吗?” “才、才不是呢!” 少女霍然起身:“你……是这样看待我的吗。” 陆乔乔煞有介事的点头:“嗯。” 又嘻嘻一笑:“没有啦,会特意考核、抽出时间陪伴老人的阿松,一定有内情的。” “……你这家伙,原来是这样坏心眼的吗?” “能告诉我理由吗?”陆乔乔回忆着,“丢到藤姬书包的原因。” “……” 笠阳松沉默片刻,生硬的道:“有很多事情,是不能说明的。” “这样啊。” 陆乔乔道:“那么,阿松要找个机会对藤姬道歉哦?” “啥?” “你明明就很在意嘛,”陆乔乔道,“看啦,那天傍晚,还特意回去寻找藤姬的书包……” “啊啊,别、别说了。” 笠阳松窘迫的挥手:“才、才不是你想的那样!” 陆乔乔便从善如流的转开话题:“刚才,我提起‘藤姬’,阿松的表情是审视着我呢,是在判断我能否与藤姬交好吗?看啦,像个长辈一样担忧着藤姬的人际关系呢。” 笠阳松的指节已经捏得咯吱作响:“你这家伙,你故意的吧。别再说啦。” 于是陆乔乔顺从的掩住嘴,朝她眨眨眼睛:“好的,我住嘴了。” “真是的……”短短的时间里,笠阳松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她抱怨着,“看起这么可爱,居然这样坏心眼?我当然……有我的理由。” 她询问着:“你呢,难道没有困扰你、让你不得不藏在心里的事情吗?” 陆乔乔的笑容淡了下去。 她将手交叠着,放在膝盖上,轻叹一声:“有的哦,阿松。” “我啊……”她低着头,“因为我自己的缘故,我无法见到我的家人……现在,也不知道他们怎样了。” “非常的思念他们。” “那不是很好吗?”笠阳松道,“会思念,说明感情很好吧,能有互相牵挂的家人。很棒啊。” “可是……无法见面。” “现在见不到,不代表以后也不行吧。” 笠阳松道:“虽然我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啦,不过,既然是家人,再大的误会也能消除的。” “其实,还有别的事情。” “说来听听?” “我遇到了一个……嗯,怎么说呢,狂徒吧?总之他抱有很可怕的理想。”陆乔乔回忆着,“我现在,应该算是,与他结了仇?但因为他变得太厉害了,我很害怕把我认识的人也牵扯进来。” 笠阳松将手搭在陆乔乔肩膀上,语气沉重的:“报警!” “(⊙⊙)……” “开什么玩笑啊,”少女激动的道,“这种事情哪里能自己处理啦,报警,报警!交给大人们吧。” 虽然警察应该是对付不了麻仓好的,但陆乔乔却仍旧被笠阳松那夸张的神态逗得笑了出来。 “说得也是。”她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而是附和着,“我知道了,是个好建议。” “你可别不放在心上哦?” 天气甚好,阳光晒得陆乔乔微醺,笠阳松在她耳边不断的说着什么,渐渐的,她的声音模糊了起来。 陆乔乔小小的打了个哈欠,眼皮越来越沉。 不知不觉间,她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 ………… 陆乔乔感觉她现在应该是在做梦的。 否则的话, 为什么她会又看见了那个阴沉沉的奇怪大叔? 这次她的意识似乎稍稍清醒一些, 于是陆乔乔吃惊的掩住唇:“啊,又见面了呢。” 她歪歪头,一时不察,脱口而出:“奇怪……我为什么总会梦到您呢, 明明从未见过呢,大叔?” 大叔。 脸色阴沉沉的男子,看起来好像受到了会心一击那样, 踉跄着倒退了一步。 “呃, 对不起,我没有别的意思。” 陆乔乔连忙摆手:“请不要在意。” 然而,男子只是注视着她,脸色阴郁。 “你……”他开口,迟疑的吐出一个字,而后便又沉默了下去。 虽然十分短促,但也足够让陆乔乔听清他的音色。 “您的声音真好听, ”她微笑着说,“像清泉一样呢。” “……” 男子沉默着, 过了片刻, 他略显僵硬的移开了视线。 “我醒来之后,似乎忘记了很多梦里的东西呢。”陆乔乔回忆着,“这应该是梦吧?” 她合起手掌,有些喜悦的:“想起来了,我还曾经, 听见过铃声。” “……够了。” 男子终于重新开口。 “反正……我会被记起,也只是因为哪位贵人病了。” “你现在已经痊愈了,”他好像提起了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能、能不能,不要再把我……” 后面的话陆乔乔没有听清。 男子的声音越来越小,模样也迅速的模糊,与此同时,五感又再度回归。 耳边响起鸟类扑腾着翅膀的声音,陆乔乔的眼皮颤动着,缓慢的睁开了眼眸。 阳光将被褥晒得微微发烫,青草的叶尖上缀着光斑,风吹开她的发丝,陆乔乔缓慢的坐起身,这才发现,她果然是睡着了。 “阿松?” 她环顾四周,没有看到笠阳松的身影,一张纸条却翩然落下。 陆乔乔拾起纸条,断断续续的辨认着潦草的字体:‘我去前院帮忙,醒来了请在原地等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陆乔乔揉揉眉心,梦醒之后,梦中所见的情景都在飞快的被她遗忘,只依稀记得…… 她似乎,听见了非常动人的声音? ‘啪沙’ 她正出神,冷不防脸颊被柔软的事物轻轻的拍了一下。 陆乔乔吓了一跳,连忙转头,便看到她的肩上,停了一只通体洁白的文鸟,举着翅膀,用翅尖的羽毛,轻轻的触碰着她的脸? “……” 见她看来,文鸟不慌不忙,用爪子轻敲她的肩膀,而后朝她点头,仿佛在致意一般。接着,便在陆乔乔惊讶的注视之下,从容的拍拍翅膀,围绕着她飞旋起来。 怎么看……都很古怪啊! 陆乔乔屏住呼吸,目光紧紧的盯着文鸟,却见它只是飞旋,并不做什么。 与此同时,她的耳中,却听见一声沉闷的声响,好像是什么重物坠落在地一样。 她被吓了一跳,循声望去,后院的围墙边上,一名青年摔落在地,正扶着膝盖,狼狈的站起身。 绕着陆乔乔飞旋的文鸟发出了婉转的鸣叫,不知为何,陆乔乔总觉得,听起来像是在笑…… “你在嘲笑我吗,尾白。” 青年却也在此时开口了,他拍打着身上的草屑,朝陆乔乔走来,口中说着:“这里的警卫太厉害了,我只好爬墙过来了。” 文鸟清鸣一声,收拢翅膀,轻盈的落在了青年的肩上。 “午安,”他停在了陆乔乔面前,“又见面了。” “……请问,您是?” “啊,忘记了,你没见过我呢。”青年似乎才想起来,“我叫饭岛律……十月一号的时候,我发现了倒在巷子中的你。” 他想了想,补充道:“我母亲的同学今天出院,我代替母亲过来慰问,这家伙。” 他指着肩膀上的文鸟:“说看到了你,于是我就过来了。” 文鸟拍打着翅膀,口中吐出了人言:“向您致意,尊贵的大人。” 说话了! 鸟说话了! 陆乔乔瞪圆了眼睛,几番努力,才维持住了表情。只不过视线却还是不由自主的停在文鸟身上。 “很惊讶吗,”饭岛律很快便察觉了,“没见过会说话的鸟?” 陆乔乔回过神,她试探着叫出青年的名字:“饭岛君?” “是有点惊讶呢,”少女轻叹一声,“不管是您所说的,还是……这位,鸟儿。” “它叫尾白。”饭岛律介绍了文鸟,“我还以为,你会很习惯呢。毕竟你也是有灵力的吧?” 他很随意的说出了让陆乔乔浑身僵硬的话语。 出于习惯,陆乔乔在现世的时候,都会尽力扮演一个‘普通’的人类。 而现在,这个带着会说话鸟儿(式神)的青年,却一语道破。 陆乔乔不由小心的问:“饭岛君,请问您……” “我只是个有些灵力的普通人而已,”饭岛律道,“至于那天的事,你不必在意,我只是最先发现了你,救助你的,另有其人。” “诶?” 他微微笑道:“你的表情,直白的表现了你的心情呢……不过,我算不上你的救命恩人,不敢随意居功啊。” “您特意来探望我,我就很感激了。”陆乔乔连忙道。 “那个……” 她抬起头,正想仔细的询问一番,目光却看到对面的树荫之中,影影绰绰的,似乎有一个人。 是名男子,穿着棕灰色的狩衣,蹲在枝干上,脸上戴着一个鸟嘴面具,借着树叶的缝隙,窥探着她。 陆乔乔毫不犹豫的伸出手,将饭岛律往身边一拽,一层灵光笼罩了两人,接着,她抬起头,直视着男子,平静的道:“偷窥别人可不是一件好事,树上的先生?” 说完,她才发现,她虽然用力拽住了饭岛律,但青年只是微微晃了晃。并没有如她所想,被牵引到她身后。 青年有些惊讶:“怎么了吗?” 陆乔乔:“……” 噫! 她若无其事的收回手:“咳,没什么,对面的树上,有个人哦。” “什么?” 饭岛律大为吃惊,倏然转头,停在青年肩上的文鸟振翅飞起,笔直的朝面具人飞去。 树枝轻晃,戴着面具的人落到了地上,偏头避开文鸟的一啄:“啊呀,真是敏锐啊。” “你这家伙,”饭岛律吃惊的,“什么时候在那里的,鬼鬼祟祟,想干什么呢。” “抱歉、抱歉,”面具人稍稍退后一步,“刚到而已,看你们在聊天,不好现身打扰……那个,能收回您的式神了吗。” 文鸟又在他的面具上叨了一口,才施施然返回饭岛律身边。 面具人松了口气,而后举起双手,慢慢的走到了近处。 “请不要误会,我没有恶意,”他说,“躲在树上……只是因为最近习惯了这样,一时间没有改正过来。” 陆乔乔谨慎的看着他:“请问,您是?” “请允许我暂且有所保留,”面具人道,“今天只是为了过来看看您而已。会在晚些时候正式来拜访的,到时候您的就知道了。” 陆乔乔微怔。 拜访她? 这个面具人,果然是冲着她来的吗。 “我应该不认识您?” “确实如此,不过你所遭遇的伤害,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与我也有关系。” 面具人声音低沉:“我应该向你道歉的。” 她所遭遇的伤害…… 陆乔乔猛然顿悟:“你认识麻仓好?” 她急切的问道,甚至推动轮椅,试图靠近一些。 面具人却在此时退后一步:“现在并不是谈话的好时机。抱歉,没办法解答你的疑惑呢。” “等下,你别走啊!” “喂,”饭岛律扶住轮椅的扶手,“小心些。” 这短暂的时间里,面具人朝陆乔乔微微躬身,而后纵身一跃,立刻便没入了树荫之中。 他站在树梢之上,又回眸望了一眼,便迅速的消失了。 饭岛律扶着轮椅,弯腰询问:“你没事吧?” 陆乔乔收回目光,心下有些遗憾。 她按下复杂的情绪,对青年道谢:“我没事呢,谢谢您,不然我肯定会翻倒在地了。” “你看起来处境也很够呛呢。”饭岛律道,“可惜我只是个普通人,帮不了你什么。” “怎么好意思让您涉足这些麻烦事情。”陆乔乔道,“我已经坐稳了,您可以松手啦。” “少爷。” 文鸟突然开口:“又有人过来了。” “什么。” 饭岛律一惊:“还来?” 他连忙转身,摆出了防备的姿势,陆乔乔也提起了心,而后便听一声:“喂,从她身边离开。” 笠阳松的身影狂奔而来,她的速度是那么快,几乎是话音刚落,便冲到了陆乔乔跟前,而后一个利落的高抬腿,旋身朝饭岛律踢去。 青年连忙闪躲,却还是跌倒在地。 “阿松!” 陆乔乔回过神,连忙喊道:“等等,脚下留情呀。” “留什么情呀,”笠阳松退到少女身边,“你这家伙,太没防备心了吧。这里可是昆先生的私人疗养院,这个人是怎么进来的啊。” “不是,饭岛君他……” 陆乔乔试图为他辩解,却见青年猛然翻身而起,目标明确、路线笔直的……朝围墙跑去。 一边跑着,他回过头,对陆乔乔眨眨眼,做出‘噤声’的手势。 “……” 于是陆乔乔便眼睁睁的看着他攀上围墙、太匆促了跌下来、文鸟叽叽嘲笑;他再重整姿势,终于爬了上去,骑在墙头回眸一望。 最后、终于、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看吧,”笠阳松评价,“果然是个可疑的家伙。” “……嗯……阿松说得对呢。” “幸好你没有出什么事。” 笠阳松握住轮椅的扶手:“抱歉啊,你睡着了,我就离开了……早知道应该守着你醒来的。” “没关系,我可以照顾自己的。” “这种话等你能出院了再说吧。” 轮椅转动起来,陆乔乔迟疑的:“阿松……要回去了吗?” 笠阳松有些不好意:“忘了说呢。” “刚才我过来的时候,护士正在到处找你。好像是有人来探望你了哦。” 于是陆乔乔的心底不由‘咯噔’一声。 继饭岛律、面具人之后,再听见有人来探望她,陆乔乔条件反射的警惕了起来。 她抱紧了怀中的太刀,悄悄的分出一缕灵力,勾在笠阳松的身上,做完这一切,才开口道:“原来是这样,那么就麻烦你送我回去啦。” “这种事情不需要道谢啦。”笠阳松抱怨道,“太客气了。” “不过,太好了,有人来探望你。” 她露出松了口气的模样:“是你的家人吧?” “这个,应该不是的……” “那就是朋友了?” 朋友? 陆乔乔心里发苦,就怕来的是奇怪的人啊! 她违心的道:“嗯……或许吧。” “你回答得真勉强啊,”笠阳松开玩笑,“该不会,其实是你的男朋友……” 病房的门打开了。 笠阳松的话瞬间卡在了喉咙里。 不久之前还空荡荡的病房,此刻站满了人。是一群少年,穿着印有冰帝校徽的网球运动服,听到响动,少年们统一转过了身,目光一齐汇聚。 第124章 少年 穿着网球服的少年们, 几乎都有着相当俊美的面容, 且气质各具特色。 最重要的是——这些人对于笠阳松、不,是对于任何一名冰帝学生而言,都太过熟悉了。 被簇拥在中央的少年转过身:“回来了吗?” 他的面容,即便是在这一群少年之中, 也是极为出众的,眼角一颗泪痣,为他增添了若有若无的妩媚。 笠阳松瞪圆了眼睛, 因为太过震惊了, 声音极其微弱的:“迹、迹……” “迹部君?” 陆乔乔的声音响起:“您又来啦。” “训练结束,来做常规检测,顺便就过来了。”迹部景吾微微颔首,算是招呼,而后略微挑眉,“冰帝的学生?” 他看向了笠阳松。 “这是阿松哦,我的朋友, 也是来探望我的呢。” 笠阳松好不容易偷偷的喘了口气,这下直接被点名, 立刻又战栗了起来, 她条件反射一般挺直了腰,迎着少年转来的目光:“您、您好!我是笠阳松……” 她还没说完,一名红发的、个头稍矮的少年推开众人,越众而出:“喂喂,难道不应该先介绍我们吗?” “咳、毕竟女士优先, 让一让同校的学妹也没什么。” “那个,忍足前辈,这位学姐的制服是高中部的……” “也就是说,只可能是同级或者高年级的吧,搞错了呢,忍足,真逊。” “噗。” 少年们纷纷开口,嘲讽着‘忍足’,空气里顿时充满了快活的意味, 被嘲讽的少年身材甚好,修长高挑,他推了推眼镜,露出了无可奈何的表情:“啊啊,疏忽了呢。” 他首先对笠阳松道:“抱歉,将你认成低年级的学妹了呢。” 又对陆乔乔,露出了和·善的笑容:“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忍足侑士,嘛,姑且算是这群人的善后人之类的角色吧?” “什么鬼啊!” “别给我说大话啊,忍足。” 忍足侑士充耳不闻,继续和·善的微笑着:“这次厚颜来打扰你,是队伍中有个家伙,无论如何也想要见你一面。可惜……” 他一边说着,目光飘向了抱着手臂、冷眼旁观的迹部景吾:“我们的强权部长,一直禁止探视……” “你这是在抱怨吗,侑士,”迹部景吾丝毫不为所动,“太不华丽了。” “岂敢、岂敢,”忍足侑士举起手,一幅‘投降’的样子,“我可不想在跟你对练了。” 他没再说什么,侧过身:“那么,就让主角登场吧。” 人群之中,一名面貌清俊的少年,被推挤了出来。 他身处于这群各具特色的少年之中时,并不起眼,但一旦站到了前方,便显露出一种幽暗处自在生长的、幽兰一样的气质。 他的怀中,也确实捧着一束兰草。 陆乔乔试探性的:“您好?” “……你好。”少年定了定神,“我的名字是泷荻之介……姑且算是你的师兄吧。” 陆乔乔:(⊙v⊙)嗯? 师兄? “啊,是这样的,我在昆先生那里学习花道,”泷荻之介道,“虽然学得很一般。” “这个……” 他将怀中的花束递过来:“是我的作品……” 陆乔乔连忙伸出手,接过了花束。 她的心中充满了惊奇之意。 以审神者的身份而言,她姑且只能算是昆的后辈,但这位少年郑重的向她介绍自己,自称是她的“师兄”,这种古老的称呼,实在是非常特殊而奇特的体验呢。 少女微笑着,低头轻嗅着花束的芬芳:“谢谢您,真是非常美丽的花呢。” 泷荻之介看起来松了口气的样子。 “哦哦,”有谁啪啪鼓掌,“真是感动,这下泷终于不会整日唠叨了。” “对啊,整天叹气,我都要受不了了。” “有了一个可爱的师妹呢,真是幸运啊,泷。” “快点回归部长痴汉的设定吧,泷。” “谁、谁是部长的痴汉啊,”泷荻之介有些狼狈,“不准胡说了啊,你们这些家伙。” 少年们笑嘻嘻的交谈着,笠阳松站在陆乔乔的身后,表情甚是奇异。 “从未发现啊……” 她以极其轻微的声音呢喃着:“原来……” ——这些网球部的正选们……有这样的一面吗? 看起来就像是普通的少年、普通的学生,不是在网球场上,被铁丝网与他们这些“无关人等”隔离开来的存在。 陆乔乔略略回眸,等到少年们的声音渐息,她开口道:“抱歉,要失陪一下。” 她有些不好意思的:“只一会,稍稍等一会就好。” “要离开这里吗?” 迹部景吾适时的道:“将花束交给我吧,我替你保管一阵子。” “哇,又要麻烦迹部君啦,谢谢你哦。” 陆乔乔语调轻快,她递过花束,又拍拍笠阳松的胳膊:“阿松,麻烦你了。” “哦?哦!” 笠阳松回过神,连忙推着轮椅退出了监护室。 啪,门合上了,虽然只是一张门板而已,但隔绝开来那些令人惊艳的面孔,笠阳松却还是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 她弯下腰,小声的问:“是要去洗手间吗?” “怎么都可以啦,去哪里都行。”陆乔乔却道,“我感觉在那个房间里,阿松很紧张呢,带你出来转转。” “……哈?” 她惊诧的停下脚步,满脸不可思议。 “喂喂,”她按住了陆乔乔的肩膀,“你没搞错?把网球部的那群正选……就那样丢在房里啊?” “因为大家都有些不自在嘛。”陆乔乔道,“毕竟是陌生人吧,所以我觉得,还是有个缓冲的时间比较好哦?” 笠阳松看起来更吃惊了:“也就是说,你、你其实……并不认识网球部的正选们啊。” 她还以为,除了泷荻之介,其他人应该是认识的…… “我比较熟悉的只有迹部君而已啦,”陆乔乔道,“似乎是我的前辈拜托了他吧,他会经常过来探望……阿松?” 陆乔乔吃惊的问:“你怎么啦,为什么一幅要死了的样子……” “谁要死了啊,我这是惊讶、惊讶!” 笠阳松有些崩溃的揉着头发:“那个迹部、那个迹部……居然这么绅士吗!难以置信,不不,更加难以置信的是你的态度,那可是梦幻的美少年……人气超高的存在,君临整个冰帝、不,是整个东京区的帝王哦。” “(⊙v⊙)……帝王?” “对吧,就是这么厉害的存在啊,”笠阳松捂着脸,“被这样的人探望的话,冰帝90%的女性都要激动的!为什么在你口中,他就像个普通路人那样?” “阿松,”陆乔乔小心的拍着她的手背,“你快冷静一点。” “刚才也是,”笠阳松继续道,“就这样丢下那群正选们……跑出来了!” “那是一群出众的美少年啊,美少年!”笠阳松恨铁不成钢,“你这家伙,就没有感到心砰砰跳吗。” 于是陆乔乔恍然大悟。 她握住了笠阳松的手,诚恳的:“那个……阿松,早·恋是不行的。” 她痛心的道:“高中要以学·业为重啊,不然会被月考的试卷,公开处刑的!” “啊!你这人,愁死我了。” 笠阳松感觉话题完全无法进行下来。她在内心大喊失策,失策! ——眼前的这个家伙,明明有一张可爱的脸,但实在是好像少根筋啊! “差不多该回去了,”她调转了方向,“过了快十分钟了呢。” “这么快……我没注意时间呢。”陆乔乔有些吃惊,又斜眼看着笠阳松,嘱咐道,“总之,以学业为重哦,阿松。” “知道了、知道了!” 笠阳松握着扶手的手背青筋暴起:“不用总是重复啦。” 轮椅拐了个弯,监护室近在眼前,走得近了,陆乔乔才发现,她离开时候合上的门,这会居然被打开了。 嗯? 她微微一怔,笠阳松却没停下脚步,片刻的功夫,便推着她到了近处。 从虚掩的门缝之中,断断续续的交谈声传来。 “……啊、原来,监督说下午要办的事情,就是这个。” “真逊……咳,不是在说您,监督。” “啊呀,”笠阳松也发现了门被打开,“门开了呢。” 她松开扶手,走上前去,正准备敲门,这虚掩的门,便从内部被打开了,一名男子出现在门边。 于是这下,笠阳松的头发都似乎快惊讶得飞了起来。 她猛然倒退一步,又深吸一口气,这才颤巍巍的:“是、是榊老师?” 出现在门边的,正是榊太郎。 男子一如既往的穿着西装,细节处理得一丝不苟,领夹上的钻石璀璨耀眼。 他微微垂眸,也有些惊讶:“哦,冰帝的学生?” 又看向陆乔乔:“你回来了。” “榊先生,”陆乔乔有些意外,“您怎么过来了。” “昆拜托我过来接你。” 陆乔乔一怔:“接我?” “你可以出院了,”榊太郎平静的道,“昆的意思是,接下来,让你在家中休养……嗯,是他的家。离这也不远。” …… ………… 于是,直到坐上车,笠阳松都还有种恍惚之感。 ——她完全没有料到,自己也会被邀请。 “阿松,”坐在她旁边的人转过身,“怎么了吗,一直不说话呢。” 陆乔乔依然穿着病号服——她穿来现世的那套宫装早就毁了,这些天穿的都是疗养院提供的病号服,坐在笠阳松的身边。 车厢内部的空间很大,她们坐在最后一排,透明的挡板将空间切开,隔绝出私密的空间,车厢前后排的声音,不会互相干扰。 ——榊太郎来接陆乔乔出院时,显然没有料到,会在疗养院碰见自己的部员们,他原本带来的那辆车,显然装不下这么多人。只好弃之不用。 而现在这辆,是那名叫做迹部景吾的少年,临时调派来的。 真厉害啊。 陆乔乔的心中,发出了由衷的感慨。 这种车,她只在电视上见过…… “咳,”笠阳松总算开口,“没什么……只是有点被吓到而已。” “嗯嗯,我也是呢。”陆乔乔一脸认同,这种车真的是吓到她了。 “……我是说,榊老师也会邀请我这件事情,我感受到了惊吓。” “哦……” “真是的,”笠阳松扶额,“你这家伙在想什么,真是一眼能看穿啊。” “不过,你为什么会一脸惊叹啊,你这家伙,也是个贵族小姐吧。” 陆乔乔再度受到了惊吓! “不不不,”她连连摆手,“怎么会呢,我只是个普通人啊。” “……呵呵。” “真的,你相信我,阿松。”_(:з」∠)_ 前方的座椅上,隔着一层透明的挡板,红发少年一脸好奇,悄悄看着后排的两名少女:“在说什么呢,好开心的样子。” 忍足侑士头也不抬,专注的看着手中的书: “大概是女孩子之间的话题吧。” “啊啊,没想到会变成这样呢。”红发少年将身体往后一仰,彻底瘫倒在座位上,“有些意外啊。” 啪。 忍足侑士合上了书。 “你是指哪一件事情呢。” “是我们被邀请,一同前往昆先生的家……”他的笑容莫测,“还是关于那女孩,本身的事?” “侑士你这是什么语气,怪恶心的。” “……” 忍足侑士毫不客气的将书本拍在少年头上:“有时候真的会忍不住想揍你啊,岳人。” “不要拍我的头,”向日岳人嫌弃的揉着头发,“会长不高的。” “我当然是高兴能去拜访昆先生啦,至于那女孩,她是昆先生的后辈,姑且跟泷也有些关系,除此以外,还能有什么?侑士你整天都在想些什么啊。” 忍足侑士被搭档抱怨了一通,也不以为意:“你没发现吗,那个女孩,对谁都没通报过姓名。” 向日岳人一怔。 他迟疑着:“好像是这样呢。” “就像是刻意隐瞒着一样,”忍足侑士继续说道,“景吾与她接触得最为频繁,但是估计也不知道。” 他微微侧头,看着后排,隔着一层透明的遮挡板,少女正在与笠阳松交谈着什么,突然她慌张的举起手,连连摇摆着。 “看着不像是个有心机的孩子呢,”忍足侑士评价,“但是在‘姓名’这一点上,口风却很严……这不是很有意思吗。” “你的好奇心也太重了吧。”向日岳人冷静了下来,“这种事情,怎样都好啦。” 他摆摆手,显然不愿意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缠下去:“还是期待一下昆先生的家吧,会是在哪里呢。” 少年兴致勃勃的猜测着:“新宿?文京?世田谷也有可能啦。” “都是市中心的特区啊。”忍足侑士评价着,“不过你可以再大胆一点。” 他示意搭档看看窗外的风景:“很熟悉的街景吧,是通往秋叶原的呢,也就是说,昆先生的家,是在千代田区啊。” “诶?” 向日岳人一怔,他趴在窗户上:“真的呢,不会吧。” 他还在惊讶着,迎面一条梧桐大道,仍旧青翠的落叶铺了满地,道路的尽头,一座府祗,出现在视野之中。 车辆缓缓停下,府祗的全貌,也渐渐展露。 这显然是一座纯日式的大宅,大门敞开着,身披羽织的青年,正翘首以待。看见车辆,他露出了喜悦的表情,抬手朝他们挥舞着。 “那不是昆先生,”向日岳人揉着眼睛,“超乎我的想象了啊!不仅在千代田区……还是这么大的宅子吗!喂喂,侑士,你看到了吗。” 忍足侑士懒得理他,只是提醒了一句:“不要失礼。” 便打开车门。 微凉的风扑面而来,他推了推眼镜,坐在副驾驶位的榊太郎早已提前一步下车,正跟昆说着什么。 “啊啊,真是麻烦你了,榊。” “没事没事,又不是什么需要保密的存在,你的部员们愿意来玩真是太好了。” 似乎是发现了他的存在,昆的眼眸一亮,笑容浮上了嘴角,朝他的所在举起手。 忍足侑士也赶紧回以笑容:“昆先……” 他还没说完,便听见车门打开时那轻微的声响,紧接着是视线之中,昆一边挥着手,一边小跑来的身影,青年语气轻快,响亮的:“小六!” 小六。 小六六六六六六六六…… “啊,”一个柔软的声音,在他的身后,回应着,“昆先生。” “……” 忍足侑士举着的手就此僵在那里。 很显然,他误会了一件事,昆的招呼并不是对着他的,而是他身后的人。 然后,就是…… 他慢慢转身,果然看到了穿着病号服的少女。 ——原来,居然,是叫,小六吗! “你在发什么呆啊,侑士。” 忍足侑士回过神,便看到搭档那一头亮眼的红毛,在他的眼前晃动着。 向日岳人奇怪的看着他:“大家都准备进去了哦。” “咳……” 忍足侑士掩饰的性的推了推眼镜:“知道了。” 他没再说什么,迈步跟了上去。 第125章 呼唤 虽已入秋, 但踏入庭院, 依然是一片青翠之色。 越是往里走,陆乔乔便越是惊叹——昆先生的家,与其说是住宅,不如说是府祗。从格局上来说, 很像是缩小了的本丸。 “呜哇。” 一旁的红发少年发出了惊叹:“太棒了。” “好厉害啊,”他对领路的青年说道,“非常漂亮的庭院呢。” “稍稍有些吃惊呢。”又有人说道, “原本就觉得先生是很厉害的存在……不过这比我预想得要更加夸张啊。” “这里是千代田吧, 寸土寸金诶!” “昆先生是贵族吗?” 披着羽织的青年转过身,有些无奈的微笑着:“我只是个退休的职员啦。可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是什么大人物哦。” 他话音一转,又说道:“而且,要论起身份贵重,我完全比不上小六的啊。” 正在津津有味欣赏着曲桥下锦鲤的陆乔乔:o_0?! 她吃惊的瞪圆了眼睛,然而昆一点也没get到她的眼神, 带着些许骄傲的情绪道:“这孩子才是真正的身份尊贵,年纪轻轻就跻身上位, 不仅厉害, 天分也很好,如果我还在职,见到她是需要行礼的哦。” “……” 寂静。 不管是网球部的正选,还是笠阳松,统统将目光投向了陆乔乔。 ‘真的假的?’ ‘不可思议。’ ‘到底是什么来头啊。’ ‘哼……看吧, 果然。’ 他们的情绪是如此的直白,以至于陆乔乔秒懂。 在这强大的目光洗礼之下,她有种跳进池塘的冲动。 “真是……” 一道声音响起,打破了这诡异的寂静。 迹部景吾冷眼看着自己的部员们,语气傲然:“太不华丽了。” 这句话成功的将陆乔乔从‘目光地狱’里拯救了出来,少年们不约而同的看向了迹部景吾。 “干什么啦部长。” “啊呀,被训了。” “切……” “盯着女孩子看可不是什么有礼貌的行为,”忍足侑士推了推眼镜,一如既往的出来打圆场,“嘛,不过大家也是太惊讶了嘛。” 昆似乎才意识到自己的话引发了什么,但他显然没有领悟到少年们惊讶的理由:“这是怎么了?” “不用管他们。”最前方的榊太郎道,又对少年们道,“行事沉稳一些。” “别这样严肃嘛,”昆摆摆手,“说起来,我没料到大家会一起过来呢,哎呀,原本准备的茶点就不够了……” “哦哦,”红发少年的情绪顿时高涨了起来,“茶点!没关系的昆先生,我吃得不多……” 他还没说完,迹部景吾上前一步,按住了他的头,硬生生的止住了他的话。 “关于这个,可以将庭院借给我们吗?” “当然可以?” “那么,”迹部景吾松开手,用不容反驳的语气宣布,“接下来,开始对练!” 于是,一众少年拖长了声音:“诶——” “不会吧,居然还要练球?” “我还在期待着下午茶……太天真了吗。” “太不华丽了,迹部!” 迹部景吾只用一句话便让他们停止了抱怨:“有意见的和我对练。” “……” 忍足侑士轻咳一声:“也很不错嘛,至少昆先生的庭院风景怡人。这样一来,我们练球,女孩子们吃茶点,一切就都完美了。” 他说完之后,对迹部景吾露齿一笑:“我可没有反对哦,部长。这次就不用我来当陪练了吧?” “太狡猾了侑士!” “逊到家了忍足。” “部长不介意的话,就让我来吧,我愿意!” “泷,你这个部长大痴汉!” 只有昆是发自内心的感慨着:“真是勤奋啊,迹部。” “庭院的话,可以随意使用,”他语气温和,“我还在担心,下午该用什么让你们打发时间呢,这样一来,正好可以练球到晚上,然后再一起吃晚饭。” 这番话顺利的安抚了少年们,很显然,对于能留下来用饭,他们是很期待的。 “哇,那我可以好好的期待一番了。” 红发少年率先道,接着挑衅的看着迹部景吾:“来吧,部长,再辛苦我也不怕了。” “哈哈,真是有活力啊,岳人。”昆夸赞了一句。 “那么,就请随我来……” 说到一半,他好似想起来什么:“对了,差点忘记。” 随后将目光转向了陆乔乔。 “前辈,”被·坑了一把·陆乔乔,小心翼翼的询问着,“怎么了?” “诶呀,我一开始没有料到,你已经交了这么多可靠的朋友,”青年的语气十分温和,“我担心你会寂寞,所以就自作主张,替你邀请了一个玩伴。” “是个很温柔的孩子,也是你认识的人呢。” 他轻轻拢着羽织,接着,似有所觉一般转身:“啊呀,那孩子过来了。” 陆乔乔一怔,她抬起头,顺着昆的视线,向前眺望,曲桥的另一端,细竹掩映之间,一名穿着冰帝制服的少女,缓缓的走来。 这的确是陆乔乔所熟悉的人——她初来现世之时,替她领路的、名为‘筑波藤姬’的少女。 远远的,少女似乎看了过来,随后加快了脚步。 “藤姬?” 陆乔乔的表情有些惊喜。正要迎着筑波藤姬的方向而去,余光却见身边的笠阳松,好似受到了惊吓一般,猛然退后了数步。 与此同时,正朝着这里走来的筑波藤姬,也诧异的停下了脚步。 隔着数米远,甚至是层层的人潮,笠阳松与筑波藤姬,似乎同时看见了对方。 …… ………… “这个大福里面,有草莓呢。” “哇,这个是豆沙口味的。” “嗯……迹部君好厉害,又拿下了一局呢。虽然我看不太懂呢……” 无人应答。 陆乔乔尴尬的停下了话。 前方是被布置一新的庭院,网球部的少年们正精神抖擞的挥舞着球拍,打得十分激烈。 而她则坐在回廊上,身边是茶、点心。 以及—— 沉默不语的笠阳松。 一言不发的筑波藤姬。 分别坐在她的一左一右。 陆乔乔烦恼的拿起了一串三色团子,啊呜几口就吃了个干净,左右张望一番,见两人丝毫没有开口的意思,于是更加烦恼的,将手伸向了雪大福。 “再吃下去,会撑住的。” 笠阳松的声音响起:“你才出院,要少食谨食。” 陆乔乔顿时有种热泪盈眶的感觉。 ——终于说话了! “迹部君刚才使用了唐怀瑟发球。”筑波藤姬也说道,“是一种难度很高的发球方式。” “你还挺了解的嘛,”笠阳松语带讽刺,“这样关注网球吗。” “这与你无关吧。” 两人的注意力都移开了,于是谁也没发现,陆乔乔又十分自然的拿起了一块栗子糖…… 甜滋滋的味道在舌尖化开,陆乔乔一边吃着糖,一边观察着身边的两人,突然开口:“阿松跟藤姬,原本是很亲近的吧?” “虽然你们都冷言冷语的……但是眼神却跟语气不同……” “别胡说八道了。” 笠阳松抄起一块栗子糖就塞进陆乔乔嘴中:“我跟她,我们不是一路人。” 但是区区一块糖怎么可能堵得住陆乔乔的嘴,她顺势嚼巴吃着,一边断断续续的说:“是吗……可是,阿松不是很后悔吗。” “你看,特意返回去找藤姬的书包啦……” “在医院里,也因为藤姬的缘故,而去照顾我吧。” “好别扭哦,阿松。” 笠阳松大为着急:“你闭嘴……” 她还没说完,筑波藤姬便猛然站了起来。 杯盏被她的动作带起,啪嗒滚了满地,她也不去管,只是盯着笠阳松。 “这都是真的吗。” 陆乔乔:“(⊙v⊙)真的。” “太过分了……” 筑波藤姬身体微颤:“故意疏远我、冷漠的对待我,却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偷偷的做这些多余的事情。” “我只能这样做。”笠阳松的语气也急促了起来,“好不容易,你跟妈妈,能够安稳的生活了,能摆脱那个男人的姓氏……” “那又怎么样!” 筑波藤姬打断了她的话:“你以为我会感谢你吗?在冰帝与你重逢的时候,我是多么的高兴……结果,唯一的姐姐,却跟别人合伙起来欺凌我!” 一边旁听着的陆乔乔:??! 姐姐?! 笠阳松垂下了头:“……你不明白的,藤姬。” 她的语气复杂:“我是被特招进入冰帝的,根本无法融入……有钱人家的孩子看不起我出身贫穷,靠成绩考入冰帝的,又觉得我是作弊。” “虽然是被特招进入了这所学校,但我根本无法立足。被退学也是迟早的事情。” 她抬起头,目光中有太多难以言喻的情绪:“你明白了吗?跟我扯上关系……你也会被排挤的。” 她得到是筑波藤姬的怒喊:“我才不在乎这些!” 这名一贯隐忍的少女,蓦然上前一步,揪住了笠阳松的衣领:“你以为,这是为我好吗?” “把我放在,你想象之中的、‘安全’的区域里面。” “少自以为是了!” “你这样做……根本就没有考虑我的心情!” “我们不是家人吗。” 她大喊着,声音也好似一并刺入了陆乔乔的心中。 “是家人的话——” “就该互相扶持啊!” 轻风寂默,树影婆娑,笠阳松僵硬的站在原地,筑波藤姬慢慢松开手,最后说道:“因为……得知,你是因为网球上的才能,被特招进入了冰帝,我才会去关注网球,看那些资料。” 她终于忍不住流下眼泪来,然后便捂着脸,呜呜的跑掉了。 “藤姬!” 笠阳连忙松追了过去。 她们的声音渐不可闻,直到彻底消失,陆乔乔还怔在原地。 她捏在手中的酥饼,早就碎成了粉末,她也没有察觉。 良久,她才慢慢回过神。 远处断断续续的传来少年们的笑声,这一隅的小小争执,并没有惊动了他们。 陆乔乔低下头,慢慢的擦拭着手指上的碎屑。 ‘你这样做……根本没有考虑过我的心情!’ 不知为何,她感觉心底刺痛,好像被无形的针,细细密密的扎着。 记忆之中,黑发红瞳、宛如少年的付丧神,好像总是一副充满了活力的样子。最为骄傲的事情,便是:‘我可是主人的初始刀’。 ‘只要主人呼唤我,我一定会赶到您的身边。’ ‘请叫我的名字。’ ‘主人当然是世界第一可爱!’ …… ‘加州清光……河流下游的孩子,并不稀有,难以上手,不过,只要好好疼爱我的话,会是把好刀的!’ 筑波藤姬的话,又在她的脑海中回旋着。 ‘把我放在,你想象之中的、‘安全’的区域里面!’ ‘我们不是家人吗?’ ‘是家人的话——’ 不知不觉的,那个藏在她心底的名字,终于从她的舌尖绽放: “……清光。” 加州清光。 …… ………… “哦哦,今天表现得不错呢,岳人。” 接下了搭档又一个刁钻的发球,忍足侑士稍稍夸奖道。 “少得意了,下一发让你无法接住!”向日岳人自信的道,“准备了……” 他举起球拍,正准备来个漂亮的发球,把忍足侑士那个怎么看都可恶的挑衅笑容打得失色,却感觉脚下的土地,在猛烈的晃动着。 “哇啊。” 向日岳人猝不及防,猛然跌坐在地,手中的球拍也摔了出去,狂风扑面而来,他惊诧的瞪大了眼睛,看向了天空。 从庭院的一角,延伸自天幕,如漩涡一样的气流,搅动着云层,天穹异常的低垂,好似天地,在这个时刻,蓦然相连。 “那是什么?” 狂风越发猛烈,向日岳人发现自己的身体都有被吹起来的迹象,周围的同伴们也纷纷在这风中东倒西歪。 “龙卷风?!” 砰。 无声的响动。 这个说法听起来很古怪,但向日岳人确信,他在这一刻,的确听见了什么。 那像是屏障破裂、隔阂消融,又或者是无形的阻碍,碎掉了的声响。 紧接着,风猛烈了起来,尘土飞扬,他终于被风掀起,跌进池塘。 “岳人!” “向日前辈!” “啊哟我也要掉进去了!” 水花四溅之中,少年们总算是想起自己的处境,终于没空管这古怪的‘龙卷风’,一心一意的自救起来。 外围如此混乱,但在这风暴的中心,却是十分的平静。 烟尘缓慢的散去,陆乔乔眼睫轻颤,视线一片朦胧。 而后,一个略微颤抖的声音,落入她的耳中。 “主人……?” 第126章 交叠 ——主人。 那个微颤的声线, 这样呼唤着她。 是她绝对不会认错的、熟悉而又想念的声音。 或许是因为尘埃落入了眼中, 陆乔乔的眼眶中,泪水不受控制的满盈,一片水光朦胧。 她只模模糊糊的看见了一个大致的轮廓,便慌忙的伸出手, 在半空中挥舞着,想要抓住身前的人。 “清光?” 她呼唤着:“清光!” 于是,那个让她安心又怀念的声音, 便再度回应了她:“主人。” 紧接着, 她的手被紧紧的握住。 是惯于握着刀剑的手,又戴着护甲,所以指节坚硬,然而……此刻却好像在轻轻的颤抖一样。 他的声音,也是如同浸泡在梦幻一样的泡影里。 “真的是你吗,主人。” 他好像在自问自答着一样。 然后握住了她的手,便猛然用上了力道, 紧紧的握住。 仿佛溺水之人握住稻草。 “真的是你呢,主人。” 陆乔乔眨了眨眼睛, 一直盈盈在她眼中的水珠, 顺着她的眼角滑落,于是她的视线便终于清晰了起来,让她得以看清。 ——跪倒在她身前的、双手捧着她的手,深深的弯下腰的加州清光。 在陆乔乔的记忆之中,名为‘加州清光’的付丧神, 十分在意自己的外表。会小心翼翼的给指甲涂上红色。 但是现在,付丧神脸色憔悴,眼中布满了细细的血丝。头发凌乱的搭在脸颊上。 他穿在身上的衣服,并不是出阵服,亦不是内番服,居然是曾经陆乔乔在现世惊鸿一瞥所见的那套。 那时,付丧神穿着新衣,遵守着与她的约定,降临于现世,前来迎接她…… 所以……在被她送回本丸之后,加州清光……便一直在等待着,一刻不曾合眼,等待着她的呼唤吗? “太好了,您没事。” 他一遍遍的小声重复着。 陆乔乔的手指颤动,良久,她伸出手,抚上了付丧神的脸颊。 “清光。” 她开口道:“嗯,我没事,我在这里。” …… ………… 庭院中一片狼藉,笠阳松吃了满嘴的灰,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来,浑身都沾满草屑。 “藤姬,”她扶着筑波藤姬,“你没事吧?” “没事。”筑波藤姬摇摇头,又有些忧虑,“不过,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样了。” “怎么会突然有龙卷风呢?那是龙卷风吧!太奇怪了啊。”笠阳松从头发里扯出一根稻草,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糟糕!” 她不安的道:“那家伙……还在那边啊!” “那家伙可是才出院……”她满脸黑线的扶着额头,“不行,我们赶紧过去!” 虽然狂风来势汹汹,但除了吹乱草木,倒是没有别的危害,笠阳松连跑带跳,不大一会,就看见了原本吃下午茶的那个回廊。 然后,她就,诧异的,停下了,脚步…… 回廊的基本结构没有变,虽然茶具翻倒得到处就是。 那个看着可爱实际是个毫无自知之明的天然黑,也没有被风吹到天上去。 而是——被一个男人,紧紧抱在怀里?! 应该是个男人吧?又或者该说是个少年,从背后看去,他的身形十分纤细,但双臂却牢牢的抱着少女。 男子穿着传统的日式男装……一看就很贵的样子!但却戴着一个并不怎么相配的红色围巾。 他抱着少女,埋首在她的颈间,好像在用尽全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却还是忍不住发出像是啜泣一样的声音。 呼唤着她:“主人。” 主——人。 笠阳松:?? 她有点怀疑自己听错了。 然后,她便又听到那个奇怪的男人,再度唤了一句:“主人。” 嗯,发音是‘阿鲁及’没错,不是女仆店那种卖萌一样的‘狗修金萨玛’,而是郑重的、仿佛古代武士称呼自己的主君那样正式的:主人。 什么鬼啊! 笠阳松惊诧的站在原地,接着,她便看到,一双手臂环住了男人——应该是那个天然黑的没错。 那双手臂细细的,从病号服里滑落出一截雪白的皓腕。手指抚摸着男子的发丝。 很耐心,很温柔的抚摸着。 然后便是少女那呜呜咽咽的声音:“呜哇……清光,对不起,我有认识到我的错误了。” 笠阳松愣了一会,才意识到,那是属于陆乔乔的声音。 这个在她的印象中,顶着可爱面容的天然黑,现在黏糊糊的哭泣着。 “我超想你!” 她一边哭,一边还非要断断续续的说话:“但是,我又不敢召唤你。” 笠阳松心中的那点疑惑与惊诧,便在这哭声之中,暂时被搁置了。 她不由自主的迈开脚步,想要过去一探究竟。但还没行动,便听耳边响起一声悠长的: “啊呀。” 那是非常清冽的声线。又暗藏着满溢的动人情愫。 “这可真是……吓到我了。” 一名男子突兀的出现在笠阳松的视野——明明此前,她只看到了那两个抱在一起黏糊糊哭泣的家伙。 笠阳松惊诧不已,她朝男子看去,某一个瞬间,她以为自己看见的是一团黑气。 在这黑色的气息环绕之下,男子似乎是浑身漆黑的,唯有眼眸是血一般的红色。 但再一晃眼,哪里有什么黑气。 那分明是一个,浑身雪白,宛如白鹤的少年。 他半跪在少女的身后,低头凝视着她,光束穿过回廊的檐角,他的发丝便在似融于光一样。 “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您在哭泣着……” 少年微微弯起嘴角,似乎是想要微笑,但说出口的声音却陡然变得沙哑,好像他要努力压抑着某些情绪,而因此无法控制住自己的语气。 “鹤、鹤丸君,”少女揉着眼睛,转头向他看去,而后便一把抓住了他的羽织,“您、您也来了……” “我也好想您的!” “真的吗?太好了呢,刚才听到您说,一直在思念着加州,差点让我像源氏说的那样,变成嫉妒的鬼啦。” 他终于成功的笑了起来,他一边说着好想闹脾气一样的话,却动作温柔的抚上了少女的眼角,用指尖擦去了她的眼泪。 “不过,虽然被您想念着,非常的幸福……但是,您再继续哭下去,我会因此而碎掉的呢。” 这句话根本没安抚住哭泣的(没有自知之明的)天然黑,反而好像刺激了她一样。她紧紧的捏住了少年的羽织,然后:“哇——” 大哭了起来…… “哇,请您不要哭啊。” “等等,是有哪里不舒服吗?” 笠阳松僵立在原地,看着那两个人手足无措,心里的疑惑简直滚成了雪团。 她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趁机上前。 紧接着,她便看到,在努力揉了揉眼睛,试图擦掉眼泪之后,穿着病号服的少女,蓦然闭上眼睛,面朝下栽倒。 “喂!” 笠阳松顿时惊慌起来。 但围在少女身边的那两个奇怪的家伙,动作比她快得多了。 几乎是同一时间,他们伸出手臂,揽住了少女,接着,不约而同的、慌慌张张的: “主人?” “主人!” 正准备冲上去的笠阳松:嗯???! 后来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全白的家伙……也叫她主人啊?! 她瞪大眼睛,内心呼啸着飞过无数猜测,眼前看着那两个人慌张无措的样子,耳中远远的听见了喧闹的声音—— “天啦,这里的盆景都倒下了,把路拦住了。” “诶,有点担心啊。” “女孩子们应该就是在这里吧。” “让我来,我直接跳过去。” 那是网球部众人的吵嚷声,显然他们也摆脱了自己的困境,开始来搜寻她们了。 第127章 聊聊 对向日岳人来说, 今天是个值得铭记的倒霉日子。 他浑身湿漉漉的, 尘土与草屑弄得他十分的狼狈——被狂风吹起,跌入池塘之后,他就无可挽回的变成了这幅模样。 好在同伴们看起来也都差不多。 “真是太奇怪了……” 他抱怨着:“为什么庭院里会出现龙卷风啊。” “嘛,也许是神明大人和我们开了个玩笑。” 他的搭档, 忍足侑士,小心翼翼的收起摔碎的眼镜:“希望没有人受伤。” “都要怪迹部。” 向日岳人冷哼:“非要练球,否则的话, 我们现在一定是在昆先生的房子里, 一边吃着美味的点心,一边……” 他还没说完,便得到了冷冷的一瞥。 迹部景吾脱掉了外套,单薄的运动衫沾了水,于是便几乎变得透明,紧紧的黏在他的身上,将少年的身形勾勒出朦胧的轮廓。 ——在狂风袭来之时, 迹部景吾是少数能够稳住身形的人。 只不过他最终还是为了救助部员,也跳下了池子。弄湿了衣服。 但即便是这样狼狈的模样, 他看起来也依然宛如立于璀璨的高台。 少年以指代梳, 插入了发丝之中,梳理着有些凌乱的发丝,睥睨着向日岳人:“你这是在抱怨吗,岳人。” “什么嘛,明明就……” “现在可不是听你撒娇的时候, ”迹部景吾打断了他的话,“都跟我来。” 他再度环顾了一圈,确认部员们都完好无损,便率先朝回廊的方向走去。 “要去哪里啦,迹部?诶……那个方向……对了!”向日岳人猛然道,“那几个女孩子,也还在室外呢……都怪迹部啦!” “所以说,最初要是选择吃下午茶就好了嘛。也不知道现在监督跟昆先生怎么样了……” 虽然如此抱怨着,向日岳人还是迅速的跑了起来,在乱糟糟的树丛以及石块之间穿梭。 他的弹跳力十分优秀,动作灵活敏捷,居然很快超过了同伴们。 于是,他便第一个看见了立在细竹丛后的笠阳松。 向日岳人一怔:“你是那个……同校的女生?” 细竹被风吹得倒伏在地,她就站在竹后,身躯被茂盛的叶片遮掩,一动不动的,表情甚是古怪。 向日岳人有些诧异:“你在这里……” 干什么? 他的话还没说完,耳中便听两个陌生的男声: “主人!” “主人?晕过去了吗!” 向日岳人:嗯?? 他还没反应过来,便看到原本呆立原地的笠阳松深吸一口,猛然扒开了细竹,一个箭步冲了出去。 “喂,那边的人,”她的声音好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那个家伙……我是说,仔细看看她的脸色吧,她只是睡着了而已啦!” 只是睡着了而已啦! 睡着了而已。 睡着了…… 她的声音落下,好像有无形的静止键被按下。向日岳人耳边吵嚷着“主人”的声音停下了。 而挡在他前方的、阻碍他视线的细竹,被笠阳松一拨,轰然倒下。 青翠的竹叶漫天飞舞,簌簌的叶片之中,向日岳人听见身后传来他家部长那熟悉的质问:“你在发什么呆啊岳人……你们是谁!” 前半句是他所熟悉的、迹部景吾那特有的傲慢又悠然的声线。 后半句则陡然转了语气,严肃的绷紧了起来。 而这,也正是他内心想要大声询问的—— 出现在他眼前的这两个奇怪的家伙……到底是什么鬼啊! 道道光柱斜落,交错成光影明昧的界限。 在这光与影之中的那两个人,半跪在回廊的地板上。 而被他们簇拥在中间,双眸紧闭的少女,正是昆先生的后辈没错。 也许是因为惊动了他们,在向日岳人朝那两人投去惊诧的目光之时,对方也回以愕然的视线。 “啊呀,没注意到呢,这是现世的人们吗?” 其中一名穿着白色羽织的男子——或许该说是少年? 站起身来,向前走了两步,十分自然的将另外一名男子,以及——昆先生的后辈,遮挡在身后。 走得近了,向日岳人才看清,这个人有着一头雪白的头发,瞳孔是十分纯粹的淡金色。 他的穿着十分奇怪,虽然披着一件白色羽织,但内里的衣服,却并不是浴衣,看起来……倒是有点像狩衣? 最重要的是,他的腰间,挎着一把太刀。 ——绝对是真正的刀没有错了! “喂,岳人。” 一双手按上了向日岳人的肩膀。 少年回过神,便听忍足侑士在他耳边小声的询问:“你没事吧。” 他这才发现,不知不觉之间,自己居然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 向日岳人心下莫名,他抬起手,擦掉了额上的汗,左右一看,这短短的时间里,他的同伴们,已经全都赶了过来,表情都甚是惊讶。 气氛有了短暂的沉默。 紧接着,泷荻之介率先回过神,少年猛然冲上前,大声质问:“喂!你们是谁啊?快放手,你们想对我的……师妹,做什么?” 这句话好像一个信号,少年们纷纷惊醒过来。 “啊呀,没听说昆先生有这样的客人?” “从什么地方进来的呀。” “那个、刚才……似乎听见,他们在唤谁‘主人’?” 泷荻之介的情绪最为激动,他皱起眉,十分鲜明的表露了他的不悦:“没听见吗?从那女孩身边离……” 他还没说完,迹部景吾上前一步,拽住他往后一扔:“桦地。” 他吩咐道:“你看好他。” “部长!” “安静一些。” 迹部景吾摆手,少年们的声音渐渐停下,他看向笠阳松:“你也先过来。” 等到笠阳松悄无声息的锁到了人群之后,他向前一步,目光探究,但语气慎重:“贵安。” “请问,两位是?” 算起来,这已经是第三次,他们询问着这两个人的身份。 向日岳人不由自主的伸长了耳朵。 “啊呀,吓到你们了吗?抱歉抱歉,”那个白发的男子笑眯眯的道,“我也没料到会这样与诸位突然的见面呢。” 对方的脸上出现了一些类似“遗憾”之类的表情:“之前的我,已经无法注意周遭的事情了。” 然后,向日岳人便听见,对方口齿清晰的:“毕竟……总算是见到了主人啊。” “……什么?” “已经够了吧。” 一个声音道。 白发男子微微侧身,一直被他遮挡在身后的人也终于出现在众人的眼前——也是个佩戴着刀的家伙! 这人倒是穿得比较正常,虽然戴着一条过于鲜艳的红色围巾。 他跪坐在地上,脸色看起来有些憔悴,但却非常心细的用双臂揽住了少女的身躯,让穿着病号服的少女安稳靠在他的怀抱之中。 虽然看起来年岁不大,但这个人浑身的气息却非常的……冰冷。 就仿佛,他是一柄未归鞘的利刃,毫无遮掩的,散发着他的锋锐之气。 “主人确实是睡着了。”他对白发男子说,“看来这些天,过得也很艰难呢。” 从他的口中,网球部的少年,以及笠阳松,都再度听见了——主·人。 ……的发音。 所以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向日岳人的心中震惊。 难道他之前听见的那两声‘主人’并不是幻听吗? “怎么回事啊,我没听错?” “叫着‘阿鲁及’什么的……” “等等,”忍足侑士忍不住道,“抱歉,打断一下……两位,是在称呼那位女性……我是说,‘小六’小姐为……主人?” 他的话让那红眸的男子投来了一瞥。 忍足侑士顿时感觉被冰水兜头淋下。 ……还真是气势惊人啊。 他忍不住在内心感慨,同时敏锐的察觉到——这位红眸男子的情绪,似乎因为一些缘故,很是不稳定。 于是他将目光投向了白发的男子。 紧接着,迹部景吾,终于、问出了、在场众人、心中的疑问:“称呼她为主人……你们是小六的家臣?” “家、家臣……” “好古老的词汇啊。” “但是真的有可能的样子诶……” 然后,向日岳人看到……那个白发的男子,点了点头。 “可以这样说吧,”他笑眯眯的道,“不过,比起家臣,更准确的说法,我们是只属于这孩子的刀哦。” ——所以说昆先生的后辈,那个小六小姐,到底是什么人啊! 这大概是在场所有人的心声。 “你说得太多了,鹤之助。” 黑发红眸的男子冷淡的道。 紧接着,他双手揽住了昆先生的后辈——在这样吵嚷的议论之后,依然沉睡着的、穿着病号服的少女,将她打横抱起。 “主人似乎刚刚伤愈,但身体还是很虚弱,才会在激动的情绪冲击之下昏睡过去。” 他露出些许忧虑的神情,而后斜过眼睛,视线冷淡的从网球部众人的身上一掠而过。 “这里太吵嚷了,并不适合主人休息。” “说得也是呢。” 白发男子转过身,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些许‘遗憾’,语带歉意:“就是这样……虽然很高兴能见到主人的朋友,嗯……应该是朋友吧?” 他的嘴角微微翘起:“一直在关切着主人的状况呢。” “不过我们得先告辞了,有机会的话……” “慢着。” 在这一连串惊吓之下,泷荻之介终于摆脱了钳制:“你们想带她离开?别开玩笑了,随随便便就说是她的家臣,然后想要带走她?” “在没有昆先生的首肯之前,”他握紧的拳头,显然浑身的斗志都被激发了出来,“我是绝对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 一边说着,他亮出了一直握在手中的……网球拍。 “泷?” “泷前辈……” “我可不是在开玩笑。” 泷荻之介将网球拍置于身前。 隔着球拍那细密的线,那两个一直带给网球部众人惊吓的男人,第一次露出了些许愕然的表情,看着泷荻之介对他们发出挑战宣言: “赌上我网球部正选的荣耀,在昆先生到来之前,我会全力阻止你们的。” 第128章 齐聚 冰帝网球部正选使用的球拍, 都是根据他们自身的需要, 所特别定制的。 泷荻之介手中的球拍,最明显的特点,便是细密但均匀的网。 少年将球拍举在身前,他表情严肃, 显然并不是说说而已,而是已经下定了决心。 被他的气势所感染,网球部的少年们, 多少都有些触动。 “泷……” “泷前辈认真了呢。” “也对, 明明就还什么都不了解,根本是身份不明的人嘛。” 只有笠阳松,表情略微妙。 “这可是真是……”白发的男子似乎有些诧异,“吓到我了?” 虽然这样说着,但他却盯住了网球拍,眼底微微发亮,一幅兴致勃勃的样子。 “这是什么意思, ”戴着红色围巾的人,则微微的皱眉, “要跟我战斗吗?” “你这样理解也无妨, ”泷荻之介并没有退缩,“只是,别将网球与粗鲁的战斗混为一谈。” “网……球?” “什么叫粗鲁的战斗啊。” 那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只不过关注点显然有些不同。 “战斗才不是粗鲁的……”黑发红眸的男子稍微有些激动,但顾忌着他怀抱中的少女, 显然在努力的压抑着情绪,“再说,就算你这样挑衅我,但是我不会对普通人出手的。” “我也不是什么可疑的人物!”他加重了语气,强调一般,“真是的……为什么我要对你们解释这些啊。就算没有你们的认可,我也是主人身边最可靠的刀。” “等等,”白发男子伸出手,做出‘暂停’的姿势,“其他部分姑且同意……但是主人最信任的刀,显然是作为近侍的我啊。” “主人可从未设置过近侍啊,别擅自决定。” 包括笠阳松在内,所有人都一脸诧异的看着那两个人,一言不合争论起来。 并且心中几乎都浮现了同一个疑问: 为什么会如此自然的,称呼自己为……刀啊? 唯有泷荻之介,仿佛受到了羞辱一般。 “你们……太目中无人了,”他皱眉道,“看不起我吗?” “可恶,”他将手臂往前一扬,球拍指向了那两人,“我可是……” 在少年如绷紧的弦一样紧张的质问之中,一个沉稳的男声,截断了他近乎挑衅的话语。 “泷。” 榊太郎的身影从回廊的另一端走来。人还未至,声音先行:“停下。” 泷荻之介的表情一松:“监督!” 网球部其他的正选们也是大大的松了口气。 “监督!” “您没受伤吧。” “太好啦,您总算是过来了。” 榊太郎表情不变,男子脱掉了外套,发丝也有些稍显凌乱。显然之前突兀的狂风,也多少影响到了他。 虽然如此,男子却依然气势十足,有一种镇定人心的沉稳。 泷荻之介迎着男子走去,口中快速道:“监督!太好了,您总算是来了……对了,昆先生呢?现在有很紧急的事态。有两个奇怪的家伙,自称是昆先生后辈的家臣,要把那位小姐带……” 走。 最后一个字,卡在了少年的喉中。 泷荻之介的声音一顿,脚步也不由自主的停了下来,他睁大眼睛,表情变得异常的惊诧,好像看到了什么难以置信之事。 随着榊太郎的走近,此前被他的身躯所遮挡的人,从他的身后走出,出现在了泷荻之介的视野里。 “啊呀。” 那是个穿着军装的年轻男子,有一头淡金的短发,双眸亦是如黄金一般的色泽。 他笑眯眯的,迎着少年惊异的目光:“真是警惕的目光,有些想要斩下去看看呢。” 他的声音软绵绵的,然而,就是这般仿佛毫无威胁的话语,却让泷荻之介陡然升起一种战栗之感。 他僵立在原地,有一种奇怪的直觉。 ——这个人口中的‘斩’,并不是在开玩笑而已! 紧接着,另一个声音响起:“您还是这样随心所欲啊。” 泷荻之介感觉身体陡然一松,好像有什么无形的重压,从他的身上,被轻轻的拂开了一样。 “这可不行啊,”那个声音继续道,“这位殿下,是主上认可的友人,若您伤害他的话,我不会坐视不理的。” 轻微的脚步声中,深蓝的衣料晃过泷荻之介的视线。 继那名淡金发色的男子之后,居然又有一人,从回廊的后方走来,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之中。 他穿着深蓝色的狩衣,华美而又繁复,衣袖上迎着如同新月般的纹路。发间系着淡金的垂穗。 宽大的衣袖之下,一柄太刀若隐若现。 看清来人的瞬间,笠阳松不由自主的,发出了轻微的抽气之声。 不仅是她,就连网球部的众人,也露出了惊讶的目光。 ——好漂亮的人! 就如一轮皓月,降临于这庭院之间。 迎着众人的目光,来人微微弯起唇角,眼底氤氲着绝美的波光。 “啊呀,”他抬起衣袖,稍稍遮住了小半张脸,轻笑着道,“哈哈哈……似乎来得不是时候呢,让诸位受惊了吗?” 回答他的居然是在那名白发的男子,他好像受到了惊吓一样:“怎么是你?” 他表情古怪:“还有源氏的家伙!你们怎么来了?真是吓到我了,你们居然会一起出现?” “哈哈哈,加州殿姑且不论,鹤之助你也是擅自过来的,不是吗。还是那样令人羡慕啊,可以第一时间赶到主人的身边呢。” “什么啊,”泷荻之介的声音夹杂在其中,分外的微小,稍不留神就会错过,“你们是认识的吗?” 那几个人显然都没留意他。 黑发男子的语气微冷:“令人讨厌的家伙过来了啊。” “既然你过来了……你那个同样惹人讨厌的弟弟,也一并跟过来了吧。” “惹人讨厌的家伙吗,”金发男子笑眯眯的,还是那样软软的语气,“啊呀,的确呢,丢下主人,独自安然离开的家伙,的确是非常的令人……厌恶。” 这句话成功的激怒了黑发的男子。 他忍不住上前一步,皱眉怒道:“你……” 然后,一直被他抱在怀中的少女,总算是稍稍被惊动。 陆乔乔的眼睫颤动着,慢慢的睁开了。 少女的表情十分的茫然,朦胧的视线之中,她费解的看着惊喜的凑过来的面容。 清光、鹤丸君……怎么还有三日月先生? “是在做梦吗。”她小声的嘀咕着,缓慢的揉了揉眼睛,再一看去,眼前是髭切那笑眯眯的脸。 “啊呀,”淡金发色的男子微笑着,“可不是梦哦,主人。” 陆乔乔的表情从这样的:(⊙ ⊙) 变成了:(⊙o⊙)! 意识清醒的刹那,记忆也瞬间回来了,她不由自主的:“啊!”地惊叫着,从加州清光的怀抱之中,滑了下来。 “主人!” “主上。” “师妹!” 加州清光眼疾手快,一把搂住了少女的腰,小心的扶着她站了起来。 “没事吧,”他关切的问着,“小心一些啊,主人。” 陆乔乔的表情甚是茫然,她下意识的回答:“我没事,谢谢你,清光。” 接着,她的耳中,听见笠阳松带着惊喜的呼声:“藤姬……昆先生!” ——‘昆先生’。 这三个字从笠阳松的口中吐出的同时,庭院之中,此起彼伏的,出现了少年们那小小的声音。 “昆先生总算是来了。” “天啊,我都出了一身的汗?” “看起来也没受伤呢,太好了。” 唯有榊太郎,神情依旧波澜不惊。 他收回放在陆乔乔身上的目光,转而向回廊的尽头看去:“来了啊。” 陆乔乔捏着加州清光的衣角,不由自主的抬起头,她首先看见了筑波藤姬,少女扶着披着羽织的男子,步伐特意配合着昆的速度,缓慢的走来。 “昆先生……” 陆乔乔发出了细细的呼声,她正想要迎着男子走去,便看到昆陡然露出了松了口气的表情。 ——是非常明显的那种,好像心中的巨石终于可以放下了,甚至还带着些许的雀跃。 “小六!” 远远的,他便高兴的举起了手:“太好了,你也在这里,啊……几位大人已经先过来了吗?也好。” 然后他稍稍侧过身,对身后的人说:“诸位也过去吧,小六就在那里呢。” 于是,陆乔乔便看见了一缕翠绿的发丝。 源氏兄弟之中的另外一个……同样身着军服的膝丸,表情甚是复杂的注视着她。 以及……一个、两个、三个…… 跟在膝丸身后的、表情激动、或者非常激动的,数振她的契约刀。 …… ………… “事情……就是这样了。” 昆微笑着将手中的茶杯放在桌面上,用一种十分高兴的语气道:“如诸位所见,这些大人,正是小六的家臣……啊啊,之前还以为没办法过来呢,没想到这么快就解决了,实在是太好了。” 收拾一新的广阔和室里,陆乔乔跪坐在软垫上,低头听着年轻男子的“解释”,并不敢抬头去看对面人的表情。 她依然穿着病号服,但却披上了一件崭新的华美羽织,在她身后,跪坐着数名男子——或者说,刀剑付丧神。 他们排成一列,非常符合礼仪的正坐着,双手放在膝盖上。 而在她的对面……则是网球部的正选们。 少年们的表情十分的古怪。 没有谁说话,只有向日岳人吃着点心的咀嚼声。 这般古怪的气氛之中,只有昆的表情是分外高兴的——而且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他抚着手掌,欣慰的感叹着:“原本我还在忧虑,到底要怎么办才好,现在终于可以放心了……啊,今天实在是太高兴了。” 他一点也没有庭院被摧毁的悲伤之情,双眸中好像升起了星光。 “榊太郎,”男子转过头,兴致勃勃的对友人提议,“虽然庭院有些凌乱,但是请安心吧,我一定会为诸位带来一个完美的晚宴的。” 他满足的说着:“啊啊,的确是要好好……”庆祝一下。 昆的话还没说完,便被两声惊讶的:“昆先生?” “前辈!” 给截断了。 “噗咳咳咳……”向日岳人好不容易咽下口中的点心,他擦掉嘴角的碎屑,惊讶的,“昆、昆先生,您是说……要让我们在一起……吃晚饭吗?” ‘留下来吃个晚饭’ 这是最初昆的提议。 但这近乎漫长的一天,让网球部的正选,包括陆乔乔在内,几乎都快要忘记了这件事情。 第129章 访客 要跟这群人……一起吃晚饭吗? 当披着羽织的青年兴致勃勃的策划着“晚宴”的时候, 几乎同一时间, 在网球部众人的心中,都浮现了这样的疑问。 ——真的不会出什么事故吗? “怎么了呢。” 昆有些意外,他似乎终于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 “大家都不说话呢?” “老师……” 泷荻之介甚是艰难的开口:“您的计划当然是很好的……” 他刚说到一半,一直沉默的榊太郎放下了茶杯。 喀。 轻微的响动声之中, 榊太郎将手交叠起来,神态平静的问:“昆,你准备了哪些料理。” “要听菜单吗?”昆的注意力立刻便被吸引了过去, 他用一种低调的‘谦逊’口吻道, “啊呀,只是些普通的料理而已……实在没什么值得说的……不过也稍微准备了些可以入口的。” “哪些。” “鹅肝、鱼籽酱、黑石和牛……甜点是芭菲与布丁,无限量供应。” ——无限量供应的布丁。 向日岳人一跃而起,用力拍在桌面上:“昆先生,我们一定留下来吃晚饭!” “岳人!” “完蛋……” “满脑子都是甜点啊。” 少年们顿时发出一阵嘘声。 在这声浪之中,少女的声音微弱但鲜明无比。 陆乔乔握紧了手,双眸闪亮, 喃喃自语着:“听起来……都很好吃啊!” 尾音才刚落下,少女的身后, 便响起一道声音: “主人也很期待吗。” 是很富有磁性的男声, 语气也堪称温和。 但室内的吵嚷声立刻便为之一静。 陆乔乔身体一僵,瞬间收起了脸上期待的笑容,做出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而后才心虚的道:“啊……只有一点呢。” 她顿了顿,才唤出了他的名字:“光忠君。” 穿着黑色护甲的男人站起了身, 腰间的太刀随着他的动作轻微的晃动着,金属的刀拵撞击在护甲上,发出细微的响动。 “既然是这样的话,”烛台切光忠发出了轻轻的笑声,目光在网球部正选们的身上一掠而过,便停在了昆的身上,“那便也让在下来帮忙吧。承蒙您费心招待,对于料理,在下也颇为有些心得。” 从头到尾,都——没看陆乔乔一眼…… “哈哈哈,既然如此,那我也来帮忙吧。” 陆乔乔惊讶的转头,便看到三日月宗近,从容的起身,付丧神微笑着,环顾着自己的同僚:“诸位也不放出一份力吧。” 而后,原本跪坐在少女身后的‘家臣’们,一个个的起身。 “偶尔做一回蔬菜切也很不错的样子呢。” “兄长……别勉强啊。” “好像很有趣啊。” “别一脸兴奋啊,鹤之助,你可是曾经炸了厨房的……” 昆有些惊讶:“这……无需如此啊,几位只需要安心等待即可……” 他还没说完,榊太郎便伸出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昆,”男子的表情十分平静,“走吧。正是欣赏夕阳美景的时刻。” “诶?什么……” 昆一脸莫名,但被榊太郎揪着,不由自主的站起身,而后烛台切光忠率先拉开了门,在昆不停的“这是怎么……”“为什么突然要赏夕阳,明明还没到时间呀。”的质问之中,一个个的走了出去。 最后走出去的是加州清光,黑发的付丧神站在门边,目光温柔的停留在陆乔乔身上,只是片刻,他垂下眼眸,朝少女轻轻的颔首致意,而后几近无声的合上了门。 “……(⊙ ⊙)” 障子门合上了,门外的脚步声也渐渐远去,而后—— “呼……” 忍足侑士摘下眼镜,长长的舒了口气。 紧接着,室内的少年们,纷纷露出松了口气的模样。就好像是无形的枷锁,被去掉了。 “啊啊……总算是能喘口气了。” “比考试还要让我难受。” 距离陆乔乔最近的笠阳松犹如饿虎扑食,猛然扑了过来,按住了少女的肩膀:“小——六!” 她的脸贴得极近:“你这家伙!” 陆乔乔还没从刀剑付丧神们突然离去的冲击中回过神,毫无防备的被笠阳松抓住,扳着肩膀摇来摇去。 “我说你啊,之前还自称是什么‘普通的高中生’,明明就不是这样啊?真是要被你吓死哦?你到底是哪个城的公主殿下啊。” 陆乔乔被晃得头晕眼花:“阿松,你在说什、什么……” “还装傻呢,我今天受到的惊吓,可是过去一年都没有的啊。”笠阳松毫不客气的道。 虽然如此,手上却放轻了力道。 “相当的令人吃惊呢。”忍足侑士也道。他的目光在陆乔乔身上稍做停留,便悄悄的转向了迹部景吾。 即便是他,今天也受到了不小的冲击。然而……稍微留心观察,便能发现,他们的部长,只有在最初的时候露出了些许惊讶,之后便仿佛了然了一般,此刻也是十分冷静的看着网球部的众人。 是知道些什么吗? 忍足侑士忍不住在心中猜测,迹部景吾出身豪门,或许对这位‘小六’,是有所了解吧? 虽然如此,他却不能说服自己……毕竟今天突然出现的那些人,怎么看都不太正常啊! “我也被吓了一跳呢。”说话的少年有着柔软的短发,虽然身量高大,但语气十分温和,“小六前辈的……嗯,家臣,佩戴的都是真正的刀剑吧?” 他发出的憧憬的感慨:“感觉像是武士一样……气势强大,看起来都是非常可靠的人呢。” “长太郎,重点难道不是这群佩戴刀剑的武士,居然会效忠跟我们一样的高中生吗。” 陆乔乔在笠阳松的手底下艰难的解释:“其实他们就像我的家人……” “原来你说的‘家人’,就是他们啊。”笠阳松了然,“难怪……做出了跟你一样的选择呢。” “选择?” “你不会没察觉吧。”笠阳松有些惊讶,她凑到陆乔乔耳边,压低了声音,“仔细想想看啊,你的家臣们离开之后,气氛就好了起来……是察觉到了我们的紧张,特意留出了空间吧……你在疗养院时,不也做过这种体贴的事情吗。” “……(⊙ ⊙)” “不过,我总算理解了,”笠阳松坐回原处,伸手弹了一下陆乔乔的额头,哂笑道,“你这家伙,天天跟那么多的美人在一起,难怪能心平气和的……” 面对网球部少年们的美色。 后半句话笠阳松及时的咽了下去。 “仔细想来,今天真的像梦一样呢。” 向日岳人扳着手指:“拜访了昆先生的家……在庭院里练球,遇到了风暴,最后,还能与佩刀的武士们一起用餐。” “最重要的是,”他双眸闪亮,“无限量供应的布丁!” “啊啊,果然,向日你是被布丁诱惑了啊。” “逊到家了。” “于是连我们也不得不留下来了……” 少年们发出了阵阵的嘘声,但仔细看去,他们的表情却没有多少失落,反而有些跃跃欲试。 在这种好像春游前夜的快活气氛之中,一直沉默的迹部景吾,坐正了身躯。 “小六。” 他唤着陆乔乔的‘名字’,并没有如其他人那样,加上敬称。 陆乔乔有些诧异:“您在叫我吗,迹部君。” 在她的注视之下,迹部景吾朝她伸出了手,对她道: “来——” …… ………… 庭院的石灯笼里陆续亮起了光,摆上绣金屏风的广间里,长桌之上,珍馐佳肴如流水一样,摆了满桌。 陆乔乔拢起羽织,对着满桌的佳肴,与一脸郁卒的昆相对而坐。 初秋的晚霞还残留着一缕,月光却已经从云层后洒落。 陆乔乔刚刚沐浴过,发梢还有些许的湿润水汽,病号服自然是换下了,少女将滑落到脸颊边的发丝拨开,小心的道:“前辈……开席吗?” 一直沉默不语的青年发出一声心酸的长叹。 “真是太奇怪了啊……” 他仿佛被撬走了财产的破产农民,一脸困惑忧伤:“怎么……大家,都走了呢?” 没错……坐在桌前的,只有他们两人而已。 既没有网球部的那些少年,也没有佩刀的‘武士’,连笠阳松与筑波藤姬,也告辞而去。 昆握着筷子:“明明之前说好了……一转眼,榊太郎那家伙就走了,迹部君也走了,就连泷也被强行拖走了……” 陆乔乔深深的低下头:“对不起。” 她的笑容有些无奈:“我也没想到,迹部君会那样问呢。” 大约一个小时之前,当网球部的少年们,憧憬着美味的布丁时,迹部景吾朝她伸出手,仿佛要邀请她到他的身边去一般。 而后,他问了她一个问题。 ——‘你认为,我们应该离开,还是留下?’ “虽然迹部君没有明确的指出,但是我能领悟他的意思……他是在问,是否应该与三日月先生他们过多的接触……总觉得迹部君,好像察觉了什么呢。” 陆乔乔轻叹一声:“被这样问了……我没办法模棱两可的回答。” 她抬起头,注视着青年,诚恳的道:“抱歉,前辈……扰乱了您的宴席,但是,我还是觉得……迹部君也好,阿松也好,不应该与常理之外的世界,有过多的接触。” 良久,昆轻声道:“你说得对呢。” “是我寂寞得太久啦,这里突然热闹了起来……就忍不住有些贪心呢。迹部那孩子一向敏锐,其实我并不觉得意外。” “只是,”他话锋一转,困惑的皱眉,“为何付丧神大人们,也不愿意与我们同席呢?” 陆乔乔顿时心虚的低下头。 ‘主人与审神者大人的晚宴,我等并没有资格与之列席。’ 这是昆所转告她的——从她的契约刀口中,所说出的话语。 甚至没有亲自对她说。 自从下午的时候,他们离开了和室,便再也没有来见她。 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呢? 是生气了吗? 陆乔乔捏着筷子,她一向喜欢美食,但这一次,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将心思放在这些珍馐上。 过了片刻,少女扔下筷子,蓦然站起身来: “昆前辈!” 她不安的转来转去:“果然……如您所说,只有我们两个,还是太奇怪了吧?我、我还是……” 她想要从这广间里冲出去,立刻跑到她的契约刀身边。却突然感觉心头一悸。 少女蓦然转身,注视着障子门外朦胧的夜色。庭院中的树影在风中簌簌摇动着,她眉头微皱,注视着那些暗影:“……有谁在外面吗?” 青年微微睁大眼睛:“小六?” “昆前辈……” 陆乔乔倒退数步,一直退到了他的身边,才小声的道:“有陌生的气息……在庭院里。” “哦呀。” 一个声音说道:“还是这么敏锐嘛。” 这话音落下的瞬间,庭院最高的那棵树木的影子微微晃动,从树梢之间,飞掠而下一道人影,轻盈的落在了回廊下的石砖上。 石灯笼中透出的微光映照在他的身上,这是名男子,戴着一个让陆乔乔感到眼熟的鸟嘴面具。 男子的目光掠过长桌的佳肴:“诶……看起来,我来得有点不是时候啊。” 一边说着,他抬起脚,似乎是想要踏上回廊。 在这个瞬间,庭院的暗影之中,响起了一片刀剑出鞘的金铁之声。 第130章 麻仓 初秋的夜晚尚有些许暑热的余温, 但在那刀剑出鞘声纷纷响起时, 这庭院便被肃杀之气所笼罩,杀气毫无遮掩的释放, 皆指向那敢于踏入庭院的不速之客。 鸟面男子迈向主屋的脚步就此悬在那里,良久, 他缓慢的收回了迈出的那只脚,语气感慨:“啊呀,真是毫不遮掩的杀意啊。” 他举起手, 做出‘投降’的姿势:“请原谅, 我并没有冒犯之意……啊, 只是最近习惯了潜伏行事。一时没改过来呢。” “……” 没有谁回答他。 庭院寂静无声, 然而从檐角斜落的月光, 却反射出雪亮的刀光。刀尖皆指向他,细细数去,竟有六振之多。 这黑暗的庭院里,这六振刀剑皆环绕在广间的两侧, 毫无遮掩的传达着一个信息——只要他敢有任何不轨之举,便会毫无犹豫的, 将他斩杀于刀刃之下。 陆乔乔的心尖,好似被柔软的羽毛抚过一样。 ——居然就在附近吗?三日月先生他们…… 黑夜遮掩了刀剑付丧神的踪迹,陆乔乔不敢轻举妄动, 只能看着鸟面男子瑟缩了一下,发出了‘嘶嘶’的抽息之声。 他维持着‘投降’的姿势:“咳……我真的没有恶意啊。” 昆放下了筷子,青年微微皱眉, 仔细的打量着鸟面男子。 “你是……” 他的语气疑惑而又凝重:“阴阳师?” “这可太高看我了,”男子举着手,“我可没有那种才能……姑且算是个通灵人吧。” 隔着面具,他将目光投向了广间里的陆乔乔:“小姑娘,又见面了呢,应该还记得我吧?” 陆乔乔当然还记得他! 虽然这一天里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她的确没有在第一时间想起来,但是看到那个奇形怪状的鸟嘴面具,还有这熟悉的潜伏作风,怎么可能还想不起来啦! “是你……”她不由自主的站起身来,掩住嘴唇,“今天上午……突然出现的那个奇怪大叔。” “啊呀,虽然我的确是个大叔了,但并不奇怪吧?”鸟面男子摊开手,“别把我说成是变态嘛。” “既然误会已经解除,”他轻咳一声,“可以让这庭院中的式神大人们,高抬贵手,不要再对着我释放杀气了吗?” 陆乔乔站起身,她回首看向昆,青年与她对视片刻,微微颔首。 得到了许可,陆乔乔轻轻吸气,平复着心情,举步朝庭院走去。 “三日月先生他们并不是式神。” 她在回廊上停下了脚步,从庭院石灯笼中投射而来的灯光,披在少女的身上,“……是我的,契约刀们。” 一边说着,她悄悄的用余光朝两侧看去,朦胧的光影之中,陆乔乔看见了如夜空一样深蓝色的衣料,新月印刻其上。 没什么好害怕了。 她顿时平静了下来。直视着鸟面男子,轻声道:“我当然还记得您的……在白天时,您突然出现,许下了将要来拜访我的约定。” “哦哦,”鸟面男子连连点头,“记得很清楚嘛,太好了。” “虽然如此,您的身份还是很可疑的。”陆乔乔接着道。 “……我真的不是变态哦,小姑娘。” 鸟面男子摊开了手:“而且,叔叔我喜欢的,是像我妻子那样成熟的女性啊,虽然小姑娘你也很可爱,但是……” 他还没说完,一道凌厉的刀气,蓦然从黑暗中破空而来。 这刀气中隐含的警告之意是如此的明显,鸟面男子的声音一止,身躯蓦然向后翻滚,险之又险的避让开来。 然而紧接着,另一道刀气,紧随而来——这次是从右侧发出的攻击,显然与之前攻击的并非一人。 刀气贴着鸟面男子的脖颈划过,虽然并未直接触碰到他的皮肤,但却依然划开了一道狭长的伤口。 而后,两道刀气在庭院的池塘上空相撞,池水顿时如被搅动,波澜骤涌,激起的水流冲上半空,又骤然落下。 庭院中好似下了一场雨。 鸟面男子半跪在地,一手捂着脖子,池水冲刷着,将他淋了个半透。 啪嗒。 鸟面的束绳蓦然断裂,摔落在石阶之上。 “啊呀,”男子张开口,发出了沙哑的声音,“真是很厉害的刀啊……咳咳,非常的锋利呢。” 他松开了捂着脖子的那只手,将手掌朝上——竟然全都是血。 除掉了面具,他的面容也终于暴露在陆乔乔的眼前——是个很英俊的大叔。 隐约让她……觉得眼熟。 “差一点就被切断了脖子呢……不如说,感谢手下留情,没有真的杀了我。” 大叔甩了甩手:“小姑娘,你刚才说,这庭院中的,不是式神大人们,是你的‘契约刀’?虽然不清楚这是什么说法,不过脾气未免也太大啦。” “很抱歉伤到了您。” “诶……很没诚意啊,”男子轻晒,他拾起面具,站起身来,“这样锐利的刀,倒是让我有点好奇起来,究竟是怎样的存在呢?” 陆乔乔心中顿感不妙。 怎么这语气……听起来,像是跃跃欲试,要打架的样子? 不过,下一刻,一道声音响起: “干久。” 是很沧桑,但沉稳的声音:“不要失礼。” 一点亮光从黑夜里逶迤而来,离得近了,陆乔乔才发现,那是被一只鸟形纸式神衔在口中的灯。 在这如豆灯光的映照之下,一名老者从黑暗中现身了。 他穿着传统的和服,外罩一件短袍,口中叼着一个长烟斗。 老者在石阶前停下,取下烟斗:“呼……真是失礼啊,干久。我明明是让你先来拜访这庭院的主人,你却在这里干什么呢。” “这个,一不小心就……” 老者的烟斗上腾起了如云一样的气体,凝结成拳头的形状,狠狠的敲在了鸟面男子的头上。 “闭嘴,胡来的家伙。”他对男子道,“现在,站到我身后去。” 而后,他稍稍整理了衣襟,这才对陆乔乔道:“真是抱歉,这个不成器的家伙是我的女婿。” 陆乔乔谨慎的注视着这位气势强大的老人:“您是?” “呼……” 老者吐出一口烟,才慢慢道:“虽然很想马上确认一些事情,但是,不先证明我的身份,是无法再前进一步的吧。” “没错呢,”鸟面男子插嘴道,“再往前一步就会被切成碎片的感觉。” “你闭嘴,”老者拍了他一巴掌,继续说道,“说起来……我们也算是与小姑娘你有渊源了。” “什么?” 老者放下烟斗:“敝姓麻仓。” 陆乔乔愣了片刻。 麻仓? 而后便猛然醒悟:“麻仓叶王……麻仓好!你们是……” “没错,”老者叹了口气,“数十天前,袭击你的麻仓好,正是在下的血缘之孙。” 这个瞬间,笼罩着庭院的,那若有若无的杀气,陡然犹如化为实质。 “就是你们吗?” 黑暗之中,加州清光的声音骤然响起,饱含仇恨。 “可恶的家伙!” 打刀那锐利的刀刃猛然刺破了夜空,少年如风一样,从连廊的屋顶一跃而下:“竟然还敢找上门来!” “哦呀。” “付丧神?” 两声惊叹响起,分别出自鸟面男子与老者。 “清光!” 陆乔乔上前一步,下意识的想要阻拦——出于微妙的直觉,她莫名觉得,这两名趁夜来访、姓氏为‘麻仓’的人,与麻仓叶王之前的关系,恐怕甚为复杂。 但她只来得及喊出付丧神名字。 下一刻,庭院之中狂风乍起。 这是刀气所掀起的气流。 加州清光……积攒已久的仇恨与愤怒,在‘麻仓’这个姓氏的刺激之下,毫无保留的,化为锋利的刀气,朝鸟面男子与老者,斩杀而去。 “主君。” 一双手臂从她的身后拥来:“小心些。” 陆乔乔抬起头,便看见一轮相叠的新月。 “三日月先生?” 她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疑问,便被付丧神拥入了怀抱,脸贴在了他的胸前,付丧神低下头,将下巴轻轻的蹭在她的发丝上。 他宽大的衣袖严密的拢起,如一张帷幕,将陆乔乔笼在他的怀抱之中。 陆乔乔的视线中顿时一片黑暗,耳边听见细细的呼吸声,而后是三日月宗近那温柔的:“别害怕。” “(⊙ ⊙)……啊?” 下一刻,庭院宛如地震了一般,陆乔乔感觉脚下的地面在剧烈的震动着! 她的耳边响起巨大的炸响之声,好像雷鸣一般。甚至建筑物的木梁也似在这震动中颤抖,发出了簌簌的声响。 “怎、怎么回事?”陆乔乔不由自主的握紧了手,惊慌的问,“怎么了吗,三日月先生。” 而后她感觉手心里多了些什么……纤细,温暖,还在悄悄的挠着她的掌心。 ……是手指? 三日月先生现在应该两只手都在抱着她?那个、这个?这个悄悄钻进她掌心的……是谁的手指? 陆乔乔心中惊疑不定,不大一会,震动渐渐趋于平静,又过了片刻,她听见加州清光愤怒的声音:“髭切,你干什么,为什么要阻拦我?” 第131章 宴席 庭院之中, 加州清光的声音回荡着:“为什么要阻拦我?” 紧接着是髭切的声音, 与愤怒的打刀相比,鬼切是语气带笑:“啊呀, 想做的事情,并不需要什么理由呢。” 发生了什么? 陆乔乔心中疑惑, 正在此时,挡在她眼前的,那如帷幕一般的衣袖, 被放下了。 三日月宗近松开了手。 “主君。” 付丧神低下头, 询问一般, 注视着她, 嗓音温和:“您没受伤吧。” 陆乔乔回过神, 连忙摇头:“没有。” 她匆忙的对付丧神道谢:“谢谢您,三日月先生。” 便转过身,想要朝庭院看去。 然而入目,却是一片雪白的衣襟。 ——鹤丸国永, 居然站在她的身后。 于是,他便与三日月宗近, 恰好一前一后,将陆乔乔妥帖的保护在内,这样一来, 不管庭院中会有怎样的变故,也是绝对无法伤害到她的。 “哦呀,”白发的付丧神微笑, “很惊讶的样子,被吓到了吗?” (⊙ ⊙)…… 陆乔乔不由悄悄的蜷起了手——之前勾在她掌心里的纤细手指,已经不见了。 所以说,那是鹤丸君的手指吗……真的很符合他一贯的‘惊吓’作风呢。 “的确是被您吓到了。” 陆乔乔匆忙的丢下一句,便稍稍侧过身,从付丧神的身边探出头。 于是,庭院中的情景,便终于映入她的视线之中了。 原本立在青石阶两侧的石灯笼,被整齐的切断,倒伏于地,地面纵横着道道沟壑——这是被锋利的刀气所切割而成的。 而在庭院的中央,一个巨大的灵体,浮于半空,以双手合掌的方式,将鸟面男子与老者,保护在其中。 在这巨大灵体的前方,加州清光双手持刀,用力的斩切下去,然而,却在半空之中,被另一振太刀拦下。 淡金发色的付丧神,单手持刀,拦住了打刀的刀锋。 “髭切,”加州清光的手因为僵持的力道而微颤,他既愤怒又不解,“你这是要背叛主人吗。” “啊呀,再说出这样狂妄的话语,我可要斩杀你了哦。” 髭切神情从容,金瞳中氤氲着微光,借着身高的优势,居高临下的睨着加州清光,笑眯眯的道:“一直以来,以她的初始刀自居,以至于看不清事实了吗。” 他用力的挥动刀柄,将加州清光的刀刃弹开。 “真可悲啊,你这幅被愤怒冲昏头脑的样子。” “真是严厉啊,”鸟面男子发出了感慨,“不过,最初在黑暗中攻击我的人,正是你吧?” 他抬起手,抚摸着脖颈上的伤痕:“髭切……传说斩下鬼神茨木童子手臂的太刀,源氏的重宝,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看见啊,真是非常的惊人呢……既不是式神,也不是持有灵。” 他注视着淡金发色的付丧神:“而是……刀剑的付丧神吗?之前的那一击,没有触碰到我的皮肤,却能凭借刀气,切开我的脖颈,啊呀,不愧是以锋利而闻名的髭切呢。” “你话太多了,干久。” 老者嗫了一口烟,他吐出的烟雾凝结成型,团团环绕在两人身边,悬在老者身后的巨大灵体,则将双掌移开,撑在两人身侧。 巨掌落下,地面随之震颤,仿佛那不是虚无的灵体,而是两个巨大重物。 “不过,确实是出乎预料。” 老者放下烟斗:“没想到在这个时代,能看到如此之多的刀剑付丧神。” “加州清光……”他露出思索的神情,“这个名字,莫非是冲田总司的佩剑吗。” 付丧神将刀横在身前,语气冰冷:“别随随便便叫我的名字。” “清光。” 柔软的声音,自他身后响起。 付丧神似罩寒霜的面容,骤然一怔:“主人?” 他回过头,便看到陆乔乔已经走下了回廊,站在倒塌的石灯笼前,正翘首朝他看来。 加州清光顿时露出了慌乱的神情。 “主人,别过来。” “太危险了。” 他用力的握紧了刀柄:“我这就解决掉他们……” 他还没说完,原本站在石灯笼旁的少女,突然迈开了脚步,一路小跑着,朝他冲了过来。 加州清光睁大眼睛,数十米的距离而已,只是一息之间,少女已经跑到了他的身边。一把拽住了他的衣袖。 属于人类的体温,隔着一层衣料,清晰的传递给他。 而后少女的手指灵活的钻进了他的衣袖,握住了他的手。 “清光。” 她仰起头,又唤了付丧神名字。 加州清光好似遭受了巨大的冲击,一直被他紧紧握在手中的刀,居然‘哐当’一声跌落在地。 “主人。” 他慌忙的环住了陆乔乔的肩膀,将她半搂抱在怀内,而后拖着她连连后退。 他是这样的慌乱无措,以至于方寸大乱。 陆乔乔看得心酸。直到真正握住了付丧神的手,她才发现,付丧神藏在宽大衣袖下的手腕,瘦得可怜,此刻也在轻颤着。 在她毫无音讯的这段时间,清光是怎样度过的呢? “身为刀的付丧神,却反而丢下了手中的刀剑吗,”淡金发色的付丧神发出一声嗤笑,“这幅恐惧的模样……还真是软弱啊。” 于是他得到了少女的一个‘眨眼’。 陆乔乔努力的朝髭切快速的眨着眼睛,引起他的注意,而后用嘴型道:‘髭切先生,您快住口吧。’ 连那个语气助词,都勤恳的模拟了出来。 “……” 髭切的嘴角微弯,在他一贯如面具般的微笑之中,流露出一丝真实的笑意。 这笑意稍纵即逝,付丧神果然没再说什么,而是垂下刀,用刀尖轻轻的拨动了地面上的打刀。 金属碰撞的细微声响之中,加州清光好似骤然清醒了过来,他皱起眉,先是看了一眼怀中的少女,才对髭切投去冰冷的一瞥。 “抱歉,”加州清光低下头,“我失态了。” 他反手握住了陆乔乔的手腕,紧紧的握着,才弯下腰,拾起了被髭切拨到脚边的本体刀。 他将刀平举在身前,另一只手则环抱着陆乔乔,将她牢牢的保护在怀中。 “呼……” 直到此刻,鸟面男子才发出长长的吐气之声:“诶呀,终于稍稍安定了一些吗?刚才那杀气可不得了呢,稍微动一下就要被斩杀的感觉。” 一边说着,他将目光从加州清光的身上移开,缓缓的环视四周。 从黑暗之中,缓缓的走出了数道身影。 这是原本围拢在广间周围的刀剑付丧神,此刻终于从夜幕中现身,朝庭院中的少女聚集而来。 几乎每一位付丧神,手中的刀都已出窍,刀锋如雪,映着暗淡的月光,森冷摄人。 鸟面男子注视着这些付丧神,心中已经有了一些判断。 ——就在刚才,那名少女走下回廊之时,这些付丧神,便不约而同的,将杀气锁定了他们。 只要他们敢稍稍动弹,便会迎来毫不留情的攻击吧。 不会有错了…… 无论是‘加州清光’口中所称的‘主人’,还是这些付丧神的态度,无不表明,他们所效忠的对象,并非是这个庭院的所有者,而是现在……被他们簇拥在中央的,那个看起来不过十多岁的少女。 “这可真是了不得。” 老者吐出一口烟,说出了与鸟面男子心中一样的感慨:“这般年纪,便有如此成就,真是令我惊讶啊,小姑娘。” “很有眼光嘛,我对你稍稍有些赞赏了哦。” 一道声音回答道。 浑身雪白的付丧神弯下腰,将面庞伸到陆乔乔面前:“哟。” 加州清光吓了一跳,不由自主的揽着陆乔乔向后一退:“你干什么啊,鹤丸。” “诶呀,刚才被主人突然冲向你的样子吓到了嘛。更惊讶的是,加州你居然会丢掉了本体刀呢,那一瞬间差点拔刀冲过来。” “说什么……这种混账话,你们才是吧,居然让主人独自过来,万一这两个人攻击主人怎么办!” “那个,”鸟面人举起手,“我说了啊,我们不是变态……” “闭嘴,”加州清光道,“你们的嫌疑还没有打消呢,姓‘麻仓’的家伙。” “这个名字……鹤丸,”老者的声音响起,“莫非是五条氏所作太刀,鹤丸国永?” 鹤丸国永直起身:“相当敏锐嘛,虽然我也没想着要隐瞒啦。” 他笑嘻嘻的举起双臂,宛如白鹤亮翅:“我正是传说中的鹤丸国永,供奉为神刀,也曾被作为墓葬品,怎么样,看到活生生的我,吓到了吗?” 没谁理睬他。 老者转开视线,颇为感慨:“髭切、鹤丸国永,加州清光……都是些赫赫有名的刀剑呢。” 他的视线停留在少女身侧,离她最近的那位付丧神身上,,仔细观察着他衣袖上新月一般的衣纹:“那么,这一位是?” “哈哈,问我吗?嗯……是这孩子的刀剑,其名三日月宗近。” “三日月宗近?” 老者显然有些吃惊:“天下五剑。” “等等,”鸟面男子插嘴道,“我没记错的话,三日月宗近应该是在东京国立博物馆里……” 他还没说完,便被老者用烟斗戳了脸颊,硬生生的止住了话。 “请别在意,这小子今晚的话有点多。” “哈哈,无妨无妨。” 付丧神抬起衣袖,遮住了小半张脸,轻笑着道:“不过,我的确是属于这孩子的三日月宗近呢。” “那么我也来介绍一番吧,”付丧神放下衣袖,“这位是烛台切光忠。” “至于这一位,是那边源氏的兄弟……其名膝丸。哈哈,同样是源氏的重宝呢。” 一共六位刀剑付丧神,至此,终于在这两人面前,表明了身份。 “源氏的重宝啊……”髭切稍稍拖长了音调,意味不明,“想不到有一天,会从天下五剑的三日月口中,听见这样的说法呢。” 他笑眯眯的,转动着刀柄,刀锋映着月光,反射的森冷光线,在鸟面男子身上游走着:“那么,也该说说了吧,二位的来意?” “所以一开始不就说了嘛,”鸟面男子举起手,“是来拜访的。” “潜伏在黑暗中窥探着我等的主人,这样的来客吗?” “啊那个……是我不对,不过已经解释过了吧,只是习惯、习惯啊!” “干久,”老者严厉的瞪着鸟面男子,“你居然做出了这种失礼的事情吗?” “……” 鸟面男子低下头,诚恳的:“对不起。” “啧。” 加州清光皱起眉:“别转开话题,在这种夜晚,来拜访我的主人,还是那个姓氏……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他刚说完,便感觉腰间一麻。 付丧神冷厉的神情顿时变色,他惊讶的低下头,声音都有些不稳:“主、主人?” 在他的臂弯之中,陆乔乔伸出手,轻轻的戳了一下他的腰。 “清光,别紧张。” 陆乔乔收回手。少女的目光移向了老者:“虽然同样姓‘麻仓’,但是……他这位大叔,还有老爷爷,是没有恶意的吧?” 鸟面男子顿时露出‘得救了’的表情。 “啊啊,正是如此,”他松了口气,“可别再将我们与……” 少女的声音继续道:“而且,这位大叔的力量,我还是不害怕的啦。还有清光保护我,大家也都在呢。” “……” 于是鸟面男子还未说完的话,便统统的咽了回去。 “说得不错。” 一道声音从后方传来。 陆乔乔转过身,回廊之上,昆静静的站在那里。 “既然不是敌人,那便是客人啦。”青年微微一笑,“不嫌弃的话,坐下来好好谈谈吧。” …… ………… 于是最后,一桌奢华的晚宴,正式入席的客人,却居然变成了麻仓一族的两人。 陆乔乔坐在昆的下首,对面便是鸟面男子与那名老者。 “首先还是得自我介绍一下,”鸟面男子道,“我叫麻仓干久,这位是我的岳父,现如今麻仓一族的族长,麻仓叶明。” “我等一族,是自平安时代,便流传至今的阴阳师世家。” 他看向加州清光:“听到‘麻仓’这个姓氏,便如此的激动,想必诸位也知道,我们是为何而来吧。” “哦呀,这个问题,”髭切笑眯眯的,“让你失望了呢,除了我们的主人,以及冲动的打刀……我们之中,谁也不明白事情的缘由啊。” 他斜过眼睛,目光流转着,落在陆乔乔的身上:“是吧。主人。” “咳……” 陆乔乔轻咳一声,顿时感觉全场的目光,全都聚集在了她的身上。 不仅是她的契约刀、麻仓家的来客,还包括了昆。 也是呢…… 她心中暗想,自从她苏醒以来,昆前辈忙于照顾她的身体,大概根本没想起来去询问她受伤的缘由。 “说起来,我也确实不知道呢。” 青年拢起羽织:“怎么会受了那么严重的伤呢?” “抱歉,前辈,”陆乔乔道,“一直没有机会跟您说这些。” 她轻吸一口气:“袭击我的人,是个名叫麻仓好的少年……大概,看起来十多岁的样子。” 陆乔乔回忆着:“他使用着一个巨大的灵体……没错,跟大叔你们放出的那个巨大灵体,很相似。不过,那个灵体,要强大太多太多。” “这个人问我是否愿意成为他的同伴,但是他的理想太可怕了,我拒绝了,于是他便攻击了我。” 陆乔乔低下头:“我的力量不足以对抗他,所以惨败了……对了,他所谓的‘理想’,是消灭人类,建立一个只有通灵者的世界。” “还有就是……” 少女迟疑了片刻,才继续道:“他自称是千年之前的阴阳师,麻仓叶王的转世。” 并且,那应该是真的。 广间内有着片刻的沉默。 “麻仓叶王……” 一声叹息轻轻的落下。 陆乔乔侧过头,便看到坐在她身侧的付丧神,神情甚是复杂的感慨:“原来,是他啊。” “您也想起来了吗,”陆乔乔小声问,“三日月先生。” 三日月宗近低下头,付丧神的眼神温和,伸手握住了少女放在膝上的手,揣进自己的怀中:“嗯……辛苦了,主君,那是个相当不好对付的人呢。” “原来是这样吗,总算是清楚了谁才是要斩杀的对象呢。” 髭切开口道,付丧神的唇角的笑意几近于无:“不过,如果真的是千年之前的阴阳师,为何会以十多岁少年的面貌,出现在这个时代?” “这正是我要说的。” 老者,麻仓叶明开口道。 他坐正了身躯,甚至将手中的烟斗也放了下来:“我接下来所说的,诸位也许会感觉到惊讶,不过,我保证我绝无虚言。” “说来惭愧,”他轻叹一声,脸上蒙上了一层若有若无的悲伤,“那个叫做‘麻仓好’的孩子,原本,该是我的孙子。” “果然是你家的人吗?”加州清光冷冷道。 “不,并非如此。”鸟面男子道,“那个人……麻仓叶王,只是夺取了我孩子躯壳的仇敌罢了。” “什么意思?” 老者抬起头,他脸上的悲伤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隐约的肃杀之意:“这件事情,要从麻仓一族的祖上说起……我等麻仓一族,是传世至今的阴阳师世家,而在千年之前的平安京,麻仓一族,收养了一个男孩。” “那正是后来的大阴阳师,麻仓叶王。” “然而,或许是因为力量太过强大,而导致心智迷失了吧,麻仓叶王,居然慢慢的萌生了一个可怕的念头……毁灭人类,建立只有通灵人的世界。” “这个想法怎么可能被允许呢,得知他的计划,麻仓一族聚集全族之力,经过艰苦的战斗,终于合力击杀了他。但是!” 老者的话语一顿,他握紧手,好似非常痛苦:“麻仓叶王,居然掌握了阴阳术最高奥义,泰山府君祭。” ——泰山府君祭。 这个词落入陆乔乔的耳中,她心中微微一动。 总觉得……是在哪里听过呢? “泰山府君祭?” 烛台切光忠露出思索的神情:“我似乎曾经听过呢,啊,是个非常喜欢樱花的大人?” “错得离谱啊,烛台切,”鹤丸国永道,“虽然有与樱花的传说,但泰山府君,是位主掌生死的神明。” 白发的付丧神居然神情严肃:“虽然没亲眼见过,但是这个术……是能让人自由的掌握生死的吧?” “没错。” 麻仓叶明点头:“所以才被称为阴阳术的最高奥义,正是凭借了泰山府君祭,麻仓叶王,能够自由的操纵自己的生命。可以带着记忆,再度转生到这个世间。” 陆乔乔感到握着她的手轻轻的收紧了。 三日月宗近平静的道:“所以,在这个时代的现世,却出现了自称麻仓叶王的少年吗……” “那就是麻仓叶王。”老者斩钉截铁的说,“相隔千年之后,再度转生回到这个世上的麻仓叶王。” 说完这句话,他好似突然泄了气,声音也低了下去:“十三年前……我原本有机会,将一切扼杀在萌芽。” “那个时候,我占卜出麻仓叶王即将临世,而他所选中的转生躯壳,正是我尚为出生的孙子。我的女儿以及女婿,做出了很大的牺牲,最终同意我的计划——在这个恶魔出生的瞬间将他杀死!” “但是,我女儿怀的是双胞胎,我也无法知道,究竟麻仓叶王是双胞胎中的哪一个。当第一个孩子出生时,看着婴儿的脸,我有了瞬间的迟疑。” “正是这一瞬间的犹豫……让他得以召唤出了持有灵,那是个能驱使火焰的灵体。带着麻仓叶王逃走了。” “那时候的我,陷入了绝望。” 麻仓叶明闭上了眼睛:“没有谁比麻仓一族,更了解叶王的野心以及力量。” “但是,”他睁开眼眸,“只要有一丝希望,我都不会放过。” 他注视着陆乔乔:“我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占卜与叶王相关的未来,十几年来毫无所获,直到最近……” “就在十几天前,我占卜的结果,显示叶王的未来,发生了变动。” “这变故的源头,就是你……小姑娘。” 寂静。 又过了数秒,陆乔乔陡然坐直了身体,有些诧异的:“诶……我?” 她抬起手,不可思议的指着自己:“您是说……我?” “没错,”麻仓叶明肯定的点头,“我反复占卜了数十次,结果都是这样。于是拜托我的女婿去寻找你……很快就在夏目町的附近,发现了灵体战斗的痕迹。小姑娘,你是在十月一号这天,被麻仓叶王所袭击了吧?这与我的占卜,完美的重合在了一起。” “说得也是呢。”髭切双手交叠,笑眯眯的道,“袭击了我等的主人,必然是要以死来谢罪的。” 然而,他刚说完,便听见陆乔乔犹豫着摇了摇头。 “不、不行的……” 少女的声音,有着罕见的迟疑:“那个,我并不是在怀疑您,只是……凭我是无法战胜叶王的。” 髭切微微歪头:“哦呀?” “真意外,”付丧神的笑容消失了,“您在……恐惧?” 一直以来,无论面对何种困境,也依然镇定的少女,竟然露出了明显的恐惧之情。 无论是他的刀锋也好,还是在摄政司都要倾颓的危机之中,这些难关都一一度过的人……居然会感觉到恐惧? 惊讶之余,付丧神感觉到自己的心中,掀起了滔天的愤怒。 “主人……” 加州清光的声音轻颤:“那个叫做叶王的家伙……” ——居然给她,留下了这样可怕的记忆吗? 这是当然的。 任谁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骤然被殴打得快要死掉,而殴打自己的存在是完全没办法反抗的,都会产生恐惧的念头。 只不过很快的,少女就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 陆乔乔深吸一口气,等到心情平复下去,才开口道:“我没事了,清光。” 她对付丧神微微一笑,这才转过视线,对老者道:“那个……我并不是要否认您的占卜,只不过,我真的没有与麻仓叶王对抗的力量。” “您所说的不错,我的确是在十月一号那天遇袭的……但是,正因为曾经与麻仓叶王交手过,我才有这样深刻的理解。那个人太强了。” 陆乔乔犹豫了片刻,最终没有说出——与千年之前相比,麻仓叶王强大了数倍不止。 千年之前,陆乔乔的灵力只是略胜他一筹,而现在,则远不及他。 “如果只是灵力的差距也就罢了,重要的是他身边那个巨大的灵体,”她回忆着,“如您所说,那是个能使用火焰的灵体,但是……那个火焰,很不寻常。” 这才是让陆乔乔感觉到棘手的地方——麻仓叶王驱使的那个灵体,所释放的火焰,可以灼烧灵魂! 这是与她本丸中的恶业之火同一个性质的东西,但很显然,麻仓叶王的持有灵更加的纯粹。 也更加的强大。 “我并不觉得,我能做些什么。”陆乔乔低下头,“如果再遇到麻仓叶王,我大概只能拼命逃走吧。” “不会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的!” 加州清光蓦然站起身来。 “再遇到那个家伙,”付丧神紧紧的握着刀柄,“我一定会保护主人!” “是啊,主人。”烛台切光忠道,“绝不会再让您一个人战斗。” “听你所说,那个人类的确是非常强大,毕竟能够操纵生死,自由转生的人类,我也闻所未闻。” 一直沉默的膝丸居然也开口了,青年稍稍扭头,避开了少女的目光:“不过……你可是拥有数百振契约刀的人。” 所以…… 不要露出那样害怕的表情啊。 最后一句话,他几番犹豫,终究说没有说出。 而后他便看见少女抬起手,毫不犹豫的摇了摇:“不不,不行的。” 陆乔乔表情坦然:“那个火焰非常麻烦,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克制一切灵体……膝丸殿,虽然大家都是付丧神,不过也能够算在灵体之类吧。” 而后她才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样,惊呼一声:“诶?我已经有了数百振契约刀吗?” “哈哈,膝丸殿是在说琼城的灵力契约吧,主君无需在意。” “没错没错,我不会认同的。” “吓到了……数百振,怎么也要献上鲜血与真名,才能证明忠诚吧。” 于是,连浅薄的灵力契约也根本没有的付丧神,顿时露出了些许愤怒的表情。 “你们……” 膝丸不由自主的半跪起身,才说了两个字,却又颓然的坐了回去。冷冷的扫视着围拢在陆乔乔身边的刀剑。 喀嚓。 髭切手中把玩着的银质餐具折断,发出了细碎的声响。 “哦呀,”他托着下巴,笑眯眯的道,“看不起灵力维持的契约吗……不过,她亲自召唤出的那两振打刀,正是灵力契约呢。” “千子村正与龟甲贞宗那两振打刀吗?”鹤丸国永道,“确实如此呢,不过你也没什么资格说呀,源氏的太刀。” “毕竟是个连契约都没有的家伙呢。”加州清光冷冷的道。 “这种时候就别争吵了。”烛台切光忠道,“毕竟都是为主人效忠……当然,奉上鲜血的血契,是最为牢固的。” 麻仓一族的两人,看着这些古老名刀的付丧神们宛如争风吃醋一般的行为,颇有些目瞪口呆。 “咳,”麻仓叶明轻咳一声,“无论如何,从叶王袭击你开始,小姑娘……你们的命运,就被联系在了一起。” 他握紧了双手,恳切的看着陆乔乔,在面对这个年龄与他的孙子差不了多少的年轻人面前,他居然用上了敬语:“我希望您能再仔细的考虑,与我们联手,击败世人共同的敌人……那个恶魔,麻仓叶王!” 陆乔乔嘴唇微张,却没有发出声音。 面对这个低下头颅请求着的老者,她居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打破沉默的,是一声轻叹: “哎……” 陆乔乔回过神,循声看去,视线中映入了昆的面容。 青年坐在主位之上,他微微有些无奈的笑着:“听了这么久,我也该说些什么了呢。” “昆前辈……” 昆举起手,做出‘噤声’的手势,等到广间里安静下来,他将目光投向老者。 “说起来,您还是我的前辈。” “惭愧,”麻仓叶明道,“只是个失败的家伙而已。” “请您千万不要这样说,”昆垂下眼眸,“您这十三年的煎熬,我感同身受,不过……您也看到了,我的后辈只是个十多岁的少女而已,且重伤未愈,不管是要拯救世界,还是对抗麻仓叶王,都得先等她把伤养好。” 麻仓叶明欲言又止。 昆没等他开口,他抬起头,看了一眼门外。 “也已月上中天了啊。虽刚入秋,但夜晚露重,两位……不如今夜,就先到此为止吧?” 他站起身,做出了最后的发言:“招待不周之处,还请两位见谅。” 良久,老者轻叹一声,站起身来。 “我知道了。”他拿起烟斗,有些感慨,“确实是我太心急了。” “不过,我所说的,都是真话……干久。” 他唤着身边的男子:“把那个拿出来吧。” 喀—— 轻微的响动之中,一样事物被放在了陆乔乔的面前。 从外表来看,它是长条状的,有些像是护甲,通体呈橘色,两头都有束带,看模样是可以固定在手腕上的东西。 陆乔乔一怔:“这个是?” 回答她的是鸟面男子:“这是神谕牌,又叫神谕呼叫器……嘛,总之是我用不太正当的手段弄来的。” “(⊙ ⊙)不、不太正当的手段?” “喂,干久,”老者用烟斗敲了一下他的头,“有些话可以省略掉。” “咳咳,”他干咳几声,干巴巴的掩饰了过去,而后重新恢复了严肃的神情,“还请你收好这个,小姑娘。” “如果有一天,你决定对抗叶王,就把那个戴上……到时候,你就会明白它的用法了。” 他最后朝昆颔首致意:“那么……我们就先告辞了。” …… ………… 月光暗淡,夜幕无声。 站在回廊之上,陆乔乔注视着麻仓一族两人的背影,看着他们走至庭中,而后又释放出了那个巨大的灵体,接着便跳到了灵体的背上。转瞬便没入夜空。 “没想到最后也没能安稳的吃完晚饭呢。” 昆站在她的身边,语气遗憾:“还以为终于有客人入席了。” “抱、抱歉,前辈,都是因为我的缘故……您的庭院也毁掉了。”陆乔乔万分羞愧的低下头,“请、请放心,我一定会努力攒钱修复的。” 她得到了一个温暖的揉头。 “哈哈,”青年轻笑着,“这种事情,不要在意啦。” “不过,关切于你自身的事情……那个麻仓叶王的事,你是怎么看的呢?” 陆乔乔沉默了片刻,才小声说:“我觉得,他不会成功的。” “嗯?” “因为,”陆乔乔眨眨眼睛,“时之政府,是延续到了未来的吧?未来好像也有普通人存在呢。” 所以不管怎么看,麻仓叶王都是失败了吧? “……” “所以啦,”陆乔乔露出了稍稍轻松的表情,“可以不用那么紧张的嘛。” 她等了一会,没得到昆的回应,不由看向青年:“前辈?” “啊,确实如此呢。” 昆微微一笑,青年抬起手,轻轻的抚摸着少女的发丝:“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小六拼命战斗,所以世界才得以保存?” “诶?会、会这样吗!” “毕竟未来如何,谁也说不准呀。” 他轻声道:“我们只能在当下努力,努力的活着……历史一旦发生,便不容改变。因此,‘现在’才是最为重要的。” “不过,就算陷入绝境,我们也不会绝望……因为,还有忠诚的刀剑,陪伴在身边,不是吗。” 陆乔乔的表情渐渐的平静了下来。 她注视着青年的眼眸,然后重重的点头:“嗯!” 月光流转,青年的唇角微弯,宛如盛开的夜昙。 他又摸了摸少女的头发:“就是要有这样的气势呢。小六可是万千审神者的榜样,道部的成员啊。” “也该去睡啦。”他收回手,“我将你的房间安排在后苑,找得到路吗?” “可以的!” 昆微微一笑,他没再说什么,只是拢起身上的羽织,转身沿着回廊的方向,朝东侧走去。 陆乔乔站在原地,目送着他的背影没入夜色之中。而后深吸一口气,转身返回大广间。 摆设在厅中的食筵已经撤下去了。广间内空空如也。 原本等候在内的付丧神,已经不见了踪影。 陆乔乔顿时露出了失望难过的表情。 她在空荡荡的广间里站立了片刻,而后抬起手,用力的揉了揉脸。 “不行啊……” 少女小声的自言自语:“是我自己的错呢。我得去认错才行。” 紧接着,她环视四周,很快便确定了方向,从大广间内退了出来,转而朝着黑暗的回廊走去。 她并没有走多远。 在黑暗之中,陆乔乔停顿了片刻,仔细确认了方位,而后便以一往无前的气势,猛然往前扑去。 “不要走!” 在这黑暗之中,她猛然冲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陆乔乔听见耳边响起了轻轻的吸气之声,她一时间没有听出这是谁的声音,只是更加用力的抱紧了怀中的身躯。 “宴席过后,大家就都不见了……我知道,一定是因为生气了吧?之前也不肯理睬我,对不起,我错了,我认识到我的错误了……请不要再避开我了……” 她絮絮叨叨着,而后,耳边听到一个声音:“姬君?” 陆乔乔一怔。 月光从云层后洒落,少女有些茫然的抬起头,入目便是一双蜜色的眼眸。 淡淡的月辉在这眼中盈盈着,她的身影,便好似融化在其中。难舍难分。 “姬君。” 他又唤了一声。而后抬起双臂,宛如拥抱住宝物。将她猛然拥入怀中。 第132章 自知 秋风飒飒, 月华流转, 细竹丛被风拨动,发出簌簌的声响。除此以外, 连廊上异常的安静。 “一期阁下?” 陆乔乔伏在付丧神的怀抱之中,声音放得轻之又轻:“是你吗, 一期阁下?” 环绕着她的双臂倏然收紧了。 “嗯。” 有声音温和的回应着她。青年拥紧双臂,他的呼吸洒落在少女的发丝上,一如既往的平稳:“终于又见到您了, 姬君。” 然而, 如此之近的距离, 陆乔乔却听见他胸腔中的心跳, 一声快过一声, 异常的激烈。 “您也来到现世了啊,一期阁下。” “嗯。” 付丧神温柔的回应着她:“抱歉……实在是无法控制想要见到您的心情,没有经过您的允许就擅自来到了现世。” 陆乔乔心底一酸,她握紧了手, 轻声道:“对不起。” “姬君?” “是我错了。” 陆乔乔诚恳的道歉:“让您担心了。” 一阵沉默。 半晌没有得到回应,陆乔乔有些不安的抬起头, 却撞进一双眼眸之中。 吉光唯一所作太刀、天下的一振,静静的凝视着她,眼底似乎氤氲着一层雾气, 遮掩了他所有的情绪。 他看得如此的专注,专注到陆乔乔有些不安。 “一期阁下?” 一根手指按在了她的唇上。 微弱的月光之中,陆乔乔突然发现, 一期一振似乎换了一幅手套——平时是白色的,而现在,却居然呈现出微微的黑灰色。 不,并不只是手套而已。 仔细看去,一期一振整个人……似乎都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黑气。 “嘘……” 青年凝视着她的目光是如此的温和,似乎要将她融化在眼底。他轻声的道:“不要道歉啊,姬君。” 他的手掌下移,抚上了陆乔乔的脸颊,眉眼间浮现一丝淡淡的忧色:“明明都是我们的错。” “每一次、每一次……在危险来临的时候,却都无法保护你。” 他眼底的微光闪烁着:“如果……” ——可以将您藏起来保护的话。 “不,并不是这样。” 付丧神的声音骤然一止。 陆乔乔直起身,她按住了付丧神的手,将他抵在唇上的手指移开,而后反手握住。 “为什么要这样说啊,一期阁下。” 少女的眼眸清澈如流泉,不解的看着他:“明明救了我很多次的。” “您忘记了吗,不久之前,才靠着您搭建的神道,返回了现世,”少女轻声道,“否则,现在我的,大概还在时间夹缝里呢。” “……” 一期一振沉默。 陆乔乔注视着他,突然顿悟了一般。 “一期阁下,”她惊讶又不安的环住了青年的胳膊,“您、您在伤心吗?” 付丧神的嘴唇微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没有发出声音,只是艰难的勾起了嘴角,露出一个在陆乔乔看来,有些心酸的笑容。 “不,您怎么会这样认为,”他温声安慰着,“只是在为自己的无能而……” 他的话没有说完。 “不会。” 少女打断了他的话,她的声音很轻,但很坚定:“您很强大。” “您拥有着我难以企及的力量。” 而后她眉眼一松:“抱歉,这一次我……好像自以为是的逞强了。” 付丧神的眼底淌过一缕微光。 “但是,正如您会担心我一样……我也不希望将您,或者其他的人卷入危险。” 她轻笑着:“这样看来,其实我们的心情是一样的呢,都在担忧着对方。” “一期阁下,”少女抬起头,目光乞求,“我已经认识到了我的错误……您能原谅我吗?” 没有回应。 陆乔乔顿时紧张起来,她嘴唇微张,正要再说些什么,便感到眼前一暗。 一期一振俯下了神,付丧神的双手按在她的肩膀上,表情好似非常痛苦一般。 陆乔乔吓了一跳。 “一期阁下?”她伸出手,试图触碰付丧神的脸颊,青年却松开手,在她的面前,缓慢的跪了下去。 并不是单膝跪下,而是沉默的,将双膝置于地面。 一直以来,付丧神在陆乔乔面前停止的腰,塌了下去。他垂着头,双手放在膝上,紧紧的握成了拳头。 “为什么……” 从一期一振的口中,发出了近乎颤抖的声音:“您要……挽留我呢?” 陆乔乔吓得呆住,她愣愣的站在原地,听付丧神断断续续的说着。 “无法保护主人的刀剑,没有任何价值。” “身为吉光所作唯一太刀我的……却玷辱了刀剑的荣光。” “得知您遇险,我无法冷静,试图前往现世去寻找您……但却连您的方向都无法确定。” “又一次的……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您遭受着痛苦,而我无能为力。” 他抬起头,笑容苦涩:“这般无能的我,即便在危险来临之时,守护在您身边,又能如何呢?” 陆乔乔心中震动。 灵道重开,刀剑付丧神逐一降临到她身边开始,但却处处回避她。她总以为,因为她无意识封锁了灵道、失联了数十天的缘故,导致她的契约刀剑们生气了…… 但是,从一期一振的话中,她慢慢的领悟到,也许刀剑付丧神们的心中,缠绕着更为复杂的情绪。 “咳。” 一声轻咳,从黑暗中传出。 陆乔乔一惊,她抬眸望去,朦胧的月光之中,明石国行慢慢的走了出来。 继一期一振之后,明石国行,居然也自黑暗中现身了。 太刀青年的表情有些古怪,他偏过头,视线尽量避免去看跪在少女面前的一期一振,不太自然的道:“哟……主人。” 他的声音令一期一振的身躯微震,付丧神原本痛苦的神情迅速的收敛了起来,只不过是瞬间,他便又恢复了平静的表情。 付丧神神情自若的的站了起来,没有流露出半点窘迫,他先是低下头,对陆乔乔温柔的道:“失礼了,姬君。” 接着侧过身,如往常那样,礼数周全的朝明石国行颔首致意:“明石殿,夜安。” 就像一个茧,将自己层层的包裹起来,密不透风。 这种迅速的转变,好似在陆乔乔的心底,揉碎了一颗青梅。 酸酸涩涩。 “说什么‘夜安’的……明明刚才不是还在一起嘛,只是你先一步踏入了鬼道而已吧。”明石国行嘟囔着,“饶了我吧,粟田口的小鬼们又该哭了吧……” “您在说什么?” “不,”明石国行稍稍挺直了腰,“没什么。” 一边说着,他将目光转向了陆乔乔。 少女的表情有些复杂,不过双眸倒是闪亮亮的注视着明石国行,显然是为他的到来感到欣喜。 “明石君。” 她冲着太刀青年唤了一声:“您也来到现世啦。” “那是当然的吧,”明石国行揉着头发,“虽然没什么干劲……但我也是你的刀啊。” 太刀青年发出了长长的吐息之声:“这段时间真是过得煎熬,加州那家伙兴高采烈的出门,失魂落魄的回来,本丸的家伙们也就跟着一起发疯……幸好契约还在。” 他抬起手,轻轻的按在心口:“否则,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会变成怎样啊。” 月光从檐角落下,太刀青年的神情柔和起来,他举起手,轻轻的放在了少女的发丝上。 “总之……终于又见到你了,没事就好呢。我的主人。” 他的手掌宽大又温暖,盖在陆乔乔的头发上,好像将她心中的那些不安,都渐渐的抚平。 明石国行只揉了一会,便在一期一振的注目之下收回了手,又恢复了懒散的样子:“说起来,之前来的家伙们呢?怎么只有粟田口的大哥在这。” ‘之前来的家伙们’,指的自然是先一步抵达现世的刀剑付丧神。 “我来的时候,烛台切殿正在收拾杯盏。” 回答他的居然是一期一振:“其他殿下也在帮忙。” 陆乔乔一怔:“诶?不是因为生我的气所以才……” 她还没说完,便听加州清光的声音远远传来:“您在说什么啊,主人。” 黑发红眸的付丧神从连廊的尽头走来:“怎么可能会生您的气。” 在他身后,一众刀剑付丧神依次踏入连廊。 鹤丸国永抬起手,朝明石国行挥舞着:“哦呀,你也来了呀,明石。” “为什么你们见到我都会问这一句……” “没想到你最先抢到了名额嘛,被你吓到了哦,明石。”鹤丸国永笑嘻嘻的道。又对陆乔乔道,“哟,主人。与那位昆先生说完话了吗。” 陆乔乔的嘴角不由自主的浮起了笑意,她注视着渐渐走近的刀剑们,正要回答鹤丸国永的话,却发现走在前方的加州清光,停了下来。 在距离她三米左右的地方,黑发红眸的付丧神停下了脚步,而后,跟在他身后的刀剑们,也陆陆续续的停下。 就连原本站在她身边的一期一振,也悄无声息的后退了一步。 就像是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他们隔离在外。 “主人,”即便如此,加州清光却依然如往常那样,关切的注视着她,“您怎么了吗。” 陆乔乔再也忍不住了,她猛然冲过去,拽住了加州清光的衣袖。 她紧紧的攥着那片衣料,声音却弱弱的:“为、为什么……” “主人?” 加州清光猝不及防,惊讶的看着冲到了他面前的少女:“您怎么了。” 少女可怜巴巴的望着他,又看向其他的付丧神,眼神好像一条被抛弃的犬。 果然还是生气了吧? 一定是生气了吧。 “主人?” 她注视着加州清光的眼眸,终于还是小声的问:“清光,大家……是生我的气了吗?” 随后她感到手腕一紧。 加州清光反手握住了她,语气激动:“不是这样的,主人!” “怎么会生您的气呢,主人。”付丧神的笑容好像碎掉了一样,“您怎么会这样想?” “那为、为什么……都不靠近我了。” 加州清光的脸上,浮现了好似遭受重击一般的表情。 不仅是他,环绕在陆乔乔身边的付丧神,纷纷静默无声。 “哈哈,原来产生了这样的误解啊。” 一个声音说道。 月色流转,身着华美狩衣的付丧神无声的走近,眼底的新月纹流淌着脉脉的微光。 “三日月先生?” 三日月宗近踏着月辉,在少女身边站定,他投下的阴影,似乎将陆乔乔完全笼罩在内。 付丧神的叹息如悠长的风:“不靠近您,是因为羞愧啊,主君。” 连廊上有着片刻的寂静。 而后,环绕在少女身边的刀剑付丧神纷纷开口,争先恐后的对她诉说着。 “正是如此……因为没能保护您,所以羞愧得不敢靠近啊,主君。” “不仅如此,鬼道都无法走出去,连在第一时间赶到您身边的能力都没有。” “只能守在神宫……等待着道部传递您的消息。” “太失败了,一点都不帅气呢。” 陆乔乔僵硬的身体终于又慢慢恢复了知觉。 付丧神开口时,她连呼吸都不敢大声,生怕听漏了一句指责。然而预想中的斥责完全没有,唯有他们的关切之情,清晰的传达给了她。 三日月宗近静静的立于一旁,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注视着陆乔乔。 过了片刻,付丧神上前一步,伸手环住了少女的肩膀:“主君?” 陆乔乔摇晃着,被付丧神扶住,她才察觉到身体虚软无力,额头上也渗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 ——在极短的时间内,她的情绪几度大起大落,此刻尚未彻底痊愈的身躯,居然有些摇摇欲坠。 不过少女的表情却是放松了下来,仿佛终于能稍微安心一些。 她的眼中泛起了湿漉漉的水光,但很快的,少女眨眨眼睛,于是便又微笑起来:“原来,是这样啊。对不起……我以为大家都不愿意理睬我了。” “所以才会露出弃犬一样的表情吗。” 髭切笑眯眯的道。 “弃、弃犬?喂喂,源氏,你在说主人像个小柴犬一样吗?” “太失礼了,斩了你啊。” “休想对兄长大人不敬。” 髭切对这些喧哗充耳不闻,只是笑眯眯的注视着陆乔乔:“虽然那群家伙们整天失魂落魄的在神宫里游荡,不过他们既然有血之契约在,自然能感觉到你并没有生命危险。只不过因为自身的浅薄器量,而忍不住焦虑而已。” 加州清光冷冷的道:“担忧主君的心情,没有契约的家伙果然不懂呢。” 淡金发色的付丧神只是微微斜过眼睛,便继续微笑着道:“而现在……” “——这种无聊的情绪,最终却令你伤心了呢。” 包括加州清光在内,降临于现世的数振付丧神,顿时神情僵硬。 “只是,”髭切话锋一转,又接着道,“我却很喜欢你现在的表情呢。” “迷惘、不安、懊悔……就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现世少女。” “我曾经的主人之中,有一方城主,也有枭雄豪杰,”髭切笑容不变,眼神却异常的认真,“而你,现在并没有君主的器量……却又常常不自量力的逞强呢。” 雪亮的刀锋贴上了髭切的脖颈。 “兄长!” 膝丸惊呼一声,手不由自主的按在了刀柄上:“鹤丸国永!拿开你的刀。” 月色之中,掩盖在鹤丸国永身上那层薄弱的伪装,如柳絮一般的飘散。 “真是吓到了,”付丧神口中感慨着,刀锋却又更贴近了一点,“若论不自量力,髭切殿也时常犯下这种错误。” 髭切伸出一根手指,笑眯眯的抵在鹤丸国永的刀锋上:“这可不好说,五条家的后辈,若论刀之锋利,我并不惧怕在场的任何一位呢。” “真是失礼,髭切殿。”烛台切光忠神情平静,却毫不犹豫的握住了刀柄,“在我等的面前,狂妄的议论着我们的主人,可是一点都不帅气呢。” 一触即发的杀气之中,陆乔乔弱弱的声音响起:“髭切先生没有说错呀,大家不要生气啊。” “髭切先生的主人里有大将源赖光、创立幕府政治的源赖朝,我怎么可能跟这些赫赫有名的君主相比啊。” “诸位也是如此,都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刀剑,因为我是审神者,才有幸遇到你们呀。” 陆乔乔有些不好意思的道:“除此之外,我完全比不上大家曾经的主人呢。” “哦呀,”髭切微微挑眉,“在这点上倒是很有自知之明嘛。” “主人,”加州清光则有些愤然,“即使如此,这个家伙屡次冒犯您……” 陆乔乔眨眨眼睛:“我想,髭切先生,大概是想要让我好好反省,量力而行吧。认清我除了审神者的资质以外,是个平庸的凡人,以后该依赖你们的时候,不要妄想着独自解决。” “就是说起来比较委婉吧。” ——那能叫做‘委婉’吗?那是在讽刺啊! 加州清光握拳大喊:“主人才不是平庸的凡人!” 他的声音在连廊上回旋着,陆乔乔吓了一跳,连忙扯住付丧神的衣袖:“小声一些呀,清光。昆先生已经休息了哦。” 她凑得极近,加州清光的脸上飞快的浮现了一层绯色,声音顿时小了下去:“这、这样……我知道了,主人。” “哈哈,确实夜深了呢。” 三日月宗近的声音响起:“既然主君原谅了髭切殿,便到此为止吧。” 他的话音落下,又过了数秒,贴在髭切脖颈间的刀锋,才被鹤丸国永慢慢的收了回去。 漆黑的付丧神用于平常别无二致的语气道:“又被髭切殿逃过一次了呢。” 等他终于从髭切身边推开,膝丸大松了一口气,总算移开了一直握着刀柄的手。 “兄长!” 他唤了髭切一声,没在髭切的脖颈上发现任何一点伤口,这才彻底放心下来。 而后他将目光转向了陆乔乔,神情复杂,嘴唇微动,最终却一言未发。 在刚才那个瞬间,他条件反射的想要制止髭切,差点脱口而出‘兄长又冒犯您了’,却在最后关头收住了声音。 ——毕竟是没有契约啊。 用什么样的立场,来说这些话呢。 令陆乔乔绷紧了精神的紧张气氛,总算是趋于平缓了。 她松了口气,强迫自己吊起的那点精神,便松懈了下去,忍不住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困了吗。主人?”加州清光立刻便关切的问。 “毕竟主人还在修养之中呢,要好好休息才行。”烛台切光忠道,“主人,您的寝所在何处?” 陆乔乔确实困了。 因此她很老实的说道:“昆先生安排好啦,就在内苑。” 她刚说完,便感觉身体一轻。 若有若无的冷香环绕在她的身边,宽大的狩衣几乎将她包裹住,她抬起头,便能看见三日月宗近眼底的新月。 付丧神微笑着,温和的道:“要就寝了吗?甚好甚好,那便让我等护送您前往寝所吧。” 他迈开脚步,臂弯随着步伐而微微的摇晃,宛如最坚固、最温柔的摇篮。 “谢谢您,”陆乔乔轻声道,“三日月先生。” “主人,我也可以抱着您哦。” “真是狡猾啊,三日月殿。” “被抢先了呢。” 断断续续的交谈之中,刀剑付丧神簇拥着少女,慢慢消失在连廊的尽头。膝丸目送着他们的背影,等到彻底看不见,才转过头:“兄长。” “您为何要那样说审神者?” “哭哭丸在抱怨吗。” “兄长!” 膝丸握拳:“审神者明明是很优秀的孩子,还有我叫膝丸。” “再怎么说,她也只是个十多岁的少女而已,在平稳的现世长大,被卷入刀剑付丧神的因缘之中已经很可怜了,您怎么可以用那些君主、大将的标准,来要求她呢。” 髭切只是轻轻的斜睨了他一眼。 “这个想法……也是那些愚蠢的家伙们,心中所想吧。” “您难道想要将审神者培养为君主吗?” “君主吗……”髭切缓缓的道,“我也不知道呢。” 膝丸眉头微皱:“您到底想要做什么,兄长?一直也不与审神者缔结契约。” “缔结契约?” 髭切却反问道:“啊呀,烦恼丸脑子里想的原来是这个呀。” “不、没……我……” “当然是要缔结契约的。” 付丧神平静的道。 “只不过,若她也像我们从前的主人那样,如流星一般,短暂的来,匆忙的离开,即便缔结了最为稳固的血之契约,又有什么用处呢。” 膝丸一怔。 “君主也好,普通的少女也罢,都无所谓,”髭切迈开了脚步,朝内苑的方向走去,“更想要她永远的陪伴在身边呢。” “所以……快一点吧。” 他以极其轻微的声音,呢喃着:“快一点发现吧……小姑娘。” 所谓的‘自知之明’,便是最彻底的认清自己啊。 唯有如此,她才能踏上,那条早就呈现在她面前的‘道’。 …… ………… 昆的庭院占地广阔,等走到内苑,陆乔乔早就在付丧神的怀抱中昏昏欲睡。 “主人。” 加州清光轻声唤着她:“已经到了哦。” 陆乔乔努力的睁开眼睛:“到了呀,谢谢。” 传统的障子门后透出晕黄的微光,这显然便是昆为她所准备的房间了,陆乔乔收回目光,手脚并用的从三日月宗近的怀抱中滑下来,踉跄着朝门口走去。 她伸出手,试图拉开障子门,却捞了个空。 “主人,”烛台切光忠一把扶住她的肩膀,“小心些。” 陆乔乔这才发现,她根本还站在石阶上,离门还有一大段距离。 “吓到了……真的很疲倦了吧,主人。”鹤丸国永道,“还是让我们扶着您进去吧。” “虽说不该进入主君的寝所,不过眼下也只有如此了。”一期一振轻声道。抬手拉开了障子门。 暖黄的灯光迎面而来,光芒之中,铺设在榻榻米上的被褥是如此的吸引人。陆乔乔只看了一眼,就觉得灵魂都要被吸过去。 她倚在烛台切光忠的怀中,迷迷糊糊的往被褥‘蹭’去,口中小声的道:“麻烦你们了……”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加州清光走到了榻榻米前,掀开了被褥。 本意只是想要侍奉主人入寝而已。 然而,被褥掀开之后,躺卧在床榻之上的太刀,便也毫无保留的,呈现在所有付丧神的面前。 这个瞬间,和室内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诶呀,”三日月宗近抬起衣袖,轻轻的遮住了小半张脸,“这是……大典太光世?” 第133章 共眠 大典太光世, 天下五剑之一, 前田家的秘传之宝,是赫赫有名的太刀。所化身的刀剑付丧神, 几乎比同为天下五剑的三日月宗近还要少见。 至少,这和室中的付丧神, 大部分是第一次见到,这振传说中的名刀。 所以……它为什么会出现在(主人的)床·上? 和室内静悄悄的,加州清光僵硬的捏着被子, 付丧神维持着抬手的动作, 半晌没有动静。 跪坐在他身旁的一期一振倒还保持着微笑, 但仔细看去, 就会发现, 那笑容就如凝固了一样。 寂静之中,少女的声音是如此的清晰。 “诶呀……” 她显然困得迷迷糊糊,但还是一眼看见了床榻上的太刀,有些惊讶, 但又了然的:“今夜也要一起睡吗?” “……今夜‘也’要?” “一、一起睡。” “这可真是……吓到了?” “姬君,”一期一振声音听起来依然温柔如常, “这是?” 陆乔乔偷偷揉了揉眼睛,她强撑着对付丧神微微一笑:“一期阁下应该也认识的吧,正如三日月先生所言, 这位大人,是大典太光世。” 她顿了顿,小小的打了个哈欠, 才继续道:“是昆先生托付给我的。” 昆! 根源居然在那个人身上吗! “前段时间我不是在修养嘛,”陆乔乔想了想,接着说道,“所以昆前辈让我一定要抱着这位大人睡觉。” 一定要抱着这位大人睡觉。 一定要抱着睡觉。 抱着睡觉…… 睡觉。 “虽然我也不知道昆前辈是什么用意,不过,今晚也应该是前辈将大典太殿放进被褥的吧。” 陆乔乔慢吞吞的说完,又打了个哈欠,她揉掉眼角的泪水,从烛台切光忠的臂弯中滑下来,美滋滋的准备扑入被褥。 柔软的床榻陷下去一角,少女跪坐在被褥上,正准备掀起被褥,掀了一下,没掀起来。 再掀一次……她突然后知后觉的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抬起头,迷迷糊糊的看着仍旧捏着被角的加州清光:“清光?” 又环视着仍旧杵在和室中的付丧神:“咦……大家,不去休息吗?” 加州清光好像被烫了手,猛然松开了被角,但下一秒,他却又将被角捞了回去,五指深深的陷了进去,关节毕露。 “主人,”付丧神将被角当成生死仇敌那样揉捏着,声音却期期艾艾,“您、您刚才说……说了……” “(⊙v⊙)嗯?” “……抱着大典太光世入睡。” “对呀。” “每晚都……” “也不是每晚啦,”陆乔乔道,少女眯着眼睛打盹,声音也蒙上了一层倦意,“是从医院醒来之后吧,大概十天左右?” 十天! 那岂不是,在现世的这段时间,每晚都…… 陆乔乔有些莫名的看着加州清光陡然发黑的脸色,虽然十分困倦,但还是关切的问道:“怎么了吗,清光。” “这可真是,了不得的惊吓?” 回答她的却是另一道声音。 鹤丸国永从门边走来,而后——十分自然的,也坐到了床榻上。 被褥随着付丧神的重量而下陷,摆放在床榻中央的太刀,也随之倾斜。鹤丸国永宛如没看到同僚那钉子一样的目光,兴致勃勃的伸出手,试图去触碰太刀:“这就是大典太光世吗?第一次看见正体呢,诶呀……” 他的指尖刚碰到刀拵,便倏然停住。 “鹤丸君?” “吓到了,”付丧神保持着一贯的微笑,眼底却氤氲着雾气,“真是一位脾气厉害的殿下呀。” 鹤丸国永摊开手,指尖赫然冒出了一点血珠。 于是,半个魂魄已经被睡神召唤的少女,毫不犹豫的握住了付丧神的手指。 鹤丸国永猝不及防:“主、主人?” 少女眯着眼睛,慢慢的摩挲着付丧神的指尖,细声细气的问:“怎么会受伤了呢,鹤丸君。” “是被大典太光世的刀气刺伤了吧。” 加州清光冷冷的道。 “如此说来,真是一位危险的殿下呢。”一期一振温和的微笑着,一边说着,他从容的走来,不动声色的在陆乔乔身侧跪坐下来。 又露出恰到好处的担忧,“姬君,看来果然如传闻所说,大典太殿是一位灵力分外强大的付丧神。” 他顿了顿,才又继续道:“您与之……共眠。” 即便是一期一振,说到‘共眠’这两个字,笑容也不由扭曲了片刻。 “这、这些时日,没有被伤到吧?” 过了片刻,陆乔乔才茫然的回答:“嗯,没有呀?” 她显然因为困倦,思维的速度下降了很多,于是,又过了一小会,少女才慢慢的说:“抱歉哦……我忘记说了,这位大人被托付给我之间,一直被封存着。所以似乎不太喜欢被触碰呢……刚刚接触的时候,我也被刺痛过哦。” ——不过,自从她受袭重伤,这位大典太光世,却再也没有刺痛过她了呢。 “对不起呀,”她看向鹤丸国永,“忘了告诉你了。” “这么说来,这家伙果然冒犯过主人吗?” “可恶,明明就这样令人羡慕,居然还……” “冒犯主人的家伙都必须受到惩罚才行啊!” “等、等等,”陆乔乔有些不安的道,“这个,大典太殿也是无心的吧。看呀,他还只是把刀呢……” “只是……刀?” 才怪呢! 这明明就是一个已经具有了意识的付丧神啊!就算现在是本体的形式,但与普通的刀剑,有本质的区别。 所以说——这家伙是故意的吧,绝对是故意的吧!故意保持着本体的状态! “真是不可饶恕啊。” “就是用这幅样子(本体)欺骗了主人吗……” “太不帅气了。” 陆乔乔有些茫然,不解的看着表情突然狰狞了起来的付丧神们:“那个……” 她正想说些什么,便听三日月宗近轻轻的:“哦呀,这样说来,大典太殿,此前……是被封印了吗?” 自从叫破了太刀的身份之后,这位同为天下五剑之一的付丧神,便一直不曾开口,直到此刻。 他笑眯眯的走到陆乔乔的身侧,居高临下的注视着床榻上的太刀:“说起来……传说中,大典太殿拥有退治疾病的力量,是能够让持有它的主人,远离病痛的灵刀,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才会出现在主人的床榻上吧。” 他拢起双手,朝床榻上的太刀,深深的躬下腰,以极其正式的礼节,向它道谢:“这段时间,多亏您的力量,主君才能迅速痊愈吧,感激不尽。” “喂,三日月,你……” “太、太狡猾了吧。” “喂喂,你们也别闹得太过分了,”明石国行跟在三日月宗近身后,此刻也慢吞吞的走了过来,而后立刻便往地上一躺。 军装青年懒洋洋的:“从刚才起就在嚷嚷着什么呢,虽然我也很吃惊,不过你们的态度,仿佛想要将大典太光世切成碎片一样……” “你这个家伙有资格说我们?” “但这样一来,这家伙岂不是成了恩义之刃?” 三日月宗近直起身,笑眯眯的道:“哈哈哈,那也没有办法,事实就是如此呀。” “不过,”他半跪下来,伸手拾起了太刀,“多日劳累,今夜就让大典太殿,好好的休息吧。” 一边说着,三日月宗近毫不犹豫的将太刀放置到了离床榻最远的角落。 直到此刻,眯着眼睛打盹的少女,才突然反应过来:“诶?” 她稍稍睁大了眼睛:“是大典太殿……让我的伤愈合的吗?” “没、没有这种说法啦,主人!只不过是对您的伤势稍稍有所帮助吧。” “三日月殿也只是出于礼仪。” 就连明石国行也稍稍斜过眼睛,避开少女的视线,不自在的道:“这种小事怎样都好啦……别放在心上。” “是这样吗……”陆乔乔有些困惑。 ——但她这次的伤势,的确愈合的很快呀。 被丢到角落的太刀安静的躺卧于黑暗之中,犹如死物。 “主君。”三日月宗近轻笑,“您仍在修养中,夜已深,早些休息为好。” 他刚说完,少女便又忍不住打了哈欠。 “呼哈……” 她揉掉眼角渗出的泪水:“确实有点疲倦呢……对不起哦,本来想多与大家说说话呢。” 在疲倦的驱使之下,陆乔乔脑海中那点关于大典太光世的思考,很快便被冲散,几乎是在说完话的瞬间,她乖乖的躺了下去。 “……” 陆乔乔将被子一卷,便盖在了身上,少女侧头望着依旧伫立在室内的付丧神们:“大家不去休息吗?” 没错! 在陆乔乔躺下之后,居然没有一振刀剑,自觉地退出门外…… “哦呀,主人,可是您还握着我的手指……哦?” 陆乔乔后知后觉的摩挲着指尖——因为疲倦的缘故,她居然一直没松开手,犹如勾着宝物一般,握着鹤丸国永那纤细的手指。 “别说笑了,鹤之助,快收回手啦。”加州清光皱眉道,“主人应该是无意之举,你……” 付丧神的话还没说完,少女那软软的声音便打断了他的话。 “对不起呀,”陆乔乔的声音细细地,“我没发现呢,鹤丸君。不过……您的手指,好纤细,也好熟悉呢。” 她好像察觉了什么小秘密,笑眯眯的:“原来在庭院里,悄悄勾住我手掌的人……” 她又打了个哈欠:“——是您呀。” 啪。 烛台切光忠的手,按上了鹤丸国永的肩膀。 “鹤丸殿,”付丧神似笑非笑,“勾住……手掌?” “真是了不起的惊吓啊。”明石国行用毫无起伏的音调说道。 “这样的小玩笑,的确是鹤丸殿的风格呢,”一期一振面色如常,却毫不犹豫的伸手捏住了付丧神的手腕,“不过,姬君需要休息了,鹤丸殿还是……三日月殿?” 话说到一半,突然转为惊诧。 天下五剑之一、三日月宗近,十分坦然的在众多同僚的注目之下,侧躺到了陆乔乔的身边。 “三日月宗近!” “三日月殿,您在做什么!” “平安时代的老头子在想什么呢!” (⊙ ⊙)…… 陆乔乔睁大眼睛,诧异的看着近在咫尺的面容:“三、三日月先生?” 付丧神侧着身,枕着手臂,笑眯眯的躺在原本属于大典太光世的位置上:“哈哈哈,主君尚在修养之中,既然大典太殿不在,今晚就由我来陪伴主君入眠吧。” “开什么玩笑!”加州清光伸出手,毫不犹豫的揪住了三日月宗近的衣领,“快从主人的床上起来。” “既然如此,陪伴姬君入眠的重任,不妨交给我……” “你也住口啊一期一振!” “等等,大典太不是还在房间里吗,只是被三日月这家伙丢到了角落吧?” “哦呀。” 柔和的声音自门边传来。髭切披着月色,缓步踏入室内。 付丧神笑眯眯的:“这是在做什么呢?” “兄长!” 膝丸匆匆的从后方赶来:“请等等……审神者也许已经睡下……” 话说到了一半,和室内的情景映入视线,付丧神的表情一僵,剩下话顿时卡住。 “这、这是怎么回事?” 膝丸的表情转为惊愕:“你们在审神者的床上要做什么呢!” 室内陡然一静。 加州清光一怔,后知后觉的发现,因为一心想要将三日月宗近从床榻上‘撕’下来,他已经不知不觉的陷入了被褥之中。 再仔细一看,少女身边挤满了付丧神,将这小小床榻的每一个角落,都充分的利用了起来。 “(⊙ ⊙)……” 付丧神慌忙的松开了手,急切的辩解着:“不、不是这样,主人!我我我……我可不是那种平安时代的刀,我只是想把三日月拖下去……” “加、加州说得对!”烛台切光忠掩饰一般的轻咳,“只是三日月殿太过沉重,不知不觉就……” “姬君,”一期一振甚是愧疚的跪坐在陆乔乔身侧,“失礼了。” “源氏的,我明明只是躺在地板上。” 膝丸简直是目瞪口呆。 过了片刻,他才猛然醒悟了一般:“等等,就算是这样……你们、你们,为什么还继续,在、在在……” 在审神者的床上啊? 快下来啊! “哦呀,不肯从主人的床榻上离开吗,”淡金发色的付丧神笑眯眯的,“果然是堕落了的付丧神,连内心也被腐蚀了吗?” “你、你在胡说什么啊,”加州清光的脸上浮起一层淡淡的绯色,他激动的反驳者,“我虽然也想要与主人共眠,但才没什么乱七八糟的念头呢!” “等等,加州,请你好好解释一下,为什么想要与主人共眠?” “烦死了!你不也在床上躺着吗。” “身为姬君的臣下,岂能与主人同榻。” “那你就下去吧,一期一振。” “喂喂,真是吓到了……什么叫乱七八糟的念头啊。” 一片混乱之中,陆乔乔默默地坐了起来。 “大家……”她环顾着围绕在身边的付丧神们,“要跟我一起睡觉?” 喧闹声骤然消失。 就像是被谁按下了静止键一样。 在这死一样的寂静之中,陆乔乔小小的打了个哈欠,少女的声音听起来困倦极其了:“对不起……是不是因为,我与大典太殿一起睡觉,大家觉得不高兴呀?不过为什么会不高兴呢……” 明明都是刀啊? 如此重量级的消息,从少女的口中说出,刚刚得知的膝丸震惊了:“什么?” 跟‘大典太’一起睡觉? “总之……也很晚了,不嫌弃的话……”陆乔乔又打了个哈欠,“就一起睡吧。” 一起睡吧。 两次。 说了两次! “不过——” “床有点小呢,容不下这么多人,所以……” 陆乔乔举起手指,遥遥的指向了墙角。 ——大典太光世隐匿于黑暗之中,太刀沉默如死,仿佛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凡铁。 “——就和大典太殿一样好了,大家,变成本体的话,就不会拥挤啦。” 这一刻,付丧神们的表情,分外的复杂。 “哦呀。” 良久,髭切的声音才悠悠的:“真是个不错的提议呢。” 他的声音让膝丸从震惊中回过神,但立刻便又陷入了更为巨大的震惊之中。 “等、等等啊,”薄绿发生的付丧神惊慌的道,脸颊甚至因为激动,而泛起了一层淡淡的绯红,“兄长大人,您在说什么呢!怎么可以、可以……” “没听见吗,是要本体哦,害羞丸。” “所以说,这种事情,审神者大人不懂事也就算了,怎么连兄长也……哇啊!” 髭切一脚踢在膝丸的腿弯上,把他踢得弯下腰去。 等到薄绿发色的付丧神疑惑的喊着‘兄长’时,又是一脚:“别磨蹭啦,胆小丸,变回本体吧。” “兄长,我——” 这是今晚膝丸最后一句话。 随着付丧神腰间的本体刀发出淡淡的光辉,他整个人迅速的由实转虚,又由虚转无。 哐当—— 最终,一柄太刀摔落在地面上,翻滚了两圈,便不动弹了。 髭切看也没看同为源氏重宝的的付丧神(本体),悠然的跨过太刀,任凭他就这样躺在地板上,笑眯眯的走到床榻边,居高临下的看着缩在床上的一群人。 “嗯……”付丧神歪着头,“你们也要我帮忙踢一脚吗?” “谁要被你踢啊!不如说你简直是恶魔!” “太可怜了,膝丸殿,太可怜了!” “你们真的是兄弟吗,为什么会有这种兄弟啊?简直想要为他流泪了。” 然而髭切只是微笑着将手搭在了刀柄上。 陆乔乔坐在床上,一脸‘(⊙ ⊙)’的表情,看着付丧神们悻悻然的说了几句,便一个接着一个,恢复成了本体的模样。 “可真是意想不到的结果呢。” 一只手伸来,轻轻的贴上了她的脸颊。 陆乔乔低下头,便看进一双温柔如波的眼眸。 三日月宗近依然躺在她的身侧,只不过换成了平躺的姿势,头微微倾斜,目光注视着她。 “哈哈……虽然只是本体的模样,不过,还是很高兴啊。” 他轻笑着说:“能够与你共渡这个夜晚。” 抚在少女脸颊上的手收了回去。 付丧神的嘴唇张合着,无声的:‘晚安——’ ‘——乔乔。’ 屋内骤然寂静。 降临于世的付丧神,变化为散落在床榻上的本体刀,绝世之刃安然收归鞘中,仿佛从历史的时光之中逶迤而来。 陆乔乔不由自主的伸出手,她的身侧,三日月宗近的本体刀枕在床榻的软垫上,少女小心的抚上了太刀华美的刀拵,指尖轻轻触碰着他的刀柄。 她轻轻的弯起嘴角: “晚安……三日月先生。” 而后,少女摇摇晃晃的,从被褥之中,爬了出来。 如果刀剑们此时是人身的话,想必一定会疑惑的问出声。 然而他们现在只是刀剑。 于是,陆乔乔晃悠悠的蹭到壁橱旁,慢吞吞的打开橱门,当着付丧神(本体)们的面,从中 ——拖出了另外一床被褥。 “清光、三日月先生、鹤丸君、光忠君……” 她一个个的数着刀剑。 “算上地板上的膝丸殿,一共有八位呢。” 她将被褥铺开,而后将散落于地面、床榻等地的刀剑,一一收起,整齐的摆在新铺好的被褥上。 “我重新铺了一床被子,这样,大家一起睡,就不会拥挤啦。” 少女笑眯眯的道,还十分贴心的,将被子替他们盖好了。 “……” “哈欠……” 她满足的转身,张开双臂,扑进属于她的床榻,发出了舒适的叹慰声。 过了片刻,陆乔乔想起了什么:“对了。” 当着刀剑付丧神(本体)们的面,她又从被子里爬出来,自言自语的朝屋子的角落走去:“差点忘记了……还有大典太殿呢。” 陆乔乔弯下腰,将被放置在墙角的太刀拾了起来。 她小心的抹去了太刀刀拵上沾染的灰尘,轻声说道:“虽然您大概是不愿意接触我的……但是一个人睡在角落也太可怜了。” 一边说着,少女转过身,看了一眼放置着刀剑付丧神(本体)的床榻。 “好像有点挤呢……” 少女站在原地,仔细的思考了片刻,很快,她又忍不住伸手,擦去眼角因为困倦的哈欠,而渗出的眼泪。 ——实在是好困了呢。 “唔……那就还是跟平常一样吧。” 她转身,扑进被褥,将大典太光世放在身边,盖上被子,贴心的对另一张床榻上的刀剑们微笑: “晚安,大家。” “做个好梦哦~” 第134章 入夜 入夜之后, 整个庭院便寂静无声。 被切断的石灯笼躺卧在石阶上, 今夜是缺月之相,月光如霜, 朦胧而微弱的月色笼罩着整座庭院。 除月光之外,便再无其他的光亮。 在这深夜时分, 一人却悠然漫步于石阶之上。 他仿佛散步一样,沿着回廊慢慢的行走着,穿过被狂风席卷过的狼藉曲桥, 从内苑——陆乔乔所居住的地方, 一直走到了庭院的东侧。距离内苑最为遥远的一间和室。 亦是……昆的寝所。 月光映照出淡淡的影子, 投在障子门上。 下一秒, 灯光倏然亮起。 青年温和的声音穿过障子门:“终于来了吗?夜晚寒凉, 请进来吧。” ——仿佛早有预料。 “……” 门外的人影静默片刻,伸出手,轻轻的拉开了门。 障子门滑动着,灯光从门缝中倾泻而出, 一盏地灯映照着室内。 昆便端坐于屋内的软榻上,青年衣衫整齐, 双手合拢,竟然是一幅等候多时的样子。 看见来人,他露出些许惊讶的表情:“啊呀……居然是您?” “真是没想到……”他举起衣袖, 轻轻的掩住唇,目光注视着门外的人影,“我还以为, 来的会是那位鹤丸殿……或者是加州清光,没想到,居然会是您呢——” “三日月殿。” …… ………… 一旦陷入深眠之中,外界的动静,便很难惊扰到陆乔乔。 少女拥抱着怀中的太刀,面容平静,气息绵长。相邻的床榻上,刀剑安然的并列。 唯有她偶尔颤动的眼睫,稍稍泄露一些信息——她正陷入梦中。 是的,陷入梦中。 陆乔乔‘站’在一片纯然的黑暗之中,自从成为审神者之后,她已经很习惯于陷入这样纯然黑暗的梦境。 只不过这一次,稍稍有所不同。 ——在她的身前,近在咫尺的地方,有一个极其庞大的物体,正匍匐在她的脚下。 它没有具体的形体,或者说,它像是无数残骸拼凑而成,但却诡异的融合为了一体。即便在这黑暗之中,它的存在却也无比的鲜明。 “啊……” 陆乔乔发出一声轻呢。少女伸出手,轻轻的按上它:“是你呀。” 仿佛回应着她的触碰,无数刀剑的残骸,倏然显露,而后,如同雾气一般的业火,汇聚成束,缓慢的延伸而来。 试图触碰她。 然而,以陆乔乔所站立的地方为中心,透明的、细密的网,却蓦然显现。 这阻碍是如此的微不足道,却又坚韧无比,牢牢的困住了它,将它束缚在此地。 却也同时束缚住了陆乔乔。 少女收回手,一言不发,心中已然明了。 ——这是她的本丸。 或者说,这是本丸真正的全貌——怨恨与诅咒的聚合体,贪婪无比,本能的想要吞噬一切的可怕怪物。 只是在她稍稍走神的片刻,细小的业火已经再度凝聚成束,在本能的驱使之下,朝她延伸而来,而后,透明的细网,再度浮现。 仔细看去的话,这些细细的丝线,皆是从陆乔乔的脚下延伸而出。 陆乔乔伸出手,指尖轻轻拨动丝线,于是如蝴蝶骤惊,水波泛涟,细碎的光芒流转在丝线之上。越来越亮,最终整个‘网’皆亮起。 “虽然说这应该就是我的‘灵魂’……但是这样看起来还真是有点难以置信啊……诶呀。” 少女轻叫,抱住了胳膊,轻轻的战栗起来,表情有些无奈:“糟糕……没想到只是随便拨一下,就会像被电击中一样……” 她揉搓着手臂,注视着身前的庞大物体,轻声道:“奉献我的真名与灵魂,将你束缚……这就是当初,我们的契约。” 没错,那些从陆乔乔脚下延伸而出的‘网’,正是契约的具现。从某种程度上而言,那是从她的灵魂中伸出的细线。 “虽然平时睡着之后,意识也会进入本丸,但是……今天这样的,却从未有过。所以,将我唤到此处,是想要做什么呢?” 她的话音落下,业火骤然翻涌起来,困束于网内的‘本丸’,竟然真的做出了反应。 虽然只是如同困兽一样漫无目的的碰撞着契约之网,但也足以令陆乔乔惊讶了。 这是怎么回事? 虽然‘本丸’拥有贪婪吞噬灵魂的本能,但却没有明确的意识。而现在,它却仿佛真的想要向她传递某些信息。 陆乔乔有些迷惑。 她迟疑了片刻,终究还是慢慢的伸出手,透过契约之网,业火亟不可待的凝聚成束,朝少女的指尖卷来。 喀嚓。 一声轻响,从陆乔乔身后传来。 这声音很像是木屐敲打在地面上,似乎是有谁,正在不紧不慢的走来。 “……” 少女的举动一顿,她收回手,转身看去。 一柄颜色异常艳丽的伞,首先映入了她的眼帘。伞面斜斜的自黑暗中伸出半扇,而后是伞柄,接着是持着伞的手。 似是没预料到会惊动了她,来人的脚步一顿,过了片刻,才继续迈开脚步。 陆乔乔睁大眼睛,久远的记忆,一点点的浮现:“您是……” 她迟疑着,看着从黑暗中慢慢走来的身影。 那是一名年轻的男子,穿着异常艳丽的和服,脸上的妆容妖冶而诡异。嘴角似乎微笑一般,微微的上翘着。但仔细看去,便会发现,那不过是唇妆而已。 他背着一个巨大的药箱,正是这特殊的‘箱子’,让陆乔乔认出了他的身份。 “……药郎先生?” 男子停下脚步,他对少女微微颔首,音调咏叹一般:“又见面了呢。” 他顿了顿,才意味深长的道: “审神者。” 第135章 起始 陆乔乔关于平安京的记忆, 并不完整。一些记忆的片段, 仿佛被云雾遮蔽,无论她怎样努力, 也无法回想起来。 但是,在这模糊段记忆之中, 有一个人,却给她留下了鲜明的印象。 ——那正是此刻,站在她面前, 自称‘卖药郎’的这名男子。 黑暗之中, 少女睁大了眼睛, 表情甚是不可思议。 久远的记忆泛起微澜, 细碎的片段一一浮现。 最终, 她的目光定格在男子的脸上。 ——与她记忆之中,一模一样。 因此,也格外的令陆乔乔惊讶。 “真的是您,药郎先生。”少女轻声道, “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男子没有马上回答,他将伞向后微倾, 将伞柄靠在肩上,目光顺着少女脚下的丝线,一直看向她身后隐没于黑暗之中的庞大‘本丸’, 良久,才发出一声长长的轻叹。 “如无间之地狱……” 他用极轻的声音道,而后, 目光投向陆乔乔。 不知为何,陆乔乔隐约觉得,她好像是在被神明所审视着一般。 “这便是你所背负的‘真’与‘形’吗?” ‘真’、‘形’? “世间之物,都有其‘形’、‘真’、‘理’,”好似察觉到了她的疑惑,男子不紧不慢的道,“形为形体、形态。” 他竖起手指,指向陆乔乔身后的‘本丸’:“例如它,这幅被恶业之火缠绕,犹如活地狱的模样,就是它的本相,即为‘形’。” “而‘真’,则是真相、本质——它的本质,是众多怨恨的聚合体。” “最后的,就是‘理’了。” “所谓‘理’……是最难探寻的,那是,心的样貌,也就是心底,最真实的想法。” 他的手指缓缓移动,最终停下时,竟然指向了陆乔乔: “所以……你的心底,究竟是怎样想的呢?” 过了片刻,陆乔乔才回过神:“什么?” 她眨眨眼睛,忍不住回过头,看了一眼她身后那隐没于黑暗中的‘本丸’,又看向男子指向她的手指。 “您、您在问我?” 虽然她没怎么听明白,但是所谓的‘形’与‘真’,指的都是本丸吧?所以—— “您为什么……会问‘我’的想法?” “看不清自己的心,可是很危险的。”男子却轻声的道,“唯有这一点,是必须由你自己做出决断的。” 陆乔乔心中一震。 她莫名有种心虚之感,就好像被谁戳穿了心事一样,差点就下意识的反驳起男子来。 这份古怪的心虚,令陆乔乔自己也感觉惊讶,她努力忍耐住想要辩解的情绪,仔细的思考了片刻,才诚恳的道:“我似乎……确实在迷惘。” “对不起,”少女有些羞愧,“药郎先生,我也不知道自己真正的想法呢。” 她想了想,补充了一句:“至少现在不知道。” “你知道这里是何处吗,审神者。” 陆乔乔歪了歪头: “我的梦境?” 她软软的说完,才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一样,轻叫一声:“啊——” “等等,既然是在我的梦中,那为什么药郎先生会出现呢?”少女托着下巴,为难的道,“我绝对没有天天思念着药郎先生,以至于做梦都梦到呀。” “而、而且,这也不是一般的梦吧?” 少女伸出手,‘啪’一声,按在额头上:“是‘本丸’把我拖过来的才对……糟糕,这样说来……” “在下只是一介卖药的,”男子平静的接过话,“并不是会入侵梦境的妖怪。” “我没有怀疑您是妖怪啦,”少女快速的摆手,“绝对没有。” “不、不如说,”她放轻了声音,有些羞涩,“反而觉得,您像是神明大人一样?” “……哦呀?” “虽然这样说很失礼,不过,您应该不是人类吧?” 陆乔乔轻轻的笑起来,少女也举起手,遥遥的指向了男子的耳朵:“您的耳朵,是尖尖的呢。” “这可不能成为‘神明’的佐证哦?” “说、说得也是呢。” 陆乔乔搅着手指,小声的道:“只是我的感觉而已啦……关于您的记忆,我似乎缺失了一些,很模糊,好像忘记了很多事情。” “不过,”少女伸出手,轻轻的按在心口,“每次见到您,却都有种亲切之感,总觉得,我似乎被您帮助过很多呢?” “这应该,就是我心中,关于您最真实的想法,也就是‘理’了吧。” 有那么一瞬间,陆乔乔似乎看见男子的唇角微翘,并不是那被唇妆点缀出的笑容,而是真正的笑了。 他的面容,便陡然的生动起来。焕发出绝色的风姿。 陆乔乔顿时有种惊艳之感,少女睁大眼睛:“您笑了?” 她诚实的赞叹道:“您笑起来真美啊。” “美丽?” 男子抬起手,轻轻按上唇角:“承蒙赞誉,审神者。” 一边说着,他迈开脚步,朝陆乔乔走来。 “等、等等!” 陆乔乔却悚然一惊,她不由自主的伸出双手,快速的挥舞着:“您要走过来?别别,快停下!” 她显然很焦急,试图阻止男子的脚步,但是无论她怎样急切的挥动双臂,脚却像扎根了一样,纹丝不动。 或者说,动不了。 “药郎先生,快停下吧,”陆乔乔慌张的说着,“虽然我不清楚,您用了什么办法,能够进入这里,但是再靠近的话,一定会被吞……” 叮铃。 铃声如蛛丝,滑过她的耳畔。 伞面艳丽的色泽映入她的视线,男子在她身前停下,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过半步而已。 陆乔乔还未说完的话便卡在了喉间,她睁大眼睛,如此之近的距离,隐约的药草香气,混合着一缕淡淡的檀香,从男子的身上散逸而出,环绕在她的鼻间。 “……药郎先生?” “不必惊讶,”卖药郎将伞稍稍倾斜,“在这面伞下,在下的气息不会被活地狱发现。” “况且,”他用平静的语气,诉说着,“你才是此地的主人。对于我这个入侵者……你的心,并没有生出敌意呢。” 而后,陆乔乔便再度看见了他的笑容。 很浅,稍纵即逝。 “诶呀,怎么说呢,”他稍稍放缓了音调,“在审神者的心中,在下即是‘神明’,是值得信赖的存在……虽然在下不过是一介卖药的,但得到了这样的礼遇,还是忍不住有些高兴啊。” “是、是这样啊……” 陆乔乔不能移动,眼看着男子的脸越来越近,她忍不住稍稍侧过身,举起双手,挡在身前:“药郎先生……您站得太近了,我有些不习惯。” 依照陆乔乔对这位‘卖药郎’的认知,这是位有礼的绅士,从不做令人为难的举动,但这一次,在她开口之后,男子却并未退开。 反而顺势托起了她的手腕。 陆乔乔吃了一惊,她的右手被握住,温热的体温瞬间便烙在了她的皮肤上,男子握着她的手腕,像是在检查着什么东西一样,仔细的打量着。 “药郎先生?” 陆乔乔下意识的抽回手,她刚一用力,卖药郎便松开了手。 “失礼了,”男子轻声道,“审神者的手腕纤细美丽,在下便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 ⊙)” 这显然是他随便找的借口而已。 陆乔乔眨眨眼睛,而后小小的瞪了他一眼。 “在下可是认真的。” “药郎先生,”陆乔乔有些无奈,“您到底想做什么呀?” 男子没有马上回答。只是转起了手中的伞。 伞柄晃动着,于是,陆乔乔便再度听见了那个铃声。 叮铃——清脆悦耳。 铃声不绝于耳,连绵成一片,卖药郎松开手,一直握在他掌中的伞,竟然悠悠的浮了起来。 而后,系在伞柄下方的铃铛,终于出现在陆乔乔的面前。 男子伸出手,轻轻拨动铃铛下系着的流苏,让铃铛不断的发出声音:“在下的目的,只是想让您听听这个铃声罢了。” “铃声?” “对,不要忘记这个声音,当您迷失的时候,便跟随着它,千万别遗忘。” 陆乔乔有些迷惘:“这就是您来到我梦境的原因吗?” 她感到发丝被轻轻的抚摸了。 毫无预兆的,卖药郎抬起手,温柔的抚上了少女的头发。 “原本是打算来看看,是否有办法,让你从这个活地狱中解脱出来……毕竟由你来背负着这种东西,实在是太残酷了一些。” “但是,有些出乎我的预料,即便迷惘,你也未曾动摇啊。” “在这个时代,再度遇到你,实在是个奇迹呢。即便是在下,也忍不住有些高兴……经过了漫长的时间之后,又见到了如此美丽而纯粹的灵魂。” 男子纤细的指尖温柔的抚摸着她的头发:“要记好了哟,不要忘记这个铃声,还有……快一点……”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微,最后几近呢喃。陆乔乔忍不住道:“药郎先生,您在说什么?” 她的视野骤然一暗。 卖药郎的手滑下,轻轻掩住了她的眼睛。 最后听见的,是一声长长的叹息,温柔的缠绕在她的耳边。 “即便还未明了自己的心意,你却已经做出了选择……可是,审神者,那是最难,也是最残酷的啊……” “以前也是这样吧,每一个夜晚,在梦境之中,都会陷入活地狱的最深处……” “已经习惯了,所以不觉得难熬吗?” “那么,仅在今夜,请安稳的入眠吧。直至你醒来之前,我都会在此陪伴着你。” …… ………… 黎明将至,月色已然沉沦,白昼来临前最后的黑暗,笼罩着庭院。 昆的寝所,地灯已经耗光了电力,只发出一点如残烛般微弱的光辉。青年拢着衣袖,安静的坐在软榻上。 他垂着头,大量的白发暴露出来,只是过去一夜而已,他看起来,却仿佛骤然老去一般。 “这幅躯体真是不中用了,稍稍熬夜得深了一些,便受不了了呢。” 昆自嘲道。 “那么,听了这么多,您有什么想法呢,三日月殿?” 在他对面,付丧神端坐着,面无表情。 地灯的光芒微微挣扎着,终于彻底的熄灭。一缕曙光穿过门缝,落入房内,在二人之间,划开一道白芒。 良久,三日月宗近才道:“原本,我就觉得奇怪,身为审神者的您,即便已经退役,却绝对不可能无法察觉暗堕付丧神的气息。” “确实察觉了呢,”昆轻笑道,“别的不说,光是那位鹤丸殿的气息,便无法隐瞒过去……啊呀,不过我也是吃了一惊呢,第一位暗堕的付丧神,传说中的黑鹤,居然会是小六的契约刀。” “您也令我惊讶,三日月殿,”他又看向付丧神,目光在三日月宗近毫无保留袒露出的鬼之角上停留着,“夜晚的时候,您居然以这幅面貌出现……是想要试探我吧?哈哈,可是,正如我所说的,我反而感到高兴啊。” 青年垂下了眼眸:“能够让黑鹤,以及您这样的付丧神,再度追随的主君,一定是个好孩子,我没有选错人。” “……” 三日月宗近没有回答,付丧神沉默的站起身,朝青年颔首:“天快亮了,我必须回到主君的身边去了。” “三日月殿,”昆站起身,青年的脚步踉跄了两下,才堪堪站稳,他轻微的喘息着,“我知道,您对我抱有疑虑,但请相信我……那个神社之中,皆为神刀。” 他轻轻的喘了一口气,加重了语气,又重复了一遍:“皆为神刀!” “如果可以的话,”他露出一丝苦笑,“我更希望,由我自己来终结一切,那毕竟是我的过错。尤其是在现在,那个孩子,小六……被传说中的大阴阳师,麻仓叶王盯上的时候。” “但是我……恐怕没有时间了。” 付丧神并没有回答他。 三日月宗近头也未回,他伸出手,拉开障子门,破晓的曙光倾斜而入,骤然映亮了寝间。 “那么,”付丧神礼貌的道,“就先告辞了。” 障子门合上了。 三日月宗近在门前站立了片刻,而后便沿着连廊,朝内苑走去。 清晨的雾气弥漫在他的脚下,叶片上缀着晨露,庭院寂静无声,偶尔有风吹过,惊起停驻在细竹上的眠鸟,这精灵便骤然扇起翅膀,清鸣着飞远了。 付丧神脚步不停,穿过曲桥,踏上石阶,一直走到了内苑深处。在陆乔乔的寝所前停下。 一夜过去,这里没有丝毫的变化,除了连廊上多出了几串脚印。 三日月宗近放轻了举动,慢慢的拉开门,他举起衣袖,遮挡住透过门缝的晨光,而后慢慢的踱步到床榻前。 室内的另一张榻上,数振刀剑安静的躺在被褥下。 付丧神看了他们一眼,便绕过刀剑,在陆乔乔的床前坐下。 他跪坐得端正,双手摆放在膝盖上,低头凝视着少女的睡颜。 “……” 良久,陆乔乔的眼睫轻颤,如蝴蝶扑翅,又过了片刻,少女缓慢的睁开了眼睛。 她如同梦游一样的坐起身,小小的打了个哈欠,而后迷惘的看向了付丧神:“三、三日月先生?” 少女举起手,手腕小幅度的晃动着:“哈欠……早安。” “哈哈,醒了吗。” 付丧神伸出手,抽出了她抱在怀中的太刀,看也不看那振传说中名动天下的大典太光世一眼,随手就将它搁在一旁。 而后伸出双臂,宛如抱住珍宝,将少女揽入怀中。 “早安。” 他放轻了声音,回应着少女的问候,贴在她耳边的唇微动,以极轻的声音道:“乔乔。” 陆乔乔睁着眼睛,一幅尤在梦中的样子,对付丧神的拥抱毫无反应。 “抱歉呢……本来是答应了您,要与您共眠。不过,我却违反了约定。” 付丧神缓慢的抚摸着少女的发丝:“有些事情,不去确认一下,实在难以安心啊。” 他垂下眼眸,怀中的少女依然是毫无反应的模样,似乎她的身体虽然已经醒来,但灵魂却陷在更深的地方,需要一点时间,才能回归到身躯之中。 “现在,就连我也苦恼了起来呀。” “在这个现世里,竟然会遇到那位阴阳师,麻仓叶王。” 付丧神的眼底如同氤氲了雾气,他伸出手,拨开了少女的衣领。 松散的浴袍顿时滑落,晨光透过障子门的绸布,洒落在陆乔乔的躯体上,将她身上的伤疤,展露在付丧神的眼前。 这显然是一幅美好的肉体。 青春、纤细、洁白,曲线美而优雅——如果没有那些可怖的伤疤的话。 平时被布料所掩盖的,交叠的刀伤,几乎纵横了她整个背部,可以想象,曾经从她背后飞掠而来的刀剑,是如何的锋利。 而现在,在她的胸口与腹部,又添了两个新愈合的伤痕。 ——那正是被火之灵体,所刺穿后留下的。 “……” 付丧神的手指,缓慢的抚摸着少女的身躯,从腹部开始,一路向上,最终停留在她的胸口。 他抚摸着那难以消去的伤疤。 “一定很疼。” “对不起,一切都是因我而起……如果当初……” “没有连心也堕落,斩断了与你的因缘,那么……” “三日月先生?” 一个有些惊讶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 三日月宗近的手指一顿。 天下五剑的眼中浮现了惊讶的情绪,他抬起头,便看到被他揽在臂弯中的少女,瞪圆了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 “您、您在……做什么?” 第136章 清晨 陆乔乔怀疑自己还在做梦。 不然的话, 为什么她会光着上身, 而且胸前,还放着……三日月先生!的手! “……” 因为太过震惊, 她一时间居然没有回过神。少女睁大眼睛,瞪着付丧神。室内静悄悄的, 犹如按下了静止键一样。 又过了片刻,付丧神才颤抖着,移开了手指, 并顺势拢起少女的衣领。 诞生于平安时代, 已有千岁之龄, 传说中天下五剑中最美的一刃, 连死亡也无法令其动容的刀剑付丧神, 此刻,看起来好像马上要晕过去一样。 他的脸上浮起一层薄红,汗珠如水一样,顺着他的脸颊滑落。眼眸之中氤氲着雾气。 在极短的时间里, 三日月宗近的体温迅速的飙升。 虽然如此,他的神情却还是平静的——或者说, 在竭力保持平静。 不过,刚一开口,便逸出一点颤音。 “哈、哈哈……” 三日月宗近捏着陆乔乔的衣领, 整个人都似乎被架在火上炙烤着一样:“醒来了吗,主君?” 他只来得及说完这句话。 一条手臂从后方拽住了三日月宗近的衣领,极其凶猛的一扯。 三日月宗近向后一滑, 原本揽着陆乔乔的手臂便松开了,没了宽大衣袖的遮蔽,陆乔乔抬起头,便看到加州清光站在三日月宗近的身后,一手拎着付丧神的衣领,一手按着刀柄。 “清光?” 陆乔乔轻呼一声:“你也醒来了吗?” “主人!” 加州清光匆忙的应答了一句,而后便松开手,一脚踢在三日月宗近的肩膀上,踩着天下五剑的脖颈,‘铿锵’拔出了刀。 “三日月,”付丧神用力踩着三日月宗近,眼神犹如恶鬼一样,“早·安·呀!” “哈哈,加州殿已经恢复人形了吗?” “闭嘴你这个臭老头!该死的平安刀,你刚才在做什么?” 陆乔乔顿时大为窘迫。 刚才因为太过震惊而一时间断掉的思绪,因为加州清光的质问,重新连接了起来。 一直以来,三日月先生,都是优雅、可靠、沉稳,值得敬重的存在。 那么,稍稍来推演一下。 早晨,也许三日月先生从梦中醒来,想要来与她打个招呼,但是,因为她的睡姿问题,居然把衣服给卷了起来! 接着,三日月先生一定是担心她着凉,所以…… “这可真是了不得的惊吓?” 鹤丸国永的声音响起,与此同时,还有刀剑出鞘的脆响。 陆乔乔抬起头,刚想要打个招呼:“鹤……” 才说了一个字,声音便骤然消失。 少女瞪圆了眼睛,看着从被褥中蹦出来的鹤丸国永,因为降临现世的缘故,付丧神一直维持着幻象。 而现在,那层薄弱的伪装彻底的碎掉,显露出付丧神的黑发与红瞳,不,那已经不能叫红瞳了,叫充血的眼睛比较合适。 最重要的是,他在—— 流鼻血。 付丧神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任由点点血珠洒落在他的衣襟上,他握住刀柄,毫不犹豫的拔出了刀,而后将刀锋搁在三日月宗近的脖颈上,甚至刀尖已经刺穿了他的衣襟。 付丧神挂着两道血痕,声音异常冷漠:“真是吓到我了……三日月,你居然会做这种事情,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鹤、鹤丸君,”陆乔乔颤巍巍的举起手,“早、早啊……” 鹤丸国永的声音一顿,几乎是在瞬间,他的耳尖便变得通红! 又过了片刻,他才转过头,如往常那样,微笑着道:“哦哦,主人,睡得好吗?” “……那个,鹤丸君,你在流鼻血……诶诶诶!” 流得更多了! “你这个混蛋,”加州清光咬牙,“你在想什么,鹤丸?” “哦呀,很热闹呀。” 陆乔乔的头皮一紧。 她抬眼看去,便看到淡金发色的付丧神,慢吞吞的坐起了身。 也许是因为刚刚醒来的缘故,他的眼眸还是半眯着的,一缕发丝俏皮的竖立在头顶,纵然如此,他周身的杀气却犹如有实质一般。 髭切笑眯眯的,慢慢坐正了身躯,他轻睨着三日月宗近,又瞥了一眼鹤丸,嘴唇微张,尖锐的犬齿隐约可见。 “沉溺于不伦的幻想之中,所以暴露出了丑态吗,黑之鹤丸。” “你有资格这么说吗?”加州清光冷静的道,“仔细听听,你喘得很厉害嘛,源氏的大哥。” “不、不许对兄长大人无礼!” “呵,弟弟也醒来了啊。” 短暂的灵光闪过,继髭切之后,另一振源氏太刀,也显露了人形。 膝丸半跪在地上,一缕发丝悄悄的翘起,竖在他的头顶,付丧神怒视着加州清光,声音闷闷的:“兄长大人可不是那把肤浅的黑鹤。” “说这话之前先把手移开吧。” 是的。 自现形以来,膝丸,便用手捂着脸。 “无关的事情一会再说,”髭切轻声道,“还是先将三日月的手斩下来。接着是头颅。” 陆乔乔如梦初醒。 “等、等等,”少女不由自主的挺直了腰,她翘起嘴角,摆出了笑容,试图缓和气氛,“怎么……大家,突然说要斩三日月先生,清光与鹤丸君,还一直踩着三日月先生的身体……” 反正……一定是有误会吧? 按照她的推想!一定是的! ——三日月先生才不可能做出袭胸这种事情呢! “哈哈,主君在担心我吗?” 被数振刀剑架着脖子的天下五剑,微笑着侧过头,注视着陆乔乔:“被关心了呢,真高兴呀。” “臭老头别随便开口啊。” 加州清光立刻毫不客气的用刀鞘敲了付丧神一下。 “做出这样的举动,一会死在我的刀下,也没有怨言吧,三日月。”鹤丸国永则将刀锋又往前抵了一些。 布帛碎裂的声音响起,陆乔乔的心顿时提了起来。她慌忙道:“鹤、鹤丸君,太危险了啦,还是先把刀放下……” “姬君。” 陆乔乔的声音一顿。 她抬起头,一双蜜色金瞳,便与她对视了。 “一期阁下……?” 军装的青年,跪坐在被褥上,额头上代表妖化的角,毫无保留的展露出来。 一贯以来,都表现出无懈可击风度的付丧神,好似遭遇了什么令他极其动摇之事,身躯都在轻颤着。 他只看了陆乔乔一眼,便慌忙的垂下眼眸,裸露在外的肌肤,都开始泛起绯色,汗珠迅速的冒出,不大一会,他看起来便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姬君……” 一期一振唤了陆乔乔一声。而后猛然伏下身躯。 “万分抱歉!” 陆乔乔被吓了一跳。 “一期阁下,您、您怎么了?” 回答她的是另一道声音:“因为实在是羞愧啊。” 自一期一振之后,烛台切光忠终于也显现了人形。 “啊啊,抱歉,”刚一显形,付丧神便猛然转过视线,他的黑发遮掩了小半张脸,只能从他隐约露出的通红耳尖,看得出他的窘迫,“现在……不太敢面对您呢,主。” “那个,实在是太羞愧了啊。”没等她询问,烛台切光忠便抬起手,按住了他戴着眼罩的那只眼睛,“明明看到了……但是却没能马上阻止……” 陆乔乔:“……啊?” “就是,恢复形体的时间,有一些久……还有,不知不觉,居然看得入迷……结果……” “啊啊,不要说了啊,烛台切!我突然想要切断自己!” “吓到了……我也没想到啊!没想到三日月居然敢那样做……还有,我可是马上就开始努力恢复人形了!” 陆乔乔突然有种异常不好的感觉。 “那个,”她不由自主的握紧了手,可怜巴巴的看着一众付丧神,“大家,在说什么呀?” “看的……入迷?” “是你的身体啦。” 一个声音说道。 你的身体啦。 你的身体。 身体。 明石国行懒洋洋的翻了个身,太刀青年慢吞吞的坐起身,他揉了揉头发,又眯起眼睛,打了哈欠。 “呼……哈欠。可真是难熬的一晚啊。” 他又伸了个懒腰,才继续说道:“哟,早呀,主人……你刚才想为三日月说情吧?不必了啦,这家伙趁你睡着,剥掉了你的衣服,还在你身上乱摸。我们都看见了哦。” “……(⊙ ⊙)。” “虽然我是不明白这群家伙在兴奋什么,明明那副样子……伤痕累累,看到就觉得痛,如果萤丸或者爱染,遭遇了这样的伤害,我都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来。” 他绕过一众静默不语的付丧神,走到陆乔乔身边。 “让让。”明石国行伸出手,拨开三日月宗近,而后在少女的床榻前坐下。 “总之……就是这样了,”他将眼镜戴上,付丧神垂眸凝视着陆乔乔,“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很辛苦吧,受了这么多的伤害。” 他伸出手,轻轻的放在了少女的头上。 “今后,我会保护……” 他的话没有说完。 如同流水一般的灵力,挟裹着少女的拳头,异常精准的打在了明石国行的眼眶上。 “唔噗!” 第137章 手札 晨光洒落在庭院中的水潭, 水面浮上一层淡金, 青翠的竹叶漂浮在这如梦如幻的碎光之中。 明石国行坐在内苑的回廊上,看也不看这美景一眼, 只是仔细的擦拭着镜片上的灰尘。 “明石。” 太刀青年的动作一顿,他微微斜过眼睛, 面无表情的道:“哦……是你啊,队长。” “……咳,我现在似乎没有担任队长的职务呢。” 烛台切光忠拾阶而上, 有些无奈的说道。 “还在擦眼镜吗, 明石, ”他在太刀青年的身边站定, “也对, 无论何时都要保持外表的帅气呢。” “……” 明石国行没有出声,只是侧过头,打量着烛台切光忠。 付丧神显然已经整理过仪容,发丝根根抖擞, 服饰一尘不染,就连眼罩也被精心打理了一番, 黑得有些闪亮。 如果忽略他脸上的巴掌印的话。 淡淡的红痕印在付丧神的右脸,指节清晰可见。 “所以说——”太刀青年毫无干劲的道,“顶着巴掌印的人, 为什么会觉得自己帅气?” 没等付丧神回答,明石国行长叹一声,烦恼的摇头:“真是的, 虽然你对帅气的执着,就像我的‘没干劲’一样,是独特的卖点,但也稍微看下场合啊……” 他还没说完,烛台切光忠便果断的伸出手,直接拽住了太刀青年的手臂。 “明·石,”付丧神保持着帅气的微笑,将太刀青年‘拎’在手中,“请先闭上嘴,跟我来,再说,一个眼睛都被打肿的家伙,就别再教训我了。” “啊?难道这是我的错吗。” 明石国行不满的道,他反手拽住了烛台切光忠的手臂,一气呵成的抱怨着:“说起来,都是那个平安刀的错,还有你们这群心思不正的家伙,也有责任!但是我绝对没有冒犯主的意思啊?” “当然,我不是在埋怨主人,挨打什么的,无所谓啦,只是……既然连我都受到了惩罚,为什么,队长你却只挨了一巴掌呢?” 太刀青年义正辞严的道:“再怎么说,至少也要把队长你吊起来——” 烛台切光忠回过头,充满杀气的微笑着:“想要与长船派先祖之作对抵刀刃吗,明石。” “我可是来派师祖的作品,虽然没什么干劲,但遇到这样的挑衅,可是不会退缩的。” 一道声音插进来:“吓到了……这种时候,居然要先内讧起来吗?” 鹤丸国永站在连廊尽头,环手而立:“哟,终于过来了啊,光忠。” 一边说着,他抬起手,朝付丧神挥舞着,显然是在打招呼。 ——然而,却始终没有转过身,只是用侧颜对着他们。 “……哦呀,”明石国行懒散的道,“我说这样是何必,转过脸来吧,鹤之助君。” 鹤丸国永身躯一僵。 良久,付丧神才转过身。 晨光之中,黑发红瞳、俊美如神的青年,鼻子上塞着两团纸巾。 不仅如此,他的脸颊上,有一圈清晰的齿痕。 很显然,就在刚才,有谁‘嗷呜’一口,咬了他的脸。 “哦哦,被我这幅骇人的模样吓到了吗?”付丧神若无其事的道,并竖起手指,“没有惊吓的人生,可是会无聊至死的。” “谁会被你吓到啊,”太刀青年面无表情的道,“不如说你现在的样子,看起来真是太可怜了吧。” “虽然我也认为鹤丸殿现在一点也不帅气,”烛台切光忠适时的道,“但是眼眶都肿了的人没资格可怜别人吧,明石。” “你到底要重复几遍眼眶肿了啊。” “这是事实。” “啧。” 明石国行皱眉:“好吧,随便你……加州?” 太刀青年的声音一扬,有些诧异:“你在……干什么?” 不知何时,加州清光悄无声息的走到了鹤丸国永身后,打刀少年站在廊柱的影子下,也没说话,抱着刀,一幅失魂落魄的样子。 听见声音,加州清光抬起头,心不在焉的道:“快开始了,你们别再耽误时间了。” “你那是什么表情啊,”明石国行懒散的道,“一幅要死的样子。” 太刀青年显然只是随口一说而已。 然而,加州清光却好像遭受了重击一样,付丧神蓦然抬起头,一幅悲伤欲泣的模样:“因为……主人,对我‘哼’了一声啊!” “……哈?” “对我‘哼’了哦!是‘哼’!” 加州清光一把捂住脸:“就是那种不开心的‘哼’啊!” “你够了啊,别在说‘哼’这个字了!” “啊……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烛台切光忠试图安抚道,“毕竟,早上那会……再怎么说,主人也是女孩子啊,肯定会生气的。” “是吧!” 然而,加州清光却更加激动了:“果然是生气了!” “主人生我的气了,”他紧紧的握着本体刀,“只要一想到这一点,感觉,就好像要死了一样。” “吓到了……这个没有挨巴掌,也没有被捶,没有被咬的家伙,在这里担忧什么啊?” “这是很严重的问题!” 加州清光怒视着鹤丸国永:“这代表着,也许在主人的心中——” “我不是世界第一可爱了啊!” 不是世界第一可爱了啊。 世界第一可爱。 可爱。 “等、等等!” 鹤丸国永伸出手,拽住了加州清光的肩膀:“要说可爱……我也是有信心的哦?” “在主人面前像个变态那样流鼻血的家伙说什么呢。” “流鼻血也是惊吓的一种!而且,仔细想想,被主人咬了脸颊,也就相当于被亲吻了吧。” “闭嘴!变态!” “可恶……” 加州清光握着刀柄,浑身都因为愤怒而微颤着:“说来说去,都是那个臭老头的错。” 他握着刀,用刀鞘的尖端哐哐的敲打着廊柱:“果然还是应该惩罚他!” 一边说着,付丧神跳下连廊,他拨开细竹丛,内苑的观景庭便出现在付丧神们的面前。 在细竹与松柏之间,天下五剑中最美的一刃,三日月宗近,被捆绑得严严实实的,扔在覆盖着些许青苔的石板上。 “哈哈哈,”付丧神表情平静,如往常那样轻笑着,抬眼看着加州清光,“诶呀……加州殿,主君仍不愿意露面吗?” “老头你是怎么做到如此平静坦然的,”加州清光看起来非常想要一刀斩下去,“快给我剖腹谢罪啊!” “哈哈,切腹吗,不愧是加州殿,很有武家的风采啊。” “是呢。” 回答他的却是另一道声音。 在三日月宗近的前方,源氏的重宝,髭切,笑眯眯的端坐于竹席之上,顶着一脸挠出来的红痕:“不过相比切腹,我认为斩首更合适呢。” “难得看到那孩子居然会生气……虽然这样的体验也很新奇,不过,我果然还是更喜欢她微笑的样子。” “既然是三日月殿令她恼怒,”淡金发丝的付丧神笑眯眯的道,“那就斩杀三日月,这样一来,那孩子就不会再躲避着我们了吧。” “是吧,”他斜过眼睛,睨着身侧另一振源氏的重宝,“哭哭丸。” “兄、兄长!我……我才没有哭呢!” 薄绿发丝的青年顿时小声的道,他握紧了手,表情既羞且恼,过了片刻,才犹犹豫豫的举起了一札白幅:“这个……按照您的吩咐,写好了。” 撒着金箔的笺上,甚是优美的字体写着:三日月宗近谢罪札。 “哦呀,不错呢,就将三日月宗近的狗头,以及这份谢罪札,一并送往那孩子的面前吧。” “还请不要这样做,髭切殿。” 眼看三日月宗近真的要被斩掉狗头,一道叹息声落下,一期一振略显克制的声音响起,军装青年拨开松柏的枝条,从小径走来。 加州清光的精神立刻为之一振:“一期一振!” “哦哦,一期殿。” “哟……粟田口的大哥。” 不过是片刻,这观景庭之中所有付丧神的目光,便全数聚集在了一期一振的身上。 一期一振的脚步一顿。 “怎么了吗,吉光的太刀?”髭切托着下巴,笑眯眯的道,“在我们这些被主人惩罚的刀中,你可是唯一的希望了啊。” “请不要这样说,髭切殿。” “在谦虚吗?”有着斩鬼传说的刀轻轻把玩着‘三日月宗近谢罪札’,“可是,你是唯一一振,没有挨巴掌,没有被挠,更没有被咬……是被那孩子,额外原谅了的刀哦?” “我倒是更加希望姬君能惩罚我呢。” 军装青年微微一笑,又轻叹一声:“虽然在下也非常恼怒于三日月殿的行为,不过,就算要惩罚,也该由姬君亲自动手。” “哈哈哈,甚好甚好,主君的巴掌,再多打几下也是无妨的。” 被捆绑·狗头·三日月宗近,微笑着说道:“这一次,是我连累了诸位,不过,既然一期殿能够被主君原谅,那么,并非罪魁祸首的诸位,肯定也能得到主君的谅解,不如仔细想想理由……唔咳咳” 髭切十分精准的将谢罪札塞进了三日月宗近的口中。 “三日月殿,请先练习谢罪札咬在口中,即便被斩首也不要松口。” “知道自己是罪魁祸首就好!” “兄长,说不定有些道理?噗咳咳咳……为什么也把谢罪札塞进我嘴里呀。” …… ………… 吹干头发之后,陆乔乔将浴室仔细的清理了一遍,穿好衣服,并习惯性的观察着镜中的自己,确认那些骇人的伤疤,都被遮掩住,不会轻易露出,吓到旁人,才推开门,走出了浴室。 少女的脸色因为热气的蒸熏,看起来十分的粉润。 她换回了常服,秋日凉爽,她便没有将头发束起,任由发丝披散着,仅仅别着一枚小圆瓜发卡。 走出浴室之后,她目标明确、路线笔直的前往了厨房。 这座宅邸的厨房面积惊人,但也因为昨夜的筵席而显得有些凌乱,众多食材堆积在流理台上,打开冰箱,里面也塞满了各种高级原料。 “……” 少女蹲在冰箱前,仔细的翻找了一番,最终,她从冷冻柜的最下层,找到了一袋速冻饺子。 “哇。” 她发出小声的惊叹:“从未见过的甜味馅饺子……这是东京地区的新吃法吗?” 不过,饺子显然很适合当早餐。 少女的脚步轻快起来,她利落的涮好锅,上满水点燃煤气,然后便拖过凳子,坐在灶台前发呆。 直到此刻,陆乔乔那混乱的大脑,才终于平静了一些。 “饺子要多煮一些……再准备些小菜,等出锅了,也邀请昆前辈来吃。” “对了,还有一期阁下的份,也要准备。” 至于其他的付丧神们—— “哼╭(╯^╰)╮” 陆乔乔决定不管他们的早餐! “太过分了,”少女托着脸,小声的自言自语,“就算是我,也会生气的!而且,除了一期殿,大家居然……都不道歉。” 没错! 仅有一期一振得到谅解的原因是——他道歉了啊! 一显形便万分诚恳的伏地道歉! 按照礼节,那可是最高等级的‘土下座’。既然如此,当然可以被谅解。 灶台上的水咕嘟冒着气泡,陆乔乔摇晃着脚,过了片刻,又长长的叹息一声:“唉——” 她将脑海之中纷纷扰扰的思绪暂且丢开,从口袋之中,拿出了一样事物。 从外形上看,这像一个黄色的护甲,呈长条形,中间有一块类似液晶屏的东西,两端有束带,看起来可以是可以戴在手腕上的。 这个东西,正是昨夜,那个戴着鸟面的男子,自称麻仓叶王这一世肉体的父亲,麻仓干久,所赠与她的。 ——神谕呼叫器。 第138章 火光 ‘我的占卜中, 叶王的命运, 发生了变故’ ‘这变故的源头就是你’ …… ………… ‘从麻仓叶王袭击你开始,小姑娘,你们的命运,就纠缠在了一起。’ 陆乔乔握着神谕呼叫器, 脑海中不由自主的回忆起昨夜在筵席上听到的话。 对抗……麻仓叶王吗? 突发性的事情太多,从昨晚开始,她居然没有时间仔细思考。 ——我的梦想, 是构建一个, 只有通灵人的世界。 ——成为我的同伴吧。 “……” 陆乔乔握着神谕呼叫器默然不语。 水雾从锅中冒出,不大一会,灶台上便雾气缭绕。陆乔乔将神谕呼叫器放下,心不在焉的将饺子倒入锅中,一不小心居然倒下去一整袋。 “糟糕……” 少女回过神:“太多了。” 她手忙脚乱的关掉煤气,但热水还是溢出了锅,飞溅的水星洒落在少女的手背上, 顿时烫得她跳起来。 “呜哇痛痛痛——” 少女冲到水池旁,拧开手龙头, 冷水哗啦倾泻而下, 初秋时的清晨,水温已然有些凉意。 陆乔乔的身躯轻轻一颤,不知为何,看着从她指缝之中,不断洒落的水珠, 她莫名的回忆起,记忆里那场似乎笼罩了天地的暴雨。 以及—— 在骤然而落的雨幕之中,操纵着巨大灵体的少年。 “麻仓叶王……” 不知不觉,陆乔乔轻轻念起这个名字。 水声渐弱,陆乔乔拧掉开关,少女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折返到桌前,拿起被她扔在流理台上的神谕呼叫器。 …… ………… 距离昆的宅邸数公里外的山丘上,麻仓干久从树上跳下来,摘下了鸟嘴面具,迎着吹拂而来的清风,费力的舒展着身体。 “诶呀……”中年人浑身上下的骨骼都发出了咯咯的脆响,“最近露宿野外的时间太多了,身体有些吃不消了呢。” 一只戴着斗笠的红色狸猫跳到了他的身边,晃动着尾巴:“早安,干久大人。” “哦哦,早安,尾丸。” 麻仓干久以指代梳,插入发间,梳理着头发:“是父亲让你过来的吗?” “您猜对了,家主大人不太放心,让在下务必看好您,不要再做出失礼的举动。” “诶呀,连你也要误会我吗,尾丸。”中年男子辩解道,“我难道是那么分不清轻重的人吗?” “况且,那位小姬君身边的刀剑付丧神,对那孩子的保护欲强得过分,我可不敢再做什么。” 他大叹了一口气:“真是没有想到啊,那些传说中的名刀们,居然,都是萝莉控!可恶……他们到底是怎么出现的,明明第一次拜访的时候,那孩子身边还没有这些难缠的付丧神。” 名为尾丸的式神默默的听完了中年人的抱怨,沉稳的说:“在下只是奉命行事而已,干久大人。” “是、是。” 麻仓干久举起手,做出‘投降’的姿势。 “不过,尾丸,”他的表情,微妙的严肃了起来,“将你派出来协助我……父亲大人,居然如此重视那名少女吗。” “……您该知道的,家主的占卜。” 式神顿了顿,摇晃着尾巴:“况且,您也在意着,才会一整夜都守在这个山丘上,观望着那座宅邸——” 它的目光,远远的投向了昆的庭院。 “不是吗?” 麻仓干久没有说话。 良久,中年人才轻叹一声:“诶呀,不要拆穿我嘛,尾丸。” “我只是觉得,就算有占卜的结果预示,也实在不该,将那么小的孩子卷进来。” 中年人皱起了眉,声音陡然低了下去:“……就像叶那样,不得不背负起,残酷的命运……” “干久大人?” 麻仓干久抬起手,揉了揉眉心:“啊啊,抱歉,尾丸,不过你就听听我的牢骚吧……从昨夜起,我就一直心神不宁。” “您怎么了。” 中年人放下手,注视着远处的宅邸,慢慢的说:“我这些年一直在追查着麻仓叶王……他可是杀了不少人了。” “您是指那些拒绝叶王招揽的灵能力者?” “是啊,”麻仓干久声音淡淡的,说着一个骇人的事实,“那个人到处寻找出名的、强大的灵能力者,招揽他们成为自己的下属,遭到拒绝,便痛下杀手。” “就像碾死一个爬虫那样……毫不在意的杀掉那些拒绝他的人。” “那个女孩,其实也是其中一员,只不过在叶王的攻击之下,居然侥幸没死。” 尾丸一直摇摆着的尾巴稍稍停顿。 “您的意思是,”式神的声音有些诧异,“那位姬君,居然可以从麻仓叶王的手中逃出生天吗?” “不是,才不是在说这个!诶呀,”麻仓干久捂住脸,“你的关注点太奇怪了吧,尾丸。” “那就是麻仓叶王手下留情了吗?” 麻仓干久的声音一顿。 “光凭运气的话,”式神为难的道,“是绝不可能活命的吧。” 没错。 做为能够自由转生、掌握了阴阳术最高奥义泰山府君祭的大阴阳师,麻仓叶王绝对不会弄错活人与死人。 “况且,以往被麻仓叶王杀死的灵能力者,连灵魂都不存在了吧。”尾丸摇晃着尾巴,“也因此,您与家主才得出结论,麻仓叶王的持有灵,是可以灼烧灵魂的。” “至少,对那位姬君,麻仓叶王并没有夺走她的灵魂。” “……你很能说嘛,尾丸。” “您过奖了。”式神面不改色,“在下也只是根据您的情报稍作分析而已,我倒是觉得……那位姬君,恐怕是麻仓叶王非常在意的人呢。” “说不定他们之间,有什么不为外人所知的因缘。” “一个式神在谈论因缘吗,”麻仓干久蹲下身,毫不客气的捏住了式神的尾巴,“那小姑娘才十几岁,跟麻仓叶王这种转生两次,存活千年的阴阳师,能有什么关系。” “很痛,干久大人,请放开在下的尾巴……不过,有件事情,在下从刚才起就很在意了。” 麻仓干久揉着尾巴:“你说。” “您说过,那位姬君的身边,有着名刀的付丧神?” “啊~嗯。很意外吧?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刀剑的付丧神,都是鼎鼎有名的名刀,鹤丸国永、髭切、膝丸……甚至有一位自称是三日月宗近!太奇怪了,明明我上个月才在国立博物馆里看见过三日月宗近,难道博物馆居然用仿品来糊弄市民吗?” “而且……” 中年人松开手,语气低沉:“这些刀剑的付丧神,完全不像一般的九十九怪。他们的人形异常完美,实力也非常强大。” “简直像是……真正的神明那样。” “不过人品就很差了,全是痴汉变态。” “最近总喜欢蹲在树上的干久大人恐怕也没什么立场指责别人是变态吧……” 尾丸抬起爪子,梳理着被弄乱的尾巴毛发:“不过,这也足以证明在下的猜测,或许是正确的。” “您看,”它一边舔毛,一边认真的分析,“驾驭着连您都为之惊叹的强大付丧神,这位姬君,恐怕是经历了不少事情。” “那些刀剑付丧神暂且不论,可那小姑娘本身,就如一个普通人,空有灵力而已啊。如何对付麻仓叶王?” “这个,在下便不得而知了。” 式神放下爪子:“但是,既然是家主占卜之中的命运之人,一定会有办法的吧。” “命运之人啊……” 麻仓干久咧了咧嘴角:“我只担心,这个命运之人,还没开始散发光彩,就被命运所颠覆。” “哦?” “别忘记了,麻仓叶王,可也是一个阴阳师啊。” 占卜什么的,于他而言,易如反掌。 “而且……” 中年人的脸上,罕见的蒙上了一层凝重之色:“也正是因为父亲的占卜,帕契族的祭祀,才那么干脆的给了我神谕牌。” “有何不妥吗,干久大人。” “当然了,这算是违规操作。” “所以?” “所以我很不安啊!” 中年人夸张的摊开手:“你要知道,帕契族有多难搞,那群人视通灵王大赛为神圣的仪式,最初我去找他们的祭祀商量,差点被打出门……” “难道您怀疑,他们会在神谕牌中做手脚?” “那倒是不至于,”麻仓干久摇摇头,“那群人我了解得很,心思单纯,换句话说就是头脑简单……否则也不至于在五百年前,被麻仓叶王的转世,偷走了五大精灵之一的火灵。” 中年人斩钉截铁的道:“他们是绝对没那个智商,在神谕牌中做手脚的。” “您的消息真是灵通啊……” 麻仓干久撩起头发,没理会式神的感叹:“但是,心思简单的人……有时候做起事情来,反而可怕……因为他们不会过多的考虑,也许会在无意之中,带来大麻烦……” “我已经忠告过那位小姑娘,如果没有与麻仓叶王对抗的决心,就不要戴上神谕呼叫器……” 麻仓干久皱起眉:“但是,我应该更加郑重一点才对,当时的气氛,太过松散了……万一她没有重视的话……” “戴上会有什么后果吗?” “我也不清楚……这只是我的一点猜测而已,还没有得到验证。” 中年人比划着:“那个神谕牌,似乎——” 如血的火光,骤然袭上了云层。 “干久大人!” 在式神的惊叫声中,一股灼热的气浪,如海啸一般,疯狂的席卷而来,麻仓干久挂在树枝上的鸟嘴面具,被这气浪冲击着,只是片刻,便倏然飞远。 大地似乎在哀鸣,树木如被撼动,这小小山丘如波涛中的独木,在那似乎足以吞噬天幕的火光之中战栗着。 只需一眼,麻仓干久便已确认,这突然而来的灼热气浪,是源自两股火焰的冲击。 一股为红色,另一股则是漆黑。 如凶哮的猛兽,对抵而战。 而它们互相角逐的地点,正是位于千代田区、市区民居密集之地的——昆的庭院。 第139章 神谕 厨房宛如被利刃从中斜切为二, 左侧墙体完全消失, 屋顶坍塌,只剩下小半,勉强支持着。 灶台上的烧着的水早就被蒸干,饺子早就烧成了焦炭, 悲惨的滚落在尘土之中。流理台与食材一起,化为了焦黑的物体。 火焰燃烧着,空气中弥漫着类似硫化物与物体烧焦的刺鼻气味。 残存的火星之中, 陆乔乔捡起摔落在一旁的神谕呼叫器, 从地面上爬起来,轻轻的喘息着。 她的肺部灼痛得厉害,这是骤然吸入了大量烟尘与灼热空气所导致的,身上也有多处擦伤。 但她完全顾不上这些,只是注视着前方,那个—— ——站在火焰之中的少年。 那是一张她绝对不会忘记的面容。 光看外表,他甚至比陆乔乔还要年幼一些, 安然的立于焦黑与火光之中,仅以一件斗篷覆身, 长发披散着, 面容俊美而温和。 甚至连他的眼神,也是温和的,仿佛他并没有以绝对狠绝的方式,将这个厨房一切为二,差点杀死灶台前的陆乔乔。 而只是在跟她……温和的打招呼。 “没想到会再见面呢, ”他注视着陆乔乔,语气轻柔得如同春日的轻风,“……虽然想过也许你还活着的可能,不过,再看见你,还是令我有些意外呢。” “审神者。” “……” 陆乔乔没有说话。 一缕血丝从她的额头滑落,少女的视线顿时一片血红,她用力的握着手,掌中的神谕呼叫器如同烙铁一般。 她注视着这个突然出现的人,声音干涩:“是你……” “麻仓叶王。” …… ………… 把时间稍稍往回拨一点,退到十分钟之前。 灶台重新燃起,锅中的饺子还在翻滚,而陆乔乔,则坐在流理台前,盯着桌面上的长条状物体——神谕呼叫器发呆。 或者说,思考。 这个东西……到底是什么? 她拿起神谕呼叫器,好奇的拨弄着它的束带,昨夜那位鸟面大叔将这个东西交给她的时候,并没有过多说明。 因此陆乔乔也就稀里糊涂的收了下来。 “神谕呼叫器……听起来很厉害啊,难道是能听到神的声音吗?” 她盯着这个物体,翻来覆去看了半天,也没看出它的不同之处,不如说这简直就是个普通的手甲,中间镶嵌了一片疑似液晶屏的东西。 而且,仔细观察的话,还明显与她的手腕尺寸不同,大了至少一号。 为了验证,陆乔乔撸起衣袖,将神谕呼叫器的束带解开,贴上手腕,即使系到最后一格,也果然无法固定住。 她晃了晃手臂,神谕呼叫器顿时便危险的摇晃起来,就像是儿童偷拿了长辈的手表,勉强戴上,也是空荡荡的,看起来十分滑稽。 “哈哈……果然是不合适啊。” ——‘如果你决定对抗叶王,就戴上神谕呼叫器。’ 昨夜的宴席上,鸟面男子的话在少女的耳边回旋着,言尤在耳。 “……” 陆乔乔沉默着,解开了束带。 她摘下了神谕呼叫器。 “对不起呀,鸟面大叔,”捏着这块毫不起眼的手甲板,陆乔乔自言自语的道,“可我真的不想跟麻仓叶王战斗呀。” “我现在已经不是孤身一人了,我有非常担心我、在意我的家人。我死了的话,他们会难过的。” “我也不希望他们卷入危险之中……” “对不起……” 捏着神谕呼叫器,陆乔乔又一次小声的道歉。 在这块小小的手甲面前,她感觉自己心底的软弱与逃避,无所遁形。 ——只要不主动去招惹他,小心的收敛灵力,应该就不会被发现,她还活着吧? 然后就返回本丸,在时间的夹缝之中,就算是麻仓叶王,也绝对找不到她。 就这样静悄悄的溜走…… 至于,世界是否会毁灭…… “应、应该不会成功的吧?” 她自言自语的说着:“消灭普通人,建立只有灵能力者的世界,这种狂想,怎么可能成功呢?” 虽然如此,少女捏着神谕呼叫器的手,却因为心虚而剧烈的颤抖着。 ——‘消灭人类,他从千年前起,就想要消灭人类!’ ——‘我的占卜显示,命运出现了转机,而那个源头正是你。小姑娘。’ 已经清楚的知道了麻仓叶王的目的,亲自领教了他是何等的危险。而现在,她却想要对这一切置之不理。 ……她真是糟糕透顶啊。 噗嗤。 灶台上的锅中冒出了腾腾热气。 陆乔乔骤然回过神。 “饺子煮好了。” ——得去叫大家来吃饭了呢。 下一瞬间,陆乔乔什么也没想,将手中的神谕呼叫器放下了。 手甲板磕到流理台上,发出轻微的声响,陆乔乔才发现自己居然已经将神谕呼叫器放下了。 她愣了一会,有些释然的笑了起来。 “果然……无论如何,我都不想大家遇到危险。比起世界毁灭的危机,现在的我,只想跟他们一起吃早饭。” “嗯……不过今天暂时就只与昆前辈、一期阁下吃饭吧。” 至于其他的家伙……哼╭(╯^╰)╮。 少女慢慢的翘起了嘴角,她站起身,正准备转身去灶台前,余光却瞥见神谕呼叫器的表面有微光闪过。 是那块镶嵌在中央的液晶屏。 “咦?” 陆乔乔诧异的停下了脚步。 她睁大眼睛,看着神谕呼叫器在微微闪光之后,那块屏幕,居然亮了起来。 好像是年久失修的电视屏幕,骤然被启动,屏幕上起先是一片晃动的雪花点。而后便突然的浮现了一行字: “……巫力值?” 陆乔乔慢慢念出屏幕上的字体,有些愕然。 这是什么? 她还在疑惑,在‘巫力值’这行字之后,突然又出现了一个数字。 “1?” 然后,不断的攀升着。 “1……5……10、100、诶诶?” 从1开始,这数字飞快的飙升,很快突破了两位数,紧接着是三位数。 短短的时间,数字越来越大,位数越来越多,疯狂的变幻着。 最终,它定格在了125万这个数值上。 紧接着,神谕呼叫器整个屏幕都泛起了红色。 如同鲜血浸染的红,又像燃烧到极致的火焰,红色充盈了屏幕。几乎将字体都遮掩住。 “怎、怎么回事呀。” 陆乔乔不安的看着神谕呼叫器:“是坏掉了吗……” 下一瞬间,她的声音,消失在骤然涌起的火焰之中。 灼热的气浪猛然冲击而来,将陆乔乔整个人掀起,不仅是她,流理台、食材、神谕呼叫器,都在这气浪之中飞起。 ……发生了什么? 少女如一片纸,毫无抵抗之力的被卷上半空,而后重重撞击在墙壁之上。 紧接着,屋顶轰然碎裂,瓦砾与碎石如暴雨倾斜,一块尖锐石块飞来,将陆乔乔的额头猛然划开一道裂口。 鲜血顿时汹涌而出,少女睁大眼睛,被鲜血浸染的视线中,一道身影,踏着火焰,走入了屋内。 “啊……” 他开口道,熟悉的声音,有些意外,也有些怀念。 “居然,是你啊。” 啪嗒一声,神谕呼叫器跌落在陆乔乔的手边。屏幕上的红光,依然在闪烁着。 与此同时,她看见那个走入屋内的身影,举起了手,掌心中悬浮着一个、一模一样的神谕呼叫器。 同样的外表,同样的屏幕,同样闪烁着红光。 “从刚才起,我的神谕呼叫器就一直在鸣动着,循着共振源而来,便找到了这里呢。” “这可真是个巨大的惊喜啊。” 陆乔乔福至心灵。 直到此刻,她终于明白,她所握着的这个‘神谕呼叫器’,到底是什么东西。 ——是一个,能够与那个少年。 麻仓叶王,手中的神谕呼叫器,产生共鸣的定位仪。 第140章 不变 陆乔乔感觉自己简直该去剁手。 太糟糕了! 明明就得到过警告…… 她并没有与麻仓叶王对抗的决心, 却贸然戴上了神谕呼叫器……然而现在后悔也晚了。 火焰渐渐蔓延, 少年站在碎散的石块之中,却居然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没有再继续攻击,也没有开口说话。 他只是垂下手,收起了神谕呼叫器, 而后沉默的注视着陆乔乔,一言不发,目光中似有雾气氤氲, 教人无法看清他真正的心情。 然而陆乔乔却并不敢动弹。 就如被猛兽盯上那样, 虽然少年没流露出攻击的意图,但他仅仅只是站在那里,就给予了陆乔乔巨大的威慑,让她不敢轻举妄动。 这诡异的寂静之中,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迅速接近,接着厨房那摇摇欲坠的大门, 被一脚踢开。 “主人!” 加州清光手持利刃,出现在门后。 付丧神的脸上还残留着惊惧, 脸色苍白如纸, 他冲进门来,首先看到了陆乔乔,顿时露出松了口气的模样。 紧接着,他的目光,便看向了站在残垣一侧的少年。 付丧神的瞳孔骤然紧缩。 “……这家伙?” 他发出了极轻的喃语, 好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不可思议之事,不过是瞬间,他的神情,便被仇恨所占据。 加州清光的喉中发出了嘶哑的低语。 如猛兽低咆: “——是你!” “清光!” 陆乔乔惊呼一声,却根本来不及阻拦,付丧神骤然散发出惊人的杀气,整个人就如一柄出鞘的刀,朝着少年袭去。 要糟! 陆乔乔心中一凉。 她伸出手,灵力紧追着付丧神飞跃而出的身影,试图阻拦加州清光,或者将他裹住,稍做防御也好,余光却瞥见了熟悉的火光。 红艳如血,灼热如日。 围绕在少年身边,腾起了足以灼烧空间的火焰,一只巨大的手掌,从这火焰中伸出—— “不、不行,清光!” 陆乔乔的声音不知不觉的变成了绝望的哀叫,她的影子如水波那样震颤了起来,黑色的火焰犹如失控的怒潮,扭动着奔涌而出。 在这个瞬间,一轮弯月似的刀光,从后方斜飞而至,挟裹着风,赶在加州清光之前,猛然撞入了火焰之中。 它几乎是在立刻便被那从火中伸出的巨掌所捏碎,但也因为这一变故,让加州清光的脚步稍稍停顿。 趁着这个空隙,一道人影迅速的冲上前去,拽住了付丧神的围巾,将他一把‘扯’了回来。 好似一片月华盛开。 深蓝色的衣袂翻飞着,几乎遮蔽了陆乔乔的视线,身穿华美狩衣的付丧神,从容的按住了加州清光的肩膀。 “诶呀,好险,”三日月宗近轻笑着道,“差一点就撞入火中了呢,加州殿。” 直到此刻,陆乔乔才又感觉到心脏的跳动,她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她居然已经满眼的泪水。 她张开唇,刚想唤付丧神名字,才一眨眼,泪珠却先滚落。 “你居然哭了啊。” 一道声音响起,宛如轻叹一般。 陆乔乔一惊,她抬头望去,便见少年身边的火焰,倏然收起。 那从火中伸出的巨掌,也顿时化为灵子。只有些炙热的余波,扑面而来,让她不至于以为刚才的所见是错觉。 没了火焰绕身,安静站立在残垣之中的麻仓叶王,便仿佛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少年。 他微微一笑,好似与老友叙旧:“还真是一样呢……” “千年之前,”少年注视着陆乔乔,语气淡淡的,“被我施展咒术的时候,也不见你一点恐惧,却在三日月宗近即将被百鬼吞噬的时候大哭不止……今天也一样,在自己受伤的时候倒还镇定,刚才却差点要崩溃呢。” 一边说着,他的身影微动,似乎想要走近。 刷—— 加州清光立刻便将刀锋对准了他。 付丧神的脸上满是忍耐的表情,眸光如刀,挟裹着仇恨,死死的盯着少年。 “混蛋……” 他咬牙道:“休想再靠近主人一步。” “真是忠诚啊。” 少年轻笑着道,丝毫没有被冒犯的不悦。甚至还夸奖道:“第一个赶来的也是你呢,很厉害啊,刀刃也很锋利,看起来是把好刀呢。” “在说什么废话,”加州清光紧紧的握着刀柄,“这一次可不会再让你得逞了。” “说得不错,加州。” 哐当一声,厨房剩下的半边门也被踢飞了。 鹤丸国永一跃而入,一期一振则紧随在后。 “姬君!” 军装青年的刀已出鞘,他几乎是飞奔着冲到了陆乔乔的身边,连还游荡在少女周围的恶业之火,也全然不顾:“您没事吧!” 陆乔乔吓了一跳,连忙将灵力汇聚成一束,勾住游动的火焰——她可还是记得的,一期一振,是位惧怕火的付丧神啊。 紧接着,髭切、膝丸、烛台切光忠、明石国行;降临于现世的刀剑付丧神,纷纷涌入。 烛台切光忠胸前的防尘布还未取下,然而这位一贯看重形象的付丧神,却丝毫未曾注意,只是紧盯着陆乔乔。 不止是他,这几位付丧神的目光,都投在少女身上。 他们的表情也几乎一致,先是松了口气,紧接着便是愤怒。 “真意外啊,”髭切注视着环绕在少女身边的火焰,“恶业之火?很久未曾看见你动用这些火焰了呢。” “原本想着让主人独处一会,”烛台切光忠肃声道,“没想到差点在眼皮底下,被人偷袭了啊。” 膝丸眉头微皱,他低声道,“你在流血……” “是这家伙打伤了主人吗?”明石国行握着刀柄,“啧……真是讨厌的气息啊,跟加州描述得有些相似呢,该不会,上一回……让她受伤的,就是这个家伙?” 第141章 斩开 “就是这个人吗?” 狼藉的厨房内, 髭切语气轻飘, 刀尖指着对面的少年:“就是他……伤害了审神者?” “看起来是的了,”明石国行的语气毫无起伏,“啧,真是令人不快的气息啊。” 晨光从破碎的屋顶洒下, 站在光影交界的错点,披着斗篷的少年面带微笑,好像在观赏什么有趣的剧目一样, 看着对他举起刀锋的付丧神。 总之, 对付丧神们散发的敌意毫无反应。 就好像那是什么不值一提的东西。 “……明石君,”陆乔乔略有些气弱的声音,从后方飘来,“请让让。” 明石国行一怔,便感觉手臂被拉扯住,原本站在后发的少女,居然上前一步, 从刀剑们的环绕中,走了出来。 虽然她并没有上前, 但也足以让付丧神心惊了。 “主人?”加州清光略略回首, 压低声音,“很危险,请站到我身后去。” 陆乔乔没说什么,只是将手塞进了付丧神的掌心,悄悄的一握。 她的手指冰凉, 掌心被汗水弄得湿濡濡的,加州清光不由一愣。趁着这片刻的功夫,少女抽回手,站到了付丧神的身前。 ——与少年相对而立。 “喂——” 膝丸有些惊慌,还没等他说出什么,便听陆乔乔用弱弱的声音说着:“我……有些话,要说。” “没关系的,”少女轻吸一口气,“况且,如果真的避不开战斗……” ——她也不想仅仅躲在刀剑们的身后。 她抬起眼,继现世重逢之后,第一次直视着少年的眼眸:“咳……又见面了,麻仓……叶王。” 只是,终究还是有些气弱。 而一直微笑旁观着,几乎不曾回应刀剑付丧神的少年,轻柔的道:“现在我叫做麻仓好呢。上回不是告诉过你吗。这才是我今生的名字。” “毕竟,”他微笑着道,漂亮的眼睛,却像是蒙着雾气的玻璃珠,完全看不到任何情绪,“‘麻仓叶王’曾经许诺,不会主动伤害你,但麻仓好就无需遵守诺言了。” 陆乔乔含糊的应了一声:“唔……是这样。” ——但是心中,却掠过了淡淡的疑惑。 这已经是第二次,在她面前,这位少年强调着‘麻仓叶王’、‘麻仓好’的区别了。看起来他非常在意这其中的差异。 但陆乔乔却隐约觉得,这两个身份,对他而言,恐怕都是无所谓的东西。 千年之前,这位‘麻仓叶王’,也与三日月先生所相熟呢,至少是认识的,但是现在,他却连一个眼尾都没有给予付丧神。既然如此,他真的会在意所谓的约定吗? 若名字代表着认同的话,总觉得—— 少女眨眨眼睛,心底一片澄明。 ——麻仓叶王所认同的、真正的‘名’,还依然被他所隐藏着。 这会成为一个关键的信息吗? “你在走神吗。” 陆乔乔回过神,她将心中纷杂的思绪暂且按下,重新打起精神,谨慎的注视着少年:“咳……如果可以的话,希望和您谈谈。” “哦?” 少年微笑着,语气轻柔:“与一个差点杀了你的人谈判吗。还真是谦逊啊。” “你这家伙——” 他毫不掩饰的直白,顿时让加州清光气血翻涌,付丧神眼底浮上了淡淡的黑气,整个人宛如一张绷到了极限的弓。 付丧神的杀气,让少年略略投去一瞥。 “真是厉害的气势啊,”他微笑着,近乎夸赞一般,“心中也在决绝的思考着,即便拼上性命,赌上‘加州清光’之命,也要杀了我呢。” “嗯,”他托起下巴,一幅思考的样子,“加州清光……是没听过的名字呢,不过,想必也是一把好刀吧。” “你……” 付丧神的声音一哽,他皱起眉:“你这恶徒,你在说些什么?” “是你心中所想呀。” 少年垂下手,淡淡的道:“虽然千年之前,就曾经见识过能够彻底化为人身的付丧神,不过我也还是感觉到吃惊呢。” 他的目光,逐一从室内的刀剑付丧神身上掠过,如冬日的阳光,虚幻且毫无重量:“这份——繁杂而又多余的心思,与真正的人类,如出一撤啊。” 灵视! 陆乔乔一言不发,已然明了少年话中未尽之意。 ——怎么会忘记呢,这个人,可是能够听见别人心音的啊。只是,现在与他们对峙的,明明是转生之后的‘麻仓好’啊? 难道他保留了这个力量吗? “烦躁、仇恨、杀意……” 少年慢悠悠的道:“啊……还有,对主人的保护欲与——” 他微微歪头,注视着加州清光,笑眯眯的道:“满溢的……爱欲吗?” “混蛋,你!” 打刀青年的脸上出现了激愤与羞恼两种情绪,手中刀刃一转—— “清光。” 一声呼唤,又让他的动作硬生生的停住了。 付丧神的眼位都泛起了红色,然而最终,他看了一眼面露担忧之色的少女,低低的唤了一声:“主人……” 竟然又硬生生的忍耐了下去。 陆乔乔心中一痛。 她再度看向少年,神情已不如先前那边卑弱,语气也冷肃了些:“即便过了一千年,您也还是喜欢窥探着别人的心吗。” “你很在意吗?” 少年的表情没有丝毫的改变,只是目光幽深了一些:“不必担心,千年之前,你反弹了我的咒术,现在的我,也依然听不见你的心音。” “居然真的保留了……” 陆乔乔稍稍有些吃惊。 按照麻仓家族所言,面前的人——麻仓叶王,已经二度转生,但还能够保留千年前的特殊能力,这实在有些奇怪。 不知为何,陆乔乔莫名觉得,这如影随形的‘灵视’之力,竟然有些……像是诅咒了。 “你现在的表情真是复杂呢。” 或许是因为少女沉默的时间太长,麻仓叶王的笑容罕见的淡了一些,顿了顿,他的语气稍稍有些低沉:“……你,在想什么?” 陆乔乔当然不可能说,她感觉‘灵视’这种能力像是缠绕着麻仓叶王的诅咒,于是她扯住脸颊:“咳……你这次没有从我的表情里,看穿我的心吗?” 然后她便看到,麻仓叶王始终游刃有余的笑容,竟然淡了下去。 陆乔乔愣住,她松开手,得出一个让她自己也有些吃惊的结论,少女傻傻的道:“你、你……莫非,直到现在……你也依然介意听不到我的心音?难不成,就是因为这个,所以你……” “主人!” 鹤丸国永的声音骤然响起。随后陆乔乔感觉手臂一紧,眼前一暗,便看见原本站在她右侧的三日月宗近,突然挡在了她的身前。 付丧神的刀抵在身前,做出了防御的姿态,而另一边,鹤丸国永则刀锋向前,一幅欲攻之势。 “三、三日月先生……鹤丸君?” “呼……”鹤丸国永徐徐吐出一口气,付丧神的喉结上下滑动着,“刚才可是很危险啊,主人。这个家伙——对您散发出了了不得的杀意呢。” “哈哈,”三日月宗近轻笑,“看起来主君不小心看穿了他,令他恼羞成怒了呢。” “看穿……” 陆乔乔睁大眼睛,惊讶的喃喃自语:“不会吧……难道,我居然,猜中了?” “这也是难免的呢。” 髭切笑眯眯的插话道:“没想到能见识到传中的‘灵视’,这种力量可是很罕见的。” 付丧神睁开眼,眼底一片暗光:“罕见的……令人作呕的能力。” “还记得吗,绿绿丸,”付丧神饶有兴致一般,“曾经我们也见过这类人呢。” “兄长?” “嗯……”髭切露出思索的神情,“我记得,那是个前来投奔源氏的下级贵族家的孩子,又好像是哪个侍奉源氏的阴阳师,诶呀,不太记得了。” “总之,”付丧神的声音轻柔,却如刀一样,“习惯性的偷窥人心之后,渐渐就会依赖那个能力。当发现这项便利的能力失灵,就像被剥掉衣裳,一直以来的优势荡然无存,于是就开始恼羞成怒了吧……真是可悲啊,连人应有的特质都遗忘掉了。” “这么说,这家伙一直在偷听着我们的心音?”加州清光露出异常嫌恶的表情,“难怪刚才突然那样说……真是恶心。” 付丧神们毫不留情的话语宛如利刃,陆乔乔听起来都觉得严苛,然而,这言语之刀所刺的对象——麻仓叶王,却十分的平静。 完全没有陆乔乔预想之中的动怒。 就好像,他早已习惯了被恶语所环绕。 真是太奇怪了……? 明明刚才,麻仓叶王,似乎还对她散发出了杀意。现在却对付丧神们的讥讽毫不在意。 这个人的心中……究竟在意着什么? 陆乔乔轻轻拽住了三日月宗近的衣袖。往前走去 “喂喂,”鹤丸国永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低声的道,“很危险的。别过去了。” “可是,话没说完嘛。” 陆乔乔也小声的道:“而且。” 她扬了扬手中的衣袖:“三日月先生,鹤丸君,还有大家,都在我身边啊。我一定是很安全的吧。” 她轻轻用力,从鹤丸国永的手中挣出来,再一次的,她从付丧神的身后,挤到了前方。 “麻仓好,”她唤着少年今生的名字,用商议的口吻,“我其实……并不想与你为敌。” “主人?” 陆乔乔背过手去,轻轻勾了一下鹤丸国永羽织上的金链子。 “哦,”少年露出感兴趣的表情来,“你改变了主意,决定成为我的同伴吗?” 陆乔乔眨眨眼睛:“那倒是没有。” 她老实的道:“我大概永远也不会赞同你的理想,成为你的同伴吧。” “我只是……”少女有些艰难的道,“不想与你战斗。” “……” 麻仓叶王静静的注视着她。过了片刻,才轻笑道:“原来是这样啊。” “我们之间,应该也没有深仇大恨。”陆乔乔斟酌着道,“没有非得战斗的理由吧?” 少女忐忑不安的说完,抬眼去看麻仓叶王的反应,见他并没有露出不悦的表情,甚至嘴角微翘,仿佛心情甚好的在微笑着。 她心中稍安,鼓起勇气:“所以——” “主君。” 三日月宗近突然道:“有人过来了。” 陆乔乔一怔,便听一个声音陡然插入:“大人!” 紧接着,残余的半面墙猛然破裂,顿时烟尘弥漫,瓦硕横飞。 三日月宗近立刻抬起衣袖,侧身替陆乔乔挡住飞溅的石块,少女眯起眼睛,被灰尘呛得咳嗽起来。 “三日月先生,”少女眼中溢出了泪水,视线一片模糊,她揪住了付丧神的腰带,“发生什么了?” “别担心,主人,”鹤丸国永仿佛安慰一般,“虽然厨房全塌了,但是昆前辈一定不会怪你的。” 烛台切光忠的声音则稍显冷肃:“居然还有后援啊。” 后援? 烟尘逐渐散去,陆乔乔擦掉眼睛,赶紧朝麻仓叶王看去,而后她便理解了,所谓‘后援’,究竟是怎么回事。 从破碎的墙体上方,垂下了一条巨大的手臂——与陆乔乔曾经见过的巨大灵体类似,但却并不是麻仓叶王所驱使的那一个。 在这巨大灵体的手掌上,则站着一名白人面貌的少年。 “好大人!” 他看起来兴高采烈,呼唤着麻仓好的名字:“终于找到您了。” 他跳下灵体,陆乔乔这才发现,站在那巨掌上的,竟不止这少年一人。 在他身后,是三名穿着哥特风格裙装的少女,以及一名看起来异常年幼的黑人儿童。 “真是的,飞得太慢了。” 怀抱着娃娃的少女居高临下的指责着:“差点让你耽误了大事,艾瑞。” “我的发型都乱了。” “那个……我们才比较惨吧。一路被挂在这里,好不容易才活下来呢。” 一个弱弱的声音想起,在这巨大灵体的肩膀上,居然还有人。 那是两名做僧侣打扮的年轻男子,但却戴着墨镜,身上居然还背着贝斯。 不知不觉间,刀剑付丧神慢慢的聚集到了一起,将陆乔乔环绕在中央。 “真是吓到了……” 鹤丸国永轻声道:“居然……都是些拥有灵力的人类啊。” 没错,这些突然出现、奇装异服的人……全部都是,灵能力者。 站在灵体手掌上的黑人儿童一跃而下,蓬松的头发几乎与黝黑的面容融为一色。但在他的脸上,却有一双异常纯净的眼眸。 他穿着与麻仓叶王类似的斗篷,蹦蹦跳跳的朝少年走去,细声细气的呼唤着:“好大人。” “哦,是小黑炭啊。” 而麻仓叶王,居然低下头,笑眯眯的回应了他。 “怎么了吗。” “您突然离开,大家都非常担心。”小男孩诚实的道,“您在这里做什么呢。” “抱歉。”麻仓叶王微笑着道,又抬起头,对着朝他走来的白人少年道,“不过我应该说过,不要过来的吧,艾瑞。” 白人少年的脚步一顿。 “因、因为……您说很快就回来,结果却迟迟未归,我有些在意,所以……” 他支支吾吾的说完,又很快打起精神,转头盯着陆乔乔:“这些人,就是您要解决的阻碍吗,好大人。” “什么嘛,”他露出不屑的笑容,“看起来很弱啊。就让我替您——” “退下,艾瑞。” 艾瑞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他尤自不甘:“可是,大人……” “你在违抗我的命令吗。”麻仓叶王轻笑着问,“真令我失望啊,艾瑞。” 少年的脸色立刻一片惨白,他结结巴巴的道:“不、不,没有,我……属下这就退下,不要对我失望,叶王大人!” 随后,他几乎是踉跄着,退到了一旁。刚才的傲气,竟是一点也不剩下。 麻仓叶王上前一步,对陆乔乔道:“如你所见。这些——是我的家臣。” 他笑眯眯的道:“他们感受到了我的召唤,经过洗礼与启发,决定要与我共同完成大业。” “对了,” 没等陆乔乔回答,他又继续说道:“你刚才提议……要与我和解,是吗?” “和解?” “跟好大人吗?” 麻仓叶王口中的‘家臣’们,发出了诧异的低语。 陆乔乔精神一振,连忙道:“是的!正如你所言……我不想再与你战斗下去了,那样对你也没有好处的,对吧?” 然而—— “哈哈?” 白人少年艾瑞,发出了似嘲讽一般的笑声。 “这女人在说什么啊。” 而那几个穿着哥特裙的少女,则不悦的盯着她。 “真是——傲慢。” 她撩起头发,好像在看一个滑稽的小丑:“这女人,有没有一点自知之明啊?” “明明就很弱呢。” 黑人儿童抬起头,纯净的眼眸中映着陆乔乔发白的脸。 “那几个……好像是式神吧。”穿着僧侣服的年轻男子,打量着刀剑付丧神,“也不是很强嘛,这种程度,根本不需要好大人动手,交给我们就行。” “所以,”男子摊开手,“你哪来的自信啊,小姑娘,你有与好大人‘和解’的资格吗?” 真是毫不留情的嘲讽。 简直像迎面扇来的耳光。 陆乔乔一时失言,随后便感觉温柔的手轻轻的揽住了她的身躯。 三日月宗近伸出手臂,将少女揽入怀内,好像是要抚慰她一般,轻轻的抚摸着她的头发。 “哈哈,别在意,主君。” 他轻笑着,连眼尾都未曾给予那几个麻仓叶王的下属,只是平静的道:“那些敌人,不足为据。” “真是吓到了,”鹤丸国永不冷不热的道,“很有自信嘛。” “过度的自信,”髭切轻飘飘的接过话,“就成了愚蠢呢。” 加州清光用力的握紧了刀柄:“被小看了啊,无礼的家伙……竟然敢如此轻慢侮辱主人……” “什么啊。” 艾瑞顿时露出了恼怒的神情:“不过是几个式神……” “他说对得,艾瑞。” 麻仓叶王微笑着道:“你们都没有资格与她一战。” 室内顿时一静。 “好大人,”艾瑞惊讶连声音都不稳了,“您、您在说什么……” 麻仓叶王并没有再理睬他。 披着斗篷的少年,如同感叹一般:“和解啊……” 尾音徐徐落下。 而后,他抬起手,按在脸上。开始笑。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从一开始的轻笑,最后变为放肆的大笑。 就仿佛见证了这世间最为滑稽的剧目一样。 陆乔乔被笑得心慌,不仅是她,就连麻仓叶王的下属们,仿佛也从未见过他这样失控的模样,艾瑞慌乱的:“好大人?” “啊……别在意。” 麻仓叶王缓缓止住笑,注视着陆乔乔。 良久,他用一种平缓而低沉的声音,轻轻的道:“你还记得吗,千年之前,你曾经,对我挥出过一拳——” 他抚上胸口:“就是这里。” “即使是现在,回忆起来,记忆之中,你也依然熠熠生辉呢。” “那个时候,你的灵力,比‘麻仓叶王’更强。甚至仅凭意志,就反弹了我的咒术,让我第一次领教到,我原来也是如此的渺小。并非无所不能。” “……你想说什么?” 少年对陆乔乔微微一笑:“别那么紧张,我并不是在责怪你止步不前,毕竟对你而言,千年的时光,也只是一瞬而已。” “所以——” 他微笑着道:“在这个时代,能再与你相遇,我是非常高兴的。” 时间好似有着一秒的停滞。 陆乔乔还在惊讶于麻仓叶王的话语,突然听加州清光大喊道:“主人,危险!” 打刀少年手中的刀刃上流淌过光芒,付丧神如被泼洒上白色,在这转变之下,他的气势陡然增强。 他朝着前方斩切而去,与此同时,一股灼热的气浪迎面而来。 那温度是如此的炙热,仿佛是在极近的距离内直面太阳。就连呼入口中的空气,都犹如烙铁。 陆乔乔曾经见识过的,那个巨大的火焰灵体。 在这炽热高温之中。终于现身。 “可恶的混蛋!” 加州清光的衣服变为了白色,他的模样让麻仓叶王投来颇为欣赏的一瞥:“哦,这是,降神之体?” 话音刚落,一道锋锐的刀气横劈而来。 ——趁着他的注意力被加州清光吸引的瞬间,髭切毫不犹豫的挥下了手中的刀。 紧随其后,膝丸的刀锋也立刻跟上,不过是眨眼之间,付丧神们便纷纷有了动作。 刀光几乎连成了一片网,空间被切割开来,气流震荡着,发出如金属之声般的锋鸣。 同一时刻,三日月宗近与鹤丸国永几乎同时行动,一左一右将陆乔乔揽住,向后一跃。猛然跃出了室内,脱离了那令陆乔乔极其难受的高温。 “主人。” 鹤丸国永急切的问:“没事吧?” 直到此刻,陆乔乔才大喘一口气,稍稍恢复了清醒。她没有马上回答,只是立刻用灵力裹住自己,才张开口:“没、没事。” 轰隆—— 那巨大的火焰灵体站了起来,厨房仅剩的天顶,应声四分五裂。 火光与烟尘之中,麻仓叶王站在灵体的手掌上,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你口中所谓的‘和解’,不过是因为如今的你,再也无法战胜我。” “于是便想要逃避与我的战斗。” “畏惧着我的力量,但却又不愿意成为我的同伴。” 陆乔乔张了张嘴,艰难的发出嘶哑的声音:“……你想要毁灭现在的世界,消灭普通人,这个设想,我实在无法认同啊。” “那么逃避与我战斗的你,又凭借什么来反对我呢?” 麻仓叶王淡淡的问。 “让我来猜猜看,”他轻柔的说着,“你大概觉得,我是不会成功的吧。所以,何必与我硬碰硬?只要耐心等待着我的失败,就可以了。” “……” “呵……哈哈。” 他又发出了那无法形容的笑声。而后,他摊开掌心,一样陆乔乔眼熟的事物,落在了他的手中。 ——神谕呼叫器。 “虽然你也拥有这个东西,不过,你大概不清楚它到底是什么吧。” 握着神谕呼叫器,麻仓叶王平静的道:“它是通灵王大赛的准行证。” 通灵王……大赛? “每隔五百年举行一次,通灵者皆可参加,胜者,则可以获得一个机会。” 少年抬起手,抚摸着巨大灵体的躯体:“这孩子,我叫它‘火灵’,它的力量可以焚烧一切,你已经见识过了。而它,其实是从一个灵体上分裂出来的。” “那个灵体,或者说,是这世界上众多意识的聚合体,与它订立契约,就是通灵王大赛获胜者的奖励——也正是我的目的。” “身为审神者,你应该比我更加了解吧?你曾经唤醒过平安京呢。所以你该知道,这些天地间自然灵体的力量,是何等的强大。不错,仅凭我一人,是无法消灭全部的人类的,然而,若我能与强大的灵体契约——” “就能够获取,神一般的力量。” 斩钉截铁般的坚定语气,诉说着麻仓叶王,酝酿已久的决意。 而陡然接受了这些爆炸的信息,陆乔乔惊讶得连声音都无法发出。 “你现在的表情,总算是生动了一些呢。” 麻仓叶王轻声的道:“充满了惊讶、慌张,怀疑,以及后悔。” “在得知你心中那个不可能实现的‘狂想’,居然也许会成为现实之后,你看,你也流露出了恐惧呢。” “因为实力不足,所以想要逃避。厌恶我的理想,却又怀抱着侥幸的心理,盲目的乐观着,而得知了真相,便立刻开始惊慌失措。” “矛盾、软弱、卑微……” “现在的你啊,与那些人类,没有任何区别呢。实在是——” 麻仓叶王的语气毫无起伏:“——太渺小了。” “小心!” 陆乔乔猛然惊叫一声,灵力聚拢如屏障,竖立在她与刀剑付丧神的面前。 而下一刻,一股无比强大的力量,直接撞击在了这灵力的屏障之上。 那也是灵力,纯粹的灵力。无边无际,好像没有上限一样,瞬间便将她携裹起来。 在这股庞大的力量之下,陆乔乔所竖立起的屏障,好似成为了汪洋中的小小孤舟。 那正是麻仓叶王所释放的,在他说完话的瞬间。他没有驱使火灵,而是肆无忌惮的释放着灵力。 仿佛唯有如此,才足以宣泄,他心中的情感。 “叶、叶王大人!” “不……不行了,好痛苦。无法呼吸了。” 在这股浩瀚的灵力中,就连麻仓叶王的下属们,也纷纷发出了哀嚎之声——不如说,因为距离麻仓叶王更近,他们看起来比陆乔乔等人更加凄惨。 “好强的灵力。” 鹤丸国永将刀横在身前:“真是吓到了,看来他这一千年过得很充足啊。” “毕竟掌握了泰山府君祭。”三日月宗近双臂拥抱着陆乔乔,将少女牢牢的保护在怀抱之中。 在这震荡的灵力之中,陆乔乔那小小的声音,如微弱的轻鸣,稍不注意就会错过。 少女从付丧神的怀抱中挣出手,轻轻的按上了他的手背。 “三日月先生。”她的嗓子被灼热的空气所伤,声音嘶哑而滞涩,但却异常的坚定,“斩开它。” ——斩开它。 所谓审神者,能够裁定真神与伪神,能以灵力,呼唤刀剑付丧神肉身降临。 亦能以坚决的心之力,鼓舞他们的力量。 “斩开它,”少女的声音没有一丝犹豫,“斩开麻仓叶王的灵力!” 如一轮皓月升起。 天下五剑中最美的一刃,应声而出鞘,刀光如弯月,迎着那灵力的洪流,逆流而上,以斩破天空的气势,朝着站在巨大灵体手掌上的麻仓叶王,呼啸而去。 第142章 清光 刀光如清辉, 优雅的撞入灵力之潮, 两股力量相撞的瞬间,这方小小的天地,似乎都在为之战栗。 麻仓叶王的灵力顿时如被从中劈开的水流,骤然分为两股, 朝两侧碾压而去,这力量是如此强大,竟让大地硬生生的被碾出如蛛网般的皲裂。 “噗——” 僧侣装扮的青年口中顿时喷涌出了鲜血。如落叶一般, 被紧紧的按压在了地上。 “叶、叶王大人……” 他颤抖的呼救着:“请、请饶恕……快受不了了……” 一只脚猛然踩在他的手背上, 打断了他的声音。 “大人正在战斗,你要让大人为你分心吗。” 艾瑞面色凶狠,用力碾压着同伴的手指,在麻仓叶王灵力的狂潮之中,他看起来是最轻松的一个,因而此时斥责着青年的声音也就分外的嫌恶:“真是没用,你这种货色, 竟也敢追随在大人的身边。” “艾瑞,你——” “闭嘴。” 少年一脚踩在僧侣青年的头上, 他仰起头, 眼神狂热,犹如在注视着神。 “别打扰了大人。” 灵力的洪流之中,麻仓叶王连一个眼尾也未曾投给他的下属们,只是注视着迎面而来的刀光。 “天下五剑,三日月宗近……” “想要利用审神者的力量增强刀剑吗, ” “虽然只是小小宇宙中渺小人类的微弱挣扎,”他抬起手,掌心朝外,“但这份勇气,值得嘉奖。” 在天下五剑全力挥斩而来的刀光面前,麻仓叶王用力一握,于半空之中,徒手捏碎了这锋锐的刀气! “虽然——毫无用处。” 刀光发出了如碎冰一般的破碎之声,那被切开的灵力洪流,立刻便要合拢,在这个瞬间,麻仓叶王的灵力,却如沸腾的水一般,骤然紊乱。 麻仓叶王一贯平静的笑容顿时消失,眼眸中罕见的出现了一丝诧异,紧接着,他好像遭受了重击一样,脸色一白,跪倒在火灵的掌中。 肆意碾压着这方天地的磅礴灵力,顿时失去了控制。 “大人,”艾瑞惊叫一声,“小心!” 如有实质的刀光,带着必杀的决意,凶猛的劈开了紊乱的灵力,朝麻仓叶王斩切而来。 ——趁着麻仓叶王灵力失控的瞬间,无需言语,刀剑付丧神们极为默契的,展开了攻击。 麻仓叶王终于收起了肆意释放的灵力,他跪在灵体的手掌上,大声道: “灵魂之火!” 托举着麻仓叶王的巨大灵体,应声而动,将另一只手,拦在了他的身前,犹如竖立起一道屏障。 下一秒,飞袭而来的刀气,猛烈的撞击在灵体上,溅射起如雨一般的火星。 一直紧张关注着的艾瑞,露出了放松的神情。 “不愧是叶王大人。” 少年的得意的道:“果然,这种小把戏怎么可能伤害到您——” 话音还未落下,一声刀锋切入肉体的闷响中,麻仓叶王的身上,陡然绽开了血花。 从额头开始,一道伤口斜切而下,一直到他的胸肋处,他披在身上的斗篷碎裂开来,露出他异常精瘦的身躯。 “……” 大量的鲜血从伤口中溢出,很快便汇聚在麻仓叶王的脚下,他底下头,沉默的看着掌心中的血。 过了片刻,少年若无其事的拢起斗篷,目光看向了以锋利而出名,传说中将犯人的头颅与胡子一并切下的源氏之刃:“穿透了火灵的手掌,直接切在了我的身躯上,能够穿透灵力或者类似概念的屏障,这就是你的独特之处吧。不愧是源氏的重宝呢,髭切。” “诶呀,”髭切轻轻的按着刀刃,笑眯眯的道,“可惜没能斩得准一些,直接斩掉你的头颅呢。” 麻仓叶王微微一笑,目光从付丧神的肩上滑过,落在稍后一些的地方,慢慢的说道:“真让我惊讶……刚才,是你让我的灵力,失控了吗。” 在刀剑付丧神的身后,陆乔乔大口的喘息着。 她被三日月宗近半搂半抱的支撑着——因为实在是无法单靠自己的力气站立了。大量的汗水从她的脸颊滑落,湿透了衣襟,看起来简直像是从水里捞出来那样。 她并拢着双手,掌心朝前,对准着麻仓叶王—— “以自身的灵力,模拟我的灵力,引起共鸣……如此短暂的时间,便能做到这个地步,非常了不起的能力呢。” “主君。” 三日月宗近轻声问:“您还好吗。” 陆乔乔大口的呼吸着,她当然听见了付丧神那担忧的询问,也听见了麻仓叶王仿佛赞赏爬虫奋力挣扎一样冷酷的夸奖,但她却没有余力回答了。 她感觉身体的内部仿佛被刀劈斧砍,内脏传来撕裂一样的剧痛——以自身灵力模拟共振,这是陆乔乔自创的、也是最为熟练的一个类似术法的‘二振灵’。 然而,以她的力量,去撼动麻仓叶王,却还是太勉强了。 陆乔乔强撑着扶住了三日月宗近的手臂,摇摇晃晃的站稳了。 “我……没事,”少女发出了细若蚊呐的声音,语气却很坚定,“做得很好呢,大家。” 少女忍耐着体内的剧痛,她已经非常擅长忍耐痛苦了。于是,过了片刻,陆乔乔便稳稳的站定,除了脸色苍白,她看起来竟然比血糊了满身的麻仓叶王,要好那么一些。 “叶、叶王大人……咳咳咳。” 在这短暂的平静之中,穿着僧侣服的青年艰难的爬了起来,他用贝斯支撑着身体,一边吐血,一边还询问着麻仓叶王:“您、您受伤了。” “嗯,确实呢。” 麻仓叶王微笑着道:“所以,还是速战速决吧。” “散开!”加州清光大喊一声,“那家伙来了!” 被火焰环绕的巨大手掌,以灭顶之势,从空中按压而来。 ——麻仓叶王,驱使着那个巨大的灵体,发起了攻击。 情势立刻便与先前不同了。灼热的气浪好似要蒸干空气,火光之中,源氏的两振太刀高高跃起,以极快的速度,从左右两个方向朝麻仓叶王袭去。 “终于亮底牌了啊。”髭切高声道,“就让我来领教一下,你的实力吧。” 他毫不犹豫,一刀斩下,刀锋却并未如预料那般,触碰到灼热之焰,而是陷入了柔软的流体之中。 髭切一怔:“水?” 名为‘火灵’,全身皆为火焰构成的灵体,挡住付丧神刀锋的那根手指,却诡异的改变了质地。 由火,变成了水。牢牢的吸附住了付丧神的刀锋。 麻仓叶王微笑着道:“灵魂之火是自然灵体,当然可以通过五行转变,改变属性。啊……果然,你的刀气,是只能穿透无实体的屏障,哪怕是水,拥有了实体,你就无法穿透了。” “兄长!” 膝丸大喊一声:“危险!” 然而已然来不及,吸附住了付丧神的灵体倏然消失,无声无息。 而后又重新凝结,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一把捏住了髭切。 陆乔乔顿时心惊胆战:“髭切先生!” “这家伙速度好快。”鹤丸国永惊讶的道,“本以为那么大的体积,行动会迟缓一些,没想到居然这么快。” “髭切殿。” 一期一振大声道:“快变回本体!” 然而—— “真可惜,”麻仓叶王做出了握拳的姿势,仿佛在操纵着灵体,“来不及了哦。” ——灵魂之火合拢的指缝之中,喷涌出了火焰。 那是足以将灵魂都焚烧殆尽的炽热之火,即便是髭切,也绝对无法幸存下来。 陆乔乔的大脑好像空白了一样,她什么也没想,下意识的,朝麻仓叶王冲了过去。 “主君!” 三日月宗近声音在后方响起:“快躲开!” 躲开? 陆乔乔的心中有一瞬间的疑惑,但并未停下脚步。 近一点。 再近一点! 迎着灼热的气浪,陆乔乔终于捕捉到了属于麻仓叶王的灵力。 ——二振灵! 麻仓叶王即将合拢的手立刻停滞,而陆乔乔也仿佛遭受了重击一般,口鼻中都涌出了细细的血丝。 但少女根本无暇顾及,只是睁大眼睛,看着被困在火灵掌中的付丧神,趁着这瞬间的干扰,猛然将本体刀掷了出去。 成功了! 陆乔乔心底顿时一松。 只要本体刀没有受损—— “躲开!” 她听见髭切这样喊道。 陆乔乔一怔。这才发现,髭切竟是对准了她的方向抛出了本体刀。 ——跟三日月先生说了一样的话呢,髭切殿。到底…… 锵—— 髭切的本体刀猛然插入了地面的砖石,带起的冷风卷起了陆乔乔的发丝,而后‘噗嗤’一声,温热的血液,喷洒了她满身。 陆乔乔一时怔住,她慢慢的低下头,看着插在脚边的太刀,又愣愣的抚着胸口:“奇怪……我没受伤?” 过了片刻,她才转过头,后知后觉的看向身边。 在她的身侧,加州清光背对她而立,刀横在身前,做出防御的姿势,而一柄灵体形成的巨大枪尖,则刺穿了他的胸口。 “主人……” 付丧神转过头,脸上的表情如释重负:“您没受伤吧。” 噗嗤。 刺穿了付丧神的灵体枪被拔了出去。 艾瑞手握着沾血的枪,怨恨的盯着打刀少年:“真是个多管闲事的式神。” 他握住枪身,灵体的巨枪竟然一分为二:“既然这么忠诚,那就一起去死——” 他的话没能说完。 如活地狱之景降临世间,漆黑的火焰,从陆乔乔的影子之中,汹涌而出。 这火焰是如此肆无忌惮,仿佛失去了控制,不过眨眼,便将艾瑞整个吞没。 沾染着付丧神鲜血的灵体巨枪,立刻便如雪一般融化。 “这是什么!”艾瑞惊叫,才想退后,便觉胸口剧痛。 火焰之中,陆乔乔握住了加州清光的本体刀,一刀刺穿了艾瑞的身体。 ——与他用灵体之枪,刺穿付丧神一模一样。 “噗……咳咳。” 加州清光发出了轻轻的笑声:“主人……好厉害啊,一招就,制服了、敌人……咳咳咳……看吧,我虽然、难以上手,但是,性能一流……是很锋利的,刀呢。” “真好啊。” 他满足的看着陆乔乔,付丧神的声音,犹如低喃:“这一次……我没有迟来。” 第143章 心痛 火焰灼热, 漆黑的恶业之火, 如同失去了制约,肆无忌惮的蔓延。 陆乔乔试了两次,才将地面上的两振刀捡起来。 一振是太刀,源氏的髭切。 而另一振—— ‘我是河源下的孩子, 加州清光’ ‘虽然不好上手,不过性能是一流的哦!’ ‘好好疼爱我的话……我会打扮得可爱的!’ …… ………… ‘请呼唤我吧。’ ‘……更信赖我一些吧。主人。’ ‘主人!’ ‘主人……’ 记忆之中,他总是这样呼唤着, 好像是害怕被丢下一样, 总要想方设法的在她的眼中留下存在感。 最为高兴的事情,大约便是—— ‘因为,我是你的刀啊,主人。初始刀哟。’ “主君!” 三日月宗近冲入火中,便看到陆乔乔紧握着加州清光的本体,站在原地,连手掌被刀锋所割伤也毫无察觉。 三日月宗近的脚步一顿, 便毫不犹豫的冲上前去,握住了少女的手。 “松手, ”他放轻了声音, “主君。” 直到此刻,少女才好像突然回过神来。 她顺从的被付丧神掰开了手指,但却又用力的抓住了加州清光的刀柄——并且怎么也不肯放开了。 “三日月先生。” 她抬起头,面容被鲜血所侵染——不仅是脸,她浑身都沾满了加州清光的鲜血。 “三、三日月先生, ”少女颤抖着,紧握着打刀,眼神好像溃散了一样,却又拼命的维持着神志,“刚、刚才,清光他,替我挡住了致命伤。” 她一边说着,一边无声的流泪:“所以、所以我没事。” “我查看了一下……清光的本体,没有折断,但是不管我怎么呼唤,他都再也不回应我……” “我、放出了,恶业之火,但是,我现在的灵力,应该,撑不太久。” 她将打刀紧紧的拥抱在怀中,拼命的忍耐着情绪:“把大家召集起来,我们先去找昆前辈,这么大的动静,幸好……前辈,没有过来……” “然后,从宅子里离开。” “毕竟,就算要战斗,也不能在这里……昆前辈的宅子,是在闹市区,事态已经失态,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血和泪水糊满了她的脸,渐渐的,好像连少女一贯的忍耐力,也无法再对抗这股悲伤,她一边说着,表情却如嚎哭的孩童。 好痛! 好痛啊! 哪怕是灵魂被业火灼烧也未曾这样痛过,比身体受伤更痛苦百倍,无法用语言来诉说。这样的痛苦,根本无法再忍耐下去了。 ——然而,却不得不忍耐。 强大的敌人就在恶业之火外虎视眈眈,同伴与她自己的性命都危在旦夕,连同周围无辜的人一起,必须要在这短暂的数秒内,做出决断。 一双手臂,静静的拥抱住了少女。 陆乔乔心中的痛苦,好像瞬间有了决堤的方向,她再也忍耐不住,一头扎入了付丧神的怀抱。 “对不起!” 她不知道在和谁道歉:“对不起……” “没关系的,主君。” 付丧神轻声的安慰着她:“这就带您离开。” …… ………… 黑色的火焰如潮一般涌来。如同贪婪的怪兽,追逐着拥有鲜活生命的物体。 “咳咳咳……这是什么东西啊。” 僧侣装扮的青年用灵力构建了屏障,勉强将自己包裹在内,却惊讶的发现,这些火焰居然在吞噬他的灵力。 “居然连灵力也……” “这玩意是刚才那个女人放出来的吗?” 穿着哥特群装的少女嫌恶的挥舞着手中的布偶:“真是,看着就让人不舒服!” 瓦硕之中,唯有那名黑人儿童依然平静,他甩了甩头发,等到细小的碎石都被甩开,小黑炭迈开脚丫,朝麻仓叶王飞奔而去:“好大人。” “好大人,”他绕开沿路的石块,毫不在意麻仓叶王此刻犹如鬼面一般的神情,攀着火灵的手指,跳到了巨大灵体的手掌上。 “大人,”孩童仰起头,眼眸纯净如水,“您还好吗。” 良久,麻仓叶王才低下头:“嗯,让你担心了呢,我没事的哦,小黑炭。” “那个,您流了很多血呢。” 僧侣服装的青年紧张的道:“不要紧吗?” “只是皮外伤而已,比起这个,还是先关心下你自己的处境吧。海力。” “在、在下也在苦恼,”青年将身躯贴在墙壁上,“这些火……竟然能吞噬灵力,看起来,跟您的灵魂之火有些相似的样子。” “叶王大人,”他担忧的道,“这到底是什么?” 麻仓叶王伸出手,轻轻的接住了一缕飘散而来的火星。 几乎是在触碰到他手指的瞬间,黑色的火星便汹涌的燃烧了起来,转瞬便吞没了他的手掌。 “大人!” 青年惊叫。 “不用这么慌张,海力。” 麻仓叶王平静的道:“你看。” 缠绕在他手掌上的火焰,竟缓缓的熄灭了。 “这是……”青年有些吃惊,“被、被净化了?” “哦,看出来了吗,”麻仓叶王放下手,“的确是被净化了……这些火焰,是从怨恨之中,所诞生的……恶业之火。” “恶业之火!” 包括黑人儿童在内,隶属于麻仓叶王的这些‘追随者’们,竟不约而同的惊叫了起来。 “居然是这种东西吗?传说中的业火!” “难怪看着不舒服……” “等等,”僧服青年好像想起了什么,有些慌张的道,“这火焰是那个小女孩释放的吧?那个时候……艾瑞就在她身边啊!” “天啊,”他战栗着环绕住了身躯,“竟然被这样的东西吞没……艾瑞他还活着吗?” “虽然同样是能够焚烧灵魂的业火,但毕竟不是真正的、地狱之中的不灭业火,”麻仓叶王淡淡的道,“你也看见了吧,它是能够被净化的……因为诞生的根源,是怨恨呢。” “对呢,”海力似乎想到了什么,“您可是千年前大阴阳师麻仓叶王的转世,想必净化之术一定非常拿手。” 他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崇敬的看着少年:“不愧是好大人。艾瑞有救了呢。” 麻仓叶王没有回答,只是盯着恶业之火聚拢的中心。 过了片刻,他从火灵的手中上跳了下来。 “大人?” 一踏入地面,漆黑的火焰便如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纷纷聚拢而来,然而,在即将触及少年的瞬间,这无比贪婪的火焰,却像是碰到了什么畏惧之物,纷纷的散开。 他向前走去,脚步落到哪里,哪里的火焰,便缓缓的散去。 然而,即便如此,在他走过之后,这些恶业之火,却又聚拢起来,如同争食一般,舔舐着麻仓叶王洒下的血点。 “……” 少年停下了脚步,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地面,眼底似乎氤氲着雾气。 “真是……” 他张开口,不知在对谁诉说着:“贪婪而又可悲啊。” 哗—— 他身前的黑色火焰,忽如散开的蝴蝶,轻盈的飘散在空气之中。露出掩在底下的事物。 那是一团焦黑的物体。成球状,勉强还能辨认出属于人类的四肢。 片刻后,这团焦炭轻微的动了动,露出两颗白色的眼球。 “艾瑞!” 僧服青年惊叫一声,直到看见那两颗眼球,他才惊觉,这团焦炭,竟然就是艾瑞蜷缩的身躯。 “叶王……大人。” 焦炭发出了声音——被烧成这幅模样,他居然还活着。 “救、救……” “真不错啊,艾瑞,”麻仓叶王仿佛赞叹一般,“在她充满了怨恨的火焰之下,还能坚持这么长的时间,你果然拥有着坚韧的灵魂,” “大……人……” 焦炭仿佛欣慰一般,发出了叹息一般的声音。 下一刻,灵魂之火巨大的手掌,将他的身躯,捏得粉碎! “艾瑞!” 僧服青年惊叫一声。 紧接着,火灵的掌中腾起了火焰。气浪将麻仓叶王的斗篷与发丝都卷得飞舞起来。他看也未看那个在灵魂之火掌中哀嚎翻滚的灵魂,平静的道:“放心吧,艾瑞,你的死亡绝非没有意义,你的灵力与坚韧的灵魂,都将继续存活在火灵的体内,成为我力量的一部分。” 就如食用着美味那样,灵魂之火长大了嘴,将艾瑞的灵魂,一口吞下! 砰! 僧服青年顺着墙壁,猛然坐倒在地。 “怎么了吗,”麻仓叶王看向他,“海力?” “没没没!” 僧服青年立刻摇起头来:“在、在下,只是有些脱力了而已。” “是这样啊。” 麻仓叶王静静的看着他,眼神中没有任何情绪,过了片刻,他又微笑起来:“的确经历了一场大战呢,辛苦了,海力。” “都、都是您在战斗而已,”海力扶着墙壁,勉强的站了起来,他露出个颤巍巍的笑容,又小心的问道,“这、这些火焰,都散开了,好像……没看到那个小姑娘,跟她的式神们呢,大人。” “您要去追吗,好大人。”小黑炭仰起头,“再不快点回去的话,会错过帕奇族的航班的。” “那个啊,不必担心。”麻仓叶王轻轻的拍打着斗篷上的灰尘,“通灵王大赛的地点,我知道呢。” “不过,你说得对。”他低下头,对小黑炭露出一个笑容,“通灵王大赛的第二阶段已经开始了,我要快点解决这件事情。” 话音落下,包括小黑炭在内,所有人都露出了有些惊讶的表情。 “好大人……” 黑人儿童茫然的看着他:“您……还要去追那个女孩吗?这一次,您竟然这样坚决啊。” 坚决到,可以为此稍稍耽误通灵王大赛——这件麻仓叶王,策划与期待了千年的大事。 “不用担心,”少年微笑着道,“很快就会结束……” 话音未落,他的笑容一顿。 就好像是突然出现了什么变故一样,麻仓叶王轻轻的:“嗯?” “怎么了吗,”小黑炭歪头,“好大人?” “……真意外,”麻仓叶王转过身,轻呢着,“竟然,被传送走了?” 他朝前方看去,过了片刻,在碎裂的乱石之间,缓慢的出现了一道人影。 那是个看起来不过二十多岁的男子,但却有着一头花白的头发。他走得很慢,不时停下脚步,在乱石之间仔细搜寻着什么。 “诶呀。” 良久,他发出一声如释重负的轻叹:“在这里啊……还好还好,最外层的封印还没有破碎掉。” 一边说着,男子弯下腰,从地面上拾起了一柄太刀。 “就将你丢在了这里吗?唉,怎么说也是天下五剑之一的大典太光世啊,不过,一定不是小六那孩子做的。大典太呀,看起来,你未来的同事们,很不喜欢你呀。” 他将太刀抱在怀中,而后仿佛是闲谈一般,对麻仓叶王道:“早安,我是这宅子的主人,前政府审神者,昆。” 第144章 灵道 曲桥断裂, 木料飘散在潭面上, 荡开一圈波纹,震碎了青年的影子。 麻仓叶王注视着青年,轻声道:“此地之主?” 又环顾了四周,目光在虚空中某些地方稍作停留, 犹如呢喃一般,重复了一次青年的话:“这个庭院的……主人?” 他的目光,落在了昆怀中的太刀身上。 “大典太光世……” 麻仓叶王轻轻说出了太刀的名字:“原来如此, 是拥有治愈之力的灵刀啊, 难怪她居然活了下来……” “诶呀。” 昆稍稍睁大眼睛,露出些许惊讶的模样:“虽然说已经知道了您能窥听心音,但真正见识到,还是让我吃惊啊。” “如您所见,”他揽着太刀,微笑着道,“全靠着他, 我那个后辈,才能从上次那濒死的伤势中恢复过来……咳咳咳。” 昆发出一阵猛烈的咳嗽声。 过了片刻, 他抬起手, 轻轻的掩住唇,神情略有些歉意:“咳……让您见笑了,您看,在下的庭院已经被弄得乱糟糟的,恐怕是无法招待您啦。” 他放下手, 从容的回视着麻仓叶王:“不知您是否可以,就此离去呢?” “因为是濒死之人,”麻仓叶王平静的道,“所以格外想要立刻赴死吗?昆。” 话音落下,一个巨大的手掌凭空出现,无声无息,于瞬息之间,刺穿了青年的身躯。 灵体的手指如枪尖,透胸而过,昆的口中立刻喷涌出了鲜血。 “噗……咳咳咳!” 鲜血如泉涌,瞬间染红了他脚下的土地。 “原、原来是……这样,”他张开口,露出个恍然的笑容,“如此、无声无息……这个灵体,显形的媒介,居然是无处不在的空气吗?若你有心杀人……简直,防不胜防啊。” “看出来了吗?”麻仓叶王温和的道,“很敏锐呢,不过也没什么用了。” 昆发出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他抬起头,沿着胸口那巨大的手指往上看去:“没想到,在我死之前,能够见识到,与支撑着时之京的树灵,同样强大的……自然灵体。” “拥有这样的使魔……还有你本身的实力,”他的目光落在了麻仓叶王的脸上,若有所悟,“看来,你还是对……我那个后辈……” 手下留情了啊。 噗嗤—— 灵体的手指更为深入的穿刺了进去。 昆顿时露出了痛苦的神情,他怀中的大典太光世突然发出了微微的灵光,好似颤抖一般,震动起来。 “这可不行,”昆低下头,气息微弱,“大典太呀,这一次,我也不需要你啊。” 太刀静默,只有灵光微颤。 “去那孩子的身边吧。” 灵光陡然暗淡。 昆的口鼻中涌出了大量的鲜血,他挣扎着,缓慢的在空中轻轻一划。 他手指所划过的虚空,仿佛陡然裂开一般,气流涌动,竟形成如空洞一般的漩涡。 庭院内的气压陡然变低,僧服青年捂住胸口,用力的深呼吸着,他盯着昆身前那越来越明显的漩涡,诧异的:“那、那是什么?” “咳……不用、那么惊讶,”青年微不可查的翘起嘴角,“只是……身为这庭院的主人,所拥有的,小小的特权罢了。” 话音落下,他最后略略的抬起手掌,做出了推挤的姿势。 大典太光世蓦然震颤起来,刀拵上的金属晃动着,发出低而绵长的蜂鸣之声。 从刀柄开始,这把天下五剑中的灵刃,倏然被吸入了那个漩涡。转瞬间消失了。 “嗯……” 昆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叹息。 他脸上的表情很平静,目光从麻仓叶王的肩上滑过,落在远处。 他的眼中,似乎流淌过了时间的洪流,无数的记忆匆匆而过,喜悦、悲伤、遗憾…… 最终归于平静。 “……” 青年的嘴角微微上翘,定格成了微笑。闭上了眼睛。 风从曲桥上吹过,扰动潭面,僧服青年表情有些怔然,良久,他轻声问:“叶王大人……他,死了?” 火灵垂下手臂,将昆的身躯放在草地上,灵体的手指化为星星点点的碎光,从青年的身体中抽离。 “这是当然的吧。”小黑炭凝视着昆胸前被刺穿的巨洞,“他把那个能够疗伤的灵刀送走了呢,人类是无法在这样的伤势下存活过来的。” “说、说得也是。” 海力尴尬的挠头:“只是,看他的样子,我总以为,他会有什么大动作,没想到这样轻易的就死了。” “您没发觉吗,海力大人,”小黑炭抬起头,纯净的眼眸仰望着庭院的上空,“我们已经被困在这个庭院中了呢。” “嗯?诶!” “这个人是此地之主呀,”小黑炭跳到麻仓叶王的身边,“这个庭院就是一个巨大的结界呢。他死了,唯一的出口就被封死了。” “原、原来是这样,”海力随口敷衍了一句,脸上出现了安心的表情,“不过,结界什么的,很快就能破解了吧……” 他还没说完,一阵冷风吹过,僧服青年的话音一顿,抱着胳膊打了个哆嗦:“好冷!” “怎么会突然这么冷?”他揉搓着手臂,有些诧异的抱怨着。 一颗洁白的雪从天而降,落在海力的鼻尖。 “……” 僧服青年睁大眼睛,看着天空中不断飘落的雪,不过眨眼之间,便仿佛绵连了天地。 脚下的草地仍青翠,海力惊叫着:“怎么会突然下起雪来了?” 小黑炭回过头,仿佛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儿童:“已经说了呀,海力大人,我们在结界里。” “我可没见过这种结界啊!”海力蜷缩着身躯瑟瑟发抖,“这不是连季节都颠倒了吗!” “不是季节哦,大人。”黑人儿童眨眨眼睛,纯净的眼眸似乎能映出世间万物,“在这个结界里,时间、空间,都是紊乱的呢。” “什么!” 僧服青年发出了惊嚎,他求助一般的看向了少年:“叶王大人,这是真的吗?” 在连绵的雪中,麻仓叶王只是站在昆的身边,垂眸注视着青年紧闭着双眸的面容。 少年的肩上已经堆积了一片霜白,他一眨眼,便有飞絮一般的雪花,从他的眼睫落下。 “真是愚蠢,”他平静的低语着,“宁愿选择死亡来逃避……也不愿意面对自己曾经的选择。” “与其说心中怀抱着的是希望,不如说是自欺欺人的梦罢了。” “拥抱着这个美梦,带着满足死去了吗。昆。” “实在是……太渺小了。” 一点火星落在昆的躯体上,很快,火焰飘动,吞噬了青年。 海力听不太懂麻仓叶王究竟在说什么,等到昆被彻底烧成了灰烬,他小心的上前:“大人……这个结界,究竟是怎么回事?” 麻仓叶王伸出手,接住了一朵飘落的雪。 ——身为时之政府的审神者,能够构建起这样混乱时间、空间的结界,再正常不过了。 不如说什么都不会的陆乔乔才是个特例。 海力等了半晌,也没听见回复,他摸了摸鼻子,不敢再出声。 一直到掌心覆满白雪,少年才收回手,对黑人儿童道:“走吧。” “要去追刚才的那个姐姐吗?大人。” 小黑炭仰头看着天空:“她与那些式神,都被送走了呢,就像刚才那把刀一样。因为速度太快了,小黑炭也不清楚他们去了哪里呢。” 他垂下头,好似愧疚一般:“对不起,叶王大人。” “不用自责啊。” 麻仓叶王弯下腰,将孩童抱起,揽在自己的臂弯之中。 ——对这个眼眸纯净的孩子,他总是好像拥着不同寻常的耐心。 “毕竟是庭院的主人,亲自打开了灵道,将他们送到了结界之外,就连我也,在瞬间失去了她的踪迹呢。” “灵道?”小黑炭思索了片刻,露出恍然的神情,“原来是这样啊……现在已经很少见了呢,灵道。” 僧服青年连忙跟上,他亦步亦趋的追随在少年的身后,小心的询问着:“既然找不到那个少女的踪迹,大人,您是否……” “我说过了吧,海力。” 麻仓叶王停下脚步。 少年并未转过身,只是稍稍侧头,从海力的角度,只能看见他那纤长的眼睫。 “我要亲自去解决这件事情。” “可、可是……” “安心吧。” 一个长方形的事物,出现在了少年的掌中——正是神谕呼叫器。 “不会花费太久的。” …… ………… 陆乔乔感觉自己如陷入云雾之中。 周围是一片茫茫的白色,她自己的存在也好似被淡化了一样,无知无觉,无法抗争的,被携裹着奔往不知名的地方。 这是怎么了……? 她应该,是要去寻找昆前辈,才对的呀。 这个念头在她的脑海中盘旋着,渐渐的,陆乔乔听见一个声音,在耳边不断的呼唤着。 “主……” “主君。” “……乔乔!” 陆乔乔蓦然睁开眼眸,入目是一片炫目的阳光,从树叶的缝隙之间洒落的光斑,落入了她的瞳孔,荡漾出一片璀璨的金色。 轻柔的风拂面而过,有青草与泥土的气息。 以及,熟悉的……冷香。 “主君。” 有人呼唤着她:“醒来了吗?” 过了片刻,她才辨认出来:“……三日月先生?” 付丧神的手轻轻的按在了她的额上,替她拨开被汗水湿濡的发丝,温和的回应着:“啊,是我。我在这里。” 又过了一会,陆乔乔才逐渐的恢复了清醒。这才发现,她正枕在付丧神的腿上,一旁是一棵巨大的银杏树,青黄交错的落叶铺满了地面。 “……” 陆乔乔愣了一会,迷惘的轻唤了一声:“三日月先生……” 接着,记忆如流淌的涓流,突然席卷过她的脑海。 火光、麻仓叶王、清光,以及—— “诶——” 少女猛然坐起身:“昆前辈!唔……咳咳咳。” 陆乔乔弯下腰去,揉着自己的腹部,她才一动弹,内脏便好像被丢入搅拌机一样,猝不及防之间,疼得她差点尖叫出来。 嗷——要痛死啦! “主君。” 付丧神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陆乔乔有心想要回应,但却只是发出了弱弱的喘息声。 下一刻,一双手臂轻轻的环绕住了她。 三日月宗近力道轻柔的拥住少女,戴着护甲的手摸索着,缓慢的揉按着她的背部。 他的动作生疏,显然此前从未做过这样的事情。现在也只是姑且一试而已。 陆乔乔被吓了一跳,连忙挣扎起身:“谢、谢谢……三日月先生,我已经,好多了。” 她听见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环绕着她的手臂松开了,付丧神从容的收回手,没说什么,只是温和的注视着少女,等到她的脸色确实由白转红,才开口道,语气一如往常:“哈哈……用鹤丸殿的话说,就是……被吓到了。没事吧,主君?” 陆乔乔当然不可能在这么短暂的时间里恢复如初——用她自己的灵力,去模拟共振麻仓叶王的灵力,到底还是太勉强了一些。 少女又细细的呼吸了片刻,才开口道:“还好呢,让您担心了。” “三日月先生,”她左右四顾,流露出焦急的神情,“这是哪里?为什么只有我们,清光呢?髭切殿、还有大家……” 她揉了揉眉心:“我应该……正要去找昆前辈,一起逃走……” 有些微凉的手指按上了她的眉心,轻柔的按压着。 三日月宗近表情平静,他抬起手,指尖没入少女的发丝,温柔的抚摸着她的头。 “不必担心,主君。” 付丧神的声音很温和:“加州殿就在你的身边。” 陆乔乔一怔,顺着付丧神的目光,她低下头去,一振打刀躺卧在青黄的落叶上,血迹与灰尘皆已被擦拭干净。 ——是加州清光的本体刀。 “清光!” 陆乔乔连忙将打刀拾起,她抱着加州清光,好像拥住了失而复得的珍宝,长长的舒了口气。 “加州殿的本体刀上虽有裂痕,但并未有碎刀的迹象。” 三日月宗近悄无声息的垂下手,拢起衣袖:“至于其他几位殿下,大约也在某个荒野吧。” 陆乔乔低头凝视着打刀,半晌才回过神,她有些迷惘的:“荒野?” “……” 三日月宗近没有马上回答。 付丧神垂下眼眸,眼底的新月纹微光闪动,似乎氤氲着无数话语。 “三日月先生?” “哈哈……只是稍稍有些为难,该怎么说而已。”三日月宗近轻笑 陆乔乔的心顿时提了起来,她颤巍巍的问:“是、是有什么……不好的消息吗?” 她得到了一个揉头作为安慰。 “别紧张,您会在这里醒来,只是因为,刚才您的前辈,亲自打开了灵道,将您送到了结界之外。” “只不过那个庭院中的灵力早就混杂失控,所以灵道并不稳定。” 他轻叹一声:“原本打算将您直接带入鬼道之中,没想到却直接被抛到了这里呢。” 第145章 灵魂 陆乔乔抱着加州清光, 过了好一会, 混乱的大脑才理解了三日月宗近的话。 “昆前辈……把我们送出了结界?” 她轻声的呢喃着,眉头渐渐皱起。 “那这样的话,”少女抱着打刀,抖抖索索的道, “昆前辈……一个人留在那里?” “糟糕了。” 她慌慌张张的站起来,抱着加州清光原地转圈:“总觉得,麻仓叶王会对昆前辈出手啊!” 少女脸色苍白, 显然陷入了极度的担忧之中, 她皱着眉,像被烫了脚心一样,不停的走来走去。 “主君……” 付丧神轻轻的唤了她一声。 少女的脚步一顿,她沉默了片刻,随后,便在付丧神的注目之下,重新坐了下来。 “主君?” 三日月宗近稍稍倾过身, 付丧神的眼底流淌着微光——不过是这般短暂的时间,面对窘境, 陆乔乔看起来居然已经冷静了下来。 “您在担忧我吗?” 陆乔乔的脸色看起来像是被谁打了一拳, 她看了一眼三日月宗近,很快又低下头去,神情前所未有的沮丧:“请放心吧,我还有理智,不会说出‘回去找昆前辈’这样的话的……” 当然, 理智是一回事,感情又是另一回事了。 陆乔乔抿着唇,拼尽全力想要冷静下来。但心底却犹如被虫蚁啃咬着一般的煎熬。 昆前辈的庭院……被摧毁了。 他本人也陷入了危险。 “三日月先生,”她突然问了一句,“髭切殿他们,也是被前辈送走了吗?您刚才说,他们也许正在某个荒野?” 没等付丧神回答,她又揉着眉心:“对哦,灵道……昆前辈曾经说过呢,现世的大地上,有着众多如河流一样的灵道……那么,是因为庭院周围的灵力太混杂,导致大家在灵道中失散,被各自冲向不同的地方了吗?” “是这样呢,主君。”三日月宗近回答道,“灵道汇聚之处大多是山林、河湖,哈哈……诶呀感觉是在远征呢。” “那……髭切先生,”陆乔乔并没有追问何谓“远征”,只是神情担忧的追问,“他、他现在是本体。会……被熊什么的吃掉吗?” “哈哈,膝丸殿一定不会让髭切殿被吃掉的。” 陆乔乔露出松了口气的模样,接着便低下头,好像是被霜打的残花,失魂落魄:“太好了……我一直担心着呢,髭切殿也变成了本体,如果……” 一点水光涌上了眼眶,陆乔乔低着头,一声不吭的眨动眼睛,将眼泪逼了回去,然后慢慢的抽出了放在膝上的打刀。 ——是了,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啊。 “三日月先生,”少女哑着嗓子,“虽然还不清楚这里是否安全,不过,我想先替清光手入,我很担心他的状况。” “这样啊。” 三日月宗近温和的应了一声。 付丧神没再说什么,只是拾起了放在一旁的本体刀,扶着它站了起来。 他衣袖上的落叶簌簌飘洒,三日月宗近抽出了刀,刀刃如新月。 付丧神温柔的俯视着少女:“那就让我来警戒吧。” “这……” 陆乔乔倒是有些意外,她手入的次数寥寥无几,凭着灵力的强大,几乎每一次都能在瞬间治愈付丧神的伤势。 倒是从未想过‘警戒’这样的问题。 “那、那就麻烦您了。” 阳光从枝梢的缝隙漏下,流淌在刀刃之上,被切割成细碎的金芒。 陆乔乔收敛心神,小心翼翼的抚上了打刀。 加州清光的刀刃温顺的躺在少女的掌心,明明是能纵横战场的利器,但却好似尽力收敛了锋芒——即便是以这样的姿态,也在毫无保留的,展现他的忠诚。 她来回抚摸着刀刃,终于通过指尖的触感,在刀刃约三分之二处的地方,摸到了一片细如蛛网的裂痕。 这裂痕肉眼难以看见,但却在不断的散逸着灵力。 ——就是这里了。 陆乔乔心中松了口气,这比她所预想得要好太多了,比起对她的呼唤毫无回应的模样,这不断散逸着灵力的裂痕,是加州清光‘活着’的绝好证明。 只要还活着就好。 少女心底既喜悦又难过,她更加轻柔的抚摸着刀刃,如往常那般,想要调动灵力,过了片刻,一缕如蛛丝般细弱的灵力,才从她的指尖涌出—— ……咦? 陆乔乔愣了片刻,突然有些心慌。 “小心。” 一双手臂伸来,轻轻的扶住了她的肩膀,陆乔乔这才发现,她的身体摇摇晃晃,像是要软倒在地一般。 少女眨眨眼睛,视线中一片青黄交错的朦胧景象,她晕乎乎的愣了半晌,才慌慌张张的抬起头,果不其然,入目是一张五官模糊的脸。 “三、三日月先生,”陆乔乔小声的惊叫着,“我这是,怎么了?身体软软的……眼睛也看不清楚了。” 虽然如此,少女却还是在第一时间用力握住了加州清光的刀身。谨小慎微得像是害怕弄丢了。 “……” 片刻的寂静之后,陆乔乔感觉肩上一紧,模糊的视线里,三日月宗近的面容突然凑近。 紧接着,她感到一只手抚上了她的脸颊。 付丧神的呼吸柔软的落在了她的眼睫上:“……您看不见我了吗?” 过了片刻,少女才回答道:“还能看到您的轮廓,只是很模糊。” “而且,”她紧握着打刀:“也许是我的错觉……我感觉,听力好像也在变差……” 她听见了一声叹息。 随后付丧神似乎艰难的说了些什么。 “三日月先生?” 陆乔乔茫然的睁大眼睛:“……您说了什么?” 哐当—— 是刀剑摔落在地的声音。 陆乔乔下意识的握紧了手,感受到打刀依然被她紧握着,才松了口气。随后便感觉眼前一暗。一双手臂,紧紧的拥抱住了她。 少女愣了片刻,才小声的:“三日月……先生?” 她的眼前,垂着一片深蓝色的发丝,熟悉的香气,被付丧神的体温蒸熏着,混合着他的呼吸声,如雾气一般,将陆乔乔包裹住。 三日月宗近抱住了她。 “……现在,能听见我的声音了吗,主君。” 他一连说了两次,第二次时陆乔乔才终于听清,她连忙点头:“啊……嗯,听、听见了!” “是吗。” 付丧神似乎轻叹了一声:“太好了呢。” 细碎的发丝落入了少女的衣领,蹭着她的脖颈,微微的痒。 陆乔乔忍不住稍稍偏过头,她茫然的仰着脸,努力将视线聚焦:“……刚才,我似乎听见了刀坠地的声音,是您的本体刀掉了吗?” “啊,不碍事的。” 付丧神的声音一如往常,温和而平静,只是有些沙哑,他弯下腰,随意的将本体刀拾起,而后便专注的询问:“这些细小的声音您还能听见吗?” “嗯……听力的话,时好时坏。” “这样啊。” 一只手抚上了陆乔乔的发丝,也许是因为暂且看不清事物,她的触感似乎变得格外的灵敏,陆乔乔隐约觉得……付丧神的指尖,在微微的颤抖着。 她心有所感,轻声问:“三日月先生,我的情况很糟糕吗?” “我其实也察觉了,”她低下头,努力试图看清楚怀中的打刀,“我的灵力,好像被压榨一空的残渣……” 过了片刻,付丧神才回答道:“啊……是这样啊。因为刚才,主君很努力的战斗了呢。” 他温柔的抚摸着少女的发丝:“所以灵力使用过度了。” “……” 陆乔乔沉默了一会,轻声问道:“也就是说,我现在已经无法使用灵力了吗?” 少女仰起头,表情仍是茫然的,眼中却涌出了水光。 眼泪淌满了她的脸颊,一直以来,努力忍耐着一切负面情绪的人,无知无觉的哭泣着。 “主君?” 付丧神的声音有些许的惊慌。他连忙擦拭着少女的眼泪:“没关系的,只要好好休养,您的灵力会慢慢恢复,五感也会随着灵力一起复苏……” “不、不是的,三日月先生,”少女摇摇头,打断了付丧神的话,她好像根本没有察觉到她在哭泣一样,只是紧握着打刀,认真而急切的道,“没办法使用灵力的话……” ——不就无法手入了吗? “刚才、我在……手入的时候,”少女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发现,我连一点点的灵力,也用不出来了。” “可是……清光。” 她抖抖索索的举起了打刀:“不管我……怎么呼唤,他都、没有反应,他一定受了很严重的损伤。” “如果,不快一点治疗的话……” “冷静些,主君,”三日月宗近擦拭着陆乔乔的眼泪,冷静的解释着,“作为已经与您契约的付丧神,只要本体刀还没碎,加州清光就还活着。” 可是陆乔乔好像没有听见一样。 无法言喻的悲伤擭取了她的心灵,她本就动摇的心理防线,在这一刻彻底的粉碎。 那声轻鸣就是在这个时候响起的。 ——很微弱的声音,但却是陆乔乔所熟悉的、刀剑震动时所发出的颤音。 少女顿时一怔。她呆呆的听着这微弱的震鸣声,好一会儿,才发现这声音的源头,是被她握在手中的加州清光。 “……清光?” 打刀轻微的震颤着,持续不断的发出如虫鸣一般微弱、却坚定的轻鸣声,以这样的方式,无声的抚慰着陆乔乔的心。 ‘别哭了’ ‘别哭了呀……’ “不要哭了呀,我的主君,”一只手抚上陆乔乔的脸颊,擦掉了她眼眶中摇摇欲坠的水珠,三日月宗近拢起双臂,宽大的衣袂如同帷幕一般,将陆乔乔安稳的圈入怀中,“加州殿也不希望您悲伤。” “……呜哇。” 陆乔乔顺着付丧神的力道,一头扎入了他的怀中,脸枕在他的胸膛上。 她抓着三日月宗近的胸甲:“三、三日月先生……是清光在回应我吗。” “嗯。是的呢。” “呜呜,”于是少女松开了抓着他胸甲的手,捧着打刀,语无伦次的,“对不起,清光,谢谢你……都这个时候了,还要让你担心我。” “哈哈,加州殿不会介意的。” “还有,谢谢、你……三日月先生,”她捂着眼睛,说话间打了个哭嗝,“我太没用了,只要……一想到清光会有危险,就无法控制住情绪。” 一声轻叹落下,温热的吐息徐徐落在少女的发间。 “无妨的,”天下五剑中最美的一刃,温和的按住了少女的头,将她的脸压进怀抱中,“再稍稍放纵一会也可以呢……” 他的声音渐低,三日月宗近垂下眼眸,目光落在少女怀中的打刀上,在他的注视之下,打刀的震鸣越来越轻微,渐渐归于平静。 ——已经连人身都无法维持的加州清光,又怎么可能感知到外界的动静。那被少女误解的震鸣,只是他用神力悄悄弹动了加州清光的刀身罢了。 只不过陆乔乔已经连这也分辨不出来了。 她的状况,绝非仅仅是‘灵力使用过度’——灵力来自灵魂,灵力枯竭,只能说明一件事情,她的灵魂受损了,反映到肉体上,就是五感衰退。 现在想来,应该是在少女对麻仓叶王使用二振灵、引发灵力的共振时受损的,毕竟麻仓叶王的灵力,要强大数倍。 “三日月先生?”付丧神怀中的少女突然发出了如幼鸟一般的轻鸣,“您怎么了?” 她仰起头,双眸努力的捕捉着焦点,轻声的询问着:“……您在颤抖?” 付丧神声音平稳,语气如常:“嗯,颤抖?” 然而他脸上的表情,却仿佛是被刀割了一般,支离破碎。付丧神眼底的新月纹晃动着,浓重的痛苦侵染了他的眼眸,那悲伤是如此的沉重,好像随时能令他死去一般。 “哈哈……被主君信任的拥抱着,即使是我,也会激动的啊。” 三日月宗近轻抚着陆乔乔的发丝:“感觉好些了吗,主君?” “……已经没事了,谢谢您。” 陆乔乔揉了揉眼睛:“好丢人啊……就那样抱着您哭呢,明明现在根本不是哭泣的时候……” 她还没说完,突然感觉身体一轻。 风声从耳畔滑过,似远似近,眼中模糊的影子上下晃动着,过了片刻,陆乔乔才察觉出来——她被付丧神抱在怀中,猛然跃起,远远的飞掠出了原地。 “三日月先生?” 她有些诧异,揪着付丧神的胸甲,小声的询问着:“怎么了?” 随后陆乔乔感到付丧神缠在她腰间的手指轻轻的按了按。 “别害怕。”他低下头,温柔的说道。 紧接着是一声破空之声。 陆乔乔视力衰退,只能模糊的看见付丧神抬起手,单手拔出了本体刀,朝前方挥下—— 刀气蓦然掀起狂流,空气震动着,如新月一般弧形的刀光异常锋利的削切入林中,迎面将数棵巨树斩断! 砰砰! 枝干倒伏的声响不绝于耳,扬起烟尘,三日月宗近握着刀,刀尖指向前方:“哦呀,还不出来吗?” 他的话音落下,林间响起了一个脚步声。 ——应该是刻意的让他们听见,踩着枝叶与石子,故意发出了响动。 这脚步声中,一个人影慢慢的走出了树荫。 人影在数十米外便停下了脚步,随后陆乔乔感觉到一道视线,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她有些不安的握紧了手,便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平静的道:“冒昧了……我并非有意隐匿,只是看见了故人,一时之间,太过震惊。” 陆乔乔一怔。 这个声音…… “好久不见了,”人影继续说道,“您……还记得我吗?审神者,我是……数珠丸恒次。” 第146章 结界 山影叠峦, 刚入秋, 松柏之间,夹杂着一些已开始落下黄叶的乔木,落叶将山道堆积出青黄交错的曲径。 而在这树影之下,那人影便安然的站立着, 他穿着朴素的衣衫,长发几乎与树影融为一体,全身最为醒目的, 便是缠绕在他身上的, 一圈一圈的佛珠。 陆乔乔愣了一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数珠丸……恒次?” 数珠丸恒次。 天下五剑之一,大名鼎鼎的佛刀,即便是在刀剑付丧神中,也超然于众,甚少显形。 最重要的是,这振立于山岚树影之中的‘数珠丸恒次’, 显然是认识陆乔乔的。 符合的人选仅有一位——不久之前,她与明石国行, 被源氏那两振太刀劫持时, 曾在他们暂居的神社里,见过这位佛刀。 嗯……那时他还差一点被‘本丸’所吞噬了。 没想到会在这种深山中遇到他。 陆乔乔莫名有些怅然——仔细回想,遇到这位佛刀,只是数个月之前的事情,但回忆起来, 却恍如隔世般遥远。 这短短的时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太多了啊。 已经令她应接不暇……即便是现在,她不也正身处于风暴漩涡之中吗。 “数珠丸殿,”少女的表情平静,丝毫没有泄露心中的情绪,“原来是您,确实,好久不见了呢。” “您想起来了吗。”佛刀平静的问。他将双手合起,轻轻的躬身: “真高兴呀,您还记得我。” 他顿了顿,又将面庞转向了付丧神的方向:“三日月殿也在此处吗。” “哈哈,”付丧神如往常那样笑起来,手中的刀锋垂下,但并没有收归刀鞘,“我是这孩子的刀。” 他拢起衣袖,如羽翼一般,披盖在陆乔乔身上:“自然是要陪着她的啊。” “倒是您,居然会在这样的山林之中吗。” 付丧神的言语中有着坦然的试探——即便是人迹罕至的山野,但确实是现世,然而……停留于现世的刀剑付丧神? “……” 佛刀一时间没有开口。 他闭着眼眸,眼睫如蝶翼,过了片刻,他才轻声道:“虽是山林,但亦是修行之所。” 修行啊—— 也就是说,这位数珠丸恒次,依然是漂泊于现世、居无定所的,流浪付丧神吗? 陆乔乔眨着眼睛,少女依偎在三日月宗近的怀抱中,很快便领悟了佛刀口中的未尽之言。 她睁大眼睛,朝佛刀看去,视线依然是模糊的,仅能看到一个被光影披拂的轮廓,但很显然,佛刀的气息平静,安然如垂堂之昙。 并没有丝毫流浪付丧神的落魄之态。 这稍稍与陆乔乔记忆中的不同,她所遇见的流浪付丧神,大多因为灵力缺失,而处境艰辛……不过少女却有点高兴。 “修行啊,”她有些感慨的道,“您真是位高洁之人……能够安定的接受心灵的磨砺,很厉害啊。” “只是想要寻求佛道的真谛。” 数珠丸恒次平静的道:“况且,当初是您……” ——打破了他心中的桎梏啊。 佛刀的声音一顿,没再继续说下去,他稍稍停顿片刻:“审神者……” “请恕我冒昧,您……怎么了吗?” 付丧神的声音如山泉一般清冽,语气柔软而温怜:“您看起来……十分的烦恼。” 陆乔乔回过神,少女很快便收起了脸上的表情,对佛刀轻轻颔首:“您在担心我吗?是遇到了一些事情呢……不过。” 她挽住了三日月宗近的胳膊:“三日月先生在我的身边,所以已经没关系了。” 她的话让付丧神轻轻的眨了一下眼睛。三日月宗近的眼底似乎氤氲着微光,付丧神没说什么,只是如同回应她那样,反手握住了少女。 戴着护甲的手力道温柔的缠住她的指尖,与她十指交握。好像将陆乔乔的心也一并牵扯住,悠悠的落回了原处。 少女朝佛刀看去,依然只能看见模糊的影子,不过她的神情已然平静了下来。 “数珠丸殿,”她礼貌的道,“虽然很高兴能与您重逢,不过,大概是没有时间与您叙旧啦。” “您要离开了吗?” “嗯。”少女点点头。 冷静下来之后,陆乔乔毫不犹豫的做出了决定——马上返回本丸! 准确来说,陆乔乔打算去一趟时之京。 现在可不是逞强的时候啊,昆前辈陷入了危机,说不定会有生命危险,得马上报告给神羽大人,请求道部的帮助。 她的灵力受损,无法替清光手入,也还得麻烦神羽大人帮忙。 况且,髭切殿他们被灵道冲散,分散在现世的灵气汇聚之处,目前虽然是安全的,但陆乔乔也还是很担心! ——毕竟髭切殿,可也是变回本体了啊!万一真的被熊什么的叼走了怎么办! “因为一些事情……我得快点解决,所以……” “我知道了,”佛刀的声音平和,“请随我来。” 陆乔乔的解释还没说完,便被打断,尾音化为一句:“(⊙⊙)嗯?” 她睁大眼睛,但也只能看见一个朦胧的影子,似乎是转过了身去,一幅要替她带路的样子。 “数珠丸殿?” 佛刀转过身,他似乎歪了歪头:“不跟过来吗?” “您要为我们引路吗?”陆乔乔有些不好意思,“感谢您的好意,想必您对附近的山路十分熟悉吧,不过……不用了。三日月先生可以打开鬼道……” 而后,她便听见佛刀用有些诧异的语气道:“您……没发觉吗?” 这是自与佛刀重逢以来,他第一次流露出明显的情绪波动,显然是十分吃惊了。 陆乔乔停下话,神情迷惘:“什么?” 随后,她听见了一声轻轻的叹息——三日月宗近伸出手,替她拨开一缕脸颊旁的发丝,温和的道:“主君,这附近似乎笼罩着一个结界,遮断了常世以外的道路呢。” 陆乔乔有些惊讶:“结界?” “正是如此。” 佛刀的声音响起,似乎有些迟疑:“原本以为,以您的敏锐,早就有所察觉了……” 陆乔乔心中顿时有了一些模糊的明悟。 ——灵力受损之后,她的感知力已经比普通人还要不如了啊……这大概就是佛刀惊讶的原因了吧。 但这里怎么会有结界呢? 她不是被昆前辈送入了灵道,才会来到这个山野吗? 然而不仅遇到了久违的佛刀,甚至这里……刚巧,居然有一个如界域那样,隔断空间的结界? 虽然并不会术,但陆乔乔对鬼道十分熟悉,自然明白三日月宗近口中‘遮断’了常世以外道路的意思。 现世之中,灵物所行走的路径,可以笼统的称为‘灵道’,也可以视为灵气汇聚成的通道。大多依山峦河流的走势而行。 所以人类活动的痕迹,才会对灵道造成侵占。 虽然是非人之物们使用的道路,但它其实依然属于现世的范畴。 而刀剑付丧神们平常使用的‘鬼道’,是另外开辟的空间,名为‘道’,其实是一片错综复杂、大界域包含小界域的空间。 陆乔乔曾下意识的封闭过自己身边的空间,所以对这二者的区别格外敏感。能够让灵气通行,却遮断其他道路的结界…… 简直,就像是人为设置的终点,而昆前辈,则是特意送她过来的。 陆乔乔回过神,她将这些疑虑暂且压下,对佛刀微微一笑:“我现在的感知比较迟钝……原来这里,居然会有结界啊。” “迟钝?” 佛刀的口中发出了疑惑的轻呢,他沉默片刻:“审神者……” 付丧神的语气,难得有些迟疑:“请恕我冒昧,从刚才起……您的灵力,就微弱得……让我担忧。” “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呢。” “……” 数珠丸恒次静立于原地。 他沉默着,过了片刻,才轻声道:“是吗。” 付丧神微微的颔首,近乎叹息一般:“是我冒昧了。”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侧过身。 佛刀站立的地方,是山坡稍高一些位置,草木丰盛,树影重叠,金黄色的落叶与松针铺满了厚厚一层。仅有一些极其细微的窄道——那是山林间的动物们长期踩踏出的痕迹。 而在他侧过身的瞬间,一条蜿蜒的山路——很显然能够供人行走的路径,出现在了陆乔乔的视线之中。 “……” 是她看错了吗? 陆乔乔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那个地方,原本有路吗? 而立于山坡上的佛刀,则朝着她伸出手,掌心朝上,好似邀请她一般,再度说道:“请随我来吧。” 陆乔乔没有回应佛刀,反而揪紧了三日月宗近的衣袖,少女侧过头,求证一般:“三日月先生?” 她刚说完,便感觉到三日月宗近握着她的手指,又轻轻的收紧了一些。 付丧神低下头,温和的安抚着:“哈哈,别担心,主君。我在您的身边呢。” 接着他抬起头:“嗯……” 三日月宗近露出了思索的神情,过了片刻,他露出恍然的笑容,而后,将刀锋笔直的指向了佛刀。 他的目光直视着佛刀:“数珠丸殿。” 两振天下五剑,突然对峙而立。 佛刀悬在空中的手稍稍垂了下去。他闭着眼睛,平神情依然是平静的:“您有什么疑虑吗?三日月殿。” 三日月宗近轻轻的笑起来:“只是突然想要问问数珠丸殿,您想做什么呢?” 直到此刻,陆乔乔才从这突发状况中回过神来,她有些惊讶的扯住了付丧神的手指:“三日月先生?” “您、您突然做什么呢?”少女茫然的看着他,而后又眨眨眼睛,声音细小的,“不过说起来,我也有点奇怪诶。” 她为难的皱起眉,悄悄的去看数珠丸恒次——虽然视线还是那么的模糊,少女小心的:“这个结界——是数珠丸殿设置的吗?” 她只能想到这个解释了。 ——否则的话,那条突然出现的小径,该怎么解释呢。虽然陆乔乔现在的眼力变得很差,但她可以肯定,不久之前付丧神的身后绝对没有这样的路!绝对没有。 “哈哈,我也是这样想的呢,主君,”三日月宗近笑眯眯的道,“原本还以为这附近的结界是灵气集结而成的天然的‘域’……虽然这样的情况很罕见,不过然若数珠丸殿能在结界中直接打开道路,显然我的猜测是错误的呢。” “并且……”三日月宗近的声音淡淡的,“数珠丸殿,那条被您显露出来的道路,并不是通往外界的,而是……前往结界中心的吧。” “究竟想要将我的主君带到哪里去呢,数珠丸殿?” 三日月宗近的话音落下,陆乔乔懵懵懂懂的迷惘了片刻,才慢慢的回过味来,少女有些迟疑、有些惊讶的朝佛刀看去——依然是什么也看不清的,但不妨碍她疑惑的盯住付丧神:“居然是这样吗,数珠丸殿……” 少女的目光并没有任何指责的意味,但居然令佛刀微微的垂下头去,仿佛只是被她略带惊疑的注视着,便令数珠丸恒次难以承受一般。 “十分抱歉……”佛刀的语气略有些迟疑,但却毫无犹豫的,立刻便解释着,“我并没有任何恶意,请您相信我。” 他犹豫了片刻,便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虽然能够打开路径,不过……这个结界,并非是我所设立的。” “我不会任何布置结界的术式。” 付丧神低垂着面容,神情慢慢恢复了平静:“只不过,结界的主人允许我暂时在此停留,并给予了我来往界域的自由。” “至于这条路径……”他轻声道,“的确也是离开的道路,只不过,要先穿过位于结界中央的……神社。” “神社?” 陆乔乔立刻便回想起当初遇见这位付丧神时的那座神社,她眨眨眼睛:“原来这个结界里,也有一座神社吗?” ——与这位付丧神的初遇,可也是在一座神社里呀。 数珠丸恒次平静的回应着:“是的。” 而后,他的眉轻轻的拢在了一起。佛刀低声道:“抱歉……审神者大人。” “(⊙⊙)嗯?” “我所做过的事情,我都还记得。”佛刀闭着眼眸,目光却准确的落在少女身上,“与您相遇,也是在一座神社里……而我曾因心中的迷惘,不知不觉,将您困住。” “没关系的,数珠丸殿,”陆乔乔轻声安慰道,“都过去啦。” 况且劫持了她的人也不是佛刀,认真说起来,明明是髭切殿的行为更加可恶一点…… 少女软声软气的安慰似乎让佛刀的嘴角微微翘起。 “是您开解了我心中的迷惘,”数珠丸恒次轻声道,“与您分别之后,我便继续修行……” 他停下话,而后合起了双掌:“我……绝不会再因为迷惘,将您困住,结界里的那座神社,您可以安心的前往。” 他的‘视线’,准确的落在陆乔乔身上:“请相信我。” 轻风吹拂过枝梢,细细的松针落下,铺陈在山林之间,堆积成秋季的景色。 陆乔乔轻声的嘀咕着:“真是狡猾呀……” ——这位天下五剑、大名鼎鼎的佛刀,数珠丸恒次殿下,用如此恳切的神情,万分坦然的语气,请求着她的‘信任’,仿佛将心袒露于她面前。 然而仔细想想就会发现,他根本什么都没说嘛! 既没有解释为什么这里会有结界,也没有说那座神社的来历。 陆乔乔眨着眼睛,看着前方那个模糊的人影,虽然现在她的灵力衰竭,感知力下降得厉害,但这不妨碍她在心中朦朦胧胧的察觉…… 这位数珠丸殿,好像拥有着与他外表不相符合的狡猾啊? 不过…… “嗯,”少女点点头,“我相信您,数珠丸殿。” ——他是可以信任的。 纵然没有灵力加持的感知,陆乔乔也相信着这一点。 “麻烦您了,”她抱紧了怀中的打刀,“那么,就请您……” 她的话没有说完。 少女的身躯突然如同倒塌的积木,毫无预兆的软倒了下去。甚至她一直紧紧抱在怀中的打刀,也‘哐当’一声,摔落在了地上。 “主君!” 少女的视线摇摇晃晃的,好一会儿,她才慢慢的恢复了感知,发现自己倒在地上,三日月宗近跪在她的身边,搂抱着她的上半身。 “三日月先生,”陆乔乔发出了如呢喃一边微弱的声音,“那个,清光……” 打刀旋即被拾起,放在她的怀中。 “请安心吧,主君,”三日月宗近的笑容轻得犹如冬日的阳光,“加州殿依然在您的身边。” 打刀冰冷的刀拵,隔着一层衣料,贴在陆乔乔的身上,少女露出安心的表情,她小小的吐了口气,而后有些歉疚的道:“对不起呀……三日月先生,突然之间,就感觉……浑身无力呢。” “审神者?” 陆乔乔勉力抬起眼眸,便看到一张犹如蒙着雾气的面容。 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她的视力似乎又衰退了一些,几乎连近处的物体也看不清晰了,但并不妨碍她辨认出数珠丸恒次的脸。 ——在这片刻间,佛刀已然来到了她的身边,半跪在少女身侧,手中的佛珠垂落在地,与他的长发缠绕在一起。 他细长的眉轻轻的皱着:“您的状况,究竟……” “只是有些累而已,”陆乔乔的声音细细的,宛如蛛丝,她对佛刀笑了笑,便仿佛异常疲倦的垂下眼眸,“很快……就没事了,不用、担心……” “主君。” 三日月宗近轻声的呼唤着她:“主君?” 付丧神托着少女的后背,用臂弯撑住了她的上半身,另一只手小心的抚摸着她的脸颊。与此同时,不厌其烦的、持续的轻唤着她。 然而,少女仿佛疲累至极,半晌,才用模糊的声音‘嗯’了一声。 灵力衰竭……就是这种感觉吗? 明明刚才还好好的呢……真是麻烦呀,偏偏是在这种时候。 陆乔乔心中生出了一点懊恼,她努力的撑着眼皮,却感觉整个人都仿佛浸泡在水中,视线也罢,听觉也罢,都隔上了一层朦胧的水波。 于是,或许是因为丧失了听觉与视觉,其他的感官便出于补偿,格外的敏锐起来。 少女的鼻尖轻轻的耸动,她眯着眼睛,迷迷糊糊的发出一声疑惑:“嗯?” “三日月先生……”她迷惘的问,“您流血了吗?” 付丧神的声音一顿,过了片刻,他才回答道:“主君?” “我闻到了血的味道,”陆乔乔模模糊糊的回答着,“嗯……很淡,像是在哪里沾染上了。” 还有——火焰燃烧之后的气息。 “是您受伤了吗?”少女努力的撑起眼皮,担忧的朝付丧神看去,“越来……越浓郁了呢。” 血的味道? 三日月宗近抚着少女的手微顿,他弯起唇角,正准备回答少女,安抚她的担忧。 话未开口,付丧神却好像察觉了什么一般,突然抬起头。 紧接着,佛刀轻轻的:“咦?” 他流露出明显的惊讶之情,转头朝着山道——延伸向结界中央那座神社的道路。 陆乔乔不由自主的偏过头,她茫然的睁大眼睛,顺着佛刀的方向,向前眺望,充盈在她鼻间的气味越来越浓郁,甚至让陆乔乔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数珠丸殿,”她费力的开口,“您在,看什么……” 少女的声音戛然而止。 从那条曲折蜿蜒的小道尽头,慢慢的走来一个人。 以陆乔乔此时的视力,她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黑点,在光影的作用下,勾勒出大致的人形。 随着人影的走近,她才慢慢看清——是一名青年。 他走得很慢,背微微的佝偻着,头发乱糟糟的糊成一团,遮盖住了他的面庞。裹在身上的衣衫也是灰暗的,像是从哪个古旧仓库里翻出来的旧物。 即便看不清,陆乔乔也直觉的察觉到——这个人身上,笼罩着一层莫名的颓气。 人影越来越近,陆乔乔也终于知道,那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是从何而来——从山道上缓慢走来的青年身上,沾染着大片的血迹。 应该不是他自己的,血迹呈喷溅状,染透了他的衣襟。 他就这样带着一身的鲜血,路线笔直、道路明确的……朝陆乔乔走来。 “哦呀?” 陆乔乔听见三日月宗近发出了轻轻的惊叹之声,而后身体一轻,付丧神单手抱着她的腰,将她搂在怀中,站了起来。 他托举着少女的脊背,将她温柔的揽在臂弯之中,宽大的衣袖几乎将陆乔乔整个人都遮住,另一只手则握着刀。 “数珠丸殿,”付丧神微笑着问,“能够自由行走于结界中的,不止您一人吗?” 第147章 结界2 陆乔乔缩在三日月宗近的怀中, 随着那人影的走近, 浓烈的血腥味,几乎熏得她晕过去。 ——怎么会有如此浓烈的血气。 好像是某一个人全身的血液,都倾洒在了这个人的身上,将他从头到脚浸泡了透彻。让他连脚步, 都留下了血痕。 甚至只是闻到,就让她莫名的……感觉悲伤。 陆乔乔不知这种心情从何而来,她贴着三日月宗近的臂弯, 闻到付丧神身上那熟悉的冷香味, 才感觉稍微好受了一些。 这短短的时间,那个人已经穿过松林,出现在山坡的树影下了。 陆乔乔心中一惊——他原本走得有这么快吗? 这个念头才闪过,她的视线中,那人居然已经快要走到近处了。 简直像是……山路自动的将他,送了过来。 直到此刻,陆乔乔才隐约看清了来人的脸。 那是一张沾染着鲜血的面容, 过于长又过于凌乱的发丝,遮掩了他大半面容, 只露出消瘦的下巴, 以及削尖的颧骨。他的皮肤异常的苍白,是那种常年封闭于不见阳光的室内,才会显露的、不正常的肤色,最叫人心悸的,大概便是他凌乱发丝下隐约露出的那只眼睛。 那里面没有一点生气, 如沉寂的死潭。 而现在,这口黑漆漆的潭,紧紧的盯住了她。 ‘咕噜’。 陆乔乔不知不觉的咽下了一口凉气,直到此刻,她才发现,她的掌心湿濡濡的,居然紧张得出了汗…… ——实在是太强了,这个人的气势……给她的压迫感,宛如实质化一般。 一片深蓝突然填满了视线——三日月宗近抬起衣袖,遮蔽住了陆乔乔的视线。 付丧神笑眯眯的对站在山坡高地上的男子道:“哈哈,这样盯着我的主君,可是很失礼的啊,这位殿下。” 没了那摄人的视线紧盯着,陆乔乔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接着便是疑惑。 她侧着头,透过付丧神衣袖的间隙,那站在山坡高地上的人,依然是盯着她的。 ——不如说,从他出现开始,视线便仿佛锁定了陆乔乔一般。 怎么回事? 为什么……要一直看着她? 她仍在疑惑,耳边听佛刀略有些迟疑的声音:“您是……” “——刀剑付丧神?” (⊙ ⊙)…… 咦? 刀剑付丧神! 陆乔乔不由掀开了三日月宗近的衣袖,再度朝那人看去——立刻便与一双如死潭般黑漆漆的眼眸相撞了,陆乔乔心中一跳,避开了这可怕的视线,朝男子的腰间看去,果然看见衣摆下方若隐若现的刀鞘。 她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叹。 “啊……” 少女傻傻的道:“这位……叔叔,居然也是位刀剑的付丧神吗。” 叔叔。 站在山坡高地上的男子,突然向后退了一步,那本就如死潭一样黑漆漆的眼眸,似乎更加沉黯了一些。 “……” 好像……说错话了?但看起来明明就是个三十多岁的大叔啊。难道其实应该叫伯伯吗? 陆乔乔讪讪的闭上了嘴,不敢再随意插话,只是透过衣料的缝隙,紧张的注视着这个陌生的‘刀剑付丧神’。 真是太奇怪了。 少女思索着,先是碰到了许久未见的数珠丸殿,接着便被告知此地居然有一个隔断界域的结界。 而现在……居然还出现了满身是血的、刀剑付丧神…… 这位殿下的面容,她从未见过,会是谁呢? 紧接着,她终于听见了那个陌生的、突然出现的‘刀剑付丧神’的声音。 ——与他那粗狂的外表完全不同的,异常动听的声音。 “审神者。” 他呼唤着陆乔乔,声若流泉:“……找到你了。” 陆乔乔愣了片刻,莫名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她从三日月宗近的臂弯中探出头来,果然立刻便对上了那黑漆漆如死潭的视线。 “咳,那个……”少女小声的问,“您在对我说话吗?” 接着她便看到,那名气势摄人的男子,好似不自在的……偏过了头。 他躲开了陆乔乔的视线。 “我……” 他开口,声音低沉,但说起话来,断断续续的,似乎很久未曾与人交谈过,几乎已经忘记该怎么整理词措一般,“必须要……找到你。” “什么?” 男子发出了几近嗫嚅的声音,而后他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终于又迈开了脚步。 刷—— 下一刻,陆乔乔听见了刀锋斩开空气的声响,她侧头一看,三日月宗近举起了刀。 陆乔乔现在全身的重量几乎都交托给了三日月宗近,能够站立着,全靠付丧神支撑着她的那条手臂,因此也就格外清晰的感受到,付丧神气息的微妙变化。 “这可真是……”他的语调如往常一般,说话的同时,手臂却收拢,将少女更严密的保护在怀抱之中,“没想到会是这样啊……” ——这是什么意思? 这没头没脑的感慨让陆乔乔有些疑惑,紧接着,她听见佛刀说:“小心!” ‘哐’地一声,几乎是在佛刀开口的同时,一声沉重的金铁交击之声,震颤着陆乔乔的耳膜。 少女的发丝被扑面而来的劲风扬起,她不由眯起眼睛,耳边又听间刺耳的‘滋滋’声,就像是两块铁在互相摩擦。 过了片刻,她的视线才逐渐清晰起来,于是立刻便为所见而吃惊——三日月宗近单手持刀,刀刃与另外一振刀相抵着,而对面那个持刀袭来的,正是那陌生的刀剑付丧神。 “真是无礼啊。”天下五剑中最美的一振轻笑着,“大典太光世。” ——大典太光世。 陆乔乔顿时如遭重击。 她还在出神,三日月宗近已经稍稍扬起刀刃,如牵引着重物那般,猛然将男子击飞了出去。 陌生的——或者说,刚刚被确定为大典太光世的刀剑付丧神,连还击的力气也没有,重重的撞在一棵松树的树干上,接着滚落在地,他握在手中的本体刀,也哐当一声,摔落于泥土之中。 树干震颤着,落下一层枯萎的松针。 三日月宗近轻甩刀刃:“连生存的意志都快要丧失了,这幅模样,还想要从我的手中夺走主君吗。” “我……必须要,这样做……” 陌生的付丧神趴伏在地上,发出了异常沙哑的低语,他撑起手臂,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捡起了本体刀,用刀支撑着身体。 一缕暗红的血从他的额头滑落,穿过眉峰,顺着脸颊滑下,犹如血泪。 “这是我……被赋予的……唯一的命令。” “这般固执吗。” 三日月宗近平静的道:“那便没办法了。” “等……” 一只手按上了他的手臂。 陆乔乔从付丧神的臂弯中探出头来:“等等!” 少女茫然而又急切:“三日月先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她朝对面那满身泥土的付丧神看去:“那、那是……大典太殿?” “是、是我认识的……那位大典太殿吗?” 她所认识的大典太光世仅有一振——被昆托付给她的,封印着的太刀。 “……” “三日月先生,”陆乔乔惶惑的看着他,“您为什么不说话?” 又皱起眉,看向一旁沉默的佛刀:“我的脑子都要坏掉了……好混乱!” “我们不是被前辈送到这里的吗?结果这里却有个奇怪的结界……遇到了数珠丸殿,接着,大典太殿也出现了?” “而且……大家好像都知道了什么,只有我还蒙在鼓里……” 少女抬起头,目光有些无奈:“三日月先生,这一切到底……” 然后,她便听到耳边一声悠长的叹息: ‘唉——’ 陆乔乔的话音一止。 她诧异的搜寻着声源,便看到三日月宗近也是一副有些惊讶的样子。 ‘真是的,’那声音又道,‘看不下去了啊。’ 陆乔乔下意识的问:“是谁?” 而后她眼前的景物突然的转换。 原本她依偎在三日月宗近的怀抱之中,身边是数珠丸恒次,对面则是一身泥血的大典太光世。或许他们各自的目的不同,但她确实是在三振付丧神的环绕之中的。 而现在,她却孤身一人,站在森莽的山林中。除了她一直抱在怀中的加州清光,身边半个人影也没。 就连地势,也从平缓的坡地,变得陡峭,仿佛她在瞬间,从山脚,被转移到了半山腰。 “……(⊙ ⊙)” 陆乔乔惊讶得呼吸都快停止了,她惊慌的呼唤着:“三、三三日月……”先生。 一句话还没说完,眼前的景色又是一变,一座鲜红的建筑物,出现在了她的视线之中。 即便是视力衰弱得厉害,陆乔乔却还是一眼认出了这个建筑——这是一座鸟居。 她的脑海中,迅速的掠过不久前佛刀的话—— ‘结界的中央,是一座神社’。 而在这神明的道标之后,一条石阶骤然显现,沿着阶梯向上,直至尽头,映入眼帘的,便是——神社。 陆乔乔心中浮现了一点微妙的预感,果然,下一刻,她没有任何动作,人却莫名的出现在了石阶的尽头。 这种诡异的情形,其实她不久之前才刚刚见过——从山道上走来的大典太光世,明明步履缓慢,却瞬息之间,来到了她的面前,就仿佛是山路自动送他前行一般。 而现在,轮到她了,只不过是将她……送到了结界中央的。 神社。 那么,接下来—— 陆乔乔的视线一暗。 ——如她所预料的那般,她被送入了建筑物——神社的内部。 脚下是厚实的木板,头顶则是木构建筑交错的檐梁,一点光晕穿透屋檐的缝隙,勉强提供着光芒。 ‘诶呀,总算是进来了。’ 陆乔乔愣了片刻,便撑着软绵绵的身躯,迅速的转身,没有一丝犹豫,对准身后一巴掌扇过去。 啪—— 她的巴掌落了个空,手臂旋转的力量,则连带着她的身体,如滑稽的木偶,向下跌去。 于是,之前那股拽着她的力量,便再度的出现了,轻柔的缠住了她的腰身,将即将跌倒的少女搀扶住,一个声音,带着些笑意,调侃一般:“喂喂,没必要吧,气到要跌倒了吗?” ——是那个在她耳边出现过的声音! “你是谁。” 陆乔乔立刻出声质问:“为什么要抓我?” “没办法,那几个家伙都太笨拙了嘛……哦呀,真是好凶啊。” 缠绕在少女腰间的力量消失了,陆乔乔扇出去的巴掌又一次落了空,她踉跄着,连忙退后,一直到背部抵住了坚硬的木梁。 碰。 木梁震动着,细细的灰尘从陆乔乔头顶上方落下。撒了她满头满脸。 “咳咳咳……” 少女呛得咳嗽起来,灰尘落入眼中,迅速的逼出了一层水雾。 “诶诶,我可不想惹女孩子哭呀。” 先前说话的声音,在极近的距离响起,语气有些惊讶,紧接着,似乎是叹息了一声:“唉……别害怕,我并不是幽灵哦。” 接着,黑洞洞的、仅有一些微弱光芒的空间,陡然亮了起来。 这光芒并不是灯光、烛光,而是绿油油的……是一团团漂浮不定、如坟间鬼火的光团,所散发出来的……可怕光芒! 而在这森森绿光之中,一个半透明的青年,逐渐的显露出来。 他有一头长发,扎成马尾的形状,刘海很长,遮住了小半脸颊,穿着类似军装的服饰,肩上披着一块白布。 “哟,”青年举起手,对陆乔乔打着招呼,“你好啊,审……” “噫!鬼!” “喂喂,”青年的话一顿,半真半假的抱怨起来,“都说过了吧,我不是幽灵啊。” 一边说着,他朝陆乔乔‘漂’得更近了一些。半透明的身躯宛如一团云气,行动间毫无声息。在绿光的映照之下,青年咧开嘴,露出一个‘笑容’。惨白的肤色与森绿的牙齿相互辉映,顿时让陆乔乔头皮都要飞起了。 ——毫无说服力啊!根本就是个阿飘。 陆乔乔紧紧的抱着怀中的打刀,硬撑着岌岌可危的冷静——就算是她,看到这么恐怖的画面,也差点忍不住要尖叫。 “果然不行吗?”青年叹了口气,看着自己的手掌,“不过,我这幅样子,也确实没有说服力。” 何止是没有说服力,都快吓死人了。 “没办法呀,”他又弯起嘴角,“如今的我,只能以这幅面貌出现呢。” 陆乔乔紧贴着木梁,大气也不敢喘。内心又是疑惑,又有些害怕。 等到青年又轻叹了一声,轻飘飘的移得远了一些,托此刻糟糕视力的福,她总算是看不见对方那被幽光映照的可怕面庞。 看不见,恐惧自然就淡了一些。 “……咳。” 陆乔乔张开口,谨慎的问:“您到底是?” “我吗?” 青年指着自己:“嗯,虽然很想告诉你我的名字,但是就这么自我介绍,稍微有点害羞啊。” “这样吧。”他好像想到了什么好主意,抬起双手,用指尖点着唇角,弯起一个笑容,“对我笑一个,我就告诉你,怎么样呢?笑容可是最棒的了呢。笑吧,莞尔的。” 第148章 结界3 要她……笑? 陆乔乔愣了片刻, 便迅速的勾起唇角, 认认真真的‘笑’了起来。 然后便听:“噗嗤。” 那个让她笑的人,好像见到了什么十分有趣的事情,自己忍不住笑了起来。 “哈哈,这么认真严肃的笑容啊, 第一次见呢。” 他没发话,陆乔乔自然不敢轻易收回笑容,于是少女便保持着这幅勾着唇角的样子, 艰难的道:“依照您的要求……我笑了哦。” 她刚说完, 便感觉脸颊一凉。 “不不,这可不行。”有声音在她耳边说,幽火盛满了她的视线,那个幽灵一样的人,突然飘到了她的身前,凑得近极了,伸出手指, 点在她的唇角,笑眯眯的道, “发自内心的, 才是笑容哦。” 他那惨白的脸在幽光的映衬之下,竟然微微发绿。尤其是当他微笑起来,脸部运动形成的阴影,简直…… 就是个鬼嘛。 “哇啊!” 于是陆乔乔惊叫着,一拳捣在男子的脸上。 她的拳头好像穿过了一团冷气, 毫无障碍的穿透了男子的脸,于是现在的情景,就更加恐怖了——被洞穿了脸,这人依然还翘着嘴角,笑眯眯的:“诶呀,又吓到了你了吗?” “抱歉抱歉,我可不是故意的哦。”他的语气听起来一点也没有抱歉的意思,“不过现在情况确实有点糟糕了啊。” 下一秒,陆乔乔便感觉到脚下的地板强烈的震动了起来。 哐!哐! 仿佛是地震了一般,神社猛烈的摇晃了起来,伴随着沉闷的撞击之声,灰尘簌簌落下,陆乔乔一时没站稳,踉跄着摔倒在地。 “啊呀。”她小声的惊叫着,呛了一嘴的灰。 “咳咳咳……” 少女跪坐在地上,勉强抓住了身后的木梁,惊讶的道:“怎、怎么回事……” 她看了看怀中的打刀,又看看自己的手掌,仿佛梦游一样:“难道……我的攻击奏效了,打败了那个恶灵,所以神社震动了……” “喂喂,我可还好好的在你的头顶上啊。” 一缕青色的发丝垂到她的面前,陆乔乔眼中的那个‘恶灵’,完好无损的浮在半空中,笑眯眯的抱着手臂:“不是说过了吗,我不是鬼,也不是恶灵哦?” 他说话的同时,神社的震动慢慢的趋于平稳,男子轻笑着道:“不过你的理解也不全是错误啦,现在的我,确实与这座神社息息相关。” “所以,能否请你——” 他抬起手,轻轻的打了个响指。 紧接着,神社紧闭的门扉‘哐’地洞开,门外的阳光争先恐后的涌入室内,骤然映亮了陆乔乔的视野。 也终于让她看清了周围的事物。 ——刀。 大太刀。 安置于供奉的神台上,华美而威严,不似尘世之物。 而在两侧,亦有长短不一的刀剑,被供奉着。 与光线一并涌入的风吹拂着陆乔乔的发丝,她茫然的看着光芒中的刀剑,目光慢慢的转向那个‘幽灵’。 ‘幽灵’微笑着抱臂而立,依然是半透明的身躯,但这一次,没了那幽绿的鬼火,他的面容,终于得以被看清。 “看得呆住了吗?”他轻笑起来,“如何,我的脸,还是很英俊的吧?” “……” 而后,他伸出手,指向门外,刚才那未曾说完的半句话,从他的口中吐出:“总之,现在……能否请你,让门外的那几个天下五剑,停下攻击呢?” “什、什么?” 陆乔乔不解的问,她刚说完,便感觉手掌底下的地面,又簌簌的震动了起来。 由缓变急,越来越强烈,整个神社都仿佛成了水波上摇曳的小舟,随时有倾塌的可能。 陆乔乔在这剧烈的摇晃之中也难免无法保持平衡,她只好用力的抱紧了加州清光,干脆的躺倒在地上,用背部抵住木梁,艰难的对‘幽灵’道:“你的意思是……三日月先生,在攻击神社吗?” “准确来说,是在斩保护这个神社的结界吧。” ‘幽灵’抱着手臂,好整以暇的俯视着陆乔乔。 “啊啊,晃得好厉害啊,”他发出了没什么诚意的感慨,“怎么办哟,再这样下去,结界是撑不了多久的。” “……” 干得好!三日月先生! 陆乔乔眨着眼睛,在心底为付丧神叫好。 ——再快一点,干掉结界吧!这样的话她也就能得救了。 于是她便听见一声轻轻的嗤笑。 “喂,你。” ‘幽灵’陡然飘至她的面前,他的下半身,自膝开始,便几乎什么也看不见,然而他依然做出了屈膝的姿势。 神社晃动着,灰尘与木屑穿透他的身躯,‘幽灵’半跪在少女的面前,虽然依旧在微笑着,但双眸之中,第一次出现了些许认真的神情:“没必要这么无情吧?” “……啊?” “虽然我是不太清楚,为什么那个人会选择你啦,”他托起下巴,“这么瘦小,灵力也很微弱,但是你确实是个审神者没错吧?外面那个一点风度也没有的三日月宗近,也确实是你的契约刀。” “哦哦,”他又垂下眼眸,目光注视着陆乔乔怀中的打刀,“还带着加州清光的本体刀。” 陆乔乔不由握紧了手。 “您……咳咳。” 她刚一张开口,便被灰尘呛到:“您到底……想说什么?” ‘幽灵’张开了双手。 “我的意思是,”他平静的道,“看在你与那个人的交情份上,别毁了他留下的结界,如何?反正……能被他送到这里来,显然是非常中意你。总有几分交情的吧?” ‘被他送到这里来’ ‘总有几分交情’ “……” 从遇到数珠丸恒次开始,便堆积在陆乔乔心中的疑问,此刻突然好似拨云见日一般。 她的双眸,因为惊讶而睁得圆滚滚的。 “你……” “你的意思是说,这里——” “是昆前辈所设置的……结界?” “昆?” ‘幽灵’托着脸颊,轻轻的重复着这个音节:“哦呀,他给自己取了这样的名字啊?虽然我是没听过啦,不过大概就是你想的那样吧。” ‘哐’! 神社外突然传来一声沉重的闷响。 陆乔乔如梦初醒,连滚带爬的站起来,冲到神社洞开的门扉前。 门外是一片茫茫白雾。 ——这是结界所圈起的领域,而位于结界中央的神社,则被严密的藏起,这白雾正是体现。若没有‘幽灵’将陆乔乔带进来,她即便走入鸟居,也什么都看不见。 冷风扑面而来,陆乔乔顿时打了个哆嗦。她本就没什么力气,又跑得太急,脚下一滑,便重重跌倒在地。 砰! 少女的头猛然磕在了地面上,陆乔乔顾不得疼,就着躺倒在地的姿势,扒着门框,对外面茫茫白雾喊道:“三日月先生!” 神社的震动,顿时停住。 陆乔乔大口的喘息着,汗珠顺着她的脸颊滚落。她手臂颤抖着抓住门框,勉强将自己拉成跪坐的姿势。 “三日月先生,”少女急切的道,“请等一等……我很好,没有受伤。那个……这个结界……” “乔乔!” 陆乔乔的话音一顿。 “三日月先生?” 于是那声音便又转为温和:“啊……您没事吧,主君。” 从‘乔乔’,又变回‘主君’了啊。 不知道为什么,陆乔乔有点小小的不舍。 “哦哦,”‘幽灵’飘过来,故意拖长了语气,“‘乔乔’?” ‘哐’! 神社外的结界被猛烈的撞击了一下,幅度比刚才都要剧烈。 ‘幽灵’的身躯好似水波那样的震颤起来,他‘嗖’一声窜上房梁,抚着自己的胸口:“好危险、好可怕……发狂的天下五剑,真是让人吃不消啊。” “抱歉,吓到您了吗?不过您还是不要再开玩笑啦,”陆乔乔倒是没在意自己的名字就这样被暴露了出来,她倒是记得不能暴露姓名给付丧神(虽然不清楚为什么),但是,“虽然有点失礼……但是还请不要那样叫我哦。” ——反正不是全名啦。 她擦掉脸上的汗珠,将散乱的发丝别回耳后,端正的坐好后,才对木梁上的‘幽灵’道:“不介意的话,您可以称呼我为‘小六’……嗯,现在,您能告诉我……这一切,到底都是怎么回事了吗?” “这里……” 她的声音里出现了颤音。目光从四合的墙壁,一一掠过神台上供奉的刀剑。 最后与‘幽灵’的目光对视着。 “真的是——” “昆前辈所设立的……结界?” “……” ‘幽灵’沉默着,良久,他抬起手,指向门外那茫茫的白雾,而后轻轻的吹了一口气。 ——呼。 白雾骤然散开。 青石板铺就的地面寸寸显露,厚重的苔藓附着其上,树木庞大的根系拱出了地面,肆意的蔓延着。 这个仿佛凝固了时间的庭院前方,便是陆乔乔曾见过的那座鲜红的鸟居。 “与其在我这样的家伙口中寻求答案,不如去问问那几个天下五剑吧。” 白雾彻底的散开了。 陆乔乔眼睛一亮。 少女露出了些许惊喜的表情:“三日月先生!” 在鸟居前,是神社的前庭,似乎以这神明的道标为分界线,将整座神社一分为二,而现在,在这个分界线上,身着狩衣的付丧神持刀而立。 三日月宗近站在神社的前庭,他的发丝有些凌乱,狩衣上的甲胄断了数根链绳,脚上则满是泥土与草叶。 似乎他在极短的时间里,狂奔于山道,于是连仪容也来不及整理,就这样出现在了陆乔乔的视线里。 付丧神一如往常那样的微笑起来,笑容牵动了他眼角的伤口——似乎是被草叶所划开的细长伤口,鲜血从他的眼角渗出,带出一道细细的红痕,缓慢的滑过他的脸颊。 “主君,”他露出松了口气的模样,“太好了呢。找到您了。” 第149章 结界4 白雾几乎完全散开了。只残留了些许, 浮动在庭院的石板上, 随着风旋转着,仿佛流动的云气。 陆乔乔跪坐在门扉前,半边身躯倚靠着墙壁,她的目光穿过前庭, 落在鸟居之下那个绝美的人影身上,长长的舒了口气。 “三日月先生,”少女露出安心的神情, “总算是又见到您啦。” ——在看见三日月宗近那张熟悉的面容之后, 她内心的惶然、紧张;都如烈阳下的霜雪,迅速的消散。 “哦呼~” 一缕凉气轻飘飘的吹入了陆乔乔的耳中,‘幽灵’无声无息的靠了过来,语调慵懒:“很热情的眼神嘛?” “难道说,”他摊开手,“现在的小姑娘,都喜欢那样的老……” 噗嗤。 陆乔乔条件反射的朝‘幽灵’打去, 一拳洞穿了他的脸。 “呃,抱歉。”少女愣了片刻, 才讪讪的收回手, “那个……一不小心就……” 她慢慢的‘拔’出拳头,就看到‘幽灵’的脸,如同湖面的涟漪,不规则的波动着,连带着他的声音, 听起来也模模糊糊:“啊呀,被讨厌了吗?我可是自认为,这张脸还算得上英俊哦。” “……(⊙ ⊙)。” “抱歉抱歉,”‘幽灵’伸出手,宛如揉搓面团那般,将自己的脸上下揉捏着,“太久没有与人说话了,忍不住有些说过了头……原谅我吧,小姑娘。嗯,那边的天下五剑,也请别再对着我散发杀气啦。虽然有些难以启齿,但现在的我……” 他挺起胸膛:“可还是被结界所保护着的哟?” 没错,陆乔乔已经看出来了,笼罩着这座神社的结界,似乎是以这名‘幽灵’为核心。可以任由他自由操纵。 “况且,”‘幽灵’放低了声音,“差不多也到齐了。” “……您在说什么?” ‘幽灵’没有回答,只是指着前方:“喏——” 陆乔乔不由自主的转过头,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入目便是鸟居前手持太刀的付丧神。 三日月先生…… 她有些迷惑,刚要开口,便见三日月宗近的身后,一道人影迅速的冲上山道。 于是陆乔乔的声音骤然低了下去:“……大典太殿?” 大典太光世。 “先跟上来的是他啊,”‘幽灵’漂浮在半空中,语气听起来淡淡的,“还真是好久不见了……” 紧接着三日月宗近之后,这名突兀的出现在陆乔乔面前的付丧神,如同狂袭而来的风一般,冲到了鸟居下。 他冲得太快,转瞬便越过三日月宗近,一脚踏入鸟居,紧接着,便仿佛撞上了无形的屏障。 砰! 付丧神整个人都重重的向后跌去,咕噜滚下台阶,狼狈的翻滚着,一直撞到下一截阶梯的平台,才勉强的停下来。 “唔……” 他发出一声闷闷的呻吟,但没有丝毫犹豫的,便撑起手臂,试图爬起来。 于是接下来,陆乔乔便看到大典太光世——与三日月宗近并称的天下五剑,前田家不传之秘宝,传说中足以退治疾病的强大灵刀,用手扒着台阶,膝行着,宛如最为落魄的乞丐,艰难的……从台阶下,爬了上来。 “……” 直到此刻,陆乔乔才总算看清,他的模样,有多么的狼狈。 他的衣衫上沾满了尘土与草屑,血已经干透,呈现出暗黑的色泽,付丧神的身上也出现了多处伤口,最为明显的便是他的手掌——显然是他刚才跌下去时被石块所划伤的。在石阶上,留下一个个血手印。 他就这样,一刻也没有耽搁的,重新爬到了鸟居前。又用刀支撑着身体,缓缓站了起来。 从头到尾,三日月宗近只是平静的注视着他。 看着他跌倒、爬起,最终,立于鸟居之下。 “审……神者。” 青年的口中发出了暗哑的低语,他毫不犹豫的抽出了刀,抬脚便想要继续冲击鸟居的结界。 “停下吧。” 一道声音从后方传来。 而后是一声轻叹。 数珠丸恒次那仿佛永恒平静的面容,渐渐从后方显露。 “再继续冲击结界的话,”佛刀的声音并没有多余的感情,“以您的状况,是会碎的,大典太。” 三振天下五剑,此刻皆聚于鸟居之前了。 陆乔乔总算是能够从那莫名的心悸之中恢复过来了——从大典太光世出现开始,她的目光便不由自主的锁在这位付丧神的身上,为他身上那黑洞般绝望的颓气而紧紧擭住心神。 仿佛,那位付丧神……虽然面无表情,却在哭泣一样。 她定了定神,正打算与佛刀打个招呼,便听身边的‘幽灵’,发出了悠长的叹息之声。 似乎异常的感慨。 “诶呀,总算是见到您了。” 他轻笑着,慢悠悠的道:“先前虽然也能显现,却无法与您相见,像这样面对面的对话,还是第一次吧?从这个方面来说,算是托了这孩子的福呢。是吧,数珠丸殿。” 佛刀平静的面容似乎泛起微澜,他明明是闭着眼睛,却好像朝‘幽灵’的方向,投来了视线。而后恍然一般:“哦……” 过了片刻,他轻叹一声:“的确是奇缘……” “没想到,这神社供奉的对象,就是你呢。”他平静的唤出了‘幽灵’的名字,“青江。” 青…… 青江?! 这个名字,何等耳熟啊! 虽然陆乔乔是个半路出家的(无知)审神者,但是她的武士刀鉴赏大录可已经看了快三分之二啦,印象中叫做‘青江’的,似乎只有那一振吧? “您、您是……”少女惊讶得声音都不稳了,“笑面……青江?” “如假包换。” ‘幽灵’按上胸口,慵懒的微笑着:“我说过了吧,我不是幽灵,也不是鬼哦?嗯……也不用太吃惊嘛,我现在的样子,的确令人误解。况且,虽然你此刻的表情很不错,但果然笑容才是最棒的啊。” “可是……” 陆乔乔犹豫着,声音越来越小:“您的模样,似乎……” ——如果是‘笑面青江’这振刀的话,她可也是见过的啊?虽然与这位付丧神并不太熟悉,但琼城之中,也是有‘笑面青江’的! 而那位付丧神…… 并不长这样。 ‘幽灵’没有说什么,只是微微一笑。 “偶尔也要有别出心裁的装扮嘛,”他语气轻巧,“比起这个……” 他接下来的话,终止在一声沉闷的撞击声之中。 鸟居前方,大典太光世抬起手,没有丝毫犹豫,一刀斩在结界上! 空气似乎激起了漩涡,太刀一刀斩下,明明身前空无一物,刀刃却仿佛磕碰到极其坚硬的物体上。 与此同时,付丧神的口中蓦然喷涌出暗红的鲜血。 “大典太殿!” 陆乔乔惊叫一声,不由自主的直起身。 她的视线,立刻便撞进一双漆黑如死潭的眼眸。 ——大典太光世,一如既往的,紧紧的盯着她。似乎外界的一切都无法令他动摇。 而后太刀抬起手,没有丝毫犹豫,一刀斩向结界! 一道如新月般的刀光闪过,三日月宗近用刀背架住了男子的刀刃。 他仅用单手,便格挡住了大典太光世来势凶猛的第二击。 “大典太殿,”付丧神平静的微笑着,“还请不要再让我的主君困扰了。” 一直沉默的付丧神总算是开口了:“……我并没有想要让谁困扰。” 鲜血从他的嘴角滑落,付丧神却仿佛感觉不到一样,只是沉默的退后了两步。 “只不过……必须要,穿过这个结界。” 陈暗的天幕,似乎闪过一道雷光。 满身血泥,落魄得宛如乞丐的付丧神,此刻好像在微微的发着光。 他的动作并不快,却异常的坚定,双手紧握住刀柄,高高的举起,如孤注一掷的猛兽—— “大典太殿,”陆乔乔忍不住道,“那个,结界好像是会反伤的,您……” 砰! 付丧神的刀刃,猛然落下。 陆乔乔的眼前顿时炸裂开炽白的光——那是付丧神的刀刃与结界相撞所产生的,这两股力量互相角逐着,甚至掀起了如刀一般锋利的气流。 少女紧紧的抓着门框,眼睛被白光刺激得留出了眼泪。 “大典太殿,”她高声道,“您到底……” 到底在做什么啊! 为什么会这样执着的要进入这个神社? 从这位付丧神出现开始,陆乔乔就完全搞不明白他的所作所为…… 但是——他是大典太光世,是昆前辈,所托付给她的…… “青江殿,”陆乔乔偏过头,语气祈求,“再这样下去,大典太殿会受伤的,如果可以,能否请您将结界……” “不行哦。” ‘幽灵’——笑面青江,语气平静的道:“我做不到啊。” 他微微一笑:“别这样看着我嘛,我也并非故意看着这家伙莽撞的弄伤自己,毕竟……说起来,也算是与他,有点交情吧。倒是那位三日月殿,可真黑心,无情的冷眼旁观着……咳,我是说,我没办法放他进来哦。” “什么?” “我没有骗你哟,”笑面青江的笑容淡淡的,“我并没有被赋予全部的权利啊。” 陆乔乔一怔。 “可是……您将我,带到了这里?” 然后她便看见‘幽灵’仰起了头,似乎要透过神社沉暗的天顶,看见外面的蓝天。 “啊……怎么说呢,要在这种情况下说明,似乎稍微有点害羞啊。” “原本我也是打算让数珠丸殿来解释,怎么说都同为青江刀派,按照人类的亲缘关系,算是我的大表哥?既然是兄长,那就要多承担一点……然而没想到,数珠丸殿居然会认识你呀……” “结果,察觉到你没有停留的意图,害羞得什么也没说呢……” “青江殿,”陆乔乔不得不打断他的话,“您、您在说什么呀?” 笑面青江停下了话。 ‘幽灵’慢慢的飘下来。 “哎——最终,还是由我来说吗?” 他轻笑着:“如你所见,我是被安置在这座神社里的刀剑付丧神。” “而那位数珠丸殿,”他竖起手指,平静的诉说着渊源,“在现世流浪之时,亦被收留到这里,并被告知……” “若他愿意,可以在这里静静的等待着。” “等待——我那位……傲慢而冷酷的前主人,亲自挑选出的、可靠的审神者。” “这下明白了吗?” ‘幽灵’一如往常的笑起来,慵懒而苍白:“你是被特意送过来的……是被托付了这个神社的,继任者。” “所以——” “允许其他的刀剑踏入这里,是只有你才有的权利。” “……” 陆乔乔的脑子好像变成了一团浆糊。 她微张着唇,声音犹如蚊呐:“……继任者,我?” “这个结界……由我来操控?” 她下意识的转过头,看向鸟居,紧接着,仿佛水银迸裂、坚冰乍破,横亘在鸟居前的结界,骤然如水波一般涌动了起来,砰!一直用刀刃抵着结界的付丧神,好似穿过了一层水流,蓦然跌入了鸟居之内。 大典太光世手中的刀顿时脱手而出,他整个人也重重跌倒在地,顿时在神社前庭的石板上,洒落一串血点。 陆乔乔的呼吸一滞:“大、大典太殿?” 躺在地上的付丧神微微一颤,便撑着手臂,缓慢的……爬了起来。 陆乔乔顿时松了口气,她抚了抚胸口:“您没事吧?大典太……” 话才说了一半,便戛然而止。 付丧神从地上站了起来,他的动作十分缓慢,但他的衣服,却随之碎裂。 ——在冲击结界之时,术式反弹的力量,已经将付丧神的外衣撕扯得粉碎了。 于是现在,大典太光世身上那件满是血与泥的外套,如剥落的外壳,簌簌的碎开,他的头发也被削去了不少。 在陆乔乔的印象之中,‘大典太光世’这个名字,最初代表的,是一柄锋利的太刀。 而后,在这个结界之中,变为一名气质阴沉的大叔。 尤其是他那双宛如死潭般的眼眸,给了她极其深刻的印象。 而现在,覆盖在付丧神外表的遮挡物——无论是那落魄的衣物,还是过于长的刘海,都如一缕轻烟般消散。 在这种时刻,陆乔乔第一次……看清了付丧神的脸。 ——那是一张与他那异常动人的声音,极为相衬的面容。 “审……神者。” 他开口,低声呼唤着陆乔乔。而后摇摇晃晃的,朝她走来。 每走一步,他覆盖在身上的衣料,便落下一些。很快他的上半身便彻底光裸在外。 从神社上方笼罩着的古树枝梢间落下的光,轻柔的披拂在付丧神的身上,将他的皮肤映衬成一种常见不见阳光的苍白。道道血痕浮现在他的胸膛上。 随着他的走近,他眼角下方的细痕渗出一点暗红的鲜血,顺着他削瘦的脸颊滑落,宛如血泪。 他就这样慢慢的走过来,在靠近神社门前的石阶之时,却猛然跌倒在地。 陆乔乔如梦初醒。 “大典太殿!” 她急切的俯下身,下意识的朝跌倒在地的付丧神伸出手去—— 一只冰凉的手轻轻的触碰到了她的指尖,而后迅速的缩了回去。 大典太光世缩回手,转而扶住神社门前的石阶,一个血红的手印立刻便印在了石阶上——无论是在山脚下与三日月宗近短暂的战斗也好,还是刚才硬生生斩向结界,其实他早就受了伤。 然而付丧神依然是平静的样子,仿佛根本感觉不到痛。 他站起来——又慢慢的。 半跪下去。 如骑士侍奉贵女。 如武士拜见主君。 喀嚓。 他膝盖上的金属护甲,磕在石阶上,发出轻微的响动。 “我……大典太光世,”付丧神低低的道,“天下五剑之一,一直以来……被封存在仓库之中。” 一柄太刀被放在陆乔乔的面前了。 ——付丧神解下了他的本体刀。 他慢慢的抬起头,目光与陆乔乔对视着: “奉命……到你的身边来。” ——‘到她身边去’。 这是他自显形以来,所接到的、唯一……也是最后的命令。 …… ………… ‘大典太呀,虽然你是天下五剑,但现在的我,并不需要你呀。’ ‘已经证实了,太刀无法在夜晚以及巷战中发挥实力。可如今最为紧迫的任务,便是击退入侵三条大桥的溯行军。没有多余的资源给予你了。’ ‘若你碎掉,倒还能变成些许材料。’ “……” 陆乔乔沉默着,细碎的光点映照在她身前的太刀——大典太光世的本体上。 她回想起一些片段,那是初次见到这位付丧神……当时他还只是本体,而她亦没有如现在这般灵力衰退。 于是在触碰到‘大典太光世’的时候,那些属于这位付丧神的记忆片段……毫无保留的,展现在她的面前。 是很痛苦、很悲伤的记忆。 被召唤出他的审神者感慨着——虽赫赫有名,却是当下时局的无用之刃,不如被刀解成为材料。 从那之后,这柄太刀,便被漫长的时光所遗忘。 直到现在。 “审、神者,”付丧神注视着她,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你……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仿佛他此刻并不是狼狈得如丧家之犬,而是正襟危坐,随时能奉命出战。 ——只要还被需要。 就可以一往无前。 “……” 陆乔乔蓦然收紧了手,她沉默着,甚至偏过头,不太敢与大典太光世的目光相接。 ‘奉命……到你的身边来’ 奉命。 奉谁的命令? 从付丧神的话中,陆乔乔深感恐惧的发现,这个神社的建立者、收留了在现世流浪的数珠丸殿、给大典太光世,下达了命令的人…… 以及那个笑面青江口中‘傲慢而冷酷’前主、对大典太光世说出‘碎掉吧’的人…… 他们,或许,是一个人。 “昆前辈……” 少女轻声的呢喃着。 “哦,你总算领悟了吗?” 笑面青江轻轻的道:“没错哟,我与这家伙……大典太,都曾是同一个人的刀呢。” 第150章 结界5 这就是真相。 昆前辈……曾经是那样一位审神者吗? 陆乔乔抱起双臂, 搂住膝盖, 好像要将身体蜷缩起来一样,闷闷的道:“这是骗人的吧。” “我可没有说谎哦。” 笑面青江撑着下巴,语调慵懒:“虽然不清楚你眼中的‘昆前辈’究竟是怎样的印象,但是……我的前主啊, 那个人就是这样的啊。” “你看,这家伙,”他指着大典太光世, “他可也曾是那个人的刀, 只不过很不幸运,完全不受期待,被召唤出来之后,就被放置在一边,后来还被封印了……啧,就连我也觉得凄惨呢。” “……” 被谈论的对象毫无反应,只是平静的跪坐在陆乔乔身前, 鲜血从他的伤口中渗出,将他的面目涂染成残酷的血色, 但付丧神却无动于衷。 仿佛他已经完成了毕生唯一的任务——到她身边来。 于是接下来, 一切都与他无关。 陆乔乔心中滋味难言。 把所有的事情梳理一遍,一条线索,清晰的摆在她的面前。 昆前辈曾是政府的审神者,同时也是大典太光世原本的主人。然而不知何故,在卸任之后, 在这个灵道汇聚的山野之地,建立了这座神社,供奉着自称‘笑面青江’的刀剑付丧神。 而流浪在现世的数珠丸恒次,也被他收留至此,一并等待着,或许会被昆前辈‘推荐’来的新任审神者,来继承这座神社,以及神社中的刀。 而她,显然就是那个得到了昆前辈青睐的继承人。 想必,当初将大典太光世托付于她,也是种试探吧? 陆乔乔的大脑一片混乱,她的记忆中的昆前辈,似乎分裂成了两个人。一个是她所熟知的那个可靠的前辈,温和而又有些迷糊,常常像个孩童一样天真。 一个……则是大典太光世记忆中的,那冷酷的命令着他‘碎掉吧’的审神者…… 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昆前辈呢? “人的面目,就如天上的明月,阴晴圆缺,看法不同,会得出截然相反的结论呢,主君。” 熟悉的声音尤带着笑意,平静的安抚着她:“您不必太过苦恼。” 陆乔乔倏然抬起头:“三日月先生?” 她视线的前方,弥漫在前庭的雾气似乎已经散开了,而原本被阻隔在鸟居前的付丧神,正缓步的走来。 即便沾染着草屑与尘土,天下五剑中最美的一刃,依然丝毫不减辉光。 “您可以……进来了?” “嗯,似乎是这样呢。”三日月宗近笑眯眯的朝少女走来,“从刚才起,我与数珠丸殿,便不再受到结界的抗拒了。” 陆乔乔抬眸看去,果然看见佛刀也跟在三日月宗近身后,一并踏入了神社的内庭。 佛刀的神情依然是平静的。他闭着眼睛,陆乔乔却能感觉到属于佛刀的‘视线’,似乎微不可查的注视了她片刻。 “您没事真是太好了呢,审神者。”付丧神行莲礼,平静的道。 “数珠丸殿。” 飘在少女身边的幽灵,却眼前一亮,举起了手,语气甚是欢快的道:“啊呀,你终于能踏入这里啦……这还是我们第一次面对着面说话呢,对吧,大表哥。” 大表哥…… 陆乔乔眨了眨眼睛,虽然之前便听这位古怪的‘笑面青江’提起过,依她那浅薄的知识,也知道这两振刀都同属于‘青江’刀派。 然而此刻,他们真正的站在一起,陆乔乔才深刻的察觉……这幅情景,是多么的违和呀。 一个是潜修的佛刀。 另一位……怎么看都实在是充满了红尘的气息啊! 然而,无论她的感想如何,数珠丸恒次,也依旧平静的朝‘幽灵’颔首:“能与您相对,我亦感到高兴。” “喂喂,不要这样客气呀。” ‘幽灵’摊开手,他眨眨眼睛,轻笑着说:“不管我变成什么样,我也依然是‘笑面青江’哦。安心吧。” “……” 他得到了佛刀一个神色难辨的沉默。 ‘幽灵’不以为意,他笑嘻嘻的,先是对三日月宗近打了个招呼:“哟,三日月殿,抱歉呀……虽然您好像很想斩了我,但我如今的样子,姑且还是您的刀刃触碰不到的呢。” “不过闲话还是等会再说吧,”他环抱着手臂,却俯下身,拿眼睛瞧着陆乔乔,“审神者,你的决定是什么呢?” 陆乔乔有些茫然:“……什么?” “事情的大致经过你都了解啦,”幽灵直起身,“虽然我还是不太明白,为什么我那位冷酷的前主,千挑万选了几年,最后会选择你……但既然是送你过来了,那么,你就有处置我和这个家伙——” 他的目光看向了大典太光世。 “——的权利。” 他的话音消散在渐渐冷凝的空气之中,而被指点的对象——大典太光世,依然平静的跪坐在陆乔乔身边。一动不动。 仿佛再也没有任何事情,可以惊动他。 “……” “有时候想想,这世间的命运,还真是奇妙呀。” 笑面青江微笑着,慢慢的说道,他站在门栏前,仰头注视着门外那一方小小的天空,对于少女的沉默,没有表露出任何的不悦,只是轻笑着:“看呀,不知不觉,这个早就该废弃掉的神社里,居然有一天会真的苏醒过来。” 付丧神稍稍停顿片刻,目光从前庭中的人影身上一一掠过,又有些促狭的:“前来拜访的,又是这么可爱的小姐,三位尊贵的天下五剑,居然也会齐聚一堂——” “不过,”他低下头,语气温和,“对你而言,这个‘命运’,想必是令你迷惘的吧?” “毕竟你好像急着离开……唉,其实我原本不打算把你带到这里来的。” “但是看那家伙”他看向大典太光世,“一幅要死的样子” “以及我那个可怜的大表哥,明明再见你,都高兴得要死了,却还失落落的听你对他说bye-bye,连挽留都不敢啦,还主动要替你带路,那副样子——” “南无妙法莲华。” 佛刀突然开口,念了一句佛号,又平平淡淡的唤了幽灵一句:“青江。” 笑面青江,便顿时仿佛被掐住了脖子……什么话都讲不出来了。 “唔……咳咳,”他生硬的咳嗽几声,竖起手指,语气欢欣的,“总之呢,不要勉强你自己,命运要是糟糕透顶,何必顺从它。” “想离开的话,”他微微一笑,“无需有任何顾虑,可爱的小姐。” 第151章 结局1 一片沉默。 陆乔乔坐在神社的地板上, 感觉幽灵的声音从她的耳中穿过, 荡悠悠的,刺透过了她的心。 ——她确实,想要快点返回时之京,返回本丸。 但真的能就此离开吗? 那可是昆前辈啊。 若没有他的救助, 她早就死了,死在与麻仓叶王相遇的那个雨夜之中。 一道影子披在她的身上,接着是温暖的手指, 轻轻的触摸着她的脸。 陆乔乔一怔, 抬眸便看进一双新月之中。 三日月宗近俯下了身,付丧神温柔的抚摸着她的脸颊,语气如常:“主君,感觉好些了吗,是否还困倦无力?” 他指尖的温度似乎一直烫染了陆乔乔的心尖。少女翘起唇角,终于露出一点点笑意:“嗯……好多了,让你担心了呢, 三日月先生。” “是吗,那太好了, ”付丧神收回手, 态度温吞,“这个神社建立在灵道的汇集之处,您身处其中,也得到了温养呢。” 他用缓慢的语调慢慢诉说着:“这样的话,暂且停留片刻, 也是无妨的。” 陆乔乔一怔。 三日月先生……在安慰她? 用这样曲折的话语,宽慰着她的焦虑,给她制造美好的、暂且停留于这个神社的理由。 陆乔乔低下头,轻轻的抚了一下怀中的打刀。 再抬起头时,她对着付丧神微笑起来。 “原来是这样,”她慢慢的说道,“不愧是昆前辈的神社,好厉害呀。我现在一点都不困倦了,也不头晕了呢。” 她这幅态度,倒是让‘幽灵’侧目。 “怎么,突然间干劲满满了呢,”笑面青江环抱着手臂,半闭着眼睛,“可不要勉强哟?” “审神者……” 一直沉默着的佛刀也开口了:“您已经做出决断了吗?” “这个……其实我现在仍旧觉得脑子里乱糟糟的呢,”陆乔乔揉了揉眉心,“而且,有些事情……我想知道。” 一边说着,她站起身来—— “主君。” “小心。” “慢点、慢点诶。” 三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陆乔乔的眼前,伸过来好几只手,都一幅紧张着要扶着她的样子。 “(⊙⊙)……” 气氛沉滞了一秒。然后—— “咳、咳咳咳,”‘幽灵’首先缩回手,他面带微笑,将双手举起在两边,一幅‘投降’的样子,“这就是传说中需要会心一笑的场合吗,嗯,我更喜欢莞尔的笑容呢……哦呀,可别这样看我了,我只是出于普通的好心而已……” “哈哈,笑容吗?嗯,的确是很重要的呢。不过,无论刀还是人,大一点都更好吧?” 于是‘幽灵’自豪的把胸一仰:“大吗?我现在可是很大的哟。” 他促狭的笑着,目光斜斜看向陆乔乔:“要不要试试看?” “青江。” 数珠丸恒次平静的唤了他一声。 然而‘幽灵’却如跳脚的猫一样,‘嗖’一声窜起,过了片刻,才又徐徐的落下。 “南无妙法莲华。” 佛刀闭着眼睛,面容如水波不兴。他念了一句佛号,‘视线’转向陆乔乔的方向:“审神者,您……” 话说到一半,便停了下来。 软弱无力·陆乔乔,在付丧神们搅和口舌的时候,已经扶着门框站了起来,此刻正一脸关切的……看着他们。 少女将大部分的重量都交给了倚靠着的门框,但与片刻之前那动弹不得的模样想必,她至少能够依靠自己的力量站着了。 “我的体力已经恢复了一些了,”少女细声细气的,“谢谢两位。” “真是偏心的小姑娘哟。” ‘幽灵’的声音轻轻的:“是觉得那位三日月殿更亲近,所以无需格外道谢吗?” 他的声音轻若呢喃,陆乔乔如今耳聋眼瞎,一时没听清:“您说什么?” “主君,”三日月宗近神色自若的接过了话,“您想要做什么吗?” “只是想问清楚一些事情而已。” 陆乔乔的声音低了下去。 少女没再说什么,她转过视线,看向了——大典太光世。 同为历史上的名刀,赫赫有名的天下五剑之一,这位付丧神,此刻也只是沉默的缩在阴影之中。存在感稀薄的比幽灵更透明。 “大典太殿。” 少女轻轻的唤着他的名字。 付丧神仿佛关节锈蚀了的铁偶,微不可查的动了动。声音异常的低:“……什么?” 陆乔乔扶着门,又向前走了两步。 “大典太殿,您是传说中治愈疾病的灵刀,”她对付丧神道,“前不久……我受伤昏迷,是您救助了我吧?” 现在想来,或许她此刻能够恢复些许力气,也是因为这振能够退治疾病、愈合伤势的灵刃在一旁的缘故。 “真的受了您很多照顾呢,一直以来,没能向您当面道谢。” 少女诚恳的道:“谢谢您。大典太殿,您是我的恩人呢。” 沉默的付丧神眼中,似乎浮过一道微光。 “你……不记得了吗?” 他神色难辨的开口,低低的道:“那些梦里,你都……” 陆乔乔一怔:“什么?” 她有些不好意思:“我现在的耳力很差呢,您说了什么吗?” 付丧神却又闭口不言了。过了片刻,才冷淡的道:“没有……没什么。” 他一幅抗拒的样子,陆乔乔也不好继续追问下去,少女沉默了片刻,神色渐渐的凝重起来。 良久,她才又开口道:“大典太殿。” 她唤着付丧神名字:“还有一件事情……从您现身开始,我便想要问了,您身上的血——” 陆乔乔露出了复杂的表情,既有小心翼翼的希翼,又有着惶恐,然而她终究没有回避,而是直接问道:“是……昆前辈的吗?” 这一次,付丧神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动作缓慢的,避开了她的视线。 “……” 陆乔乔的目光,从含着惶恐的期待,到无需言语的恍然。最后化为一片碎裂的莹光。 她抬起手,擦掉了眼泪:“是这样啊……我知道了。” 麻仓叶王! 这个人、这个人…… 实在可恨! “喂……”‘幽灵’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关切,“你没事吧?” 陆乔乔回过神,她慢慢松开紧握的手,对‘幽灵’摇了摇头,而后问道:“青江……先生。” 她唤着笑面青江的名字,语气有些迟疑:“刚才,您说,‘现在的您’是很巨大的,那么……” 少女转过视线,看向神社深处,那高台上供奉着的大太刀。 阴暗的光影交织成帷幕,遮掩了这柄过于巨大的刀的模样,但仍旧能够看出,这是柄何等伟壮的刀。 “这个……是您的本体刀吗?” 少女问得沉重,‘幽灵’却回答得轻快。他笑眯眯的,毫不迟疑的:“对哦。” ——居然真的如她所想。那柄大太刀,就是眼前这位‘幽灵’的本体刀。 然而,此言一出,即便是大典太光世,也朝他投来了一瞥。 “我并不是想要质疑您,”陆乔乔轻声道,“但是我也曾见过名为‘笑面青江’的付丧神大人,笑面青江,应该是……胁差。” 没错。 这是陆乔乔感到疑惑的地方。 她之前所见到的所有名为‘笑面青江’的付丧神,都是如骨喰藤四郎、鲶尾藤四郎那样的胁差。 根本与这神社中的大太刀,不是一个刀种。 而且,这位幽灵般的‘笑面青江’,外表也与陆乔乔所见过的有微妙的不同。 “你见过其他的笑面青江啊,”‘幽灵’却不以为意,莞尔的笑着,“不过,笑面青江呢……” 他举起一根手指,慢悠悠的解说着,“在更为久远、仿若传说的历史之中,我也曾是一柄大太刀哦。” “而这,也正是我在这个神社的原因啊。” 陆乔乔有些迷惑。 这是什么意思? 然而,在‘幽灵’慢慢的说完之后,这神社中的三振天下五剑,都露出了恍然神情。 “原来是这样……” 三日月宗近道:“还真是意想不到呢。” “南无妙法莲华。” 佛刀平静的宣了一声佛号。似乎有些感慨。 只剩下无知·审神者陆乔乔,一脸的迷惘。 “怎么了吗?”她有些惊讶的问,“为什么,大家看起来,很难受的样子?” 这句话只是陆乔乔随口一问罢了。 然而,她却得到了一个绝对意想不到的回答。 回答她的,并不是付丧神中的任何一个,也不是如今身如幽灵的笑面青江。 “因为理当不存在于世之刃,现身于世了呀,这只能证明,本该维护历史的人,违背了自己的职责。” 这个回答,极其精准,完美解答了陆乔乔的疑惑,然而这个声音,却令少女蓦然间露出了宛如恶鬼般愤怒的表情。 她霍然转头,目光还未彻底捕捉到对方,口中已然唤出了他的名字: “麻仓叶王!” 一片刀剑出鞘之声。 三日月宗近刀光如新月,付丧神毫不犹豫,以绝决的气势,朝神社的前庭猛然挥斩而去。 紧接着是佛刀。而后身披血色的大典太光世,也如负伤的凶兽,灵刃震荡着,三振天下五剑,一齐斩向了那踏着薄雾,伴随着山风,从天际直落入这神社中的人。 陆乔乔听见一声轻笑。而后胸口一痛。 “噗……咳咳。” 少女睁大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身前——就在三振天下五剑,对着庭院中央,那个开口说话的人影发起攻击之时,她的身前,如幻影一般,出现了真正的麻仓叶王。 这应该是阴阳术,虽然陆乔乔一直都知道麻仓叶王是大阴阳师,但几乎从未见过他使用任何术式,而现在,为了将她一击必杀,这个人,使用了术。 站在她身前的少年,神情异常平静,没有任何喜悦之意,也没有一点多余的怜悯。 他轻轻的开口:“你的疑惑,已经得到解答了吗?” “那么——” 他蓦然抽出了刺入陆乔乔心脏的手:“就安心的死去吧。” 这一切不过是瞬息之间,甚至于陆乔乔那惊讶的表情,还凝固在脸上,鲜血蓦然喷涌而出,染红了她的视线,直到此刻,她才后知后觉—— 她……好像,是被刺穿了心脏。 精准的、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要死了。 少女的带着惊讶的表情,如无力的木偶,猛然向后仰倒,这个瞬间,陆乔乔的脑中,掠过无数的念头。例如: 麻仓叶王为什么会在这里?他又怎么会说出那句解答了她疑惑的话。 但是一切又似乎无需解答——能够窥探人心,自然也就对一切都了如指掌,找到这个被昆前辈藏起来的神社,知晓笑面青江异常的真相,都理所当然。 更为理所当然的,是他那毫不遮掩的杀意。 但在飞速消失的意识中,这一切疑惑都毫无意义、烟消云散了。 血花飞溅,陆乔乔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身体倒下,视线中掠过三日月宗近的面容,第一次看见了这位永远从容不迫的付丧神,彻底失去冷静的表情:“——乔乔!” 啊……三日月先生,呼唤了她的名字呢。 然而她却连回答的力气也没有了。 要死了吗? 要死了吧…… 虽然曾无数次的接近死亡,但这一次……是真的要结束了吧? 那铃声就是在此时响起的。 清脆、并且熟悉。仿佛在她的梦中,曾听过千百次一般。轻快的滑过她的耳畔,那一声—— 叮铃。 ‘如果一天,陷入了困境之中,请记住这个铃声,跟着它前行吧’ 第152章 结局2 不远处是喧闹的人群, 聚集在一起, 在这公园的小小网球场旁,为两支正在对战的队伍喝彩加油。 陆乔乔就坐在人群旁的树荫下,茫然的看着他们。 从他们身上的制服来看,这都是些学生, 年岁与她相仿,应该是附近学校的学生。此时是傍晚,夕光将云层渲染出瑰丽的霞彩, 沉至大地, 又温柔的将一草一木,都披拂上微红的轻纱。 陆乔乔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夕光穿透了她的掌心,她动了动手指,握起拳头,指节却滑稽的陷入了她的掌心之中。 “诶呀……” 少女发出轻轻的呢喃声, 她将手指慢慢的松开,看着自己的手掌如雾气一样飘摇, 在光线下呈现出半透明的质地, 自言自语的: “这就是……当鬼的感受吗?嗯……我应该,是鬼了吧?” 她最后的记忆,是被麻仓叶王刺穿了心脏……虽然陆乔乔也曾数次跋涉生死之境,几度濒临死亡,又顽强的熬了过来。 可这一次连心脏都被刺穿了, 怎么看都活不了了吧? 但再睁开眼睛,她就来到了这个地方……一个像是现世某个公园的角落,周围都是些普通人,正在享受着和平的生活。 而她则一幅‘幽灵’的样子,身体是半透明的,也没有影子。 她尝试着与其他人对话,但似乎没谁能看到她,也听不到她的声音。 远处人群爆发出一阵喝彩,生命鲜活的力量震撼着空间,晚归的鸟儿在半空盘旋,叽叽喳喳的应和着,更远一些的地方,有车辆行驶过的声音。 无数的信息争先恐后的拥挤到她的面前,诉说着‘现世’这一庞大的概念。 陆乔乔茫然的抬起头,看着远处的人群。 她并不认识这里的任何一人,此地也不是她的故土。按照传说,人死之后,不是会回到熟悉的地方吗? 所以,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少女垂着眸,一声清脆的‘叮铃’,如轻快的微风,滑过她的耳畔。 “……” 陆乔乔将手掌侧转,握起右手的四根手指,那个系在她小指上的铃铛,便晃晃悠悠的,出现在她的视线中了。 ‘叮铃’、‘叮铃’…… 铃声清脆而欢快,随着少女手指的动作而摇曳着。 “所以说……你到底是怎么来的啊。” 没错,在变成这幅模样(死掉)之后,陆乔乔发现,她右手的小指上,多了一串来历不明的铃铛…… 铃铛用线系着,捆在她的小指根部,玲珑小巧,还不到她指甲盖的一半,声音却清脆悦耳…… 问题是!陆乔乔完全不知道它是怎么来的? 但是这个铃声,却让她感觉熟悉。 就仿佛,她曾在梦中,听过数次。 就仿佛,有谁在她的耳边,一遍遍的嘱咐过:‘记住这个声音,跟着它前行’。 球场上传来高声的呼喊,似乎胜负暂且告一段落,欢笑、呐喊、庆贺,人群的声浪之中,陆乔乔又慢慢的将手放了下去。 反正……到底铃铛怎么来的,也不重要啦。 她都已经死了。 死亡。 既终结。 生时的一切顿时变成了轻飘飘的幻影。一个来历不明的铃铛,即便弄清楚了来源,又有什么用处呢? 夕光转为暗红,大地似乎晕染着血色,陆乔乔低头注视着自己的手,慢慢的,她的头颅越来越低,越来越低,最后少女蜷缩起身体,将脸埋入了掌心之中。 灵魂是能够哭泣的吗?已经失去了肉体,所以是没有眼泪的吧,那么,现在从她的眼眶中不断涌出的,又是什么呢。 “呜……呜呜。” 她捂着脸,听见自己的口中,不受控制的发出了呜咽的声音。 脑海中乱糟糟的,不断浮现出熟悉的面容。 父亲、妈妈…… 现世的老师、学校的同窗; 神羽大人,昆前辈、摄政司中所认识的同僚…… 以及——刀剑付丧神们。 每出现一位,汹涌的情绪就更为高涨,好像要挤爆她的心脏。 “喂。” 一个声音传来。 陆乔乔的哭声一顿,透过指缝,她看见一双脚停在了她的面前。而后有人问她: “你在这里哭什么?” 是在……对她说吗? 她睁大眼睛,慢慢的抬起头,逆光之中,她面前站了一个人。 夕光洒满了来人的轮廓,构建出奇异的辉彩,使得陆乔乔居然一时间看不清,这人的面貌。恍惚是位年轻女子,又似乎是孩童。 直到来人又用恍然的语气说:“哦,原来是你呀。” 笼罩在来人身上的辉彩,便眨眼间破碎,光影沉淀,陆乔乔这才看清——是位老人,背着双手,背脊微佝,站在她的面前,目光平和的注视着她。 “老……婆婆,”陆乔乔讶然,“您……在跟我说话吗?” “嗯。” 老妪微微颔首,她低头看着陆乔乔,那双眼睛,竟让陆乔乔觉得异常的熟悉。 “你呀。” 她用长叹的语调,如质询一般,对陆乔乔道:“都这个时候了,在这里哭什么呢。” …… ………… 深山里的神社,如倒塌的积木,从前庭开始,一道裂痕冲向了神社的主体,并将建筑一斩为二。 散落满地的碎木头,陆续燃起火光,烟雾与雾气混合在一起,交织成如幻境一般的光景。 在这狼藉之中,披着斗篷的少年,赤足而立。胸口侵染着一团鲜红的血迹。 他嘴角含笑,又或者其实并没有笑容,只是习惯性的露出宛如伪装的表情而已,目光平静的直视着前方,随后,他似乎是察觉了什么,轻轻侧头,远远的投来了一瞥—— “唔,噗!” 远处的树梢上,麻仓干久感觉眼睛一痛,他释放在鸟类身上用以窥探的术式,被毫不留情的反击了回来,中年男子的双眸立刻就淌下了鲜血,他龇牙吸了口冷起,一点也没迟疑,马上从树梢上落下,就地一滚,而后看着他刚才借以立足的树枝,在术式反震的作用力下,如齑粉般随去。 “疼疼疼……” 中年男子捂着眼睛:“被发现了……这也太敏锐了吧。” 男子松开手,汗水与血水混合着,从他的脸颊淌下,他轻轻的喘息着,身上的草屑与尘土,也簌簌而落——这幅狼狈的模样,倒不是术式的效果,而是他自从早上远远的看见了那从昆的住所燃起的火光后,便疯狂追赶着,一路缀在麻仓叶王身后,力气消耗太巨而露出的疲态。 “您没事吧。” 一道声音传来,接着是木屐敲打在地面的声音。 麻仓干久转过头,便看见一张异常华美的伞,徐徐展开着,悬在他头顶,将本就稀薄的光线,遮得几乎没有。 而持着伞的人,是一名看起来十分……诡异的青年男子。 男子看起来也不过二十上下,穿着异常华丽的和服,花纹如绚烂至极的蛾,脸上也描绘着艳丽的妆容,唇角的妆向上勾起,凝固成一个不会改变的笑容。 最为引人注目的,是他背在身后的药箱,体积巨大,表面刻满了花纹。 或者说——符文。 他朝麻仓干久走来,行走之间,叮铃的声响不绝于耳,直至他停下,那悬挂在伞柄末端的铃铛,依旧轻轻的震颤着,发出清脆的—— ‘叮~’ 麻仓干久的表情有瞬间的凝重,但很快他便若无其事的:“确实受了点损伤,不过问题不大,就不劳您费心了。” 中年人站起身来,目光隐晦的绕着那伞柄下的铃铛转了一圈,又不动声色的移开了。 早晨的时候,他在看见昆的宅子燃烧起来后,便想要赶过去查探。 接着却被这名打扮古怪,自称‘只是一介卖药’的男子,阻拦在了路边。 但是,却也正是因为这名男子,他才能这么快的锁定麻仓叶王的行踪。 然而,他刚才看到的……可不算是好情况。 中年人将面具往脸上一扣,悄悄露出一个苦笑:“现在可怎么办,居然会变成这样……” “阴阳师先生,怎么了吗?”背着药箱的男子不疾不徐的问,“您看清楚那位小姐的情况了吗。” “我说你这个卖药的,”麻仓干久撩起头发,“怎么这么关心那个孩子?” “你很奇怪啊。”他直言不讳,“看起来不像人类,当然也不像妖怪……好像什么都知道似的,但偏偏总说些模糊不清的话……喂!” 一个类似天平一样的东西,悠悠荡荡的飞了过来,仿佛要替人开路一般,一路飘到了岩石的高处。 而后那自称‘卖药郎’的男子,抬起了一只脚,用木屐试了试山岩的硬度,接着用力一跃——宛如轻烟一般,飞掠至高处,朝那神社的方向远眺而去。 “别乱来啊。” 麻仓干久连忙跟了上去,中年男子烦恼的道:“会被发现的。” “阴阳师先生,你看。” 麻仓干久抬眸望去,顿时没了声音。 他没有使用术式,但其实也无需任何术——那是光凭肉眼,就能看见的异象。 ——山顶的神社,冒出了滚滚的黑烟。 与其说这些是黑烟,不如说是已经凝聚成实体的妖气。遮天蔽日,转眼之间,便已经遮蔽了天幕! 而散发出这惊人妖气的,正是—— 三日月宗近。 “那个天下五剑?!”麻仓干久捏着术式,灵目所见的情景,让他发出了诧异的声音,“他这是……” “妖化了。” 那个自称卖药郎的男子,用麻仓干久听来异常恼人的语速,不疾不徐的道:“虽说原本就是更为接近妖怪的刀剑付丧神,但现在,是彻底转变为妖魔了。” 黑色的烟气转瞬间便滚滚扑入山林,麻仓干久不得不释放出结界,将两人包裹住。 “好惊人的瘴气……这简直像是魔头出世啊。都已经说不清楚那个刀剑付丧神与麻仓叶王谁更可怕一点了。” “毕竟是三日月宗近。” 卖药郎将伞柄靠在肩上:“现世已逾千年的名刀,曾经他暗堕的时候,散发出的妖气,也曾经遮蔽天幕,让平安京,沦为鬼域之城呢。” “这样啊?嗯、诶!” 麻仓干久倏然转头:“平安京?” “喂,卖药的,”他有些惊讶,“你都知道些什么?” “只是刚好亲眼目睹过而已,您不必如此惊讶。” 没等麻仓干久细细咀嚼那个意味深长的‘亲眼目睹’,他又说道:“既然三日月殿妖化,那么说明,一直约束着他,也限制着他的契约,已经不在了。” 他长长的轻叹一声:“看起来,那孩子……真的死了啊。” 麻仓干久这次异常敏锐:“什么?” 他猛然站起身来,试图朝那被黑色瘴气彻底包裹的神社看去:“死、死了?” 话音刚落,弥漫了整座山的黑气,倏然如漩涡般收拢。 强烈的罡风吹刮着,麻仓干久不得不蹲下身,用力抠住山岩,才勉强保持住平衡。他探出头,便看见原本笼罩着神社的黑气,已经全数聚拢到了一处。 聚拢到那位传说中天下五剑中最美的一振、三日月宗近的刀刃之上。 这位付丧神,麻仓干久曾在月色与烛光中短暂的见过,他那堪称完美的面容与永远优雅的仪态给了他深刻的印象,而现在,这位付丧神身上,完全没有了昔日的影子。 他的长发彻底染成了黑色,如丧失了所有生气的丝,额头上伸出两对如鬼一般的尖角,最可怕的应该是他的脸,麻仓干久远远的瞥去,居然觉得心惊肉跳…… “阴阳师先生,你看。” 中年人倏然回过神,这才发现他居然不知不觉的流下了冷汗,他呼出一口气:“那是?” 而后彻底的僵在原地。 顺着卖药的手指的方向,麻仓干久看见了一双脚。 准确来说,是首先看见——两位付丧神守护在旁,他一时间没能看清。 等再定睛看去,这一次,他看见了陆乔乔的脸。 少女双目紧闭,即便是暂且借用术式所获取的并不清晰的视线,也能看清楚她胸前那个巨大的血洞。 那是心脏要害的位置…… 中年人一下子委顿在地。半晌没说出话来。 过了片刻,他摘下面具,轻叹一声:“……那孩子,居然真的死了。看来父亲的占卜,也有出错的时候啊。” “真是的……这到底是第几个,我亲眼看着被麻仓叶王毁灭的人了啊。” “那个恶魔。” “阴阳师先生,您打算做什么?” 麻仓干久将面具扣上:“阴阳师这个称呼我可担待不起,至于我想做的,也很简单……我也算是害死那孩子的凶手之一吧,真是的,早知道会是如此的结局,我一定不会将那个神谕呼叫器交给她。” “我得赎罪呢。” 中年人平静的道:“就算没办法替她杀了那个恶魔,至少也要做点什么,让她的刀剑付丧神们逃走吧。” “您不打算救她吗?” “你在开什么玩笑,”麻仓干久轻叹一声,“我可是通灵人啊,那孩子……已经没有气息了。” “确实如此呢。不过或许会有转机。” 卖药郎伸出手,轻轻拨了一下缀在伞柄下的铃铛:“不试试看的话,您或许会后悔……咦?” 话说到一半,他发出了一声略带诧异的轻呢。 …… ………… 夕光遍地,红日在天边摇摇欲坠,一丝夜晚的寒冷已经悄悄的随着阴影来袭。 陆乔乔放下手,表情仍有些错愕:“您……在说什么?” 她的身前,那名白发苍苍的老者,神情平静的又说了一次:“你在这里哭什么呢。” “您能看见我?” “你就坐在这里,有什么看不见的。” 陆乔乔一时有些讪讪。 她应该是死了吧……身体都变成透明了的啊!妥妥是个幽灵,那这位老人…… “婆婆,”她询问道,“您是……阴阳师吗?” “姑且算是吧,反正也是与非人之物打交道,”老妪语气淡淡的,“你不也一样吗?” “……诶?” 陆乔乔心头一跳。 这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这个人,言谈之间,似乎对她十分熟悉呢? “真是的。” 老妪轻叹一声:“你还真是不上道啊。” “算了,那就让我来问问你吧,你在这里哭得这么厉害,是为了什么?” “……” 陆乔乔一时无言,低下了头。 “因为……有很多放不下的,但我却已经死了。无法再做什么了。” 陆乔乔轻叹一声:“我有一位前辈,曾经告诫我,要寻找到自己的‘道’,可我一直都稀里糊涂的。” 老妪只是平静的说了一句:“是吗。” “婆婆啊,我以前……其实只是个普通人呢。” 日光渐垂,披了陆乔乔满身的红光,她轻声的说着,忽然有种想要倾诉的感觉。 “是的……十分普通的人,自从爸爸离家出走之后,我连家也没有了。像无根的浮萍,随命运漂流。” “但后来,我认识了新的家人……” 少女轻轻的握住手掌,又松开来,她对老妪一笑:“您听过刀剑的付丧神吗?” “我的家人们,就是刀剑所化身的呢。虽然说原型是兵器,但他们每一个都有血有肉。” 她的笑容又渐渐低垂:“不过,他们大多有着伤痛的过去。所以……” ——所以,她从不愿在刀剑付丧神们的面前,流露出任何沮丧。 陆乔乔深知自己的心情会极大的影响着他们。至少她希望她所传递的,是喜悦、平和、安然……这些正面而温暖的东西。 “后来,我又认识了一位前辈,她是个非常漂亮的女性,又美丽又强大。意志坚定,是我憧憬的对象。” “我还结交了新的朋友,她们或者是普通人,或者是能力出众的审神者……但都是非常善良的女孩子。” “我真的好喜欢他们。” “喜欢他们每一个人。” 啪嗒。 一滴泪珠落在她的手背上,迸裂成散落的晶莹。 “所以、所以……我拼命的想要找到神羽前辈说的‘道’,我想学术式……想要变得有用,能够独当一面。” “我不想让他们失望。” “但是我太没用了……愚钝得像是石头。”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泣不成声。 “当我、知道……麻仓叶王的时候,其实我……只想逃走。” “预言……说我可以阻止他,但我其实……很害怕。” “婆婆,我很怕死的。” “也很怕痛。” 她泪眼朦胧,缩成一团,呜呜的发出泣音:“每一次……受伤的时候、遇到危险的时候,我都是……很害怕的。” “我更害怕……会失去我所珍重的人。” “这不是挺好吗。” 老妪淡淡的说:“会害怕,会恐惧,会后悔,这才是正常的。” “是、是呢……” 陆乔乔擦掉眼泪,又苦笑一声:“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是吗?” 夕光之中,陆乔乔却觉得这声音与之前有些不同,她抬起头,再朝那老妪看去的时候,却居然看见了一个妙龄的女子,正低头凝视着她。 女子的轮廓被光芒晕染着,一时之间,竟让陆乔乔觉得分外眼熟。 她吓了一跳:“你?” “喂,”女子微微一笑,眉目舒展开来,“你就没想过做些什么吗。” “做些什么……我已经死了呀?” 陆乔乔捂住心脏:“被贯穿了心脏……死掉了,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也没找到‘道’……” “道还需要找?” 女子却平静的反问,她抬起手,指向了陆乔乔的心口:“不是一直都在那里吗。” “……” 陆乔乔松开手,她低下头,看看自己的胸口,又抬起头,震惊的看着那女子。 “你真的愿意,就这样死去吗?” “……” “你还记得不记得,”女子放下手,她轻笑着,“你对数珠丸恒次说过的话?” “再想想看,那时,他问你:沉沦于深渊之底,被恶业之火日夜灼烧,饱受煎熬的时候,你是怎么回答的?” “……” 是了,那时,她在最为残酷的刑之中忍受着,所依仗的信念,不过是最为俗气、最为普通的,凡人的小小心愿—— “因为我……” “想活下去!” 还想要活着。 还想要感受这个给她诸多不幸,又赐予她无数幸运的人世。 还……无法割舍下,她所珍爱的那些人啊! 恍惚如冰崩雪裂。 呈现在陆乔乔眼前的,那和平却又虚幻的‘人世’,如烈日下的细雪,无声的消融,炫目的白光之中,立于她面前的女子,倏然化为了一名少女。 与她一般年纪,一样身高,同一张面容。 她们相对而立。 “虽然这种情况下,谁也拯救不了你,”那个与陆乔乔同样面貌的少女,微笑着伸出手来,“但还有一个人,可以做到,我没有忘记她是谁,我想……你也没有忘记,对吗?” 是的……那句话,她也曾对着已然妖化的一期一振说过。 ——若沦入绝境,无可救援,就要靠自己,自救得生了。 第153章 结局3 遮蔽天幕的妖气, 尽数凝聚于付丧神的刀刃上了。 天空已看不见日光, 唯有肆意席卷的妖气,与血色的焰,交织对抗,仿佛要纠缠着, 一并坠入地狱。 “三日月殿,”麻仓叶王操控着火灵,以灵体的手掌为武器, 与缠绕着妖气的刀刃对抗, “仅凭堕化的妖气,就将这个灵气汇聚的中心,化为污浊的瘴厉之地,就如千年之前,因你而堕落的平安京……” “只不过,这种消耗生命才换来的力量,足够你支撑多久呢?” 回应他的唯有刀锋。 受妖化的影响, 付丧神原本如新月般美丽的双眸,已经化为了黑底金瞳的鬼之眼, 而现在, 这双眼睛中,正无声的淌下一线细细的血丝。 如血泪一般,滑过他的脸颊。 ‘三日月先生……’ ‘三日月先生。’ 耳边都是那个孩子呼唤着他的声音。喜悦的、期待的、依赖的……与记忆混搅在一起,碎裂成万千细碎的刀刃,刺入他的灵魂。 ‘三日月先生, 我不想你死,你不要死了好不好?’ 是的……正是这声祈求,他的心便开始动摇,再也无法如曾经所设想的那样,斩断与那个孩子的缘分,带领着自己制造出来的百鬼之夜消失。 于是现在,他受到了惩罚。 ‘哐’地一声,付丧神的刀刃切开了神社的地板,顿时石屑纷飞。 “喂,三日月!” 笑面青江的声音似乎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你疯了吗?你想要带着这块土地一起坠入鬼域吗!” 坠入鬼域? 堕化的付丧神轻轻的歪了歪头,眼中滑过一缕笑意,他抬起衣袖,遮住了小半张脸,不含丝毫恶意的微笑起来。 哈哈……那也不错呢。 缠在他刀刃上的黑气倏然寸寸褪去,显露出天下五剑那绝美的刀身,付丧神微笑着,将刀锋抬起。 他的举动有如优雅的名士。仿佛他并不是要去以命相搏,而是正立于繁繁盛开的夜樱之中,要用刀锋,去迎那飞舞的落花。 然而他周身的妖气却倏然涌动起来,比之前更为汹涌的瘴气呼啸着将他缠住,层层叠叠,简直像是一个流淌着诅咒的茧。 ‘三日月先生、三日月先生。’ 诶呀……又听到了那孩子的呼唤呢。 堕化的付丧神轻轻的勾起了唇角。 是感觉到寂寞了吧?她一个人,怎么能放心的让她独自踏上冥土之地呢。 那么,事不宜迟—— “三日月先生!” 堕化的付丧神一怔。 他那已经变化为黑底金瞳的双眸无辜的睁着,似乎沉浸于脆弱如泡影一般的梦中一般,慢慢的转过了头。 一点莹光,穿过他周身汹涌的瘴气,无忧无虑的飞舞着,落在他的身后。 而后空间好似化开了一般,突然间无数萤光飞舞,如一场美丽而浩瀚的光雪。这光芒之中,那个少女慢慢的穿过妖气,朝他走来。 她浑身都覆盖着一层淡淡的萤光,轻飘飘的,如一缕青烟,但却异常真实。 身上的衣服,也已经不是刚才的那一件,而是他记忆之中,少女最喜欢,也最常穿着的,常世的制服。 她就这样走来,朝着他微笑,半是埋怨,半是心疼:“三日月先生,您怎么把自己弄成了这样呀。” 堕化付丧神的嘴唇张合着,发出了无声的呼唤。 他已堕落,在堕落的同时,似乎也失去了声音,即便开口,也只能吐出一串无意义的嘶叫。 ‘乔乔’。 他唤了一声。 又呼唤着。 ——乔乔。 “嗯,”少女却好像听见了,她点点头,“是我……我在这里。” “我回来啦。” “辛苦了。” 她走到了堕化付丧神的身边,目光中似乎有柔和的光波。 “很痛苦吧……您身上的诅咒,一并激发……一定好痛。” 她伸出手,轻轻的抚上堕化付丧神的脸颊:“接下来就交给我了。您就先休息片刻吧。” 妖气倏然淡去。 以少女手指所触碰的地方为起点,缠绕在堕化付丧神身上的瘴厉之气,如同被净化了一般,仿若融雪般迅速褪去。 一道光芒刺破诅咒的‘茧’,直上天幕,这光芒之中,堕化的付丧神嘴角微翘,露出一个柔软的笑容。 而后慢慢的,化为一柄绝美的太刀。 “……” 陆乔乔伸出手,朝太刀抚去,她的躯体呈现出半透明的质地,但手掌却实实在在的‘握’住了太刀。 她将三日月宗近化为的本体刀握在手中,紧接着,遮蔽了这方天地的妖气慢慢散去,化为一层浮在地上的淡淡黑烟。 烟气之后,便是麻仓叶王那平静的面容。 少年站在对面,与陆乔乔相对而视。 他看见这幅情景,表情也没有多少惊讶,只是轻叹一般:“你又回来了呀。” “你好像不并生气呢?” 陆乔乔将手指抚在三日月宗近的本体上,接着,一层灵光便覆盖了刀身,她松开手,太刀便有灵性一般,漂浮在她身侧。 而在她身边,像这样环绕着她的刀,并不止一振。 加州清光、数珠丸恒次、大典太光世……一共四振刀剑,皆是如此。 “我还以为,多少能让你大吃一惊。” 少女立于这些寒光烁烁的刀剑之中,仿佛闲谈一般,对麻仓叶王道:“我现在这个样子,还是多亏你手下留情?真是的……总想着要杀了我,但又放过了我的灵魂。” 她微微一笑,目光朝麻仓叶王身后的火灵看去:“那个灵体,虽然是从自然中诞生的,但是它可以吞噬灵力强大的魂魄来增强自身吧?我现在的样子,可是能很清楚的看见呢……它体内拥挤的魂魄,应该都是被你杀掉的通灵者吧?” “一幅非要杀掉我的样子,结果却又三番两次的放过我的灵魂,我觉得……我的魂魄比你的火灵曾吞掉的那些,都要强大吧?” “所以啊,”她轻叹一声,“你到底在想什么呢?” “现在,我反而有点理解,为什么,你会渐渐依赖起那个犹如诅咒的灵视之力呢。” “因为人的心,实在是太难以揣测了。” “……” 回应她的唯有沉默。 “好吧,”陆乔乔理解的点点头,“现在确实不是闲谈的时候呢。那么——” 她对着麻仓叶王抬起手:“来一决胜负吧。” 第154章 终 空气变得粘稠而压抑。天幕低垂, 明明并没有风, 但落叶却凄慌的飞舞着。 火光之中,麻仓叶王轻笑着:“要与我……一决胜负?” “以你如今,这幅灵魂的模样吗?” 他的声音淡淡的,曾经的大阴阳师, 一眼便看穿了少女真实的面貌:“就算是依靠你身边那几柄刀,你的灵魂,也无法抗过灵魂之火。” “你看出来啦?” 然而少女的语气并没有多少波动:“没错, 我现在还死着呢, 毕竟是被你刺穿了心脏。不过你误会了哦。要与你战斗的人是我。” “我已经想清楚了,”她平静的说,“我不会再逃避了。” 从她的脚下,蔓延开一点黑色。 而后质地粘稠的黑色火焰,从她的脚下升起、升腾……成汹汹之势。 这缓慢蔓延的漆黑火光,是如此的轻盈自在,就仿佛已经卸掉了所有枷锁, 如同枯草之原上弥漫的野火。无穷无尽。 “恶业之火。” 麻仓叶王轻声道出了它的真面:“从怨恨之中诞生的火焰,能够吞噬灵魂。” “不过, 想要依靠它来战胜我, 是行不通的。” “那可不一定。” 陆乔乔平静的道。 一边说着,她朝着身侧的火焰,伸出了手。 在她动作的瞬间,她周身游离的火焰,宛如嗅到血腥味的鲨鱼, 凶猛的缠绕了过来,不过是片刻,她竟好似身陷火海一般! 陆乔乔低下头,看着缠绕在自己手掌上的火焰。 “我啊,跟它有过约定。” “在我有生之年,我都会是它的契约者,也是它的看守者。” “我防备着它,限制着它,但即便是这个形态,它却没有抛弃契约,吞噬掉我的灵魂……” 少女弯起一个笑容:“我真的是欠了它一句对不起呢……” “对不起。” “我的本丸。” ——一直以来,明明依赖着它,但却从未给予过它信任。 “这可是我的本丸啊,”陆乔乔轻叹一声,“世上像我这样,不信任自己本丸的审神者,大概再也没有了吧?” 麻仓叶王的语气却收紧了一些:“你要与那个东西融合?” “在你看来,它只是一团污秽的聚集体吧。” 陆乔乔唇角微翘:“其实这样说也没错啦,不过,我说过了……它是我的本丸。” 她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着这些火焰:“以后,我与它,同生共死。” 仿佛是在呼应着她的话,火焰瞬间便彻底包裹住了她,空气中震荡开无形的波纹,金铁的嗡鸣之声,从火光之中响起,交织回荡。 在这漆黑的业火之中,无数断裂、残缺、破碎的刀剑……如幻影一般,骤然显形。 它们的数量是如此的多,以至根本难以用肉眼计量。残碎的刀剑震鸣着,明明该是无形的幻影而已,却好像在散发着森锐的杀气。 “无谓的挣扎。” 麻仓叶王的声音低了下去,他的眼珠泛起漆黑的色泽,似怒又似震惊。 他的灵力喷薄而出,身后的火灵随即朝陆乔乔挥去手掌。 但紧接着,包裹住陆乔乔的业火骤然汹涌起来,汇聚成一堵屏障,火灵的手掌重重落下,两股火焰在半空相撞,而后掀起宛如风暴一般狂乱的气流! 神社地面的石板蓦然碎裂,百年的树木连根拔起,这宛如末日降临一般的景象之中,陆乔乔的身影一闪,少女轻盈的从火光中飞掠而出。 “你居然真的融合了……” 麻仓叶王的表情难以形容:“从此之后,你的灵魂,再也无法转生了。” “诶,你这是在关心我吗?” 陆乔乔微微睁大眼睛,接着便轻笑起来:“可真是奇怪呀……我是否能够转生,又是否陷入无边的活地狱,跟你没有任何关系呀。” 她叹了口气:“你可真是奇怪……一定要杀了我,但现在看来,你确实有意放过了我的灵魂呢。” “虽然这样说有点奇怪,不过,还是谢谢你了。” “但我已经下定决心了。” 少女的神情平静:“我不会再迷惘。” 一柄太刀,浮现在她的身边。 雪白可爱,在现身的瞬间,似乎有一声清澈的鹤鸣。 而后,又是一振太刀。 从那锋锐的刀刃来看,正是以锋利而闻名天下的,源氏的宝刀。 一振、两振……越来越多的刀,从漆黑的火光之中浮现,这一次,它们并不是那宛如幻影的残刃,而是真正的,与陆乔乔曾有着契约的……刀剑付丧神们。 “你将你以前的契约刀都召唤了过来?” 陆乔乔没有马上回答,只是伸出手,轻轻的抚摸着身边的那振太刀,有着鹤之名的太刀,仿佛有所感应一般,刀身微颤,发出清脆而欢快的震鸣。 “谢谢你们。” 陆乔乔用极轻的声音道:“即便没有了契约……但依然回应了我的呼唤。” 而后她抬起头,脸上的笑容耀眼而笃定。 “我说了吧,我已经想清楚了。” “我以前……很蠢,总是在思考着,到底什么是我的‘道’。” “但现在,我已经得到了答案。” 她微笑起来,环绕在她身边的刀剑们,也一齐发出金铁的嗡鸣。 “以后,与他们相伴前行的道路……就是我的‘道’。” 话音落下,少女的灵体骤然覆上了层层光辉——正是她曾经被施加过的、降神之术。刀剑付丧神们的力量,化为神力,毫无保留的,附神降于她的身上。 “火灵!” 麻仓叶王只来得及大喊一声,紧接着,视线中便是一片炫目的光。 ——陆乔乔携裹灵力与业火,宛如一振刀剑,猛然朝他扑来。 力量相撞的瞬间,这方天地,似乎被淹没于洪流之中,震耳的轰鸣声里,陆乔乔的眼前,却突然闪过了一些细碎的片段。 …… ………… ‘妈妈……妈妈。’ ‘不要死……不要离开我。妈妈’ 好像是特别幼小的孩子,在哭泣着。 陆乔乔一惊,猛然回过神来。 她眨着眼睛,不过片刻,就反应了过来——在以灵体的姿态,与麻仓叶王战斗的时候,她似乎一不小心,撼动了这位难以揣测的阴阳师的心。 因此现在,这些宛如幻觉一般的画面……应该就是,麻仓叶王的记忆片段。 那哭声还在继续着。陆乔乔却什么也看不见,只能断断续续的听着那声音越来越微弱,仿佛正在哭泣的孩子,那弱小的生命之火,正在逐渐消失。 ‘为什么……’ ‘妈妈是那样温柔……她不是鬼。’ ‘就因为弱小……所以可以随意的欺凌我们吗。’ ‘无知的人类!’ ‘不会原谅那些人的。绝对不会原谅他们的!’ 悲切的哭声,渐渐渗入了刻骨的怨恨,即便陆乔乔什么也看不见,光是听着宛如呢喃一般的声音,就有些毛骨悚然。 她忍不住开口:“喂……” 才一说话,那一直在耳边环绕的声音,便骤然消失了。 视线一片漆黑,只有一点似有似无的光,渐渐的,另一种声响,在这黑暗中回荡着。 ‘你想得没有错。’ ——是一个有些刺耳的男声:‘我一直在这些肥猪贵族面前显示自己的阴阳之力,一直都在找手段证明我的优秀,而活到现在。’ ‘而如今,’男声变得有些狂热,‘我究极的实验体,终于就要诞生了!’ 紧接着,是一个少年的声音,清澈而低沉:‘所以你把师兄……把大太郎,做成了这幅样子吗?’ ‘没错,这是人类在极致的绝望之中,才能达到的境界。’ ‘如今普通的手段,已经不能证明我的优秀了。’ ‘就让我在这些肥猪贵族的面前,再次打倒变成鬼人的大太郎,展现我的强大吧。’ 那几近扭曲的声音,说着无比残酷的话语,透露出血色的沉重。 但随后,便是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这死寂之中,陆乔乔眼前那朦胧的光亮,稍稍扩大了一些,她睁大眼睛,终于在这无边的黑暗之中,看见了一个人。 ——是个少年,背对着她而立。 他浑身都是血,手中握着一柄断裂的刀,长发凌乱的披在身后,而他的周围,是犹如地狱般的惨烈景象。 到处都是血,到处都是人类的残肢。 这可怕的活地狱景观中,一个已经扭曲得无法看清人类面目的‘鬼’,跪在他的面前。 ‘师兄……大太郎。’ 陆乔乔听见少年呢喃着,而后一刀……斩下了‘鬼’的头颅。 ‘大太郎师兄……是那么的尊敬你!’ ‘这就是所谓的世间之理吗?’ ‘所谓的阴阳师……所谓的贵族,也不过如此。’ “实在是——” 陆乔乔听见那个少年口中发出了毫无感情的声音:“太渺小了。” ——麻仓叶王?! 她吃了一惊,这个浑身浴血,站在活地狱般景象之中的,就是少年时期的麻仓叶王吗? 她还在疑惑,眼前的景象倏然又消失不见。 而后一切仿佛理所当然,又如此悲哀。 流水一般细碎的片段,逐一出现在她的眼前。那个曾经站在血海中的少年,逐渐强大、长高。 他学会更多的阴阳术。 他被麻仓一族收养,为自己取名了‘麻仓叶王’。 他成了俯瞰整个京都的大阴阳师。 而后,陆乔乔看见了‘自己’——或者说,是叶王记忆之中的她。 从在平安京城郊樱花树林中初次相遇开始,她的面容反复的出现。越来越鲜明。最终,到了百鬼夜行的那个夜晚。 视线骤然拔高,在麻仓叶王记忆中,俯瞰着整个平安京的时候,陆乔乔‘看’见了,这个城池,被海潮一般的灵力唤醒,而后仿佛新生一般,以它自己的力量,战胜了百鬼,荡涤邪魔。 ……这是她被药郎先生指点,以灵力唤起平安京时的事情? 陆乔乔有些惊讶的看着那个叶王眼中的‘自己’。在麻仓叶王的记忆里,与她一般面貌的那个少女,好像在发光一样。 这段记忆是如此的深刻,以至于每一个细节,都宛如画卷般栩栩如生。 与此同时,她听见了细碎的声音。 ‘这就是审神者……’ ‘没错,正是如此,唤醒有形之物本身的力量。’ ‘真美……’ ‘比月光更纯粹。这才是……应该生活在世上的人。’ ‘我的理想完成的时候,这个世界上,便都是这样美丽的人了吧。’ 陆乔乔有些吃惊听着这些模糊的声音——这应该是麻仓叶王当时心底的想法。 原来正是因为看见了她唤醒平安京,所以麻仓叶王那个清洗地球的想法,才更加的坚定了吗? 可是,陆乔乔的心中,却出现了一点迷惑。 ——所有的一切,到底是因何而起?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是什么原因,让他……麻仓叶王,产生了毁灭一切的念头? 陆乔乔突然想起最初听见的那个微弱的哭声。 那哭泣的声音是如此的悲伤,如此的无助。而后,她仿佛惊醒一般,心中骤然浮起一个名字:‘麻叶……’ ‘麻叶童子。’ 这个名字被她想起的瞬间,属于‘大阴阳师麻仓叶王’的记忆,宛如细雪消融一般碎裂,紧接着,陆乔乔感觉到一只温暖的手,在轻轻的抚摸着她的头发。 ‘好乖、好乖。’ 一个异常温柔的女声,轻轻的哄着她。 ……怎么回事? 陆乔乔愣了片刻,才突然发现,她的身体好像也变得极其的小。柔弱得仿佛是一个儿童。 她眼睫颤动着,用力睁开眼睛,入目是一张温柔的面容。 ——是个年轻的女子,眉目柔和,满是补丁的衣服也没有丝毫减损她的美丽。 她微笑着,俯身看着她——不,不是在看着她。 ‘不哭哦,麻叶童子。’ 她轻声道。 ‘妈妈会陪着你的。’ 而后,陆乔乔听见她开口——准确来说,是她所附身的,记忆之中年幼的麻仓叶王,不……应该说,是麻叶童子。 轻快的、依恋的:“好的,妈妈。” …… ………… 幻觉一般的记忆骤然从她的眼前消退。 陆乔乔仿佛做了一个漫长的梦,她睁开眼睛,又过了片刻,才终于看清楚眼前的景象。 ——周围是一片狼藉,散落着无数石块与碎木。神社唯有被结界所保护着的主体建筑仍旧存在,其他地方,好像是被什么强大的力量抹去一般,变成了一堆废墟。 在这废墟之中,麻仓叶王捂着胸口,汹汹火海之中,他抬起头,看着陆乔乔,眼中露出有些不可置信的表情。 他们几乎同时开口。 “你……” “你曾经……” 而后又同时露出惊讶的表情。 陆乔乔很快便反应了过来,她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麻仓叶王:“……你也看见了,我的记忆吗?” 那些她沉沦于本丸深渊之底,被业火日夜灼烧的记忆吗? “……” 麻仓叶王没有开口,少年的斗篷已经被烧得精光,露出他精壮但削瘦得异常的身躯。 他的嘴角淌下了一丝鲜血,显然比起身为灵体的陆乔乔,他还是在刚才的冲击之中受了伤。 他的沉默,已然回答了陆乔乔的疑问。 “是吗。” 陆乔乔轻叹一声:“是这样啊。” 无需言语,互相对视之中,他们都领悟了一件事情。 ——原来,‘你’也曾,去过人间的活地狱。 “……竟然,敢窥探我的记忆。” 麻仓叶王的声音嘶哑,第一次,陆乔乔看见他露出了震怒的神情:“你居然敢触碰我的心,陆乔乔。” “我又不是故意要看的。” 陆乔乔坦然的道:“再说,你不也看过我的了吗?麻叶童子。” 没错,这才是麻仓叶王真正承认的名字。 陆乔乔以前就觉得奇怪,麻仓叶王也好,还是他今生自我介绍的‘麻仓好’,这两个名字,对他而言,似乎都只是代号而已,随时能够抛弃。 而现在,她终于明白,他心底真正承认的那个名字,到底是什么了。 “住口!” 麻仓叶王的眼底泛起黑色:“别再叫我麻叶童子。” “你就这么害怕被看见真心吗?” 陆乔乔淡淡的道。 “我总算知道了……看来我想得没错,灵视,你其实一点也不喜欢吧。” “能听见周围人的心声,但结果却让你对人类越来越憎恨,越来越失望。这个能力,也不是你与生俱来的……而是,你的诅咒。” “在千年之前的平安京,你对我使用术式的时候,我反弹了你的术,结果你却再也听不见我的心声……” 陆乔乔摇了摇头:“然后,你反而开始慌张了。” “原本你是多么厌恶这个能力啊,然而当你真的听不见了之后,你却反而害怕了。” 回应她的是麻仓叶王骤然刺穿了她灵体的手。 少年猛然冲过来,以手掌为武器,包裹着灵力的手再一度的,刺入了陆乔乔的胸腔。 一时寂静。 “你好像忘记了,我已经死了。你这样可杀不了我。” 陆乔乔平静的道。 “你就这么在意,听不见我的心声吗?” 她伸出手,轻轻的按在少年光裸的胸膛。 “那你就来听吧……” 麻仓叶王好像被用力的打了一拳。 又好像看到了什么极其不可思议的事情。 他蓦然抽出手,甚至倒退两步。 “……你?” “听见了吗?” 陆乔乔按上胸口:“我的心音?那个意外得来、屏蔽灵视的术式,我不要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麻仓叶王的声音低低的:“……为什么?” “我又不害怕被你听见,我可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少女却小小的翻起眼睛,摆出了一幅神气的表情。 “……” “麻仓叶王,我不会原谅你的。”陆乔乔认真的道,“因为你,清光受了重伤,你还杀了我的前辈……你做好觉悟了吗?” 黑色的火焰,再度缠绕住了少女的身体。 “想杀了我吗?” 麻仓叶王露出一个泛着杀气的笑容:“那你也要做好灵魂都消散的后果。” 这一触即发的杀机之中,陆乔乔的身体,突然泛起了淡淡的白光。 少女一怔。 ——这不是她自己所释放的灵力。 就好像是有什么强大的意志,在轻轻的呼唤着她。 审神者。 审判神明之人。 亦是倾听神明之人。 那个无形但浩瀚的庞大意识,似乎在对她说着什么。 “怎么回事?” 少女不由自主的发出了惊讶的声音。 紧接着,她听见麻仓叶王也有些意外的:“超越灵体?” 超越灵体。 这个名字陆乔乔并不陌生——她在麻仓叶王的记忆里,已经彻底清除了它是什么。 那是与支撑时之京的木之灵,麻仓叶王持有的火灵一样,是从自然中诞生的强大灵体,可以说是世界上一切灵体汇聚之地。 它没有固定的形体,力量却弥散世界,几乎无所不在。 也正是麻仓叶王一心想要得到,然后通过它取得近似神的力量,展开他清洗地球的计划。 这个灵体,就像曾经的平安京一样,正在与她共鸣? 她还在惊讶,便看见淡淡的白光之中,一个令她感觉到眼熟的年轻女子,出现在神社的前庭之中。 “太好了。” 那名女子露出了喜悦而激动的表情:“终于……可以现身了。” 她朝陆乔乔投去感激的视线,温柔的道:“谢谢你呀,审神者,你的力量,沟通了超越灵体,让我可以出现了。” 陆乔乔沉浸于震惊之中,便看见那女子‘啪’一巴掌,抽在了麻仓叶王的脸上:“你这个笨蛋,还不快点道歉!” …… ………… ‘我家的笨儿子,给你添麻烦了。’ ‘妈、妈妈……’ ‘你住口!现在不许你说话。’ ‘……您就是,叶王的母亲,麻之叶?’ ‘是、是呢,我正是那个不称职的母亲……对不起,我没撑下去,早早死去,结果让这个孩子的心中,从此充满了怨恨。’ ‘……’ ‘我并不敢祈求你原谅他,这一千年来,我一直都在超越灵体中等待着他,但这孩子的心中,充满了怨恨,遮蔽了他的眼眸,每一次转生的时候,他都有机会来超越灵体中与我相见,但他一次次的放弃了。’ ‘已经够了,该是让一切结束的时候了。’ …… ………… 湛蓝的天空中躺卧着几丝云,柔和的风轻轻吹动挂在屋檐下的风铃,悦耳的叮铃声与树上的蝉鸣交汇,奏响夏日的声音。 陆乔乔坐在回廊上,惬意的眯起眼睛,感受着扑面而来的凉风,巨大的树荫以及不远处的池塘,都驱散了暑气,只保留了夏日最松快的明媚。 在她身旁,是一个小几,摆放着茶具与点心,而在小几对面,则盘坐着一名穿着浴衣的少年。 他看起来比陆乔乔还要年幼一些,头发披散着,正垂着眼眸,认真的咬着手中的丸子。 直到他吞下最后一颗丸子,将竹签放下,少年抬起头:“好久不见。陆乔乔。” “只是一年而已,”陆乔乔轻声道,“不过,久违了,麻叶童子。” 没错,坐在小几对面的,正是麻仓叶王。 或者说,麻叶童子。 只是如今,这位曾经搅合得世界天翻地覆的人,正如一个慵懒而优雅的老人,微躬着背,与她一起,坐在屋檐下吃点心…… 与他的战斗还历历在目,好像还是不久之前发生的事情。但事实上,已经过去一年了。 新一年的夏季,也已来临。 陆乔乔没有说话,只是拿起一串团子,慢慢的咬了一口。 在她咀嚼着食物的时候,麻仓叶王开口: “你的新身体,还能习惯吗?” “大阴阳师麻仓叶王亲手做的躯体,当然习惯啦。只不过,你能让我再早点醒来就更好了,你知道我已经留级一年了,不想再留级一年。” “……” 陆乔乔吃完了点心,将竹签放下,脑海中回忆起曾经的过往,一幕幕历历在目。 ‘结束这一切?抱歉,我并不想要指责您,只是,已经有太多的人死在麻仓叶王的手中。我敬爱的前辈,也丧命于他的手。这样沉重的罪行,只能让他用死亡来偿还。’ ‘想杀我?现在的你还做不到。’ ‘都说了你闭嘴啦。’ ‘可是、妈妈……’ ‘确实,我现在只能跟你战成平手,但我不会放弃的,我已经不会再死亡,与诅咒之体融合,虽然我要永远活在地狱之中,但却也获得了近乎永生的寿命。’ ‘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不会放弃杀你。’ ‘天涯海角、轮回转世,无论多久……我都会杀了你。’ 一片云彩从天空中飘然滑过。 麻仓叶王仰望着那片云,突然道: “你曾经的话,还算数吗。” 陆乔乔又捻起一串团子:“什么?” 少年露出个似笑非笑的神情:“天涯海角、轮回转世……都要追着我,杀了我。” 于是陆乔乔咬着团子的神情一怔。 她也学着麻仓叶王的表情,似笑非笑的:“你猜呀?” 与此同时,在内心恶狠狠的道:“要是有机会的话,当然要杀了你。” “你敬爱的前辈,可是自愿放弃了复活的机会。” “……” 陆乔乔捻着团子的竹签,没有说话。 ‘我的笨儿子做了太多的错事,我也不打算原谅他的。不过,那些被他杀掉的人,不应该是那样的结局。’ ‘所以,审神者,你愿意借出一点你的力量吗?’ “我真是没有想到,”陆乔乔淡淡的说,“你居然能借助超越灵体的力量。让被火灵吞噬的灵魂复活。” “你的那位前辈……心中藏着太多的秘密,在最后一刻,他也不愿意来见你。” 麻仓叶王淡淡的道:“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你不要趁机说昆前辈的坏话,我都已经知道了,昆前辈的家人曾经死于溯行军之手,所以他成为审神者之后立志消灭溯行军。” “结果却因为误判,导致青江碎刀。那时他非常的震惊痛苦,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将刀剑看成了亲人。” “他开始反省自己平时对刀剑们是否太过严苛。后来还因为想要让青江回来,建造了神社,结果……” “结果他找回来一柄不存在于世的大太刀笑面青江。不仅几乎耗损了全部的生命,还被你们的时之政府辞退,并当成了重点监视对象。” 麻仓叶王托起下巴:“你明知道他是故意让你接受大典太光世,想将他愧疚而不敢面对的一切交给你。你却依然不在意吗?” 他得到了少女一个瞥眼。 “就算如此我也不会原谅你的。”并且在心中毫不掩饰的思考着怎么殴打他。 “……” 是他的错觉吗?总觉得这家伙变坏了啊。 “我不会感谢你给我制造新身体的。” “是吗。” 麻仓叶王的声音轻轻的:“那就好……” “你说什么?” 沉默了片刻,少年才开口:“陆乔乔。” 他唤着少女的名字。 “干什么。” “要是有一天……”他放轻了声音,“我再度想要消灭人类,你会怎么做呢。” “当然是阻止你。” “那你可要牢牢的记住了……不管是百年、千年……万年的轮回之后,当我想要当你眼中的‘坏人’时……你可一定要依照约定,出现在我的面前呀。” 陆乔乔吃完了最后一颗团子。将竹签放下,她跳下回廊,往前走了两步,才转过头:“谁要跟你约定,就算没有我,也一定会有其他人阻止你的。” “百年、千年……万年的轮回,我才不要总惦记着你呢。” 她往结界外走去:“做个躯体做了一年,我家人一定非常担心……现在也好,未来也罢,我只愿意,和他们在一起。” 华光四散。 陆乔乔睁开眼睛,她正站在鬼道的出口,刚才的庭院,正是她曾与膝丸、歌仙兼定迷路而去的那个破旧的府宅。那时庭中的小妖怪们口中嚷嚷非常温柔、非常强大,着掌握了‘泰山府君祭’的主人,正是麻仓叶王。 夕光渐沉,在结界包裹的庭院中还是白天。现世却已近夜晚。 陆乔乔站在庭院门口,欣赏了一会壮丽的晚霞,便沿着小道,慢慢的从蜿蜒的山路走下来。 光芒从微红,变为了皎洁。 走到山脚之时,陆乔乔抬起头,天空中的红日已沉下去,转而是一轮皓月。圆而明亮,悬挂于半透明的夜幕之中。 她看着那轮明月。耳中忽然听见一声呼唤。 熟悉的,温柔的……思念而深情。 “主君?” 陆乔乔的唇边骤然绽开笑容。 她转过头,猛然朝前方那已经等待了许久、许久的人影扑去。 “嗯!” “是我!” “久等了……大家,我回来了。” 好像乳燕归巢。 好似落叶归根。 月轮洒下清辉,今夜月色甚美。 ^-^ 作者有话要说: 诶嘿嘿,完结啦。 最后算是我的私心吧……毕竟乔乔说是“大家”,所以其实刀刀们都在外面等着。 但是‘主君’是……咳,爷爷叫的。 然后那个‘今夜月色甚美’,你们随意理解啦。 感谢你们一路陪伴~这文终于结束啦。 mua。 我很高兴能遇到你们。 茫茫文海,会有再见的一天哒。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